第22章 三更合并

建章宮內裝飾奢貴華麗, 天家貴胄的氣勢迎面撲來。

趙枝枝小心翼翼走過冰涼的地磚。這裏的每一塊磚,都飾以殷人的銅斧圖騰細紋。赤黑相接, 莊嚴肅穆。

她每一步擡起,放下時動作輕之又輕,不敢踩重。

所過之路,兩旁皆設青銅白玉所制的擺件, 每一件皆象征着天子之族的威嚴與特權。

短短一截路, 趙枝枝走得心驚肉跳, 這裏随便一件東西,都不是她能觸碰的。她下意識提起自己的裙擺, 生怕自己身上的雨水不小心濺上去, 小碎步走得更加端莊。

走過輝煌氣派的蟠龍之鼎, 總算是走到大室盡頭,小童站在門邊, 看看左邊的畫堂,又看看右邊的丙殿, 指了右邊:“請趙姬在裏稍候片刻。”

趙枝枝一個人在丙殿待着。

木香沉沉壓在充斥滿殿的寂靜中, 她不敢坐,也不敢亂瞄,腦袋低着, 視野餘光裏,兩扇青銅屏風底座成了她唯一敢盯着看的東西。

一座是錯金銀虎噬鹿,栩栩如生,殺氣騰騰, 另一座是盤古舉斧劈天,驚心動魄,令人敬畏。

趙枝枝不由想,連小小兩個屏風底座都是如此氣勢磅礴之物,不知它們的主人帝太子又會是怎樣一個鳳翥龍翔的人。

短短數刻的等待,趙枝枝卻覺得仿佛已經過去一年之久。

嬉笑的小童再次出現時,她的心瞬時放下,不過彈指間,一顆心又重新提起。

“作……作甚?”趙枝枝被推着入了屏風後面,屏風後另有天地,是被隔開的寝屋。

寝屋的裝飾比其他處要尋常些,沒有那麽多青銅擺件,整潔幹淨,除了睡覺,似乎并不作他用。

趙枝枝一眼看到最前方的大床,臉燒起來。

這間小室是不是太子平日下榻的居所?他要在這裏臨幸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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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貫而入的奴随們擁上來,她們開始替她脫衣。

趙枝枝既驚慌又激動,心中害怕,但還是乖巧地伸開雙臂,不做任何掙紮。

殿下如此直接,一面未見,就直接讓人褪盡她的衣服。

他很着急嗎?

是剛吃過什麽補藥嗎?

趙枝枝羞紅一張臉臉,邁開步子作勢就要往前方的大床而去。

與其被人摁倒,不如她自己躺好。

才剛走出一步,替她脫衣的奴随輕聲道:“趙姬且慢。”

随即就有人捧出一套雍容華貴的曲裾,不等趙枝枝反應過來,她們已開始替她穿衣。

趙枝枝懵住:嗯?

不是才脫掉衣服嗎,怎麽又穿上了?

難道殿下又改變主意了,想自己動手褪下她的衣裙?興致未免也變得太快了些。

奴随們替趙枝枝穿好新衣後,跪下來替她穿襪。另有人替她擦拭濕發,重新梳頭。

趙枝枝一動不動,任由她們搗弄。

來之前,她已經泡過澡,全身上下洗得幹幹淨淨,每一根頭發絲都是香的。她身上沒有擦香膏,臉和脖子也沒有敷粉,因為她的肌膚本就又白又嫩,她不需要那些東西的點綴,只要殿下撫摸到她柔滑的肌膚,定會愛不釋手。

趙枝枝對自己的身子很有信心,她深知自己不但有張美麗的臉蛋,而且還有具勾人銷魂的玉體。

她雖纖細,但該有的都有。趙枝枝想到她的啾啾,啾啾又高又瘦,可是胸前平平。

這話她只在心裏說,絕不會透露給啾啾。她并非覺得啾啾的身姿有何不妥,世間女子,各有各的美。而男人所謂的喜好,将她們的美分成三六九等。有着這些喜好的男人,才是最醜陋惡心的人。

