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手機屏幕無聲地顯示着錢衛的名字,鄭俊看一眼枕在腿上不知是睡還是閉目養神的白新,挂斷,發短信問怎麽了。
錢衛回複:Ken在酒吧,不像是來玩的,應該是在等你。
鄭俊有一瞬間停止了呼吸,不自覺皺眉:他跟誰來的?現在幹嘛呢?
那邊回:一個人,抽煙發呆。又追來一條:感覺心裏有事,問了不說。
鄭俊回複一句“這就過去”,握着手機思考如何在不驚擾白新的前提下脫身,或者幹脆等他醒了再走。大約過了半分鐘,白新問:“有事要處理?”
他總以不可思議的敏銳察覺到異動,鄭俊漸漸習慣了,也不再好奇他如何做到:“嗯。”
“不是急事就再坐會兒。”
他的睡袍洗了還沒幹,鄭俊找出另一套家居服替換,但上衣竟然半長不短稍一擡手就露肚子,白新拒絕這種滑稽的裝束,只穿褲子在家裏晃。仗着鄭俊對他的疤痕不聞不問,他已經不再穿背心掩蓋,不在乎這會引誘到鄭俊,也不忌憚他帶着羨慕和喜歡伸手來摸。反正鄭俊不碰他,他就會碰鄭俊。
鄭俊摸着他的脖子:“Ken……我的前男友在酒吧等我。”
白新張開眼睛:“去吧。”
“既然醒了就陪我去吧。”
白新揚手拍他的臉:“讓我去刺激前任?不是你的作風啊,鄭老師。”
“分手十幾年的前任,有什麽刺激不刺激的。”鄭俊臉疼,壓住他的手背,“是想簡化身份,作為普通朋友溝通起來方便。”
白新翻身坐起,屈臂拄在膝頭,半握拳撐着顴骨看他:“牽強。換個理由說服我。”
鄭俊低頭看着他的腳——為了更好地欣賞自己的戀人,他專門買了地毯鋪在沙發和床邊:“酒吧是我第一次遇見你的地方,我們能去約會嗎?”
白新笑了:“這借口就沒法拒絕了。”
剛開年,酒吧裏人氣單薄,鄭俊一進門就看向以往經常厮混的角落,平時至少六七個人的小圈子現在只來了錢衛權堃,還有一張已經略顯陌生的面孔是彭會。
錢衛大聲打招呼,一旁悶頭抽煙的彭會擡起眼皮,把煙蒂戳進煙灰缸:“阿俊……”他站起身,視野拓寬,自然看到鄭俊身邊的白新,喜出望外的表情凝固在臉上,“你們倆還在一起呢。”
白新揚起嘴角:“是啊,不好意思。”
彭會臉色更差,看向鄭俊:“難得你寒假來玩,上了一天課不累嗎?”
“累,所以來放松放松。”鄭俊踏入酒吧前還信心十足自以為完全放得下,但看到這張沮喪的臉,依然悶了一口氣在胸口,機械地配合白新脫下外套,“你怎麽來了?”
彭會看着白新把兩人的外套一起堆到沙發上坐在旁邊,眉頭越皺越緊:“我不能來?”
“都別站着。”錢衛早就猜到鄭俊和白新已經确定關系,作為局外人不好摻和也就沒向彭會提及,卻不料鄭俊會把新歡帶到舊愛面前,眼看氣氛劍拔弩張,跟着站起來,“坐下聊,我請一輪。”
“不用,錢哥,我戒了。”彭會從他手裏扯回衣袖,堅持站着,“我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見你,問幾句話就走。佳文……”他突然洩了氣,垂眼看着地面,“佳文說有事要處理暫時不能聯系,我們已經一個多星期沒見面了。你們今天開課,他怎麽樣?精神狀态什麽的。”
“處理什麽事需要中斷聯系?”
