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勇敢;

勇氣。

勇敢面對;

鼓起勇氣面對。

勇敢是進行時,然而鼓起勇氣卻代表一種預備狀态,無論是過去還是将來。

林繼橋彎腰撿起杯子,另一只手不停摸着劉海。

要勇敢,還是要鼓起勇氣?

“我沒事。”她聽到自己說,意識好像飄到上方,注視着對面兩個人的一舉一動。

顧盼明顯想說什麽,但是許安易似乎用腳尖輕輕踢了她一下,于是顧盼誇張地閉上嘴,還斜了眼對方。

廚房飄出生米煮成熟粥的香味。

“我……我想喝水。”林繼橋舉了舉杯子,頭發抓撓掌心,她聞到一股汗味。後背肌肉緊繃,汗水從每一個毛孔滲出,似乎要把她活生生淹沒。

她擡腳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在轉向右邊時又停下來,聲音比情緒穩定,她聽到自己平靜地說:“我沒事,麻煩你們了,抱歉。”

林繼橋一進廚房,顧盼立刻推了下許安易,意在反擊,“她聽到了。”

她以為林繼橋睡着了。

說起來,躲衣櫃裏兩天多沒中暑,也是林繼橋平時有健身習慣,再加上夏末溫度沒那麽高。

“我知道。”說着,許安易起身往廚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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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盼趕緊拉住她,“你要幹嘛?”

許安易撥開顧盼的手,“她是成年人了,該為自己負責。”

顧盼七竅生煙,“你什麽意思?”

“她給自己打造了一座堡壘,你是守衛。”許安易欲言又止,最後聳了聳肩,沒再說什麽。

那話聽上去沒什麽諷刺的意味,但顧盼反應過來後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卡維爾先給古樂發了郵件,因為聯系不到你,又給和光娛樂發了一份。順帶一提,我現在是和光娛樂《西出陽關》項目的顧問。”許安易靠在黑胡桃木門框上,輕描淡寫地說,“如果你簽過保密協議,現在業已不存在任何約束性。我是說,在你和我之間。”

林繼橋從櫥櫃裏拿出一只新的馬克杯。

“我一會兒會把相關文件發給你。”許安易繼續說,“古樂承包了電影90%的特效鏡頭,雖然和光有免責協議,但如果打起官司來,和光恐怕也得承擔連帶責任。所以,我們必須得做好準備。”

“不會打官司的。”林繼橋抿了口水,盡管喉嚨幹得發疼,她還是忍住一口氣喝光的沖動,讓水滴慢慢滑進腸胃。

長時間未進食,要避免大量飲水。

獨居就是要考慮到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這樣才不會輕易生病,不用出門看醫生。

“我有使用許可。”林繼橋仍然面對着牆壁。

靈魂回歸軀體,她發覺心跳和呼吸都恢複了正常,比平時還要穩定,“我會發給你……你們。”

“那就是屁事兒都沒有了呗?”顧盼嘀咕,一天的舟車勞頓一股腦湧上來,她揉揉眉心,看着許安易仿佛演戲的臉,又是滿肚子無名火。

林繼橋小聲說:“沒事。”

顧盼拎上外套和包,“那我回去了,粥你慢慢喝。”她乜了眼許安易,說不出是嫉妒還是純粹的失落,語調有些低沉,“交給你了。”

“我沒事。”林繼橋重申道。

許安易兩下看看,“那我也退了。”

“盼盼。”林繼橋叫了聲。

顧盼回頭,看她撥開額前頭發,露出一只好久不見的眼睛。

“對不起。”林繼橋說,“還有,謝謝。”

“沒事。”顧盼擺擺手,擰下門鎖,轉過臉對向功成北退的許安易,“下次見面,我們可就不只是朋友對朋友了。”

她利落地關上門,把許安易還沒問出口的為什麽關在門後,扳回一局的喜悅湧上心頭。

“恒一投了!”

一大早收到郵件,陳溪精神飽滿,親自下樓給得力助手買了杯咖啡,“安易,安逸!你肯定是我的大錦鯉。”

許安易看着電腦屏幕,淡淡地說:“哦,恭喜。”

“你怎麽不問問投了多少?”陳溪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等不到許安易配合,她豎起食指,“一半問題解決了。”

“那真是太好了。”

她的敷衍溢于言表,嚴重打擊了陳溪的積極性,“哎,出什麽事了?你還覺得恒一不幹淨?可是他們出錢我們把關,就算洗也洗不到我們這兒吧?”