趙枝枝發着呆,忽地看見剛才引路的小童又出現了,他帶着好幾個小童,齊齊向她奉上小食。

趙枝枝不敢吃,她怕吃了之後待會鬧出洋相。

她不接東西吃,小童們面面相觑,小步跑開。一刻鐘後跑回來,手裏捧着更多種類的小食。

“這些是否能讨趙姬的喜好?”小童期待地問,仿佛她說嘴裏吐出一個不字,他就要束手無策掉下眼淚。

趙枝枝不想讓小童們傷心,只好伸手挑出一小塊柿餅。

她才咬一口,小童們歡喜地跑開。

“原來趙姬喜歡吃柿餅!”

小童們捧來更多的柿餅。

為首那個穿桂衣的小童:“多吃點,趙姬多吃點。”

趙枝枝欲哭無淚,不能多吃了,再吃就不能好好伺候太子殿下。

她總不能在太子興致高漲的時候求他停下,放她去出恭。

“飽了。”趙枝枝用應對南藤樓小童的法子打發小童,往他們嘴裏一人塞一個柿餅,“剩下的吃不完,你們分着吃罷。”

小童們眨着眼睛望趙姬。

太子殿下偶爾也會往他們嘴裏塞小食。

趙姬和太子殿下一樣,都喜歡喂他們東西吃呢。

又一個小童跑進屋,“外面還在下大雨。”

桂衣小童揮揮手:“知道了。”看向趙枝枝,将一個小鼗鼓塞給她:“趙姬,給你。”

趙枝枝搖了搖小孩子玩的撥浪鼓,“給我這個作甚?”

“這是奴的心愛之物,獻給趙姬解悶。”

為感激他的好意,趙枝枝玩了一會,而後放下。

桂衣小童沮喪,趙姬這麽快就玩膩了嗎?

這個東西他玩了三年都沒有玩膩,搖一搖多好玩呀。

實在等了太久,趙枝枝忍不住問:“殿下何時召我?”

小童如實以答:“殿下出去了。”

趙枝枝愣住,出去了?

何時走的?

是剛走的嗎?

太子不需要她解燃眉之急了嗎?

還是說,她來晚了,已經有人先她一步,解了太子的欲火?

趙枝枝所有的歡喜全都落空,像是一下子從天上摔到地上。

桂衣小童見狀不對,立刻說:“殿下還會回來的,趙姬莫要傷心。”

趙枝枝小聲問:“殿下什麽時候會回來?”

桂衣小童:“那就不知道了。”

趙枝枝拽緊衣袖問:“我可以在這裏待久些嗎?外面雨太大,等雨停了,我再走,可以嗎?”

小童:“當然可以!”

“真的嗎?”趙枝枝有些不敢相信,聲音更輕了:“那我可以待到太子回來嗎?”

小童:“趙姬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趙枝枝怕連累他:“要是殿下知道,會遷怒你嗎?”

小童咧嘴笑:“趙姬放心好了,殿下才不會動怒呢。”

要知道,這一切都是殿下自己的安排,他又怎麽惱怒?

今日天蒙蒙亮的時候,殿下就趕着出門了。出門前交待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讓他們迎接趙姬。

殿下說,今天有雨,趙姬過來的時候定會被雨淋濕衣裳,讓他們提前備下趙姬穿的幹淨衣物。為了讓趙姬穿上尺寸合适的衣物,他們還往家令大人那裏跑了一趟。

家令大人的衣倉裏全是給趙姬備下的衣物。他們去拿衣物時,家令大人特別高興,說能少一件是一件,不然等明年趙姬長高長大一些,又要重新量尺寸做衣,倉裏的衣物只會積得更多。

