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雙更合并
因為今天是冬至, 吃夜食前,除了淨手三遍外, 還要洗澡擦身,換上嶄新的襜褕和白襪,放下挽髻的烏發,披在肩後, 不戴任何發簪, 只耳邊簪一枝紅梅, 而後才能對案而食。
這是殷人的習俗,趙枝枝覺得十分新鮮, 洗澡的時候迫不及待挑簪耳的紅梅。
太子也在洗, 但是兩個人隔開洗, 中間放一扇小屏,奴随們來來往往。
屋裏火盆烤得旺, 雲澤臺修繕的時候做過改動,夾牆通火道, 地磚和牆壁皆是暖的, 牆壁上挂以錦繡壁毯,足以抵禦寒冬。
太子平素冬日洗澡皆是以冷水覆體,偶爾洗一兩次熱水澡不太習慣, 和趙枝枝共浴過幾次後,還是決定分開洗。
太子在這頭洗冷水澡,趙枝枝在那頭泡熱水澡,四周臨時圍起紙帳。
熱氣騰騰中, 趙枝枝挑出最飽滿的一朵梅花:“就要這一朵。”
太子眯眼躺在浴桶裏,聽見她在那頭說話,問:“替孤選了嗎?”
“殿下不自己選嗎?”
“孤要趙姬選。”
趙枝枝只好重新又将那盤梅花再挑一次,挑來挑去,總算挑出和她那枝一樣飽滿的梅花。
“殿下,為何殷人冬至要簪梅?”
“因為老殷人過去生活的地方苦寒偏僻,寸草不生,連黍稻都種不了的地方,梅花卻能年年盛放。這大寒之冬的一株紅梅,陪伴着老殷人在困境中頑強拼搏,是以每年冬至,殷人都要簪梅慶賀。”
趙枝枝從前只覺得冬梅美麗,未曾想過它還能鼓舞人心,聽太子這麽一說,頓時覺得那幾株梅變得非同凡響。
世間萬物真是美妙,一株冬梅亦能讓人心生勇氣。
她也想成為能夠鼓舞人心的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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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想法僅僅只是熱血一瞬,趙枝枝慢慢浸回浴桶。渾身上下泡得暖洋洋,骨頭都快軟了,她滿足地喟嘆一聲。
在成為一株百折不撓的紅梅之前,還是先享受當下的生活吧。
不用被逼迫着學讨好男人的事,就能吃飽穿暖,真是太幸福了。
好想這樣幸福的日子能夠再長一點,久一點,要是永遠永遠都能這樣就好了。
殿下雖然在床上兇猛了點,但是她已經開始嘗出滋味了。
有時候還會想要他再兇點,因為真的很快樂。
趙枝枝甚至想,要不要在太子殿下身上用上女先生教她的那些招數?
女先生教她時,說她是她教過最笨的一個,別人用一年就能出師了,她卻用了五年才勉強學會。
女先生是個好人,沒有拆穿她是故意學不會。
她之前不敢使這些招數,是因為她覺得沒有必要,反正只是爬一次榻而已,她又沒想過固寵,而且,她不喜歡用自己學會的那些本事去伺候太子殿下。
她最讨厭最讨厭的就是她以前被迫學的東西了,她恨不得将它們通通忘掉。
可是現在。
趙枝枝回想這些日子的床笫之歡,召寝時她用過一次的小招數,太子殿下一直記到現在,他很是喜歡。要是她用上全部的招數,太子殿下會不會更喜歡?
要是他一直喜歡,說不定就會一直一直召她。只要他一直召她,她就能一直跟着他學字習書聽故事。
趙枝枝被伺候着洗完澡,奴随為她穿衣。她一邊穿衣,一邊趴到屏風邊,想看太子是否洗完了澡。
太子的腦袋猛地從屏風那邊伸出來:“趙姬不正經,竟然偷看孤洗澡。”
趙枝枝差點往後跌:“沒有沒有,趙姬沒有偷看。”
太子一把将她拽進懷裏:“又不是沒看過,怕什麽,孤樂意給你看。”
趙枝枝被太子抱在懷裏,嗅着他衣間的冷冽香氣,她忍不住往他懷裏貼得更緊:“殿下好香。”
“趙姬也好香。”他伏下來嗅她,“孤和趙姬都是香香的。”
趙枝枝擡起腦袋,重重親了下太子的下巴,親完後立刻用手去擦她沾上的口水。
太子不讓她擦,他将嘴遞給她,指了指:“下次要親孤,記得親這裏。”
趙枝枝腼腆點點頭。
姬稷等着她親嘴,趙枝枝紋毫無反應。
“殿下?”
