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新挂斷電話,穿起外套下樓。鄭俊在車裏遠遠看見他,降下副駕駛的窗戶等着遞午餐,然而白新并不伸手接住,一手搭在車頂,彎腰看着他手中的飯盒:“我身後是不是有人跟着?”
鄭俊這才發現他身後幾百米跟了條逐漸接近的尾巴,開敞的羽絨服下面露出印着“新奧健身會所”字樣的黑色T恤:“你同事?”
“嗯。”白新伸出手,“把素菜那層給我。”
他高出同事一個腦袋,身架也大出一套,迎上去往對方面前一豎,嚴嚴實實地擋住了鄭俊,又把飯盒塞進那人手中,扳住肩膀強行調轉方向,屈膝狠頂他屁股。
對方嘻嘻哈哈地挺腰躲過,溜進商廈。
白新回到車旁,開門坐進副駕駛:“我待會兒再上去。”
“剛才那是什麽情況?”
“沒素質的同事眼饞我有人送飯,圍在旁邊直接動手搶,煩得要命,給個菜打發走算了。”車裏暖氣很足,白新脫下外套堆在身後,靠進椅背閉上眼睛,“等他們瓜分完了我再上去。”
“等他們吃完菜都涼了,幹脆在車裏吃吧。”鄭俊拆開剩下的三層,“來,燒翅根,醬牛肉。”
白新枕着車枕轉頭看他,又垂眼看他手裏的飯盒,接過兩層放在腿上,端着米飯那層往嘴裏塞:“鄭老師喜歡看我吃飯啊。”
他下樓前在玩器械,手臂肌肉還充着血,看起來比平時略膨脹,頗具觀賞價值。鄭俊艱難忍下摸一摸的沖動:“看你吃飯心情好。你們平時都怎麽吃?”
白新從米飯上擡頭,指了指商廈下面一溜快餐店:“基本上就吃這幾家,又貴又難吃也沒辦法,飯點前後客戶最多,只能湊合。”
“那等我上班也給你送午飯吧,反正我上午沒課。”
白新彎着眼睛不置可否:“怎麽,徹底養我啊。是不是上次做爽了?”
“這、跟上次沒關系。”鄭俊扯了扯衣領,“純粹是為了朋友的生活質量考慮,快餐不健康。”
白新很仁慈地不再看他:“炮友可不能跟朋友混為一談,為朋友着想沒什麽,為炮友着想太多,關系就變質了。”
鄭俊沉默半晌:“變質成什麽?”
“情侶?”
“變成情侶會怎麽樣?”
“我怎麽知道,我又沒談過。”白新嚼着最後一口飯,把三層飯盒疊起來蓋好,“鄭老師應該比我清楚,至少有失敗的前科,能從中吸取一些經驗教訓。”
鄭俊一愣:“你怎麽知道我有失敗前科?”
白新往車門上一靠,揚手扶額。
鄭俊馬上意識到剛才說了蠢話,自己如果能成功維持一段關系,現在就不會是單身了:“那你怎麽知道我談過?”
“你剛承認的。”
“……”
白新好不容易止住笑,打開車門腳剛一沾地就被一把拽住衣袖,半身外套都扯掉了:“你拽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用嘴說不行嗎?”
鄭俊也是臨時起意,被他帶的幾乎是摔在副駕駛上,松開手撐起上身:“所以我到底能不能為你考慮?”
白新關上車門:“随便,那是你自己的事。”
“萬一,我說萬一,萬一我們的關系變質,能不能退一步繼續當炮友?”
“都說了我不知道,随機應變吧。”
對白新而言,當前的一切完美無缺:睡得安穩、吃住不愁、性欲得以滿足。關系停留在這個層面,已經足夠舒服且值得留戀,再進一步就是他從未涉足的領域。他大概知道一些情侶間的義務和權利,例如要開誠布公坦誠以待。
簡直無法想象。
鄭俊目送白新走進商廈,發動汽車。
他跟彭會的關系從初戀情人到仇人到炮友,最終變為彼此不可言說的隐疾,着實是一場典型的慘敗,從中得到的教訓也是刻骨銘心:原諒就徹底原諒,不能原諒就斷絕往來,在意就坦白說出口,陷入膠着就做點什麽打破僵局……說來好笑,這些道理都是一個未成年的吳佳文教給他的。
吳佳文和白新簡直是天賜的外援,前者讓彭會不再需要鄭俊,後者讓鄭俊感到被需要。
似乎也并不是十分需要。
如果別的什麽人能提供夥食和住處,願意把白新當零號,白新應該也會跟着走。拐走他的門檻太低,鄭俊覺得自己只是偶然占了先機,沒有其它核心競争力,随時都可以被取代。
鄭俊渾渾噩噩地繼續開出兩個路口,在第三個路口打起方向盤掉頭回去,上到商廈四樓沖進健身會所。
“先生?先生!”前臺叫住他,“請先刷卡。”
鄭俊一頭霧水:“什麽卡?”
“我們這兒的會員卡。”
“我沒卡,我是來找人的。”
前臺隐蔽地翻了個白眼,保持微笑:“找課程顧問是嗎?是哪位?”
“不是,我找教練。”鄭俊伸長脖子向健身區張望,從懷裏摸出名片遞給她,“你們這兒有個叫白新的教練嗎?就這個人。”
“有的,我幫你叫他。”前臺往相反的方向一擺胳膊,“請到那邊稍候。”
鄭俊唐突地從她手裏抽回名片,坐在接待區聽着她通過廣播叫白新到接待區,繃緊的肩膀松懈下來,腰一軟貼進沙發。剛才在車裏,他突然湧上一陣詭異的不确定感,仿佛白新的存在是個一戳即破的海市蜃樓,走近了會發現沒有綠洲,只是荒蕪的沙漠。
白新走出工作區,一眼看到鄭俊,走過去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胳膊拄着膝蓋雙手交握:“怎麽了?”
