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你要專程跑一趟西北,姓沈的應該很樂意從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回海城感受一下人間吧?”
顧盼去洗手間的功夫,陳溪見縫插針抱怨。
許安易答非所問,“算算時間,沈鴻煊在這裏呆了有四個月了。”
這是離沈鴻煊那間小平房最近的服務站點。
附近方圓百裏沒有讓人趨之若鹜的瑰偉地貌,戈壁荒漠潦草,往來人很少,服務點也只是為季節性出現的牧民和地質勘探人員所設。
簡簡單單兩間鐵皮工棚,一邊寫着超市,一邊寫着加油,洗手間在超市後面,純露天形式,顧盼去之前做了好一陣子心理建設。
許安易則去超市搬了箱康帥傅礦泉水,農天山泉缺貨沒補。
陳溪擰開瓶蓋,喝了一口,舌頭上剛滾過一圈,邁過臉全吐出去,“這什麽玩意?”
“城裏灌的自來水,喝不死人。”許安易迎光眯起眼,兩口自來水喝下去,似乎意猶未盡地抿了抿唇,“最快要明天早上才回去,你湊合喝點吧。”
沈鴻煊在的地方離最近的機場城市六個半小時車程。許安易來過幾次,多少适應了環境。陳溪和顧盼就不行了,一下高速開上土路,吐的吐,暈的暈。
陳溪勉強自己咽了兩口,摸出手機,信號顫顫巍巍,時有時無。
“他怎麽選了這麽一個鳥地方啊,誰給他選的?”
“他自己。”
“我開始覺得你跟我哥一個德行了。”陳溪撇撇嘴,“你是不是想等他熬過這段時間,再給他塑造個新形象重新出道?”
“倫德應該是這麽打算的。”許安易從雜物箱拿出一包濕巾,拆開遞給陳溪兩片。
倫德影視是沈鴻煊的經紀公司,創始至今一直走精造路線,旗下藝人作品不多,成績相當不俗,成立二十五年,每隔兩三年都有口碑票房雙爆的電影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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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近些年受互聯網公司的沖擊影響,又到了合約期期末,不少藝人自立門戶或加入資源更豐厚的新公司。去年還傳出資金周轉不靈的消息,沈鴻煊的複出無疑是給倫德一劑強心針。
陳溪看向超市後面的洗手間,“那你呢?”
“我怎麽想不重要。”許安易含糊其辭,“換你是沈鴻煊,你能在這地方待多久?”
“嘁。”陳溪咂舌,攤開一張濕巾貼臉上,“我又沒幹混事兒幹嘛要來這裏?”
“假設。”許安易說,“如果你犯了很嚴重的罪,給你兩個選項,監獄,這兒,你選哪個?”
陳溪思索了片刻,臉上曬脫皮的部位火辣辣的疼,“說不上來,如果我真的要選個地方為自己的錯誤贖罪……我還是投案自首吧。”
顧盼剛從洗手間出來,聽到最後一句,好奇地問:“啊?自首什麽?”
“我可沒做違法犯罪的事兒啊。”陳溪趕忙解釋道,“安易問,換我是沈鴻煊,我會不會把自己流放到這地方。”
顧盼從許安易手上接過濕巾,道了聲謝,然後道:“來之前不覺得,這一路我還挺佩服他的。要他真的乖乖贖罪的話。”
“是不是乖乖贖罪,去看看就知道了。”許安易戴上墨鏡,發動引擎,“系好安全帶。”
這裏和北京時間有兩個小時的時差,晚上七點,天還是東部下午四點的光景。
越野車一直開到平房前,陳溪先下車,顧盼還是沒緩過氣,臉幾乎跟地面一個顏色,許安易把後面收拾了下,讓她半躺下。
平房唯一的入戶門虛掩着,陳溪閃身進去,和若幹天前偷拍的視頻差不多,只不過少了視頻裏堆了滿地的樹苗。
陳溪故意咳了兩聲,沒人應聲。她本想去裏面的房間看看,轉念一想畢竟是別人家裏,私闖民宅不好,于是退回去。
“沒人。”陳溪回到車旁,敲敲窗戶,“你有沒有跟姓沈的說我們今天幾點到啊?”
許安易給出一個令顧盼病中驚坐起的回答:“這次來我沒聯系過他。”
“啥!?”陳溪失聲尖叫,“所以我們就是大漠孤煙一日游?你玩我們啊!”
光看裏面一片荒蕪,她心裏已經有數了。正常人也不會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上半天,沈鴻煊再怎麽着也是大紅大紫的影帝,吃不了這苦。
許安易扔給她一盒煙,“親近一下大自然。”
陳溪瞄了眼顧盼,把煙塞口袋,沒抽。
“要火嗎?”許安易晃晃打火機。
顧盼似笑非笑,“想抽就抽吧,別在車裏抽就行。”
陳溪背過身點上煙,煙霧缥缈中她看到遠方也滾過一道煙塵,“哎,那是什麽?”
“大漠孤煙直啊。”顧盼看了看,回頭見許安易露出放松的笑容,“……不會是沈鴻煊吧?”