“趙姬想要如何解悶?”小童想起太子的吩咐,趙姬想做什麽都可以,趙姬若是不想離去,就安排她在寝屋歇息。

一時半會,太子回不來,以平日的作息來看,至少也得等到天黑時才會歸來。

若是悶壞了趙姬,興許殿下會怪罪他。

桂衣小童從小在太子身邊貼身伺候,他認得趙姬,但不是南藤樓趙姬,而是絲帛美人趙姬。

還沒回雲澤臺的時候,殿下作的那副畫,他無意中窺見一次便記下了。

今日親眼瞧見,果然和殿下畫的一樣,仙姿玉貌,楚楚動人。只不過殿下畫的趙姬,是跳舞的趙姬,而眼前的趙姬,安靜盤坐席間。

要是能看見趙姬的舞姿就好了。

不等趙枝枝回應,小童迫不及待說:“奴讓人來演樂,趙姬想聽編鐘還是編磬,奏瑟吹笙的人也在,只要是趙姬想聽的樂器,奴全都能尋來。”

有樂聲,或許趙姬會忍不住聞聲起舞。

可惜趙姬卻拒絕了:“多謝,不必麻煩。”

小童只好暫時放下看趙姬跳舞的願望,問:“不聽樂,那趙姬想看俳優和諧人嗎?”

趙枝枝看過幾次俳優和諧人的表演,很是有趣,除了俳優外,還有那種矮小至極的侏儒,他們故意扮醜令人捧腹大笑。

趙家養不起俳優和諧人,她都是跟着趙姝去別人府上看的。雖然她也想瞧一瞧太子這裏的俳優和諧人,但現在不是她該玩樂的時候。

她厚顏無恥賴在這等太子殿下歸來,已經給人平添麻煩,怎能再讓他們費心?

小童斂神,不敢勉強:“趙姬若累了,便到床上歇一歇,有什麽事高呼一聲即可,奴自會趕來為趙姬排憂解難。”

趙枝枝摸摸他的腦袋,甚是感激:“多謝,多謝。”

王宮大殿。

今日沒有歌舞,也沒有宴席,殷王室一家人共處一室,準備平平常常地享用夜食。

原本姬稷下午入宮回禀城外私鹽販賣一事,禀完了就打算出宮回雲澤臺,結果姬阿黃也在,沒多久雙生子兩兄弟也為了打架的事被送到帝天子面前,帝天子姬重軻見他們兄弟幾個都在,便全都留了下來。

自從姬稷和姬阿黃搬出王宮後,一家人很少像今天這樣聚在一起吃飯。

一層高的木階下,幾個王子分案坐好,本該坐于上座的帝天子去如廁了。

雙生子和姬稷坐一側,以長幼之序,從上往下依次排開。另一側,姬阿黃一個人獨坐。姬小白尚在殷都,無人能與他坐一起,禦婦所出的他,不能與正妻所生的兄弟同側而排。

因為獨坐一側的事,姬阿黃不免有些落寞。

他嘟嚷一聲:“都沒人陪我坐。”

姬稷看向屋外,那裏有昭明。

若昭明也是禦婦所出,此刻就能和他們同屋而處,坐在姬阿黃的右手邊。

姬稷端起一杯酒,朝屋外而去。不多時空杯而返。

雙生子仍在小聲争吵,姬冬冬不想和他無理的弟弟糾纏下去,幹脆轉過腦袋不看他,和姬稷說話:“殿下為何舉着酒去外面喝?”

吵架剛要吵贏結果在緊要關頭被無視的姬泰山十分憤怒,搶過姬冬冬的話:“殿下要去哪喝酒,關你屁事!”

姬冬冬推倒姬泰山:“我和殿下說話,不準你插嘴。”

姬泰山手腳并用又踢又踹:“誰插嘴了,殿下也是我的四哥,不是你一個人的,我就要和他說話。”

“不準不準就不準!”

“我要說要說就要說!”