“他沒說。”
吳佳文的話在鄭俊聽來與分手宣言沒什麽區別,彭會不可能沒意識到,但既然他自欺欺人,鄭俊也不會戳破。兩人短暫沉默,鄭俊嘆了口氣:“我沒見到他,他退課了,家長說是私事跟我無關。”
彭會狠狠一愣:“如果我不問你就不打算告訴我?”
“我從一開始就反對你們在一起,作為老師作為朋友我都不想主動插手。”
錢衛從吧臺拿了兩瓶啤酒回來,繞開對峙的兩人坐在白新隔壁,打開一瓶遞給他。鄭俊臉沖着彭會,眼睛已經跟了過去,“你要分得清輕重緩急,現在迫在眉睫的是高考,一切都該為高考服務。”
彭會順着他的視線看向白新,冷笑:“我們分手對佳文更好是嗎?”
“這是你們之間的事,你們自己衡量。”鄭俊重新直視他,“彭會,我是個外人。”
這麽多年了,鄭俊的立場從來經不起拷問,彭會已經習慣了他的搖搖欲墜,習慣了他攪和在自己的生活中擰巴成一座迷宮一個死局。但現如今,自己和近在眼前的鄭俊隔着一道無形的牆,牆的另一邊鐵了心要做到泾渭分明。
“憑什麽?”彭會喃喃低語,陡然拔高聲音,“明明是我先跟佳文開始的!我先談戀愛的!憑什麽你先成了外人?!”
“因為我确定阿新就是我想要的。”鄭俊保持着低沉的音量,盡可能不讓第三人聽見給大家難堪,“你和我之間是一筆糊塗賬,根本算不明白,就別牽扯上各自的新感情了。”
彭會瞪紅了眼睛,仰起臉深吸一口氣笑出顫抖的一聲:“行吧,不然呢。”
他推開鄭俊拎起沙發上的外套,走出一步轉過身:“欠你一句對不起好多年了,還給你。對不起。”
鄭俊聳起眉心笑了笑:“我也有錯。對不起。”
“我們扯平了。”
鄭俊站在原地目送彭會,身後搭來一條手臂,白新在他耳邊低聲道:“你也正是我想要的。”
酒吧裏放着音樂,鄭俊以為沒人能聽見自己對彭會說的話,被白新的氣息吹得半邊臉一熱:“我說的是實話。”
“我說的也不是假話。”白新掰過他的臉,“鄭老師強硬起來突然帥了一大截,總算沒白來這一趟。”
錢衛眼看鄭俊一半一半地紅透了臉,一伸胳膊攬住權堃,抵着他的額角說:“看這對多和諧,不然咱倆也談個戀愛體驗體驗?”
權堃吸了口煙,轉頭看肩膀上的手,伸出食指推下去:“錢哥,我還沒征服人民群衆的汪洋大海呢,忙得連過家家的時間也浪費不起。”
錢衛推他後腦勺一把:“你有根金屌啊?”
“物以稀為貴,可不就是金的麽。淫棍跟阿俊在一起那是想不開,可惜了阿俊啊,我還沒上過他呢。”權堃撿起桌上的開心果殼扔向鄭俊,卻打在恰巧揉他腦袋的白新手上,嘻笑道,“哎,阿俊得多給力才能把你獨吞了,真羨慕你。”
“方爺,”白新說,“少開這種玩笑。”
他的笑容沒緩解語氣,倒是愈發凸顯其中嚴重警告的意味。權堃略尴尬,做出個誇張的驚訝表情,用手掌拍嘴:“錯了錯了,罰酒罰酒。”
錢衛看着灌酒的權堃大笑,說自從李君林跟人定下來已經五六年沒目擊過喜事了,方爺不适應:“但是本人深受鼓舞,決定去碰碰運氣。”
“嗯?”權堃從嘴上掰下啤酒瓶,“錢哥,說好了今天晚上跟我的。”
錢衛甩開他徑直走向吧臺,趴在臺面上看着老板的背影:“老板,你知道店裏成了一對嗎?”