姬稷只好作罷,怕她凍着,取了裘衣親自替她罩在襜褕外面。
夜食已經準備好。
照亮大室的油燈下,兩個人烏發披散,耳朵別紅梅,面對面坐好。
奴随們跪在不遠處,随時等候吩咐。
姬稷看趙枝枝哈出白氣,他起身提過熏籠,将趙枝枝抱到熏籠上,讓她靠着熏籠,不必端坐,懶洋洋趴在熏籠邊就好。
趙枝枝抱着熏籠,上半身都是暖的。
“腿伸直。”太子讓她将腿從案下伸過去。
她照做了。
太子抱着她的腳,用衣蓋住她,他像個火爐烤着她。
這樣的坐姿,再舒服不過,就是——不太雅。
趙枝枝下意識将腿并攏些,太子拍拍她,“羞什麽,孤又不會低下去看。”
“就算殿下低下去看,趙姬也不羞。”趙枝枝紅着臉說。
太子這時沉思:“孤好像還沒仔細看過。”
趙枝枝臉一下子紅到耳朵根,不用熏籠烤,她自己成了火球,渾身滾燙。
“趙姬看過孤的,但是孤卻沒看過趙姬的,這不公平。”太子神情嚴肅,“今晚,孤要掌燈好好瞧一番。”
趙枝枝手足無措,雙唇半張半合,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合适。
半晌,她溫順地說:“若是殿下想瞧,現在就可以瞧。”
姬稷噎住。
他只是想逗逗她,看看她羞紅臉的模樣而已。
趙姬的腳輕輕踢了踢他:“殿下要瞧嗎?”
姬稷別開眼,面上泛起暈紅:“睡覺時瞧。”
趙姬眨着大眼睛:“嗯,那趙姬現在可以用食了嗎?”
他将她的腳抱得更牢:“吃吧吃吧。”
塞滿羊肉的湯餅一咬就出汁,趙枝枝吃一口湯餅,咬一口米團,米團糯軟清甜,圓圓一個,精致可愛。上面還用腌白菜貼了一層,吃進嘴裏,十分爽口。
因為她嘴巴小,每次只能咽下一點,但她又想吃多點,所以吃起來很心急。
已經和太子殿下共食過這麽多次,趙枝枝早就不裝高雅了。她膽子一點點大起來,就算吃得像個餓死鬼,也不怕被太子瞧見。
姬稷怕她嗆着,又怕自己直接下令會讓她膽怯,只好不動聲色問:“趙姬今天都做了些什麽?”
趙枝枝從碗裏擡起頭:“今天難得有太陽,蘭兒他們将竹簡拿出去曬,趙姬也幫着曬了竹簡。”
“就只曬了竹簡嗎?”
“曬完後睡了會回籠覺,繼續刻要交給殿下過目的一百個字。”
因為太子說今天的一百字留到晚上再查看,所以她就偷懶了,陸陸續續刻了一下午才刻完。可能是因為天氣寒冷,從被窩裏爬出來十分困難,将手伸出去刻字亦是煎熬,她的字刻得更醜了。
趙枝枝決定明天不再倦怠,太子殿下天不亮就頂着寒風出門辦事,她待在溫暖的建章宮,怎能連一百字都刻不好?
她明天要刻兩百個字!
姬稷發現趙姬看他的眼神忽然發亮,好像他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她崇拜地望着他。
姬稷心裏怪高興的,他坐直身板,吃東西的動作刻意慢條斯理,甚是優雅。
不到片刻,趙姬又不看他了。
她埋下頭吃吃吃。
“殿下,今天早點教趙姬習新字吧。”趙枝枝吃得更快。
姬稷忍不住:“慢點吃,慢點。”
趙枝枝吃了一大口,然後慢下來,一點點細嚼慢咽。
她看着他彎彎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麽。
姬稷:“乖乖,再慢點。”
“再慢今晚殿下就不能盡興了。”趙枝枝貼心提醒,“殿下這幾日不是寅時三刻就要起床嗎?”
姬稷一頓,繼而狼吞虎咽。
吃飽飯,做正事。
姬稷酣暢淋漓抱着趙枝枝,還想再弄弄她,趙姬催他:“殿下,習字,習新字。”
姬稷忽然想起什麽。
他差點忘記那個趙家女。
姬稷:“趙姬多久沒見家裏人了?”