姬稷側目睨一眼。

自他搬出去後,雙生子似乎越發野了。

每次進宮,都能聽到雙生子闖的禍事。

雙生子扭做一團,直至聽到姬稷的斥聲才停下來:“不準打架。”

姬冬冬頭發淩亂地坐回去,打完了才知道後怕。

四哥搬到雲澤臺之後,宮裏就沒人管得住他們了。

王父終日忙于朝政,根本沒空管他們,而母後就更不會因為他們的調皮搗蛋重罰他們了。母後只會罰伺候他們的宮人。罰宮人他們才不在意,實在鬧得嚴重了,在母後面前掉幾顆淚便是。

母後只有他們兩個兒子,她不疼他們疼誰?

都怪這些日子他們野慣了,所以今日才敢在四哥面前撒野。

姬冬冬恨恨地瞪姬泰山:“都是你的錯。”

姬泰山也恨姬冬冬,他覺得姬冬冬讓他在四哥和王父面前出醜了。

姬泰山既委屈又心酸,下午打架沒打贏,現在還要繼續被姬冬冬欺負,他覺得天下最慘的人就是他,因為他有一個惡鬼般的雙生哥哥。

姬泰山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聲:“嗚嗚嗚嗚——”

他一哭,剛好被如廁歸來的帝天子聽見。

姬重軻皺眉掃視他最小的兩個兒子:“鬧什麽鬧!”

姬泰山吓住,捂着嘴,沒再敢哭出聲,眼淚卻掉得更厲害。

姬冬冬有些愧疚也有些害怕,眼淚汪汪低着腦袋,怕被王父重罰。他急中生智,大着膽子拽了拽姬稷的衣袖,小聲道:“殿下救我。”

“誰都不能救你們。”姬重軻發話,“是誰的主意,跑到歸一殿大門口打架?又是誰往季大夫身上抹了鼻涕!”

姬泰山和姬冬冬互相指着對方,異口同聲:“是他!”

姬重軻:“既然如此,那就兩個一起罰,去外面圍着大殿蹲跳五圈再回來吃飯,來人,将兩個小王子帶出去。”

無人敢求情。

姬稷能求,但他也不想求。

兩個弟弟确實太過頑皮。倘若這是他的孩子,只怕他會比王父罰得更重。

蹲跳五圈還是太輕,至少得十圈。男孩子就得從小磨砺,早日養出銅鐵般的意志才行。

魯皇後聞風而來的時候,雙生子剛好結束蹲跳懲罰。

兩個人路都走不穩,被人扶着坐下。

姬稷取過巾帕,先為姬泰山擦了淚,再為姬冬冬擦了淚。

魯皇後掉下淚來:“阿光,一一,還不快向王父認錯?”

她本想着既然求情晚了,那就母子三個人哭一哭,也好讓姬重軻心疼一番。

哪想到姬泰山和姬冬冬被姬稷擦了淚之後,就不哭了。

兩人多餘的精力已在剛才的蹲跳中消耗殆盡,患難兄弟的情誼莫名其妙充斥二人心口。

他們覺得自己特別了不起,竟然能蹲跳五圈!

太了不起了!

他們是堅強的殷人男兒!連蹲跳五圈這樣的事他們都能做到,以後還有什麽事能難倒他們!

姬泰山和姬冬冬兩臉正氣地向姬重軻認錯,邁着驕傲的步子回到座位。

魯皇後氣悶,只得放下抹淚的手,不再提雙生子的事。

為了等雙生子,膳食還未上案,此時宮人一一布菜,皇後那份也擺上了。

一家人埋頭吃飯,酒足飯飽之後,開始日常聊話。

姬冬冬問姬稷:“殿下,你能蹲跳多少圈?”

姬稷比比手指。

姬冬冬哇一聲:“二十圈?太厲害了。”

姬阿黃:“三哥我能蹲跳三十圈。”

姬冬冬不信:“真的嗎?”

姬阿黃站起來拍拍健壯的腰和大腿:“當然是真的,不信你問殿下。”

姬冬冬看向姬稷,姬稷颔首:“真的。”

兄弟幾個正在讨論蹲跳的事,魯皇後忽然插話:“殿下搬進雲澤臺,已三月有餘,不知雲澤臺的貴女們伺候得可好?”

