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錢衛打電話給鄭俊,沒開口先嘆氣,到末尾又拐成一聲笑:“阿俊,在哪呢?”
他一向春風得意,難得用這種語氣說話,鄭俊不由得坐直:“在家。”
“來陪陪我。”
“呃,”鄭俊看一眼沙發上專注于電視的白新,“我家裏有人。”
“Ken?”
“怎麽可能,他有男朋友了。”
“除了他你還會帶別人回家?”錢衛不等鄭俊回答,又問,“阿新?”
鄭俊幹咳一聲:“對。”
錢衛笑了一通,心情似乎有所好轉:“你們倆算勾搭上了。這還不到九點就要春宵一刻,你是跟他學壞了吧。”
“沒有,我們看電視呢。”
“操,看電視,可真有情趣。叫上他一塊兒出來陪我。”
“……”鄭俊想拒絕不知如何開口,又着實擔心錢衛,心情矛盾瞬間卡殼。錢衛聽出他的為難,笑道:“是請你們出來陪吃宵夜。我一把年紀了,3P不得死床上?”
“我問問。”鄭俊遮住話筒,“白新,有朋友請咱倆吃宵夜,一共就三個人,去嗎?”
“哪個朋友?”
鄭俊想到白新可能把酒吧大部分常客睡了個遍,笑了:“錢哥。”
白新确實上過錢衛:“去,有人請客當然去。”
“錢哥我們都去。”
“我在芝罘區的一九等你們。”
鄭俊挂斷電話,白新已經在玄關穿外套了:“去哪吃?”
“一九燒烤。”
白新揚眉:“那這頓可賺大了。”
煙臺的海鮮燒烤店到處都是,口味最好花樣最多的莫過于一九,一個外地人居然有這樣的品鑒能力,鄭俊倒是沒想到,笑着說走吧,別讓錢哥等太久。
他把車開得飛快,不到半小時就趕到了燒烤店。錢衛腳下擺了一堆空酒瓶,眼前一個煙灰缸和一個玻璃杯都盛滿了煙蒂,可見待了不止半小時。
錢衛海量,半打啤酒下去看不出半分醉意:“你胳膊怎麽了?”
白新拖出板凳坐下:“出了點意外。”
“我說怎麽不見你去酒吧。”錢衛叼着煙給倆人盛海鮮疙瘩湯,“剛才阿俊說你們看電視我還不信,現在我信了,胳膊斷了确實不方便嗯哼嗯哼。”
他轉身喊服務員拿菜單,轉回來白新面前的碗空了。
錢衛大笑:“你這淫棍吃飯還是這麽快。”
鄭俊正忙着收拾桌上一堆花生毛豆殼,聽他叫得親熱,不由得擡頭。
白新和其他人都是一夜情,卻跟錢衛有過多次,因為錢衛帶他吃好的,在高級酒店開房,做完一次就走,留他一人安安靜靜地睡上整晚。後來錢衛突然說,太頻繁睡一個人影響不好,兩人就再沒接觸過,也不知他所謂的“影響不好”是指什麽。
“酒吧最近特別沒勁,Ken不來,你不來,你也不來。”錢衛指了指兩人的鼻子,“你們不來生意就不好,急得我都瘦了。”
白新從他手裏接過滿滿的一碗:“你又不是老板,急什麽?”
“酒吧的營業額得給我分成,我的錢我不急誰急。”錢衛用胳膊肘撞鄭俊,“添酒。”
鄭俊乖乖給他添滿,剛放下酒瓶錢衛就猛皺眉頭:“還有你們倆的。”
“我開車來的,他帶着傷喝酒不好。”
錢衛用夾煙的手轉動牙簽罐,讓代駕廣告正面鄭俊:“出來作陪哪有不喝酒的道理?不陪我喝酒就別吃我東西,淫棍你給我把剛才那兩碗疙瘩湯吐出來。”
白新端起錢衛的酒杯幹了。
“哎,這就對了。”錢衛垂眼看菜單,加了幾十串招牌,無視鄭俊的勸阻又要一打啤酒,掏出個空煙盒攥成一團扔到地上,“有煙嗎?”
