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0)

黑暗與沉寂中,兩個聲音,不響,卻足夠讓人震驚。

先是夏詩詩的鞋子踢到油桶的沉悶的聲響,接着是油桶劃過地面的刺耳的聲音。

“有人!”一個巨大的聲音在空蕩的廠房裏激起久久的回音,兄弟們如臨大敵,有人迅速地收起白粉,有人則掏出槍往外跑,尋找聲音的來源。

夏詩詩在那一刻怔住了,在這樣一個危急的時刻,她想的是:薄庭琛現在是不是還在暗處跟着她?

夏詩詩就在門口,現在站起來已經來不及了,那些混混顯然都是訓練過的,在危急的情況下秩序井然,驚訝卻沒有慌亂。

夏詩詩渾身顫抖着,身子盡量地往更多的油桶處躲,可如果他們掀開油桶查看,夏詩詩根本無處可逃,如果把她抓起來,他們會對她做什麽?夏博樂知道了又會怎麽對她?

“喵!”一只貓忽然尖利地叫了一聲,然後飛快地朝門口的小混混們跑過去,期間踢倒了很多油桶,哐當哐當的聲音一直沒有停。

“哥,是只貓!”一個混混明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空氣中彌漫着靜谧,沒有人講話,而是屏氣凝神地站着,目光不斷搜索着那些交疊的油桶,仿佛要把鐵皮戳出一個洞來。

“好了好了,多大點事,瞧把大夥兒吓得,這兒是郊外,野貓啊什麽的野生牲畜很多的,不用這麽大驚小怪吧?”小混混說的吊兒郎當,明顯有些不屑。

“你個臭小子懂什麽,這是小事嗎?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好了,金兄今天不是說了嗎,換地方,明兒我們就換,現在趕緊走吧,怪吓人的。”

一群混混罵罵咧咧地就走遠了,夏詩詩怔怔地在原地一直蹲着,生怕有人回來或是還沒有走。

“夏小姐,出來吧。”忽然,頭頂上傳來一個聲音,很陌生,卻也...帶着些熟悉。

夏詩詩擡起臉,一雙大眼在黑暗中出奇的亮,就這麽眸光潋滟地仰望着來人。

“彭...彭警官?”夏詩詩不确定地問,她其實不怎麽看得清,加上和彭灣也不過兩面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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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彭灣很沉默寡言,說話言簡意赅,“他們已經走遠了。”

夏詩詩這才站起來,有點尴尬地笑着拍了拍褲腿,“彭警官...你怎麽也在這兒?”

“這是我想問你的。”彭灣說,語氣沒什麽起伏,夏詩詩卻沒由得有些緊張。

“我...我就是晚上睡不着,所以...”夏詩詩随手扯了個謊。

彭灣嘴角微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夏小姐,我是警察,你大可和我坦白,我不會認為,你是他們的同夥的。”

“不是...我!”夏詩詩聽到同夥兩個字緊張地直搖手,“也不是什麽坦白不坦白的,就是我看見夏博樂奇奇怪怪地我就追來了,沒想到...”

夏詩詩絞着手指,她并不願意太多的人卷入她找媽媽的事情,她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麽,顯然如果讓警察介入,很多事情會來的簡單的多,可是她打從心底排斥。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彭灣說。

“恩...謝謝!”夏詩詩回答。

車子裏很沉寂,像是連空氣都凝滞了。

“那個...彭警官,你怎麽會在這裏?”夏詩詩還是忍不住問。

“晚上睡不着,随便來逛逛。”

“你...”夏詩詩窘迫地摸摸鼻尖。

彭灣笑了笑,“夏博樂這個人很早以前就是我的危險名單裏的一員了,今天算是他露出過的最大的馬腳。”

不疼

不疼

“哦...”夏詩詩心不在焉地應着,語氣沒什麽起伏。

彭灣有些好奇地側過臉看她。

他車子開的很快,現在已經在市區了,彩色的霓虹燈照到夏詩詩的臉上,美得不是很真切。

“彭警官,可不可以直接送我去醫院。”夏詩詩轉過頭,卻看到彭灣灼熱的目光,有些臉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好。”彭灣別過頭,神色自然,“去看那孩子?”