姬稷默聲。

魯皇後:“殿下此去雲澤臺,也算是成家了,既然成家,身邊總得有貼心人候着。”回頭問姬重軻,“陛下說是不是?”

姬重軻喝了酒,醉醺醺的沒什麽精神,沒有應她,而是命人攙扶,回了內殿小室歇憩。

姬阿黃見狀,揮手招雙生子,帶他們去外面看星星。

魯皇後拍拍手,立刻有兩位美豔的宮人入內。

魯皇後指了兩位宮人:“她們随我從魯國來,一直伴在我身邊伺候,殿下意下如何?”

姬稷黑沉沉的眼掃過宮人,只瞧過半眼旋即收回。低眸抿酒,默不作聲。

魯皇後頗為窘迫。

兩任太子皆是元後所出,前頭那位已經去世的姬滿她不認識,但眼前這位,她不說熟知,至少是看了六年的。王宮所有事她都可以游刃有餘,甚至是對付王太後那個死老太婆,她都能唯唯諾諾伺候一年。唯獨太子,她束手無策。

她從魯國嫁到殷國時,太子姬稷才十一歲,十一歲的姬稷,已經能夠攝一國之政。

彼時殷君出征趙國,後方的殷都由太子坐鎮,她嫁過來尚未成禮,正憂心是否該毀掉婚約回魯國。她來的路上,不知道殷國會和趙國打起來,結親時,殷國可沒說過要讓魯國幫着殷國打趙國。

她連車馬都準備好了,結果連殿門都沒邁出去,就被宮人攔住。

十一歲的少年面容冷漠從宮人身後走出,雙手作揖朝她拜下去:“殷太子姬稷,叩拜殷王後金安,有失遠迎,望王後恕罪。”

少年身後的殷國卿大夫們随即拜下去,一聲聲呼:“王後金安。”

一句話,将她從待嫁的魯公主,坐實成殷國的王後。

殷國的王後,自然要待在殷王宮,與前線的殷君共進退。王後的娘家,自然也得幫襯女婿。

殷國與趙國的這場仗,殷國奪趙國七座城池,大捷而歸。

魯皇後從遙遠的記憶中回過神,視線探及座下的姬稷。

少年已經長大,寡淡的眉,英挺的鼻,薄紅的唇,這張臉比六年前更為英俊漂亮,也更令人難以揣測。六年的沉澱,他身上的沉沉心機已化為端雅有禮的謙遜,他看着你笑時,你只會看見他臉上如沐春風的笑容,卻看不見他眸底不動聲色的算計。

對她而言幸運的是,太子的這份心計,從來都只放在家國大事上。對于王宮的事,他從不插手。

送宮人給太子的事,魯皇後不是不忐忑,但總要試試。

将來給太子選正妃,她也好為母國做打算。

“殿下?”魯皇後硬着頭皮打破沉默。

姬稷放下酒杯,起身:“多謝王後美意。”

魯皇後:“那……”

姬稷:“你們兩個,随孤來。”

魯皇後大喜:“快,快到殿下身邊去。”

兩個宮人歡喜雀躍追上去,姬稷往殿門外而去。

走出大殿,在石階下找到正在數星星的姬阿黃等人。

姬冬冬高興喊道:“殿下!”

姬泰山也喊:“殿下!”

姬阿黃瞧見姬稷身後的兩個宮人,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喲,殿下?”

姬稷招手将兩個雙生子弟弟攬到跟前,一手摸一個:“最近幾天,你們的功課有所長進,該賞。”

姬冬冬興奮:“殿下賞什麽?”

姬泰山連忙說:“無論殿下賞什麽,我都喜歡。”

姬冬冬立馬也跟着說了一句:“我也是!”

姬稷勾笑:“一人賞一個宮人,督促你們習書練字,以後每天再多刻五十個字。”

雙生子滿臉的激動瞬時焉下去,垂頭喪氣:“能不能不要這個禮物?”

姬稷:“不能。”

雙生子站在原地,看着遙遙離去的姬稷身影,互相嘆氣,姬阿黃發出爆笑聲。

姬冬冬:“四哥為何将母後的宮人賞給我們?”