他知道鄭俊不抽,問的是白新,白新聳肩。
“媽的。”錢衛把玻璃杯裏的煙蒂攤在不鏽鋼的燒烤盤上,揀出幾根長一點的煙屁股,點上一根,“阿俊,你實話告訴我,你們倆上次在酒吧搭上之後就在一塊兒了,是不是?”
“算不上在一塊兒,确實住在一起了,不過沒幹出格的事。”
“住在一起?都住在一起了跟我說沒幹?”錢衛笑道,“痿了?”
鄭俊被噴了一臉煙氣,摒着一口氣說:“之前縱欲過度,覺得沒什麽意思。”
錢衛看向白新,後者臉罩在碗上,明擺着一副“你們聊我先吃”的态度。錢衛抽走他的碗:“阿新,你可是個淫棍,你就沒想開開葷?”
白新放下勺子,擦擦嘴:“膩了,想被人幹。”
錢衛把叼的煙噴了出去,嗆咳着抽笑:“你想被人幹?哈哈哈!你?想被人幹?你真是做春秋大夢呢!難怪你們倆看電視。”
錢衛又是一通笑,把端上來的烤串往每個人盤子裏分:“淫棍,你不如找我吧,我雖然不怎麽當一號,那也比阿俊這小子硬氣,願意嘗嘗鮮,好不好?”
白新把好幾串燒烤并在一起往嘴裏薅:“錢哥,你一見我就酥了,腰上沒勁怎麽幹啊?合着還得我自己動。”
“小王八蛋。”錢衛推了把他的腦袋,悶下一杯酒,“也是,酒吧裏長得能看的又沒被你上過的估計只有阿俊了。你們倆不滾床單,就這麽同居着,怎麽感覺像過日子似的?”
白新一笑了之,鄭俊心中有鬼,壓低聲音:“錢哥你可別亂說。”
“怎麽別人同個居就這麽容易。”錢衛掙脫鄭俊阻攔的手,滿上三個杯子,“別攔我,我今天就是奔着喝醉了來的,醉到明天失憶最好。”他放下酒瓶,用力拍打鄭俊的肩膀,“你錢哥想說說心裏話,說給別人聽肯定罵我四十多了還裝純,說給你就沒事,你最好了。”
剛見面鄭俊就發現他紅着眼圈,以為是煙酒攝入過量,此時聽到他有苦衷,心頭湧上一陣義不容辭的慈悲,仰頭把酒喝幹。
“好!”錢衛用力鼓掌,也把自己的喝完,撸了兩下不存在的衣袖,“都坐好,我要開始講故事了。”
圈裏人都知道錢衛有錢、有公司、有房産、有人脈,自然推斷得出他有故事,但錢衛的故事沒人知道,只知道他喜歡開包養的玩笑,從不當真。
連他是酒吧的股東這件事,都是鄭俊剛剛聽他提及。
錢衛是相親結的婚,女方人好性格好,夫妻感情不錯,錢衛一個生意人從不沾花惹草專心顧家成為美談。這個完美丈夫唯一的不足之處,是房事過于怠慢,女方性格內向從不主動提起,錢衛有時看出她有需求,也視而不見就那麽拖着。他以為自己性冷淡,直到某天他起了好奇心,想去看看開在自己地盤上的酒吧怎麽會有那麽好的收益。
承租他這處房産的,就是酒吧的老板。
錢衛一開始沒發現有什麽不對,沒有藥販子也沒有暗妓,或者說隐藏得足夠好,只是覺得廁所占了那麽大空間,何必做成男女混用,該分開還是要分開。
後來有人上前搭讪,錢衛才終于察覺到異樣,等他徹底核實了對方的意圖,第一反應就是去找老板理論。
老板說我遵紀守法,也沒有違背合同裏任何一條,你拿着每個月的分紅還有什麽不滿?換成別人、別的生意,能把這個地角盤活?
