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手機振動的第二響就吵醒了白新,他塞在枕下的手本能地撈了一把,翻身坐起,身邊是無知無覺的鄭俊,空氣暖意十足,一切安然無恙。

白新這才緊閉雙眼捧着右臂倒吸冷氣,拍拍鄭俊的臉頰,沒起作用,那邊微信仍飛速彈着消息。

白新加了幾分力道:“鄭老師。鄭俊。”

“疼……”鄭俊艱難睜眼,在手機的微光下看着枕邊的身影,“怎麽了?”

“有人找你,好像是急事。”白新的視力不比巅峰,看清手機屏幕上的幾個字還是可以的,“你看看微信。”

鄭俊像一匹氣喘的馬似的深呼吸幾次,掙紮着拿過手機,拇指滑動幾下,渾身一震,下床沖出房間。

淩晨三點,吳佳文的父母發現自家兒子不見了。

“你睡吧,我一會兒回來。”鄭俊不顧毛衣前後穿反,沖回卧室抓起手機交代一句,又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不出所料,他忘了從外面反鎖門,不知是警惕不足還是急的失去了理智。白新看着他落在桌上的錢包,略一挑眉,趴回床上閉起眼睛。

鄭俊一出門就開始電話轟炸彭會,無人接聽再打,依然無人接聽繼續打,車開到半路總算接通,一時間卻沒人說話。

鄭俊咽了口唾沫,幹咳一聲強作鎮定:“吳佳文的家長正四處找他,他是不是在你那兒?”

“……”

鄭俊被這陣沉默戳得心口疼:“我這就去接他,你讓他準備好。”

“嗯。”

“彭會,”鄭俊說,“我知道他常去你那過夜,那是他的選擇,不是你的責任,我不怪你。”

“那就好。”彭會放下手機,轉身看着迷迷糊糊坐起來的吳佳文,揉揉他頭頂,“起來穿衣服,你爸媽正到處找你。”

“啊?”吳佳文瞬間醒透了,“剛才是誰的電話?”

“你鄭老師的,可能你爸媽把能問的人都問到了。”彭會裝作玩手機,避免看到他只穿貼身衣物的樣子,“他待會兒過來接你。”

吳佳文穿起褲子,從身後抱住他:“都怪我,大晚上跑來打擾你睡覺,現在又打擾你一次。冷不冷?我幫你暖和暖和。”

他的呼吸擦過彭會的臉頰,彭會繼續僵硬地低垂着頭,任他抱了一會兒,拍拍繞在脖子上的手臂:“快穿衣服吧,別感冒了。”

再次聽到鄭俊的聲音,彭會的手都在抖。一面是鄭俊,一面是吳佳文,他都抱愧于心,前者是他背叛過的,後者是他刻意利用的,最不願面對的就是這兩人相識相熟,而吳佳文幾乎是鄭俊的翻版。想到待會兒要面對的場面,彭會甚至恨起自己沒膽量去死。

兩人走到胡同口,彭會替吳佳文拉起外套敞着的拉鏈。

“彭會,”吳佳文站在暗淡的路燈下,身影被橙色的光線描邊,低頭看着拉到下巴的拉鏈,握住彭會的手塞進自己暖烘烘的羽絨服口袋,緊緊攥着,“你和鄭老師……”

他沒說完的話如同一枚定時炸彈懸在半空,讀秒倒數清晰可聞,非死即傷只是時間問題。

彭會看向他,抑制住眼神的閃爍:“怎麽了?”

吳佳文回看他,微笑:“你有鄭老師這樣的朋友挺好,他簡直是我們的守護神。”

他在沉默的幾秒鐘裏掌心出了一些汗,彭會的手指都有些黏膩,卻不願收回。

如果他問的是彭會和鄭俊的關系,彭會也許會直接承認,告訴他真相。彭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是希望他跟自己分手,還是希望這段關系盡可能久地持續下去。吳佳文還是個孩子,家境殷實,成績優秀,這麽好的條件,就算是gay也會遇見更好的、更合适的戀人,有更完美的未來,而他彭會,不過是在吳佳文心智未成熟時趁機而入的卑鄙小人。

還好,吳佳文沒有察覺他跟鄭俊之間的貓膩,或者察覺到了卻沒有問出口,彭會可以選擇自我麻醉、自我催眠,享受當下,不問未來。

鄭俊的車停在兩人面前,他們的手依然握在一起。

鄭俊發語音問家長找沒找過運動場地,得到回複說沒有,收起手機問吳佳文:“你家附近有沒有操場靠外的學校?”

