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警鈴大響。報警聲是電子合成的噪音,抓心撓肺的程度非同凡響。
許安易沒有一點兒防備,手一抖,鑰匙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鑰匙,眼角餘光先後捕捉到四個紅點。
上下左右,四個嵌入式攝像頭。
她嘆了口氣,不知該為此地的安保設施稱贊還是擔憂整座城市的治安。
許安易給大卷毛發信息。
-是我。
警報聲過兩分鐘才停。
許安易在門廊盡頭定了一會兒,連着幾天馬不停蹄的疲倦,在看到對面客廳帶出殘影的身影時忽然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種安定。
人在。
“嗨,布丁。”許安易打開玻璃門,小喵嗖地跳上來,卷毛沒人打理,又一副披頭散發的淩亂。
她給布丁梳了新發型,喂它吃樓下水果店買的香蕉。
手機屏幕亮起信息提示。
-你沒告訴我。突然回來。
是在責怪她嗎?
許安易沒回,把手機放去充電器,接着去洗了個澡。換了套幹淨的家居服出來,布丁已經回貓架上了。
-我們談談,面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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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繼橋磨磨蹭蹭地走出書房,看得出很努力要把亂糟糟的卷毛疏離整齊,然而效果欠佳。她不安地按着頭頂一撮翹起的頭發,站在窗臺下,身形繃得筆直。
許安易把卡放在茶幾上,“喏。”
林繼橋不解。
“你前段時間給這張卡彙了一筆錢,忘了嗎?”
林繼橋往牆上靠,換了好幾個姿勢好像才略微放松了點,右手虛握成拳放在鼻下,看不出是在咬手指還是在折磨自己的唇,“你要毀約?”
許安易差點兒沒忍住笑,“你只是口頭預約,自作主張付了定金,至今還沒告訴我合約內容,你忘了嗎?”
“沒有。”林繼橋不快地聳聳鼻翼,指着太陽穴,“我記性很好的。”
許安易笑了,“是嗎?”
林繼橋用力點頭,“是的,我還記得四年前的今天吃了什麽。你想知道我那天吃了什麽嗎?”
許安易沒接招,徑自問:“那你為什麽一直不給我合約?”
林繼橋癟癟嘴,“我還沒想好。”
“我需要時間來做準備。所以……”許安易反客為主自己先坐下來,“A:你告訴我到底需要處理什麽問題;B:你把定金拿回去。二選一。”
她只是很容易退縮,而并非選擇困難,給出選項能幫助她做出決定——至少可以阻止她不進反退。
林繼橋下意識地往右手邊的書房看,“我說了,我會在合适的時機告訴你。”
逃避。
可恥,也無用。
許安易注意到她一直把左手背在身後,決定換個切入角度。
“手怎麽了?”
“啊?”林繼橋一驚。
許安易來到她面前,“給我看看。”
林繼橋的呼吸立刻亂了節奏,“沒,沒事。”
許安易不由分說把她藏起的手臂拎出來,手背上歪歪扭扭貼了兩只創口貼,還有血滴從沒貼嚴實的縫隙裏滲出。
“怎麽弄的?”
許安易取下自己的發圈,給林繼橋紮好。
自始至終她一動不動,緊張中透露着一絲乖巧,或者也可以說乖巧中透露着十八分緊張。
許安易拉着她到沙發上坐下,囑咐她不準動,回自己房間取來藥箱,又問:“怎麽弄的?”
林繼橋的眼睛左瞄右瞄,就是不肯看她。
傷口有新有舊,舊也舊不到哪兒去。新的像是戳破的血泡。
她明明已經和顧盼一起把危險物品都藏了起來,這又是怎麽搞的?
許安易給她塗了碘酒,重新貼好創口貼,擡頭一看,林繼橋因為疼痛而咬緊的牙關還沒放松。眉頭一高一低,臉皺成表情包,明顯不受疼。
這麽看不像是她故意弄的,而是意外傷。
“好了,現在我們說正事。”
許安易稍稍舒了口氣,按着她膝蓋,阻止她臨陣脫逃,但這不能讓林繼橋開口。
“要不然……”對于意料之中的沉默,許安易也有法子,“我說說我的猜測,如果哪裏不對你再糾正或補充?”