姬泰山:“不知道。”

姬阿黃眯起眼:“你們不想要?那送我好了。”

雙生子立馬回絕:“不行!”

再怎麽嫌棄,那也是四哥賞的禮物,怎能送給別人?

宮人就宮人罷,正好多兩個人替他們掏鳥窩。

回雲澤臺的路上,姬稷改乘馬車,兩旁玄衣甲士開道,道上空無一人,乃是帝天子和帝太子才能走的禦道。

昭明做車夫,親自駕車,有意放緩。

從宮裏出來,昭明便知道,今日姬稷不太高興。

大概是為了魯後送人一事。

殿下最讨厭別人指手畫腳了。

昭明輕聲道:“殿下不喜皇後送的那兩人,直接殺了便是,何必轉送兩位小王子。”

姬稷閉目養神,薄唇輕啓:“總得給皇後留幾分薄面,王父的起居,還需累她操心。”

昭明:“殿下考慮周全,是奴魯莽。”

姬稷:“趕車罷,無需緩行。”

昭明立刻放松缰繩:“喏。”

夜色寂寥,除了風聲,便只有馬兒踏踏的聲音。

姬稷坐在車中,雙目微阖,若有所思。

其實今日皇後有句話說得很對,他搬進雲澤臺,也算是成家了。

算起來,他也到該行敦倫之事的年紀。

從前是為了娶帝公主為殷國增加砝碼一事所以自覺克制,現在直接成了帝太子,自然不必再在男女之事上有所顧忌。

若不是今日皇後特意提醒,他倒忙忘了。

自入帝臺以來,他手邊的事實在太多,除了舊貴以後,事務不減反增。那麽多舊貴被殺掉,自然要找人頂上。人怎麽找,又怎麽用,用到哪個位子上,樁樁件件皆是大事。王父信賴他,所以才将事交給他,他不能讓王父失望。

國事是大事,但他自己的事也不能忽視,該提上行程了。

等忙完這陣子,他就向王父告假幾天,好好感受下男歡女愛的滋味。

姬稷不自在地撫了撫發癢的眉尾,問:“孤在宮中時,雲澤臺可有消息傳來?”

昭明:“星奴派人來傳,說趙姬一直待在建章宮不曾離去。”

姬稷:“知道了。”

趙姬定是在等他回去。

她好不容易入了建章宮的門,不等到他是不會走的。

要不是昨日劉宮使過來禀話,今日她就要在建章宮外被淋成落湯雞了。

姬稷想到那日他在南藤樓抱着趙姬睡,趙姬一雙手緊摟他腰,她睡得香甜,呼吸綿軟,白嫩的臉蛋蹭着他胸口,睡熟時,趙姬兩腮還會泛起暈紅,不知是在夢裏遇見什麽好事,嬌顫顫地時而撅嘴時而噎聲。

算起來,這已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一個月未見,不知她是否長高了些。

姬稷心中做好打算。

與其選那些不明不白的人,不如挑趙姬。

他沒有心思也沒有閑工夫去了解他的枕邊人,但至少得保證,他的枕邊人不會突然給他一刀。去年魏王娶後的醜事,他可不想發生在自己身上。

趙姬比他見過的所有女人都漂亮,更重要的是,她簡單易懂,他一眼就能看穿。與她相處時,她愚笨真誠的性子,讓他覺得自己好像也成了三歲稚童。

就是不知道,趙姬發現她的啾啾就是他時,會不會更害怕男人。

馬車駛進雲澤臺,建章宮的小童早就立在階下等候。

姬稷從車內緩步而下。

小童們簇擁:“殿下。”

姬稷看向人群中穿桂衣的小童:“蘭兒,趙姬今日可好?”

蘭兒立刻上前:“趙姬很好,殿下放心。”

姬稷拾階而上:“怎麽個好法?”

蘭兒答:“一直在睡覺,睡得可香了。”

姬稷停住腳步:“吃東西了嗎?”