幾分鐘後,另一輛越野車停在平房前,車上跳下來個面色黢黑,身高腿長的中年男性,穿着看不出原色的背心,外面套了件灰馬甲,褲管卷到膝蓋上。
看到陳溪,他點點頭,“小陳。”
他一開口,陳溪驚得煙都捏不住了,悄悄拿出手機。和相冊裏的合照仔細一對照,依稀能從五官辨識得出,眼前這個樸實的農民伯伯真的是前影帝沈鴻煊。
“老沈。”許安易從另一側下車,“帶兩個朋友來看看你。”
“哦。小陳我認識。”沈鴻煊朝顧盼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進來說吧,過會兒會起風。”
“我不認識他了。”陳溪在後面不住地跟顧盼嘀咕,“他真的去種樹了嗎?這可是什麽機器什麽沙灘都曬不出的健康膚色。”
顧盼也挺意外,“他不會真的一直待在這兒吧?”
兩人前後進了房間。
“進來吧,我這兒平時沒人來,沒有凳子。”沈鴻煊開了裏面那扇門,見陳溪和顧盼站在原地不動,表情緩和了少許,補充道,“要是你們不介意和性侵犯同居一室的話。”
他特意咬重了那三個字。
陳溪和顧盼對視一眼,同時擡起腳步。
裏面的房間和外面差不多大,一張床一套桌椅,一臺筆記本,一個五鬥櫃,床頭角落放了臺小冰箱。
一下子湧進四個人,甚至有些無處下腳。
沈鴻煊把床單掀起來,盤腿坐在床上,伸長手去角落的小冰箱裏拿了兩瓶農天山泉。
許安易介紹道:“陳總你知道的,這位是恒一的顧總。續集的投資方。”
沈鴻煊看看顧盼,“來這一趟挺辛苦的,吃得消嗎?”
顧盼勉強笑笑,“還行。”
“這裏晝夜溫差大,你們小姑娘吃不消的,有事說事,說完了趕緊回去,入夜前還能到臨城住一晚。”
顧盼和陳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都把目光投向許安易。
“韓導想請你出演續集。”許安易搬出韓程,“你的意思呢?”
沈鴻煊垮下肩膀,“倫德還沒通知你們?”
陳溪口快:“通知什麽?”
沈鴻煊扯扯嘴角,看上去沒一點兒精氣神,“我跟倫德解約了,我退出。”
許安易也吃了一驚,“什麽時候的事?”
“你上次來。剛好合同期也到了。”沈鴻煊捋平褲管,撲簌簌的沙子落在床上,他漫不經心地撥到地上,“辛苦你們跑一趟了,其實這種事郵件裏說說就行了,我晚上也會上網。”
“那個……”許安易回頭給顧盼和陳溪一個眼色,“我跟老沈說會兒話。”
兩人了然,一塊兒回到車上。
“靠!”陳溪重重地拍了下方向盤,“說實話,我很不齒這種仗着自己有錢有臉有點資本就欺負女人的男人。”
顧盼默默點頭。
“但是吧……”
“但是……譴責不起來。”顧盼虛虛地靠在椅背上,“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真的是沈鴻煊。”
“要是拍照放去網上,不知道多少小姑娘要粉轉路人了。”
“也會有路人轉粉吧,畢竟……”顧盼理不直氣不壯,“就算是作秀,能把自己作成這樣,是個狠人。”
隔着屏幕看,即使再狼狽也始終有層濾鏡,網上虛虛實實的情報太多,而沈鴻煊本人又親口承認了錯誤。
現在受害者還沒有向執法機構追究他的刑事責任,如果有,蹲幾年大牢也是活該。
但真實見到判若兩人的沈鴻煊,除了罵他罪有應得,另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悄然滋生。
兩人一時無言。
人類是情感動物,百聞不如一見,面對面所傳遞的情感總是能動搖意志,尤其是在反差強烈的情況下。
陳溪下車點了支煙,嗚嗚風聲平地起,但在風聲中,隐約響起喊叫。
顧盼敲敲玻璃,随後披上外套下車,指指平房。
的确是沈鴻煊的聲音。
陳溪掐了煙,抱着手臂悄悄往裏面走。風把大門完全吹開,兩人就這樣做賊似的進去,一邊一個扒在小屋門口偷聽。
“我鬥不過他們,十年了!”沈鴻煊聲音嘶啞,“我他媽老老實實在農場窩了十年,這回也是,他們讓我說什麽我就說什麽,全世界都知道我沈鴻煊是強|奸犯,是個爛人,我還能怎麽辦?你想讓我死嗎?!”
許安易的聲音卻無比冷靜:“真相。你只要說出真相。”
“哈哈哈哈!”沈鴻煊突然大笑,“小許啊,我是該說你太年輕還是太理想?他們連我有孩子的事情都能坐實,還能有什麽真相?”
“你有……孩子?”
“我有啊,當年他們拿着那女人和小孩的照片,還有一張DNA認定來找我說我強|奸了粉絲,逼我要麽聽他們的,要麽找個地方自生自滅。”沈鴻煊笑得越來越大聲,“這回要不是我覺得他們太過火,去做了個基因檢測,我怎麽知道自己原來先天不育。”
“我根本不能生孩子啊!我是個廢人啊!”癫狂的笑聲轉為哭嚎,“你讓我拿什麽跟他們鬥?”
外面兩人目瞪口呆,然而更讓人震驚的卻是後面許安易輕描淡寫以至于冷酷的話。
“你不是第一個被他們這麽搞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我也不是。你可以在這裏種一輩子樹,等過了一百年,你還是強|奸犯。我不想,所以我想做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