“不是那個。”許安易把屏幕旋轉180°,“這是古樂外包做的部分。”

屏幕上播放的是之前韓程贊不絕口的片段,包括近景沙暴,和四場沙暴中進行的動作戲。

《西出陽關》的部分特效之所以難做,就是因為技術上很難把動作場面完全融入極端自然環境,而這方面韓程絕不退讓,他要求最後呈現的效果必須完全符合他的分鏡設計稿。

大量動作捕捉、流體計算及人物合成的難度只算中等,最難的是四場動作戲都在白天,而不是讨巧的夜景,也就表示光線是制約畫面的關鍵。

能否讓畫面看不出特效痕跡,達到讓觀衆信以為真的效果,就是五毛特效和千萬級特效的天差地別。

利用千世這款軟件,流體運動也能直接把人物作為底部參數之一,直接應用到光線實時追蹤的算法中。

“你哥肯花大價錢買的特效,是外包做出來的。你看備忘錄,古樂特別标注了外包的工作時長。我想古樂是為了強調軟件和外包并不能完全抹消他們的苦勞。但是——”

許安易調出一份表格,“外包的工時只有全部工時的百分之六,就目前的計算來看,外包參與的部分卻占了全部特效鏡頭的三分之一。”

陳溪是攝影師,專業上她也很敏銳,“等于說他們把最難的部分交給外包,而外包只用了很短時間就交出了最出色的成果?”

“可以這麽說。”許安易無意識蹭着下巴,“如果你們越過古樂,直接和外包簽約,再找個物美價廉的特效公司,你們就可以準備開拍了。”

“厲害啊!”陳溪興奮地吹了聲口哨,但随後她又想起來那封律師函,“可是……卡維爾那邊怎麽解決?”

許安易笑了,點開播放列表的下一個視頻。

雖然是手機錄制的視頻,但內容很清晰,首先是大圖标顯示的《西出陽關》工程文件,數目超過一百。

接着拍攝者點開了其中一個圖标,屏幕緊接着閃現出一串串在黑色背景上飛速滾動的彩色代碼。

代碼瀑布流停下,底部兩行是阿拉伯數字與認不出哪國語言的字母交替的亂碼,陳溪問:“這是什麽?”

“軟件認證。”

陳溪原地起飛,落地給了許安易一個大大的擁抱,“從今天起,我要把你照片貼我家門上!”

作為卡維爾圖像公司副總,凱文·丹擁有二十四小時出入公司的權力。晚上十點,丹刷卡走出大樓安檢通道,保安像往常那樣和他打招呼,“嗨,丹,今天怎麽樣啊?”

向來平易近人的丹與平日判若兩人,他做出一個兇惡的表情,也沒回話。

他的眼前一直浮現着代碼瀑布流,以及最後那兩行久久停頓的亂碼。

世界上只有他才知道那串亂碼是什麽意思。

凱文·丹來到離門口不過十米之遙的專屬停車位,他看看四周,周圍沒有其他人,只有那名保安探頭探腦。他鑽進車中,越過控制盤,從雜物箱裏拿出一只一次性手機。

“金,我需要你找個人。她在中國。”

他擡起頭,正對面一只攝像頭紅光閃爍,對面說了句什麽,他深吸了口氣,“如果你能辦到,就那麽做。”

丹開着新車離開停車場,那只攝像頭扭轉方向,像是聽到指令,沖着遠方上下移動了兩下。

-十分鐘後到家。

-收到~

看了眼剛發出去的信息,林繼橋連忙點選撤回,把波浪號去掉,換成嚴肅認真的句號。

-收到。

“沒看到沒看到。”她小聲祈禱着,抱起膝上的布丁,把它放去貓架上。

然後她去衛生間用洗手液和稀釋過的消毒液仔仔細細洗了手。

期間她沒有擡頭看一次鏡子。

開門聲響起,林繼橋把最後一個盤子端上餐桌。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蹿到廚房,用力按頭頂,只覺得橡皮筋把她所有頭發都變成兇手,拼命撕扯着她無辜的頭皮。

七個小時前,許安易轉發了一封郵件,是和光娛樂發來的意向書。條件十分優越,注明跟導演直接溝通。而且顧盼的恒一也是出品公司之一。

林繼橋已經想不起來她當時到底在想什麽,只記得反應過來時,微信裏的信息已超出撤回時限。

-晚上想吃什麽?我來做。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我進來了喔?”許安易的聲音很溫柔,帶了點哄孩子的升調。

聽到腳步聲在餐桌前停下,林繼橋深呼吸,接着深呼吸,然後閉了閉眼睛,憑借一股沖動毅然轉出廚房。

她把頭發紮起來,因而一張臉完全曝露在頂燈下。

黃色的燈光倒讓她的臉色顯得沒那麽蒼白,只是眼眶周圍略微泛紅,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地板上。

許安易等了她一會兒,用英語問道:“你說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嗯。”林繼橋擡起頭,視線迎上對方,她的目光隐含期待,還有些許已經迫不及待流露出的欣喜。

“我想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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