“恩,彭警官,你有查出來這件事是誰幹的嗎?”夏詩詩蹙着眉,神色憤懑。

彭灣搖頭,“今天還來不及,過幾天會有結果,你不要急。”正說着,車子到了醫院的門口。

“好的,彭警官,今天謝謝你救我一命。”夏詩詩推開車門走出去,語氣俏皮。

她站着朝彭灣揮手,言笑晏晏的模樣。

她怎麽會不知道,那只貓是彭灣找來的幫她逃過一劫,只是剛才一直沒有好意思說出口。

夏詩詩轉身目送彭灣的車離開,彭灣在後視鏡裏看到她,她筆直地站着,到快看不見了還在揮手,像個小老太一樣。

“喂,庭琛,任務順利完成。”彭灣在電話裏說。

“謝了。”薄庭琛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沒出什麽事情吧?”

“出了。”彭灣的聲音很嚴肅,帶着緊張。

薄庭琛的呼吸猛地停住,手不自覺握緊,聲音更加喑啞:“怎麽?”

“夏詩詩...好像還蠻可愛的。”

彭灣見過她三次,卻發現她每一次的性格都不一樣,這是他從來沒遇到過的現象。

薄庭琛那頭聲音忽然沒了,過了很久。

“彭灣,我操!”

短促而擲地有聲。

彭灣哈哈大笑起來。

薄庭琛和彭灣是高中同學,趁着薄庭琛失憶,對着過去正無比懷念的時候,兩個人又湊到一塊兒去了。

“放心,兄弟的女人我不碰。”彭灣正色道。

“呵,”薄庭琛發出一個單音節的嘲諷,“你以為你是你想碰就碰的了的?”語氣狂妄而不屑。

“.....”

“話說兄弟,你為什麽不自己去拯救她?”彭灣問。

“我這裏有點事沒處理好,現在還是要和她保持距離來的安全。”薄庭琛沉聲說。

“恩,現在就等他們交易那天一網打盡了,庭琛,你老婆可是誘餌啊,你真的舍得?”

“......”薄庭琛沉默了,緊抿着唇,拿着手機的手骨節森白。

夏詩詩曾經說:“庭琛,你不用顧慮我,查不出媽媽當年的事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舍得。”

薄庭琛輕飄飄地甩下這句話就挂了電話。

醫院裏裏,已經是将近淩晨了,夏詩詩蹑手蹑腳地走進病房。

不得很怕黑,所以睡覺都不會關燈,這個時候病房裏也一直亮着燈。

“醫生,不得現在怎麽樣?”夏詩詩進門之前問了值班醫生。

“問題不是很大,只是他的身子本來就比較虛弱,等會兒麻醉的效果一過,他可能會疼的直打滾。”

夏詩詩心狠狠的一抽。

“姐姐。”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帶着欣喜。

夏詩詩關門的手一頓,轉過來,“這麽晚了不得還沒有睡?不乖哦!”

不得一張小臉上插着氧氣瓶,因為呼吸和說話,罩子裏翻滾着白霧,使得他的臉看上去蒼白的不是很真切。

“姐姐,不得一個人睡不着。”小家夥的聲音很委屈,奶聲奶氣的,眼眶紅紅的,像是要哭出來。

夏詩詩走到他床邊,蹲下來,手握住他瘦小的手掌,“不得乖,姐姐在這裏啊,接下來你就安心地睡。”

這個時候麻醉勁還沒過,夏詩詩生怕他等會兒會疼的睡不着。

“不要。”不得迷蒙着眼搖搖頭,“不得睡着了,姐姐就不見了,不得想要多看看姐姐。”

夏詩詩的手因為也紮進了玻璃,淺淺地包了一層,不得微微低下頭,看得仔細:“姐姐,你的手怎麽了?”

