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鄭俊鎖車走出幾步,陽光晃得眼睛難受,回到車裏拿出剛摘下的墨鏡戴上。

穿過馬路就是大學,正值課間,路上滿是學生,鄭俊攔下兩個結伴的女生打聽廣場在哪,兩人恰巧沒課,稍一商量變成了跟他順路,直接帶他過去。

不需要再向別人問路讓鄭俊十分感激:“謝謝。”

“不客氣,我們正好去喝冰。”短發女孩轉頭向同伴眨眼,“兩天沒去了。”

“我請客吧,”鄭俊說,“我要去羅迪奶茶店,應該有冰。”

女孩們對視一眼,另一個戴耳骨釘的探身向前二次打量他:“我們就是去奶茶店。”兩人湊到一起嘀咕幾句,短發微微皺眉,鄙夷地問,“你跟人約好了見面?”

她态度驟變,鄭俊摸不着頭腦:“可以這麽說。”

“你就這麽大搖大擺來學校約在校生?”

鄭俊反應過來,哭笑不得:“不是約在校生。”

“我就說嘛,哪可能,聽他說話就知道是個本分大叔。”耳骨釘用食指戳了戳短發肩膀,跟她推搡嬉鬧了一下,摟着她的肩膀道,“也不能怪她腦洞大,一個大叔特意來大學找奶茶店确實詭異,你要盤店嗎?”

“也不是。”鄭俊天天跟高中生打交道,早就适應了他們把自己當成家長的同輩人看待,三十出頭就被稱為大叔并不覺得不妥,“朋友在那工作,我去看看。”

女孩們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朋友在那打工?”

“對。”

耳骨釘在短發耳邊說了句什麽,後者對她翻個白眼,撓撓頭發問鄭俊:“那什麽,你能不能摘了墨鏡?我們想知道是不是高顏值的人都紮堆出沒。”

鄭俊不忍心讓她們失望,推脫說算了,女孩們又找了個借口說跟墨鏡大叔同行怪怪的,待會兒還要排隊買冰就更奇怪了。

她們說的不無道理,鄭俊只好摘下墨鏡,短發立馬張大眼睛雙手捂嘴,轉身與基本同樣反應的耳骨釘額頭對額頭竊竊笑了幾聲,恢複正色道:“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唉,可惜年紀太大。”

“說得像年紀不大就能得手似的。”耳骨釘說,“好看的男生有幾個?競争那麽激烈我選擇單身吃瓜。”

兩人你來我往接話極快,鄭俊走出幾步才反應過來被誇贊了長相,拿在手裏的墨鏡不知怎麽處置,別在胸口怕看起來嘚瑟,揣進口袋又怕磨花鏡面。幸而女孩們沒在意他的突然沉默,自顧自聊起了待會兒要選的沙冰口味。

羅迪奶茶像周邊所有的小店一樣門臉很小,店內只容得下三張小桌,好在大部分顧客都是外帶,鄭俊與女孩一起老實排在隊尾,等隊伍推進到店裏,稍微歪出上身就看到了忙着做冷飲的白新。

他把發型剃回板寸,用黑框眼鏡削去大半強悍,T恤的長袖挽到手肘下一點,只露一小截前臂,如果不是親眼見過,鄭俊也會難以想象他隐藏在文弱假象下的強壯肉體。

不出三秒,白新也注意到了他的出現,揚手打個招呼。

身邊一陣小小的雀躍,鄭俊擡手扶住太陽穴隔離她們的視線,以免暴露自己得意忘形的臉。

櫃臺裏的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高效地縮短着鄭俊到櫃臺的距離,向導們早早決定了口味,毫不客氣地向小哥說明由隔壁這位大叔埋單。

白新從玻璃櫃裏拿出洗淨的水果放到砧板上:“大叔想要什麽?”

鄭俊幹咳一聲拿起點單,密密麻麻的飲料甜品令人眼花缭亂,何況他心思不在這上面,轉而看着白新的手起刀落:“有推薦嗎?”

“凍奶茶。”白新把水果塊分別扔進兩個打汁機,手掌壓住蓋子,“經典款,操作容易,我們省事。”

鏡片擋不住他笑眼的魅力,鄭俊突然嫉妒起了可以情緒外洩的學生,極盡克制地笑了笑:“那就凍奶茶。”

白新傳話給店長:“今天不忙,有空來參觀我的新工作。”

“不忙了。”之前鄭俊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為了抗擊孤獨臨時開了一套主講課程,專門針對在家自學的考生,白天晚上工作日雙休日都不閑着,這天已經是高考前第七天才徹底停工,“從今天到暑假前都比較悠閑。”

“正好把健身卡利用起來。”白新鏟了些碎冰倒進機器,幾秒後按停,把冰沙盛進塑料杯,用吧勺引流濃縮果汁在冒尖的冰上畫了個波浪螺旋紋,遞給短發道,“慢走。”又接過店長做的那杯遞給耳骨釘,“慢走。”

鄭俊跟風伸手,白新笑道:“沒做完呢,站旁邊等會兒。下一位。”

他直接握住鄭俊的手拉到旁邊,短短一秒便摧毀了鄭俊的強行鎮定,鄭俊不由慶幸他已經婉轉地送走了自己的臨時同伴,也慶幸店長只是順手把奶茶放在櫃臺上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臉,掏出錢包問:“多少錢?”