你去年突然從美國回來,是因為你在工作的時候遇到了事故,而事故和你在乎的人有關。我也可以擴展為你因為工作內容間接導致某人遇上事故。
你回國後的當月月底,卡維爾圖像上線千世,像你這種安分守己到刻板甚至迂腐的人不會用盜版軟件,但卡維爾圖像的律師函卻觸發了你的應激反應。
律師函并不是關鍵,軟件才是。
網絡上找到的破解器給出的注冊碼通常為21組6位編碼,你的許可和其他用戶有顯著差別,但卡維爾圖像收到你的工程視頻偃旗息鼓,這就意味着你的使用許可正當合法。
聯系你在卡維爾圖像的工作經歷和你的過往履歷……
“千世是你設計的,卡維爾據為己有了,你想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但是你又擔心太麻煩,所以一直很猶豫,是嗎?”
回程路上思索過千萬種可能,最後的答案水到渠成,合情合理。
許安易在解釋的過程中盡量避開關于事故的描述。實際上線索比她講出來的更多更直觀,但,這已足夠。
“你們兩個……”林繼橋捂着臉,虛弱地呻|吟出聲,“太可怕了。”
“林。”許安易放輕聲音,“你沒有問過我能不能幫你拿回千世的所有權,你或者根本沒想過我有沒有那個能力和卡維爾這樣的大公司抗衡。你把定金給我,好像這就能讓你一勞永逸。”
林繼橋深深低下頭,後頸骨點清晰可見,聲音卻低得幾乎聽不到,“不是這樣的。”
許安易試探性地碰了碰林繼橋沒受傷的那只手,見她沒有要離開的跡象,便覆在她手背上。
“任何事情都存在風險,我只是盡可能減少某些事情發生的幾率,或者在事後提出建議,不可能完全避免或解決問題。要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以及減少風險,首先你得坦誠。”
林繼橋意義不明地哼了聲,眼睫低垂。
許安易問:“昨天晚上出了什麽事?”
“坦誠通常是指雙方的。”林繼橋開口,“所以你是不是也要對我坦誠?”
許安易鎮定地回答:“當然,你想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你。”
對面鳴金收兵。
“我餓了,你想吃什麽?”
林繼橋赤着腳站在地板上。
許安易想了想,沒有再追問,而是跟着她來廚房,“我來打下手。”
“我不知道他們給它起名千世,又臭又長。”
林繼橋拿出一把蔬菜,放進水池,打開水龍頭,借着嘩嘩的水流說道,“中文翻譯還不錯。”
“你小心,別碰水。”許安易占據了水池前的位置,“卡維爾找過你嗎?”
如果發給卡維爾的驗證視頻裏的代碼是作者認證,那麽對方應該會采取行動。
林繼橋沒回答。
湯鍋“汩汩”水開,她說,“要不,還是算了吧。”
“你确定是這裏?”
雖然在商場,但前後左右的商鋪都空着,書店招牌的LED燈管爆了好幾個。
臨近傍晚,這地方也是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氣。
陳溪縮縮脖子,把手機放在胸前口袋,戴上AirPods,“都什麽時候了,空調開得還挺足。”
顧盼也有點難以置信,摸出手機核對了幾遍地址,“就是這兒。”
對面走來一名拎着水桶和拖把的清潔工,顧盼叫下她,客氣地問道:“你好,你知道這家書店開了多久了嗎?”
清潔工是名五十來歲的阿姨,操着一口北方口音的普通話,“兩三年了,商場一蓋好就進來了,一個月要虧好幾萬咧,還不搬。老板吶,缺心眼。”
清潔工搖着頭走了,顧盼和陳溪對視一眼,決定還是直接進去問情況。
書店不大,多是外文書籍,顯眼的位置擺着某歐洲專業電影雜志。陳溪翻了翻,一股煙味從內向外擴散。
裏面走出一個留絡腮胡的男性,身材高瘦,白背心,塑料拖鞋,和沈鴻煊的裝扮有得一拼。他叼着煙,語氣不善,“非買勿碰。”
“褚先生嗎?”顧盼不動聲色地問,“還是叫你路導演合适?”
男人拿出一只煙灰缸掐滅煙頭,胡子掩蓋了大部分情緒,卻蓋不住眼裏的戒備:“你們是幹嘛的?”
“冒昧了。”顧盼遞出名片,“路導的粉絲而已。”
男人掃了眼,沒接,“我就是個開書店的,不認識什麽姓路的。”
陳溪不知什麽時候溜到櫃臺後面,也點上一支煙,“那你認識姓韓的導演嗎?”
她舉起桌面上攤開的一本雜志,是《西出陽關》的專題采訪,中間是一副戴着鴨舌帽的韓程的照片。
男人不耐煩地揮手,“什麽導演不導演的,我都不認識。你們不買書的話就別打擾我做生意。”
“你不認識他,他可認識你。”陳溪從胸前口袋拿出手機,屏幕裏韓程笑得一臉溫柔,“小非,好久不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