“沒事啊...和不得的傷比起來,一點事情都沒有。”夏詩詩愧疚地低下頭,她想起不得那樣毫無生機地躺在血泊中,心還會隐隐作痛。

“姐姐,不疼,不得要永遠和姐姐在一起。”不得忽然說。

他的腦海裏從此偏執地住着那一個穿着白色紗裙朝他奔來的身影。

夏詩詩愣了愣,眉眼暈染開笑意,“那以後不得會長大啊,不得結婚了就不理姐姐了怎麽辦?”

夏詩詩故意裝作一副委屈的小表情,她只是想逗逗不得,沒想到小家夥一本正經地說:“姐姐,你忘了嗎?你答應不得長大了來娶你的。”

不得像是很生氣夏詩詩忘記了這件事,小臉氣的鼓鼓地盯着夏詩詩。

夏詩詩噗嗤地笑出來,“好了好了,乖,別說話了,快點睡了,天都要亮了,我的粽子小先生要是睡得時間不夠,眼睛腫腫的,就變成豬頭小先生了。”

“哼!”不得帶着氧氣罩,費勁地別過頭賭氣。

夏詩詩坐在床邊的沙發上,頭一點一點地要睡着。

隐約間,她聽見輕輕地嘶氣聲,像是忍着巨大的疼痛,卻并不放生喊出來。

“不得,乖乖睡着了嗎?”夏詩詩揉了揉眼睛,困得要命。

“......”不得沒有發出聲音,夏詩詩忽然想起醫生的話,猛地睜開眼睛。

不得背對着夏詩詩,小小的身子一直在無助地顫抖。

夏詩詩心口猛地一顫。

“不得?”

不得忽然不抖了,安靜下來,可是靜谧的空氣中的呼吸聲更沉重了,很急促,像是下一秒就要...就要接不上氣一樣。

“不得!”夏詩詩索性從床尾繞過去。

夏詩詩看見那一幕,呼吸都仿佛要停止了。

不得的氧氣罩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挪到了一邊,遠離了它應該在的地方,他的一張小臉蠟白蠟白的,臉上還冒着細汗,整張臉糾結着,五官都皺在了一起,幾縷發絲黏膩在他的臉上,奄奄一息地躺着。

“姐姐,不得..不疼。”不得睜開眼睛,似乎還想憋出一絲笑。

明明是這樣小的孩子,他卻已經能忍受這麽大的疼痛,并對此一聲不吭。

回憶很長

回憶很長

不得現在看着就像是剛從水裏被拎上來的落水狗,渾身濕漉漉的,小眼神也濕漉漉的,他的背部密密麻麻的是玻璃插入的傷口,就算這樣躺着也疼的說不出話來。

“不得,難受就哭出來。”

明明很疼,卻故作堅強,“不得,在姐姐面前你不用表現的這麽勇敢啊。”夏詩詩眼眶紅了,慢慢地湊近他,把不得的小腦袋抱在懷裏,聲音哽咽。

姐姐的味道可真好聞啊,像是甜甜的冰激淩,涼涼地,軟軟的,不得的眼淚就在這樣的懷裏緩緩掉下來。

過去的生活讓他從小就明白,他的眼淚沒有絲毫的意義,他不可能指望用它換來玩具,零食,甚至是一個關心的眼神。

可是姐姐告訴他,在她面前不用勇敢的,眼淚,是因為傷心了就留下來啊,不用去在意它的意義。

這句話,伴随了他後來生命裏的全部艱難的時光。

晨光熹微的時候,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側躺在白色的病床上。

夏詩詩懷裏抱着不得,身體微微地拉開距離,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背上的傷口,她的睡顏安靜極了。