“我請客。下一位。”白新與店長分工了新的兩份點單,轉頭對又遠出一步的鄭俊比出兩根手指,“等我二十分鐘,先随便轉轉。”

“我在廣場等你。”鄭俊把一直拎在手裏的墨鏡架到鼻梁上,拿了根吸管低頭擺弄塑封,走出店門才戳穿,冰涼的茶味在口中散開,對抗着尚未興盛的暑氣。

學生們或快或慢地穿過廣場,無人停留,今年的蟬還沒醒,空中只有風吹過白桦樹葉沙沙作響。鄭俊坐在廣場邊緣的長椅上,有樹蔭庇護着,摘下墨鏡擡頭看天。

高峰期一過,剩下的活店長能獨自搞定,白新請假到午餐時間,解下餐飲口罩和圍裙走出全是小店的院子,遠遠看見鄭俊的側影,笑了笑走過去,拿起他放在右邊的奶茶,彎腰擦幹留在椅子上的一圈水印:“怎麽不喝?等冰塊化了味就變了。”

左邊的位置空着,他卻偏偏要擠右手邊,鄭俊挪了挪給他騰出更多空間:“不符合期待,我想喝你做的。”

他說這話的聲音略低,話絕對是實話,卻聽起來底氣不足。白新用鼻子笑了一下,咽下嘴裏的又喝一口歪頭湊到他嘴邊,借着吻把奶茶渡過去。

鄭俊整張臉都紅了,吞咽完連清幾聲喉嚨。白新展開左臂挎住椅背,仰頭枕在上面看着頭頂的樹葉:“好喝麽?”

“好喝是好喝……”鄭俊捂住半張臉,“不要在大庭廣衆之下……”

“這不怪我啊。”白新看他要把腦袋埋到膝蓋之間了,歪頭笑道,“是你先在大庭廣衆之下強行甜言蜜語的,大叔。”

鄭俊捂着臉笑了,直起腰看他:“為什麽我是大叔你就是小哥。”

“誰知道,我明明跟你一樣大。”

“什麽一樣大?”

“你還有什麽跟我一樣大?”白新的視線從他的眼睛滑到他的腿間,回到起點,“我三十一了,長得也像三十一。”他把杯子遞給舔了幾下嘴唇的鄭俊,張開手掌卡住自己的下颌,拇指和食指中指順着臉頰滑到下巴尖彙聚在一起,“我早晨不刮胡子什麽樣,鄭老師忘了麽?”

鄭俊沒用奶茶解渴,把杯子貼在滾燙的額頭,低聲道:“确實忘了,明早再提醒我一次。”

“你,”白新嘴角揚得更高,“這次是故意的吧。”

“是故意的。”

白新再次仰靠在椅背上,雙手壓住額頭無聲地笑。鑒于兩人總是等不到洗漱就開始處理彼此的晨勃,包括今早也是胡子拉碴的做愛,鄭俊剛才那句已經是赤裸裸地引誘。

“其實我很心虛,鄭老師。”

鄭俊看向白新,陽光穿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星星點點,因為有眼鏡遮擋,看不出他是不是閉着眼睛,但鄭俊直覺陽光也落在了他的眼睑上:“為什麽會心虛?”

“各種原因,主要是……”白新略一停頓,攤放在腿上的手握起,摩擦手指,“你太好。”

“不對,”鄭俊幾乎是慌亂地立刻否認,“不對吧。”

白新張開眼睛,枕着椅背稍微轉頭:“別否認,我看上的就是好的。”

他懶得歷數鄭俊的優點,太多了,費口舌。他有張好看的臉,有足夠好好生活的錢,有舒适到骨髓的房子,有輛中庸的車,有不切實際的善良,有恰到好處的裝傻,有把一切當作施舍的自卑,等等等等,還有天然不自知的可愛,和幾乎為自己量身定做的床技,無論上下。

反觀自己,手上有血,鄭俊并不是自己應得的。

正因如此,才要更謹慎地擁有。

他已經死過一次,理論上不會再卷入過去的是非,他用假身份一路走來,所做的只是一些最基本的預防,并沒有刻意清除存在過的痕跡,而當他決定留在鄭俊身邊時,這些痕跡就變成了隐患。

他用了幾個月安排那些假身份分別死去,只留一個。

自殺之旅風險很大,稍不小心反會留下新的痕跡和确鑿證據,弄巧成拙暴露自己。他選擇突然消失,就是為了不讓這個城市看起來有什麽特別之處,萬一出了纰漏,能保全鄭俊。

他終究平安無事地回來了,在暗處觀察了幾個日夜,煎熬着相思,确認一切正常後卸下流浪漢的僞裝,成為白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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