“最近的應該就是第二小學。”

鄭俊想着不該太無視彭會,沖他笑笑,又轉向吳佳文:“走吧,我帶你過去。”

“對不起啊鄭老師,大半夜的麻煩你。”吳佳文說,“你是不是有個受傷的朋友住在家裏?他是不是也被吵醒了?”

鄭俊一愣,迅速瞥了一眼彭會:“他沒事,沒關系。”

白新在接待室等他回家,對所有晚班學生來說都不是秘密,鄭俊認為這正大光明,十分坦然。可吳佳文在此時此地提及此事,他卻一陣心虛,感覺這話是故意說給彭會聽的,而自己連吳佳文的眼睛都不敢直視,不敢探究。

吳佳文放開彭會的手,倒退到車邊,笑了笑轉身上車。

他借來鄭俊的手機打了個電話給家長報平安,額頭抵着車窗看車外掠過的景色:“老師,你大學畢業為什麽回來煙臺,不留在上海?”

“我跟上海性格不合,”鄭俊慶幸他打破沉默,不然氣氛真的太怪異了,“壓力太大,我扛不住就跑回家了。我這人只适合窩裏蹲。”

“就這麽簡單?”吳佳文看着他笑了,“我還以為有其它隐情呢。”

鄭俊也笑:“就這麽簡單,只能說每個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路,沒人能成為另一個人的人生參考,我尤其是反面教材,千萬別學我。”

“我只是好奇問問,沒想做參考。以後我考出去就不回來了,沒準還會出國,跑得更遠點。”

“那彭會怎麽辦?”

鄭俊脫口而出,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彭會?”吳佳文反問了一句,似乎覺得這問題十分荒唐,“當然是帶他走,大不了我養他。”

鄭俊狠狠一怔,喉結聳動忍下一聲呻吟。

他一直對彭會說自己不怪他,但在內心深處,卻判定一切都是彭會的錯。是彭會自甘堕落,是彭會不忠,是彭會等不起。他從沒想過當年如果不說“你等我”,而說的是“跟我走”,也許一切就大不相同。

他明知彭會貪玩、怕寂寞、沒有定性,卻離開幾個月留他一個人那麽久。他作繭自縛卻從未反省,直到十幾年後挨了一記響亮耳光。

鄭俊曾以為自己是彭會在錯誤的時間遇到的對的人,其實,他不是對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

他把車停在第二小學門口,吳佳文靠進椅背打起了盹,他的家長還需要一段時間才到。

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是彭會發微信問:誰受傷了?

鄭俊遲疑良久:阿新,那個淫棍。

彭會迅速回了一句:我說過他太濫不适合你。

鄭俊眼睜睜看着他撤回那句話,取而代之的是“恭喜”。

他收起手機,看着車前燈照亮的一方道路,無聲苦笑。

******

彭會後半夜根本沒睡着,第二天黑着一對眼圈去上班,上午生意蕭條,店裏只有零星的兩三個客人,吳佳文進門時他正教徒弟做事,接待員聽到有人點他大名差點沒反應過來,畢竟他名片上是Ken,大家平時也那麽叫他。

“呃,彭會老師,有客人找。”

那邊一叫名字,彭會也聽着難受,轉身看到吳佳文不由得一愣,向他走出兩步,回過神來又掉頭跟店長告假。

店長擡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吳佳文:“一點前回來。”

“哦好。”

彭會穿上外套拉着吳佳文的胳膊出門,大步離開店裏人的視野:“你怎麽來了?你逃課了?”