“沒打擾你工作吧?”
“約的學員還沒到。找我有事?”
鄭俊摸了摸脖子:“我想辦張健身卡,你之前說給我最低折扣。”
白新嘴角上揚,目光從他的胸口滑到肚子:“是該練得結實點,稍等我拿材料給你看。”
他拿了幾張印刷品,順便倒了杯水,坐在鄭俊身邊。
兩人挨得不近,無奈腿長,膝蓋還是貼着。白新把幾張紙放在兩人膝蓋交接處,剛好擔平:“半年卡一千,年卡一千五,三年卡兩千,有了卡可以随便來,不限次數。看這兒,”他指了指宣傳單上的表格,力道印在鄭俊膝頭,“這幾樣課程全部免費,只要在上課時間進到對應教室就能參加。”
鄭俊看着他的側臉:“嗯。”
“你住附近容易堅持,房子是自己的不用考慮搬家,可以選年卡或者三年卡,三年卡最劃算,給你打個八折一千六,算下來一天才一塊五。不過游泳卡是另算的。”
“那我辦張三年卡。”
白新把墊着硬塑料板的合同放在矮桌上,趴平上身填寫:“看出階級差異來了,你這有錢人不參觀場地也不問問題,兩千塊花着玩兒似的,這可比我一個月的工資都高。”
鄭俊咳嗽一聲,把紙杯放到桌上:“好像你們這兒教練個子都不高。”
“教練矮子居多,哪家都一樣。”白新遞給他中性筆,“把空白的地方填好,不懂問我。”
會員卡的合同只有薄薄一張,下面還有幾張別的。鄭俊翻了翻,是私教課的銷售合同:“這個也簽?”
“私教課跟游泳卡一樣費用單算,一節課一百,最少十二節課,一年內上完,課程費預付,過期不退。你願意把這個簽了,我的提成更多。”
鄭俊立刻就要下筆,白新握住他的手腕向上一托:“我開玩笑的,別真簽。”
“來健身房就得有私教指導才更出效果吧。”
“你想出什麽效果?”白新向後靠了靠,離鄭俊遠一些打量他,“你現在要做的是提高體能加強肌肉力量,增肌是下一步,那時候才考慮私教。我現在學員太多,出席率又高,約我的課很難。”
“那算了。”
白新湊近他,屈臂搭住他肩膀,低聲說:“現在這樣我已經很滿意了,摸着做着都舒服。鄭老師已經上着私教了,還花錢上私教課,是不是腦子裏缺根弦?”
他突然從一本正經的業務語氣跳躍至此,鄭俊脖子僵硬,不敢轉頭:“這是兩碼事。”
白新怕再調戲幾句他就要抓着頭發跑出去,站起身:“跟我來。”
兩人在前臺辦完剩下的手續,白新用食指中指夾着健身卡送出去,又收回手指沒讓鄭俊得手:“辦了卡就不能荒廢,一周最少來三次。”
“好。”
白新拿過鄭俊的手,把卡拍進他掌心:“如果你長時間不出現,我可是會堵在你家門口把你拎過來,堵在床上都說不定。”
鄭俊很清楚這不是玩笑,在前臺的輕笑中壓抑着臉紅:“好。”
“走吧,帶你轉轉。”
白新蜻蜓點水地介紹了更衣室,帶着他一一參觀場地,順便把每一樣器械都做了簡單介紹。新奧健身會所占了整整一層商廈,站在門口看不出來,深入進去才知道內部空間非常大,設施場地一應俱全。兩人走到最內側的房間,白新打開燈,閃身把鄭俊讓進門:“這是動感單車的教室,現在沒人,到上課時間非常熱鬧,音樂很帶勁兒。”
鄭俊敷衍地繞教室一圈,回到原地:“到時候教練就在前面騎車?”
“對,跟着教練的口令騎就可以,他們有麥,聲音能壓過音樂。”
“那個,白新。”
鄭俊趁他轉頭飛速落下一吻。
白新若無其事地揚手指了指屋頂的四個角落:“每個場地都布置了監控,一是保證教練上課的質量,二是保證客戶人身財産安全。”
鄭俊順着他的手指看去,整張臉瞬間煮熟,索性關門關燈,在黑暗中找到他的嘴唇吻住。
白新不冷不熱地回應兩下,抓着他後腦勺的頭發拽開:“鄭老師居然能在公共場合硬起來,讓人刮目相看啊。”
鄭俊原本只想吻他,不料到舌頭一糾纏竟然起了性欲,破罐破摔地埋頭吻他帶着汗味的脖子:“反正已經被看見了。”
“沒人看見,監控只在上課時間開。”
鄭俊頓時痿了,想挖個地洞鑽進去:“我只想吻你沒想到會硬,我本來是想證明……”
“證明什麽?”
純粹的黑暗助長了鄭俊的膽量,他吞了口唾沫,看着想象中白新的眼睛:“證明我有特權。”
“你确實有特權。”
白新突然開門,門外的燈光侵入教室,刺得鄭俊眯起眼睛,似乎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揚:“是嗎?”
“是。”
鄭俊緊追幾步跟上他:“我和別人不一樣?”
“不一樣。別問哪兒不一樣,知道不一樣就行了。”
鄭俊的下一句被他硬生生地堵了回去:“晚上想吃什麽?”
“你。”
鄭俊心慌意亂,所幸白新的學員及時出現,才把他從窘境中及時解救出來。
“先十五分鐘滑步機熱身。”白新向學員交待一句,陪他走出幾步,“就不送你出去了,我晚上想吃點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