不得還沒與睡着,渾身疼的沒有絲毫的力氣,他死死地咬着牙關,盡量克制着自己不要顫抖,不要吵醒抱着他的姐姐。

“小朋友...“病房門被打開,護士着急地走進來,以她往常的經驗來看,即使大人在,病房裏也必然是一片狼藉了。

卻沒想到看到這樣的場景,靜谧而美好。

“怎麽了?”夏詩詩睡得很淺,睜開眼睛看着護士。

“恩...小朋友要測一下體溫。”護士說。

“好的。”夏詩詩下床,揉了揉不得毛茸茸的腦袋瓜子,“有沒有睡着?”

不得搖搖頭。

“小姐,你們家孩子是真的厲害,”護士忍不住插嘴,“就算是大人,等這樣的麻醉效果過了,那都是哭天搶地要求我們再給注射一針的,你家孩子竟然不吵不鬧,真的是不可思議。”

夏詩詩笑着颔首,“我們不得是小男子漢的,對吧?”

“恩!不得是是男人!”因為忍着疼,不得說話的語氣有些咬牙切齒的,目光堅定,露出不符合這個年齡的成熟。

夏詩詩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又鬼使神差地坐上出租車,說要去那個重機廠。

“小姐,重機廠可不是什麽好地方,你年紀輕輕去那裏幹嘛,我可聽說十三年前...”司機忽然地噤聲了,“你看我都說什麽呢,沒事沒事啊!”說着伸手打了自己兩個耳刮子。

“十三年前...”這個敏感詞彙鑽入夏詩詩的腦袋。“十三年前發生了什麽事情?”夏詩詩問。

“沒什麽沒什麽,我記錯了。”

“師傅。”夏詩詩拿出身上的所有現金,“您就告訴我吧,我也是好奇,沒有打聽什麽的意思。”

“這...”司機兩眼放光地看着幾張紅色百元大鈔,他賺一整天,也不過這些錢罷了,再說這事情都過去難麽久了,說出來也沒什麽事。

“那我可說了?”司機笑呵呵地迅速地把錢塞進口袋裏,“我也是道聽途說,不能全信。”

“當然。”夏詩詩點頭

“這十三年前啊,那個時候重機廠還在改建呢,是越改越大,當時的人都說那裏以後會成為城市中心。”

夏詩詩的母親從年輕的時候就在重機廠工作,她的工作倒是很輕松,只是待在房裏算一下每個月的開銷,按現在的話來說,算是重機廠的會計吧。

那個時候重機廠的規模還很小,老板叫趙宥勝,是個近三十的年輕小夥,這麽小的年紀就把廠子開的有模有樣在他們村裏是很少見的。

幾乎整個村子的女人都對趙宥勝青睐有加,這其中也包含夏詩詩的母親,林榕。

林榕長得一副好模樣,人嬌小一個,但卻有股狠勁,那個時候村裏有個男人喜歡她,就整日來騷擾她,甚至跟到重機廠的廠房裏來,想對林榕動手動腳。

那個男人的父親是村裏的村長,家家戶戶都敬着,誰也不敢出手幫林榕。

林榕生的一股潑辣性子,誰要是膽敢碰她一下她就和人死磕到底。

可是這一天那男人像是狂了,也不顧忌別人的目光,上來就扒林榕的褲子。

“畜生!給老娘滾開!”林榕長得文文靜靜的,紮着兩個小辮子,罵起人來毫不含糊。可是到底是女人,怎麽敵得過男人的力氣,加上身邊的人都指指點點卻不上前幫助,她屬于孤立無援的境地,拳打腳踢間,很快就敗下陣來。

就在男人要抓走她的底褲的那一刻,一個聲音從天而降,林榕後來常和夏詩詩說,她的父親有着全天下最好聽的聲音。

因為那個聲音是在她人生最絕望的時候出現的。

那個聲音只說了句:“滾開!”