蘭兒:“吃了,吃過兩頓,然後又接着睡了。”

姬稷皺眉。

蘭兒惶恐,急急解釋:“不是奴怠慢趙姬,是趙姬自己想睡覺,奴要召樂工和俳優,但趙姬不想要,她說她自己待着就行。”

“她現在人呢?”

“在丙殿寝屋。”

趙枝枝一個人縮在床上,屋裏伸手不見五指,她不敢喊人點燈。

本來她是坐着等太子的,等了又等,人就困了。

太子宮中的小童說,這張床她可以睡,所以她就睡了。

一睡下,再起來,吃過飯後繼續等,但是幹等着,她着急,那些小童也着急,他們時不時進屋來問候她,似乎擔心她一個人待着難為情,想要陪她一起。

大概他們也為她害怕,太子殿下也許會殺了她這個不知好歹的女子。

他們的體貼讓她無地自容,若不是因為她死皮賴臉,他們哪用得為一個陌生人擔憂?

趙枝枝過意不去,幹脆又睡下。

他們看見她在睡覺,就不用為難該如何找話和她閑聊讓她放松心情了。

趙枝枝摸摸床的紋路,想象太子平時在這張床上以何種姿勢入睡。

這張床,真的好大,能躺十個她。

她不在意之後是否會為了睡床的事被怪罪。

反正已經豁出去了,睡不到太子殿下的人,睡一睡他的榻也行。

趙枝枝想,要是今天命絕于此,下輩子她不要再做女人。

至于男人,男人也不行,大多數男人又髒又臭,她不要做男人。

做一棵蒲公英最好了。風吹到哪,就落到哪。一次開花,一次出行,自由自在看遍天下美景。

姬稷走進丙殿時,聽見少女在床上嘆氣的聲音。

他猶豫一二,加重腳步聲,從屏風後繞過去。

趙枝枝緊張地盯着屏風那邊走來的黑影。

沒有燈,那人卻輕車熟路地繞過所有的擺件,仿佛這裏他已走過無數遍。

男人步伐沉穩朝她而來。

趙枝枝屏住呼吸。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只不過這次,她是躺在他的地盤,等着他将她扔出去。

姬稷立在床邊,少女緊閉雙眼。

她急促的氣息已經将她出賣。

還是和上次一眼,用裝睡掩飾自己的害怕嗎?

姬稷轉身,尚未擡腳,猛地被人從身後抱住。

少女柔軟的身子緊貼他,她細瘦的雙手圈在他腰間,聲音顫得發抖,奶糯糯地說:“奴……奴是南藤樓……南藤樓趙姬。”

姬稷回過身。

少女半坐床邊,渾身都在抖,像是用盡所有力氣,手牢牢緊抱他。

她有意嬌媚的聲音飄出來卻像哭腔,“可……可否求殿下一親芳澤?”

片刻的寂靜後。

就在趙枝枝以為自己這次死定了,男人溫厚的大手捧起她的臉。

他摸了摸她的眼角,似在确實她是否落淚。

她聽見他淺淺的一聲笑,這聲淺笑,伴随着灼熱的唇瓣落在她額間。

——太子殿下親了她。

趙枝枝眨眨眼。

又一聲淺笑落下。

——太子殿下又親了她。

這次不再是額頭,而是她的臉頰。

一邊臉一下,太子殿下的親吻實在得很,甚至發出啵的一聲。

直至坐上轺車回到南藤樓,趙枝枝呆若木雞的狀态還沒有緩過來。

踩在地上,像是踩在雲裏,飄飄浮浮,像做夢一樣。

她耳朵裏嗡嗡的,誰和她說話,她都聽不見。

阿元擔心了一天,都快急死,見到趙枝枝這副模樣,以為她被吓破了膽,當即眼淚刷刷往下掉:“貴女你怎麽了,你說句話呀。”

金子也急:“完了,貴女定是魔怔了!”

