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35樓很安靜,是她過去這段日子熟悉的安靜。
上樓前,許安易給林繼橋發了信息,告訴她臨時回來一趟。
到她進了房間也沒有回複。
她戴上一只便攜耳機,撥通了顧盼的電話。
“我到了。”
“我還有二十分鐘。”顧盼的聲音很低,然而許安易還能聽得出她壓抑的慌亂,“她不可能下樓,所以一定是躲在哪裏了。卧室,對,卧室,應該是在卧室。”
許安易換了鞋,用沒戴耳機的右耳捕捉房間裏的一切聲音,冰箱運轉的嗡嗡低鳴,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以及對面的喵喵叫聲。
她保持通話,給林繼橋發信息。
-盼盼聯系不上你有點擔心,所以讓我回來看看。
-我過來了。
玻璃門一拉開,布丁立刻跳上腳背。許安易彎腰抱起它。
微信裏仍無回應。
許安易低聲跟顧盼說:“我進來了。”
秋老虎肆虐,中央空調關閉,客廳異常悶熱,許安易開了客廳的頂燈,看到卧室門上挂着“顧盼莫入”的牌子。
她擰了擰門鎖,沒開。從裏面反鎖的。
“門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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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了?”顧盼低低地罵了聲,然後道,“從北邊過去,你那邊洗手間裏面有道門。”
“……你确定?”
許安易放下布丁,來到洗手間。
房間牆壁貼的是60*60的迷彩瓷磚,按照顧盼的指引,許安易在櫥櫃下方找到按鈕,揿下去,牆面一片區域凹進去,向兩旁牆壁收攏,敞開80公分的寬度。
“……是不是很震驚?”聽到對面倒抽口氣,顧盼忽然很開心,“黑科技。”
門後面是走廊,北面開了窗,照亮了中間一段。
盡頭似乎是牆壁,又似乎還有扇門,許安易走進去,回頭看了看,問顧盼:“門是雙向開的,對吧?”
“肯定的啊,她從工作站過去比較方便。”仿佛意識到什麽,顧盼補充道,“別擔心,林林不會半夜溜過去的。她連門都不出。”
許安易不知道說什麽好,于是沿着走廊往裏面走,到了電梯廳另一側。
避開承重牆而打通的走廊曲折回轉,一扇門接着一扇門,有些是金屬門,另一些則是透明玻璃門,但因為裏面沒開燈,她仍未見識到這層公寓另一半的廬山真面目。
“盼盼。”到了最後一扇門前,許安易立定了,“我有種感覺。”
顧盼趕緊說:“她不是間諜,沒有做任何違法活動,你放心。”
“……我不是說這個。”許安易揉揉額頭,讓顧盼這麽一打岔,她忘了那瞬間浮出的猜測,擡手敲了敲厚重的金屬門,“還有門。”
顧盼想也不想,“密碼374321。”
許安易打開手電,在右手邊找到嵌在牆體的密碼器。
在輸入最後一個數字前,許安易把手機放進口袋,深吸了口氣。
門“滴”地一聲,接着上方傳來解鎖的咔嗒聲。
許安易輕輕推開門。
映入眼簾的一切簡潔到了單調的地步,家具和牆面都是工業灰,連床上四件套也是淺淡的灰色,整間屋子只有桌子上的糖罐還有點色彩,橫放兩臺顯示器的桌子擺在床邊,朝向內側牆壁,十分符合洗手間藏暗門設定的科幻氣質。
像是安全感匮乏,又像是随時準備離開。
目光落在房間左上角的大衣櫃上,許安易輕咳一聲,提示顧盼和林繼橋,“我進來了。”
顧盼屏住呼吸。一時間,耳朵裏只剩下細微的電流聲。
許安易徑直走向衣櫃。
她想過敲敲門等對方主動出來,也想過人可能不在裏面,畢竟藏衣櫃這種事放在一個成年人身上還是有點難以想象。
最後促使她行動的卻是一種說不出的不安。
也許是整層樓構造太不走尋常路線,也許是房間色調過于壓抑,昭示了主人某種極力與現實脫離的陰郁。
十秒鐘前還保持的鎮定自若瞬間崩塌,如果沒有顧盼,公寓的主人如今會是什麽模樣?
許安易用近乎粗暴的行動打開櫃門,衣櫃角落裏蜷縮的黑影冒出失控尖叫:“No ambulance!No!”(不要救護車!)
接着是沒頭沒腦丢過來的衣物。
許安易用力抓住裏面那人丢東西的手,手腕很細,薄薄的皮肉層下是一把盡握的骨頭。皮膚上一層汗濕的黏滑。
“沒有救護車。”許安易蹲下來,按住林繼橋拍打櫃子和空氣的另一只手,“能聽到我說話嗎?”