趙宥勝長得很高大,他猛地一把上前揪起壓在林榕身上的男人,狠狠一扔,竟然扔出去三米遠。

“姓趙的...你...你敢扔老子..你知道你這,你這重機廠怎麽開的嗎?要不是我爸批準,你連這塊地都不會有,你...”這人也只是一個慫貨,碰到強硬的哪還來的氣勢,只敢伸着手指一戳一戳的,沒想到趙宥勝只說了一句話。

“你家靠我重機廠每年的那麽點分紅到的現在!”

“看什麽看?沒有工作?”趙宥勝冷冷地掃了眼看熱鬧的員工,沉聲道。

趙宥勝用最快的速度脫下自己的夾克,披在林榕身上,林榕麻溜地起來穿好褲子,小臉通紅,卻是毫不畏懼地看着趙宥勝,沒有那個時候的女人慣有的眼神躲閃。

那個時候趙宥勝只有一個念頭:這姑娘是不一樣的。

人散了,村長兒子也灰溜溜地跑了,只剩下林榕和趙宥勝的時候,趙宥勝輕聲問:“還好嗎?要不要請假?”

趙宥勝是個老實人,說話也直白,林榕愣了愣,然後說:“請假了還見得到你嗎?”

趙宥勝傻傻地說自然不行,他要天天上班的。

于是林榕說:“俺不請假。”

曾經她是趙詩詩

曾經她是趙詩詩

照理說林榕的暗示夠明顯了,而愣頭愣腦的趙宥勝就是沒明白過來,說了聲好就走了。

後來,日子照樣過,趙宥勝照樣上下班的,沒什麽兩樣,倒是林榕時不時地做些愛心午餐愛心晚餐地送給趙宥勝。

趙宥勝沒什麽表示,對身邊圍着的女人都沒什麽兩樣。

林榕這麽一合計,覺得不能任由事态發展。

于是,林榕展開了攻勢。

不知天高地厚的村長兒子繼續騷擾她,這次是直接找到了林榕的家,畢竟毫不誇張地說,林榕是村子裏最好看的女人了,任誰看了都心癢癢。

林榕這次是拿着刀在門口瞪着他,“你要是過來,就一起死,我不怕。”林榕小小的身子有巨大的力量。

村長兒子慫了,走之前說了一句:“除非有一天趙宥勝成了你老公,不然我還是會來找你的。”

為什麽是趙宥勝呢?因為趙宥勝最高最帥最有力量,還有錢,他村長兒子惹不起。

這句話在被門口的三姑六婆聽去,傳的滿大街都是。

林榕不介意,反而覺得是個好機會。

某一個晚上,她敲響了趙宥勝的門,他好像是剛洗完澡,穿了件黑色背心,兜了條褲衩開了門,看到林榕愣了愣。

“林榕,有事嗎?”瞧這直白的架勢,冷着臉的樣子,一般的女人都忍不了就要跑,可是林榕不會。

她說:“趙宥勝,你覺得我怎麽樣?”

趙宥勝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不知道她什麽意思,随便說了句,“還行。”

林榕點頭,“剛才村長兒子說我要是不跟着你他還找我,我覺得,要不就這麽辦?”

這下趙宥勝有點點覺悟了,“我可以幫你去說...”說着猛地轉身向村長家的方向走去。

林榕急了,手拉住他的粗壯的胳膊,沒怎麽握穩,“你個呆子,要我怎麽說才懂?”

趙宥勝沒有轉過來,林榕只感受到他手臂上凸起的肌肉和瘋狂流動着的熱血,他僵在那兒,手竟然有些顫抖。

林榕說:“趙宥勝,我讓你娶我。”

趙宥勝終于轉過來,老臉一紅,“你...你說什麽?”