“怎麽辦。”阿元哭着求向匆匆趕來的劉宮使:“阿姆,你快看,趙姬是不是離魂了?我們快尋大巫替貴女招魂。”

小童奴随寺人跪了一地,也跟着喊:“貴女,貴女。”

劉宮使讓他們安靜下來。

衆人噤聲之時,屋子裏響起輕細的笑聲,趙姬捂着臉蛋,圓眼睛又大又亮,“殿下親我了。”

阿元:“什麽?”

“殿下沒有殺我,他親我了,這裏,這裏,還有這裏,他都親了。”趙姬笑完就往樓上跑,腳步輕快,像只興奮的小鳥。

衆人懵住。

劉宮使用淡定的眼神望了望樓上。

趙姬在建章宮待了一整天,她都想去接人了,沒想到殿下派人将趙姬送了回去。

原來趙姬不但等到了殿下,而且還親上了。

說明什麽?

說明做人得有毅力,就像趙姬這樣。

阿元第一個反應過來,狠戾看向室中的奴随寺人們:“剛才貴女說的話,一個字都不準往外傳。”

劉宮使啧聲。

這小子不錯,就是不會看眼色,還得磨砺兩年。

劉宮使出聲:“無事,只管傳去。”

阿元驚訝:“阿姆。”

劉宮使:“是時候讓外面那些人知道南藤樓的分量輕重了。”

阿元聽不懂。

劉宮使:“過幾天你就懂了。”

趙姬在建章宮待了一天的事迅速傳遍全雲澤臺。

雲澤臺上下震驚。

“殿下竟然沒有殺了她?”

“沒有!殿下還寵幸了她!”

“什麽?”

“趙姬親口說的,南藤樓所有奴随寺人都聽見了,趙姬從建章宮歸來後,那些奴随問她,發生了何事,她說,殿下親了她。這個親,真的只是親嗎?定是趙姬怕我們妒忌,所以才只說親了她而不是直言被寵幸了。”

“對呀對呀,哪個男子尋歡作樂時,只親一下就夠的,趙姬定是那日與殿下翻雲覆雨了。不然,殿下為何要用建章宮的車送趙姬回南藤樓?”

“氣死!竟被趙姬捷足先登!要是我們膽子大一點,說不定那日最先被寵幸的人,就是我們了!”

衆人罵罵咧咧,越女看猴戲一樣看着她們。

龐桃問:“公主,我們是否也要……”

越女捏住她的臉,高傲睨視:“你也想學趙姬,去建章宮自薦枕席?”

龐桃眼神閃爍:“趙姬探路,證實這條路是可以走的,既然她可以走,那別人也可以走。”

越女嗤笑,起身:“那你去走好了。”

龐桃拉住她:“公主甘心什麽都不做?”

越女懶得理她,甩袖離去。

自那日起,雲澤臺衆貴女紛紛效仿趙枝枝的做法。建章宮大門口,陸續出現無數意外巧合。每一樁意外巧合,都只是為了候在建章宮見太子一面。

這其中,有看風景忽然腳瘸想要入建章宮歇一歇,有忽然中暑暈倒想要被擡進建章宮的,各種理由,層出不窮。另有膽大的,直接就在建章宮外奏起樂跳起舞。

然而,無論她們的理由是什麽,無一人成功邁入建章宮。

建章宮的小童們不勝其煩。

殿下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門,根本不會有人看到她們的表演,他們看了好幾天,都看累了。

他們雖煩,但也不敢向外人透露太子的行蹤以此逼退她們。為了不再被人攔住搭話,他們只能将自己關在殿內,門都不敢出了。

他們中頗受寵愛的蘭兒終于忍不住了,在姬稷入寝前,将這幾日白天發生在建章宮大門前的事告知他。

“殿下,奴奴們五天沒出過殿門了。”蘭兒很是委屈。

姬稷:“明日出去玩耍便是。”

“可是那些貴女……”

姬稷:“都有哪幾個來過了?”

蘭兒将自己記下的人一一說出。

姬稷:“全都禁足,罰銀半年。再有犯者,貶做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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