林繼橋縮向角落深處,這很難,她已經藏得夠深了。她不停扭動肩膀,好像被什麽東西擠壓似的。
“噓,噓。”
許安易輕輕地用聲音安撫對面看不到表情的人。
她的體表溫度有點高,鼻腔噴出的氣流也有點熱,許安易一邊低聲說話,一邊慢慢靠近她。
“沒事的,沒事的。你很安全,這是你家,別的什麽都沒有。”
林繼橋瑟縮了下,顯然是抗拒她的接近,許安易頓了頓,繼續說道:“沒有人受傷,沒有人需要救護車,所以,沒有救護車。”
“你很安全。”
在聲音的撫慰下,林繼橋的動作幅度漸漸減小,最後終于安靜下來。
許安易擡起手,撥開她額前幾縷劉海,先是手掌貼過去,然後是額頭。
林繼橋緊緊咬着嘴唇,一度暫停了呼吸。
“沒事。你看,這裏沒有其他人。”
許安易放開她。
看着她胡亂揉着頭發,把露出的額頭再度蓋嚴實,眼睛在劉海下閃着一星半點的光芒,随即又黯淡了,用英語咕哝道:“沒有救護車,沒有別人。”
“沒有。”許安易用中文回複道,“要是你沒事,我也會走。這是你的領地,沒有你允許,誰也不會進來。”
顧盼就在那時從密碼安全門闖進來,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大喊:“林林,林林!”
“……”許安易拿掉落在肩頭的襪子,起身讓開,表情無聲傳達出“你來得真是時候”的譴責。
顧盼收聲留步,尴尬地扶着桌子,喘了兩口氣:“兩位,下午好。”
林繼橋的視線停在她腳上,“你沒換鞋。”
顧盼低頭看了看,又看了看許安易,一臉難以置信,“你居然還記得換鞋!”
“出去!”林繼橋沖她丢襪子。
“美劇裏挺常見的,P……”
許安易流利接口:“創傷後應激障礙。”
顧盼怪異地盯了她一眼,放下喝了一半的水,上面寫着“顧盼用”。
“你知道?”
“美劇裏挺常見的。”許安易把涼水杯推過去,“看着挺像。”
遠離原來的環境,不與外界接觸,木然,淡漠,公寓就是她的堡壘。
顧盼觀察到的症狀應該更多,但她今天所看到的足以說明問題。
“我不知道。”顧盼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才剛剛舒緩的神色再度緊張。
“不知道什麽?”許安易表示疑問,“成因嗎?”
“我只是從醫生那兒聽說了這個名詞,具體成因我從來沒問過。我不是心理醫生,所以我盡可能不亂來。我找過醫生,可是她除了我誰也不見,哦,現在多了你。上次我找了人來,只是想讓她跟別人聊聊天,結果她把門鎖了,後來一個月都沒接過我電話。”
單從外表看,顧盼比林繼橋還狼狽。
她躺在沙發上,披散的長發落到地板上,“我一直在等這一天。”
許安易謹慎地沒有說話。
“等來了發現沒想象中那麽可怕,又忍不住去腦補更可怕的那天。”顧盼說,“這一路上,我都在猶豫要不要報警,但我知道報警沒什麽用。人走了,警察來收屍。人沒走,警察走了她可能再也不會見我了,又或者,我也不會再見她。”
“盼盼……”許安易在她上方晃了晃手,“你以前是不是也……”
遇到過類似的事情?
“你閉嘴!”顧盼忍不住火氣,“我都快急瘋了你居然還記得換鞋?!”
許安易頗為無辜地歪歪頭,“習慣。”
顧盼癱回去,憂郁地長嘆氣,“只能說,人沒事就好。”
“那個……”許安易猶豫了兩秒,“可能……和她身邊的人有關,她有沒有親人遭遇事故?她父母呢?”
“不會是他們,她親生父母就是一對沒人性的畜牲。”顧盼露出厭惡的表情,“她的根源就在那對畜牲那兒。她親生父母。不是她美國的養父母。”
生兒育女不需要考試也不需要任何資格認證,絕對是人類社會一大漏洞。
許安易換了問法:“她養父母還在美國?”
“應該是。我不知道,我感覺她回國可能和她養父母也有關系。我試過找他們,沒找着。”
“唔。”許安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顧盼瞪着她,忽然反應過來,“你剛才說什麽事故?為什麽我晚回來二十分鐘就跟不上你們節奏了?”
“先別說那個。你說她父母,親生父母,是怎麽回事?”
顧盼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虐待。”
“盼盼。”許安易看了眼後面的卧室門,壓低聲音,“我可能知道成因,但是你得說詳細點。”
“你拿這種事做交易?你還是人嗎?”顧盼氣笑了,“哦你不是人,你是……”
許安易挑高眉頭。
顧盼和她對視了一會兒,意識到她根本鬥不過實力演技派。她把人渣吞進肚子,忍辱負重道出了童年過往。
“林林小時候跟別的小孩不太一樣,不過那種環境下也很難教出正常孩子,她生物學上的父親酗酒,生物學上的母親好賭。她家住在學校邊,學校裏的人經常看到那對男女喝醉了或者賭輸了就拿小孩出氣……還好她伯父伯母把她帶出國了。”
一口氣說完,顧盼勾着她手臂不讓她離開,“該你了。”
“她提到救護車。”
許安易統合目前的線索。
觸發林繼橋應激機制的極有可能是古樂發來的卡維爾的律師函,因為她的生活實在是……太單調了。
受過創傷的人不可能主動接近刺激源,她的社交約等于零。那麽前後她和顧盼了解的也就只有卡維爾的律師函。
但特效公司很難和救護車聯系上,所以……
“我認為在美國的時候,她正好目睹了親人的事故,而且是在和工作有關的事情上。”
後面當啷一聲響,許安易和顧盼轉過頭,林繼橋半張着嘴巴,一動不動地站在卧室門口。
“我……”
我是誰,我在哪兒?
盼·萊特曼·顧?
安易·福爾摩斯·許?
開什麽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