林榕笑了,笑的很妖,然後走上前踮起腳,踩着趙宥勝寬厚的腳背就吻上了他的唇。

紮人的胡子茬,滾燙的胸膛,還有他粗重的呼吸。

林榕關于那天的“求婚”,對這個印象最深刻,後來趙宥勝很快反客為主,那呆子高大的身子說出來的話卻像個孩子:“林榕,其實我早就看上你了,怕你不要我。”

這是夏詩詩的媽媽林榕前半生的幸福生活,林榕嫁給了村子裏最讓人羨慕的男人,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取名趙詩詩。

後來的生活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出現夏博樂是很後面的事情了。

夏博樂是在重機廠開始翻新的時候來的村裏,他是第一個能和趙宥勝長相相媲美的男人,起碼村裏的女人就是這麽評價,但是林榕是不屑一顧的,在她心裏,她的丈夫就是這世上最優秀的男人,沒有之一。

夏博樂做事果斷利落,人也激靈,很快就從一般的修理工幹到了“對外文秘”,也就是和別的合作商交涉事情的地位,接着他和趙宥勝一家走的越來越近。

村裏的女人說他喜歡上了林榕,可是還有幾個男人私底下說,夏博樂喜歡的是男人。

村子裏的男人夏天常喜歡在一條河裏游泳,脫得精光,或是只兜條短褲,然後赤膊着洗澡打鬧,說說閑事,摸條魚回家。

夏博樂常喜歡來這裏,特別是每個傍晚五點左右,那個時候趙宥勝基本上都在,夏博樂看着趙宥勝的眼裏滿是亮光。

“阿勝,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般配的人。”有一回,夏博樂赤裸的身體在水中逼近趙宥勝,近乎瘋狂地說。

雖然趙宥勝感情上比較呆,但是他平時聽鄰裏街坊說的也多了,多少清楚一點,也沒有很驚訝,他只是沉着臉說:“夏博樂,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後來呢?後來夏博樂就在村子裏消失了,再回來的時候是第二年的春節。

那個時候夏詩詩兩歲了,她咿咿呀呀地走在雪地上,圓滾滾的身子就像一顆雪球。

林榕坐在門口納鞋,夏博樂走上去說:“林榕,趙宥勝的重機廠倒了,你趁早離開他。”

林榕擡起頭,愣了愣,這是很久沒見的夏博樂,當年他的離開也很莫名其妙,林榕是個潇灑豁達的人,覺得鄰裏說的話都是扯淡,所以對夏博樂還算熱情。

只是他說重機廠倒閉了...?

“趙家嫂子,你家趙宥勝被警察抓起來了,你趕緊過去看看吧!”

一切都突然間地發生了,林榕怎麽也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什麽。

林榕已經很少去重機廠工作了,她對電腦不是很懂,現在都流行這個。

重機廠裏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門口停着警車,饒是趙宥勝再魁梧的身軀,現在都顯得矮小和無措,他的手上铐着鐐铐。

他沉默着被警察押出來,看到林榕的第一句話是:“媳婦兒,我沒幹他們說的。”

林榕的眼眶紅了,死命點頭,雖然她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麽,她只知道,趙宥勝的話,她都信。

趙宥勝被抓走了,過了幾天傳來消息說是他販毒。

夏博樂活的風生水起,每天無所事事卻出手闊綽,但他每天必到到林榕和趙宥勝的家去住,還逗他們的孩子,趙詩詩。

“趙家嫂子,這趙宥勝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你是準備和夏博樂過了?”

每當這個時候,林榕先是扔出家裏的掃把笤帚,然後是鍋碗瓢盆,總之能扔的,有聲音的,能唬人的嗎,都被她扔了個遍,但是她就是閉口不談夏博樂和趙宥勝的事情。

忽然有一天,林榕坐在門口納鞋,趙詩詩在雪地上走,夏博樂站在門口抽煙,林榕問了:“夏博樂,你去自首吧?”