“自從被送進雲澤臺後就再也沒見過,算起來,有兩年了。”趙枝枝好奇,“殿下問這個作甚?”
“趙姬想見家裏人嗎?”
趙枝枝目光沮喪,道:“趙姬只想見阿姐和兄長。”
姬稷薄唇微抿,命人去召趙姝。
“阿姐來了?”趙枝枝驚訝地爬起來。
姬稷掀開被子,将她抱出來,讓奴随給趙枝枝穿衣:“人在東小室,你去見見吧,孤在這裏等你回來。”
趙姝在東小室等了一晚上。
擔驚受怕,惴惴不安。
太子的雲澤臺,輝煌華麗,她一步步走過,試圖尋找小老鼠的住所。
可是夜晚太黑,什麽都看不清,她一往四周張望,雲澤臺的奴随就出言提醒:“不可亂看。”
雲澤臺的奴随,雖是奴籍,卻比她府裏良籍的随人更有氣勢。她不敢再看。
走了一路,她腿都要走斷,奴随指了前方一座朱甍碧瓦的宮殿說:“請随奴來,趙姬就在裏面。”
她滿心歡喜,終于可以見到小老鼠了!
或許是她面上的喜色太過唐突,奴随道:“這是太子殿下的寝殿,待你進去後,裏面的小童自會引導你,他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她進去後,小童讓她捏米團。
捏之前,有許多奴随寺人在旁盯着,她的袖子高高撈起,她的指甲全都剪平,她身上被搜過三遍,發簪全都取下,他們才引她去廚房。
一晚上,她就只做了捏米團這一件事。
小童們叽叽喳喳捧着米團,“圓圓的米團,趙姬一定會喜歡。”
原來是捏給小老鼠吃的。
趙姝很想再多捏兩個,可是那些小童們已經遠走。
小童們說:“趙姬要餓壞啦,殿下也要餓壞啦,他們馬上就要吃夜食。”
趙姝很是驚訝。
小老鼠竟能和太子殿下一起共食。
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她瞧一眼都害怕,小老鼠竟能與他對案而食。
趙姝一個人在東小室等待,小室點一盞油燈,豆大的光影,她想起過去的事。
她對小老鼠有許多愧疚,為了自己的面子,她從不喚小老鼠妹妹,甚至不準小老鼠牽她的手。她只會在冬至這天,親手捏幾個米團給她吃。
小老鼠被送走後,她懼怕父親,從不敢過問小老鼠的事,她甚至不知道小老鼠是生是死。小老鼠被送走一年,一年後她聽趙川提起,才知道小老鼠還活着。舊貴作亂,殷王室動蕩,父親打算接她回府另送他人。
那時她想,或許她能将小老鼠留在身邊,她可以帶着小老鼠一起嫁人。她不會委屈小老鼠,她會給她求個媵妾的身份。她會給她的夫君尋許多美妾,只要他許諾能将小老鼠藏在後院,不讓小老鼠像在家時那樣去前廳待客。
她以為她不聞不問一年,乖乖聽從父親的話,父親就會賜下恩典,準了她的請求。
不曾想,父親勃然大怒,她才提起一句,父親就不願往下聽。那一次,吓得她一個月不敢再去父親面前問好。
趙姝擦去眼角淚珠。
還好,小老鼠得了太子的青睐,能夠留在雲澤臺。
太子殿下收下了小老鼠,小老鼠就不用走上被父親不停送人的命途。
現在,輪到她被父親送人了。
趙姝怔怔發着呆,耳邊有踏踏腳步聲響起。
很多人往這裏來了。
她聽見這些人喚:“趙姬,趙姬,慢點走……”
門被人打開,趙姝看過去,一個身披白狐裘衣的少女映入眼簾,小小鵝蛋臉,只比巴掌大一點,濕漉漉的圓眼睛清澄如湖水,奶白的面龐兩頰潮紅。
少女柔軟烏黑的長發夾在耳後,曼步朝她走來,身姿窈窕柔美,小口小口喘着氣,清純的嬌态令人心跳。
小老鼠長大了,變得更美了。
她喚她:“阿姐。”
趙姝淚盈于睫。
奴随們遠遠退到廊道。
東小室,姐妹兩個在燈下靜坐,你瞄我一眼,我瞄你一眼。
趙枝枝輕咬下唇,阿姐竟然在她面前落淚,是因為她來遲了,所以阿姐氣到哭嗎?