“現在知道了。”老板調轉剛扣好的玻璃杯,轉身放到錢衛面前,從吧臺下的冰箱裏拿出兩個番茄,“恭喜你又有借口申請上我的床了。”
“我不申請這個。”錢衛向前探了探身子,壓過打汁機的噪音,“我愛你很久了,除了上我,你能愛我嗎?”
老板一直看着打汁機,聽着他的話嘴角微揚,關了機器把番茄汁倒進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喝了,醒醒酒。”
番茄是沙瓤的,小顆粒刮擦着喉嚨,比烈酒還要讓人難受。錢衛幹咳兩聲,掏出錢包:“多錢?”
老板拿過杯子沖洗:“好啊。”
錢衛的手指僵住了,表情也僵住了:“嗯?”
“錢總,你猜我上過多少客人?”
錢衛揣測不出這個話題的走向,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你自己也沒數過吧。”
“沒數過。”老板也笑,“那你猜有多少人上過我的床?”
“這同樣的問題啊。”
“只有一個。”老板在兩人之間筆直的豎起食指,傾斜角度一點錢衛的鼻子,“圈裏多少人知道我住哪,多少人知道我本名?只有一個。”
“等等。”錢衛伏在吧臺上,閉緊雙眼用拇指抵着眉心,“我知道這些是因為我們簽了租房合同。”
“看來沒被沖昏頭腦。”老板打開手臂撐在吧臺上,“那你明知道我是單身主義,為什麽這麽多年還執迷不悟?”
“這話你讓我怎麽接?”錢衛不是第一次被拒,熟練地強顏歡笑,“耍我呢。”
老板擦幹玻璃杯,舉到燈下看了看:“不公開關系,不約會,不同居,不留宿,我給的愛就只能到這個程度,你要麽?”
“……那我還有什麽?”
“自己心裏清楚有個愛人,和百分百的忠誠。”老板說,“要麽,錢總?”
“方爺,我要是你就立刻去找別人。”白新将目光從吧臺那邊收回,“錢哥沒你的份了。”
權堃除了錢衛的背影和老板慣常的一臉客氣什麽也沒看出來:“放心吧,老板沒那麽好勾搭,我就要錢哥,今天的魚池裏錢哥身材長相最好。”
“魚鈎是彎了的針,你對自己的定位很奇特啊。”
鄭俊只知道白新可以讨所有人喜歡,卻第一次知道他很懂怎麽讓人下不來臺,看着權堃一臉不爽沒忍住笑出聲,伸長脖子湊到他耳邊:“太帥了。”
他側枕在靠背上,一臉微醺的笑意,白新摸了摸他的腿:“多喝點,你醉了更可愛。”
權堃正膩味,看見錢衛走過來,樂了:“錢哥,怎麽着,還得回到我的懷抱吧。”
“不了,我回家。”錢衛一擡食指示意,白新和鄭俊接力傳遞出他的外套圍巾,“今天什麽興趣都沒了。”
“哎錢哥,你這不講信用啊!”
錢衛笑了笑:“老了玩不動了,找別人吧。”
權堃小聲罵着髒話跳出卡座去另找炮友,白新掰過鄭俊的腦袋:“看我就夠了,別看錢哥。他已經把老板追到手了,用不着你可憐。”
鄭俊又想看老板,卻被他捧住腦袋不能動彈,臉都有些變形:“你怎麽知道?”
“我會讀心術。”白新說,“老板不想公開他們倆的關系,別往吧臺看。”
“真的?”
“真的。”
鄭俊就着姿勢吻他:“那也很好。”
他突然覺得人和人的命運好像多米諾骨牌,糟糕的那面向上倒下去,引發的是一連串的糟糕,幸福的那面向上倒下去,就會引發一連串幸福。半年前,他前後左右全部糟糕透頂,正當他以為自己無法解脫時,白新出現了,然後今天,錢衛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過不了多久,彭會也會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