夏博樂的眼神瞬間變了,他說:“娘們發什麽瘋。”

說完扔掉煙就往外走。

從故事裏醒來了

從故事裏醒來了

林榕第一次對他發了狠,她跑上去揪住他轉過身子,“你自己販毒,為什麽要扯上趙宥勝?”

“我扯上他?你怎麽不問問我他是怎麽在我身下求着我讓我幫他找條活路的?”夏博樂眼神陰冷,“林榕,要不是你,他拖家帶口的,能把這麽個重機廠經營成這樣?要不是你,他要為了給你們娘倆好的生活而求着我幹這行?”

“林榕,你才應該去自首。”

夏詩詩姓趙的那段時間是天真懵懂的,整天只要吃飽喝足睡的香就不吵不鬧了,打從她有記憶開始,家裏的男人就是夏博樂。

村子裏的人都說林榕瘋了,她也不坐在門口納鞋了,她整天到廢棄的重機廠的會計房坐着,手上拿只筆,在空白的紙上塗塗畫畫,計算着小學生都會的加加減減。

事實上,重機廠很早就每況愈下了,趙宥勝老實,沒有什麽歪門邪道拯救它,但是夏博樂找到了他,只要趙宥勝答應和他在一起,他就出一筆錢救重機廠。

趙宥勝自然拒絕了,但是生活所迫,他又懇求夏博樂把賺錢的方法教給他,夏博樂權衡再三,趙宥勝是死腦筋,幹不來的,于是只要他提供一個場所。

趙宥勝只要把重機廠作為販毒交易的點,就給他百分之五的分紅。

趙宥勝答應了,然後第一次就被抓了。

趙宥勝說,他什麽也沒做,他沒有答應夏博樂的不正當關系,也沒有販毒,他只是出賣了一次重機廠的地盤,還沒能讓任何人的生活發生改變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機會。

林榕這幾天裝瘋賣傻,但是她已經掌握了一系列夏博樂販毒的證據,她請求,她逼迫着夏博樂去自首。

夏博樂和林榕還在僵持的時候,警局裏面傳來消息,趙宥勝自殺了,死之前承擔了所有罪責。

村裏的人都開始惋惜這樣一個好男人最後走上了歪路,還有人義憤填膺為那些瘾君子鳴不平,可是還有人徹底淡忘了趙宥勝,就像趙詩詩。

只有林榕一個人,她不信趙宥勝會無緣無故自殺。

趙宥勝死後,夏博樂對林榕處處關愛有加,特別是在錢上,對趙詩詩的上出手也很是闊綽。

原因嗎?

林榕手上有着夏博樂販毒的證據,騷擾趙宥勝的證據,還有着趙宥勝的遺言,他死後不久林榕就收到了一份他的親筆書信,他說今後可以靠着夏博樂生活,孩子也應該姓夏,這是夏博樂欠他的,只要跟着夏博樂,起碼經濟上不用愁,街坊鄰居也不會說什麽,他們甚至會認為,夏博樂才是林榕最好的歸宿。

所有的人都知道趙宥勝販毒,他們說他死有餘辜。

所有人都說夏博樂高潔,撿了別人的破鞋,養了人家的閨女。

故事...就暫時講到這裏。

因為司機說:“重機廠到了。”

事實上這些都是後來的林榕告訴夏詩詩的,司機這個時候只說,重機廠以前就是個販毒的窩點,還說出了“趙宥勝”這個“鼻祖”。

夏詩詩有瞬間的恍惚,趙宥勝?驀然間,她似乎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猛地加速了,胸口沉悶而劇烈,她不知道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司機說的故事裏的另一個主人公是夏博樂。

趙宥勝...趙宥勝,趙宥勝...電光石火間,夏詩詩的腦海裏忽然閃現一個瘋狂的念頭。

媽媽提過太多次她的父親,善良,寬厚,帥氣,她卻沒有在夏博樂身上找到任何與這些詞有關的蛛絲馬跡。

會不會...夏詩詩被那個念頭吓到之餘,更多的竟然是欣慰和期盼。

那樣虛僞自私的男人,她寧願從未與他有過糾纏,她不希望自己的身體裏流的是那樣肮髒的血。

夏詩詩說了聲謝謝,下了車,重機廠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幾條狗,正氣勢洶洶地看着夏詩詩,很奇怪的,它們并沒有立刻叫出來。