錢衛至今不知道當時自己暴露出了怎樣的破綻,老板突然冷笑:“錢哥你,想不想摸摸我?”
錢衛狼狽地奪門而出。
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半夜跪在床邊看着妻子,回想那麽多年來她給予的安寧感和支持,反複向自己強調對她有多麽感激,多麽虧欠,但這一切都無法抹消老板那句話對他的影響——他勃起了。
錢衛下了幾個月的決心,終究沒告訴妻子真相,而是謊稱自己外面有人,願意給她一半財産來彌補,求她跟自己離婚。
看起來玻璃人似的嬌小女人意外的冷靜,輕聲說你瞞得太好,我還以為是自己想多了。既然你不願意再瞞下去那就離吧,祝你不得好死,錢衛。
本錢賠光都沒掉過一滴眼淚的錢衛,當場痛哭失聲。
“離完婚我就去摸老板了,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知道硬起來有多容易。”錢衛又開一瓶酒,“他算是我的啓蒙老師,什麽事都是他教我的。你們別看我這樣,我特別想有個家,想睡一張兩個人的床,但是老板不幹,他說他獨身主義,死都不可能跟固定的人過日子。”
鄭俊從他手裏接過酒瓶替他倒,掌握着度讓他盡量少喝,自己的杯子添滿。
“過了馬路往北一裏地就是他住的地方。”錢衛用手掌抹掉上嘴唇的啤酒沫,“還有四個小時酒吧打烊,不知道他會不會帶人回家,帶誰回家。我上次跟他滾床單是二十天以前,現在是不是該輪到我了?還是再拖幾天顯得我沒那麽心急,但是拖久了他有可能忘了我想跟他過日子。”
錢衛彎下脖子,胳膊肘撐着桌沿,兩個手掌交疊捧住額頭:“太難了,太難了。”
鄭俊掩飾不住地動容,想安慰不知怎麽開口,只好用手蓋着他的胳膊讓他知道還有個聽衆。錢衛靜止許久,直起脖子擡腿一腳踹向白新的板凳。
“特麽就知道吃!”
白新在屁股即将落地的瞬間以驚人的平衡感和腰力站了起來:“Sorry sorry sorry.”
錢衛邊罵邊笑,拍拍鄭俊的手背:“這淫棍沒心沒肺就剩個胃,你還是別跟他來往了。”
白新把釺子往桌上一扔,笑道:“誰說我沒心沒肺,我還挺喜歡阿俊的。“
錢衛轉頭打量鄭俊:“也是,誰不喜歡他?有錢有臉又粗又長活好聽話。多少人想把他收了,結果他就吊在Ken身上,對誰都用不了心。哎呀?阿俊,我突然發現咱倆挺像啊,都他媽是個悲劇。”
矛頭突然就對準自己,鄭俊措手不及:“我跟Ken沒什麽,他有他的男朋友,我……”
“你什麽你?你跟阿新成不了我告訴你。”錢衛的醉态像突然打開了開關,視線沒法聚焦,舌頭也大了,掏出錢包數錢,“淫棍,誰都跟你成不了,好好當你的一號,今天跟我回去吧,啊?”
鄭俊和白新都以為他要結賬,沒想到他把錢往白新面前一拍:“我買你的!”
白新拿起錢拍到鄭俊面前:“我骨折呢,你買他吧。”
錢衛又拍給他:“我自己動!”
他聲音特別大,鄭俊臉都白了,白新看着好笑,剛要說點什麽,錢衛一頭栽在桌上人事不省。
鄭俊無聲長嘆,叫來服務員自己掏錢結賬,打電話找代駕。
“吃得好麽?”他問白新。
“挺好。”
“困不困?”
“還行。”
“那先送錢哥回家我們再回家吧。”鄭俊架起錢衛,“耽誤你睡覺了,不好意思。”
白新咀嚼着“回家”兩個字,笑着幫他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