“我請假了,跟老師說情緒不好想出來透透氣。”

“啊?這也行?”

“我是好學生,有特權。”

從沒當過好學生的彭會癟了癟嘴:“呿,我十二點半就得回店裏,頂多玩一會兒,然後你也回學校上課。”

吳佳文一撩腿騎上單車:“知道了,來,上來。”

彭會縮着腳跨坐在車後座,雙手抄在外套兜裏:“去哪兒啊?”

“待會兒就知道了。”

煙臺一到冬天就狂風肆虐,這一路全是頂風,吳佳文不得不站起來借助體重蹬車,彭會索性跳下車跟在旁邊走,步子不是很急都能保持速度一致。

吳佳文又較了一會兒勁,在上坡途中敗下陣來,下車推着。

爬到坡頂,順路的行人都在埋頭悶走,迎着來的人被狂風推的幾乎是滾下坡去,吳佳文兀然停下腳步,把走到前面的彭會拉回一步,歪頭吻他。

嘴唇相觸只有一秒,吳佳文觸電似的別開臉

彭會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跟他接吻了。

“……”

“……”

兩人靶子似的立在坡頂,吳佳文擦了擦不存在的鼻涕,騎上車說:“上來吧,就在前面了。”

下坡始終要省力一些,單車滑到坡底已經是沖刺的速度,拐個彎又是下坡,直沖進別墅群。

吳佳文不敢用力剎車,眼見要沖過沿海馬路沖進海裏,兩人狼狽地加上腳跟輔助,總算及時停下。

彭會跳下車,臉上血色吓得一絲不剩:“我看我的鞋底算毀了。”

吳佳文也吓得不輕,氣喘着刷開門禁,走到一棟別墅前把單車随便扔到一邊,拉着彭會走上臺階。

“這是你家?”

“嗯,不過不怎麽住。”吳佳文把鑰匙挂在牆上,解下圍巾,“你先坐。”

他去地下室拉開電閘,搬出電暖氣,又跑去廚房燒水,過了一會兒端着兩杯茶放到茶幾上,坐在彭會身邊。

別墅太久沒人住,一時半會兒暖不起來,彭會雙手抄兜,縮着脖子打量四周。裝修很上檔次,連外行人都看得出是花了大價錢的。他一直知道吳佳文的家境好,卻沒想到這麽好。

吳佳文搓了搓手,傾斜上身趴在彭會腿上,伸出掌心烤着電暖氣。

彭會從兜裏拿出手,放在他的背上。

“彭會,”吳佳文盯着電暖氣,很随意地問,“你喜不喜歡我?”

“喜歡。”

吳佳文直起身,舔了舔嘴唇端茶要喝,被燙了一下,尴尬地放回去,轉頭說:“彭會。”

“幹嘛?”

吳佳文一手托着他的後腦勺,閉上眼睛把嘴唇印過去,彭會要向後躲,胳膊卻被攥在他另一只手裏,而這個吻又是如此溫柔,青澀地浮于表面,摩擦着嘴唇,蒙蔽着理智。吳佳文松開他,彭會低頭呼出屏住的一口氣,又被他提着下巴貼上來,來不及閉合的唇齒準入了他的舌,放縱欲望的苗頭一閃,便成了燎原之勢。

“停!”彭會猛地掙開即将升級的吻,扼住吳佳文正在掀自己衣服的手,“只能到親嘴,親嘴都過分了。”

吳佳文愣愣地看着他,鼻尖蹭着他的臉頰,滑下去埋在他脖子裏:“嗯。”

彭會不知所措,舉起的手僵了僵,落在他的後頸:“你現在的精力都該放在考試上,有些事以後再做。”

吳佳文的手從他胯部撫過,環住他的腰:“我不做,就想知道你也有反應。我總是擔心你在哄我。”

彭會心跳翻倍,心髒似乎要蹦出胸口,歪頭親了一下吳佳文滾燙的耳朵:“我不是在哄你,我喜歡你,佳文。”

哪怕初始的動機不純,哪怕最終的結局慘淡,就抓緊眼下的這一刻,痛快承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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