“白哥,金兄來了。”一個小混混站在幾條狗的前面,大聲說。

出租車停的地方離重機廠還是有些距離的,這裏是一條小徑,周圍雜草叢生,看着是人跡罕至的,夏詩詩躲在近一人高的雜草後,屏住呼吸,她倒是想看看,這個所謂的金兄是誰。

“金兄。”人來了,他低着頭,遠看着身影很是瘦弱,他在低聲說着什麽,夏詩詩一直沒有看清楚他的樣子。

重機廠的聚會這次并沒有很遮遮掩掩,但是外面的保衛工作顯然加強了,夏詩詩根本沒有靠近的機會。

“金兄”頭頂懸着暗橙色的燈,照着他整個人仿若籠罩在一片柔光裏,他慢慢地轉過來。

夏詩詩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側臉。

“薄...”夏詩詩的自言自語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身後有人輕輕拍了她的肩,夏詩詩整個人都僵硬了。

兵臨城下。

“詩詩,你怎麽在這裏?”

夏博樂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渾厚,夏詩詩轉過去。

“你來這裏做什麽?”夏博樂問。

夏詩詩不說話,緊緊地咬着唇。

夏博樂卻忽然笑了,臉上的往下耷拉的肉抖動着,看着很是猙獰與滑稽,他說:“詩詩,你有的時候和你爸爸很像,都一樣的死腦筋,這個時候,你或許可以找一個理由騙我,就算蹩腳,我也會幫我的女兒啊,你說呢?”

夏博樂神情溫柔,是夏詩詩從未見到過的柔情,就像所有的慈父在給女兒講着一個或許不是那麽要緊的人生道理,帶着微微的謹慎和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夏詩詩此刻或許有些驚慌的神情。

“博哥...”一個小混混急急地跑過來,卻在看見夏詩詩的時候愣住了,“這個...”

“抓起來。”夏博樂別開眼,冷冷地丢下一句。

小混混顯然是不知所措,“這...這....”

夏詩詩認識他,他曾跟在薄晉饒身邊做事,這個人顯然也是記得夏詩詩的。

“怎麽,你惦記着你們金兄?”夏博樂冷嗤,“放心,他是個以大局為重的人。”

那一刻,夏詩詩手腳冰涼。

她欠他一條命

她欠他一條命

小混混看着夏詩詩很久,眼裏有憐憫。

他年紀還算小,入這行時間也不算久,一直跟着薄晉饒,他多少能感覺到薄晉饒對她的不同。

“那...對不住了,您就自求多福。”說着,小混混就上前,可是夏詩詩只是站在那裏,不跑,也不反抗。

“那個...你還是自己走吧?”小混混手足無措地說。

夏詩詩冷冷地看了眼夏博樂,“夏博樂,我問你一句,我是你女兒嗎?”

夏詩詩是在十三年前,也就是林榕傳出死訊後來到夏博樂的身邊,到如今,已經有十三年了。

“哈哈哈哈。”夏博樂忽然笑了,他的眼神陰冷可怖,像是在看一種獵物一般看着夏詩詩,“夏詩詩,你希望我會是你的父親嗎?”

“你不是。”夏詩詩沉聲,眼神凜冽,這麽直直地望盡夏博樂的眼中,滿腔的孤勇。

“呵,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早。”夏博樂冷嗤,“夏詩詩,你不像趙宥勝,更像的是林榕。”

夏博樂說完,就不再說什麽了,只是示意夏詩詩往前走。

夏詩詩的腳下是虛浮的,是該慶幸吧?二十多年來,她終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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