趙枝枝試探地朝趙姝那邊伸出手,想要拽一拽她的衣袖,像從前那樣撒嬌讨好她。
手才剛碰到,就被人蓋住。
趙姝呼口氣,一點點牽緊趙枝枝的手。
趙枝枝愕然。
“你……你過得好嗎?”趙姝低聲問。
趙枝枝盯着那只被趙姝牽住的手,懵懵答:“我很好,阿姐呢?”
“我也很好。”
趙枝枝有些激動,今天真是好日子,比平時更好的好日子。
她不但見到了阿姐,而且還被阿姐牽了手。
阿姐,阿姐不嫌棄她了嗎?
趙姝被她盯着看,她臉不由自主紅起來:“不要用你看男人時的眼神看着我,我是你姐姐,我不需要你讨好。”
趙枝枝立刻垂下視線。
趙姝暗自埋汰自己不會說話,不動腦子張嘴就往外抛話的壞毛病總是改不過來。
這下好了,又該惹人不快了。
別人也就算了,可她兩年沒見小老鼠,她不想讓小老鼠讨厭她。
趙姝:“我……”
話沒來及說,趙枝枝問她:“阿姐是替父親接我回趙府的嗎?”
趙姝一怔。
趙枝枝擡起臉,神情堅定:“請阿姐轉告父親,我不會再回趙府,他若想讓我回去,就去找太子殿下要人。”
趙姝看着她氣勢洶洶的模樣,噗嗤笑出聲。
趙枝枝:“……阿姐為何笑?”
趙姝:“小老鼠,你還想過要回去啊?”
趙枝枝:“回不了最好!”
趙姝:“就算你想回,爹也不敢要,你現在是太子殿下的人,不算趙家女了。”
“我知道。”趙枝枝悄聲:“但我怕爹不知道。阿姐,實話告訴你,趙家的話,我不會再聽,趙家讓我做的事,我一件都不會做。”
趙姝為難。
這可如何是好。
她今天是帶着父令來的。
“你膽子變大了。”趙姝說完,怕她誤會,立刻添上一句:“是好事,膽子變大是好事!”
趙枝枝甜甜一笑。
是太子殿下給的底氣!
他一直幸她,都沒有找過別人。外面不知道,至少在雲澤臺裏,他就只找過她一個。
他親口說的,他喜歡她的身子。
希望他能夠一直喜歡下去。
趙枝枝想起重要事,“阿姐,你吃了嗎?”
“沒吃。”趙姝問,“你今天吃到米團了嗎?”
“吃到了,今天的米團特別圓,就和阿姐捏的一樣。”
趙姝得意笑:“就是我捏的。”
趙枝枝這時反應過來:“那你豈不是等我好久好久了?”
趙姝癟癟嘴。
都等一個月了。
這話忍住了,沒說出口。
雲澤臺有雲澤臺的規矩,她能見到小老鼠已是幸事。
趙枝枝內疚:“要是早知道阿姐來,我就……”
趙姝:“你就什麽?放着殿下不伺候,過來尋我?”
趙枝枝嘆口氣:“那不行。”
趙姝捂嘴笑,“你伺候完殿下才過來的?”
趙枝枝羞赧點點頭。
殿下還在等她回去呢。
她今天的新字還沒習,習完新字,或許還能聽個新故事。
“阿姐,我會識字了。”趙枝枝稚氣地笑起來,“是太子殿下教我的。”
趙姝震驚:“殿下親自教你習字?”
趙枝枝自豪地說:“對,他還每天檢查我的功課,每天都會誇我聰慧。”
趙姝驚訝到說不出話。
她隐約猜到小老鼠在雲澤臺很是得寵,但沒想到太子殿下會寵到這份上,竟親自教小老鼠習字。
小老鼠學東西的本事她最清楚不過,笨死了。
太子殿下誇小老鼠聰慧,此等耐心,可見有多寵愛她。
“那你要好好學,多學點,切不可偷懶。”趙姝語重心長交待。
趙枝枝嘻嘻一笑:“知道。”
趙姝想到自己即将說出口的話,心中悶得慌,猶豫許久,終是艱難張開嘴——
“今天我來,不是為了接你回來,父親讓你想法子迎我入雲澤臺,共侍……共侍太子。”
趙枝枝臉上的笑頓時消散。
趙姝不敢看她,恨極了自己的懦弱與無能,“小老鼠,你罵我吧,是我恬不知恥。你放心,我奪不走你的寵愛,我……”
趙枝枝問:“阿姐自己想入雲澤臺嗎?”
趙姝沉默半晌,搖搖頭:“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