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這套呢?”
詹思祺一臉生無可戀地從試衣間出來,抱着手臂,大有你還不滿意我就回家的架勢。
她終于換下了配過好幾件上衣的及膝短裙,取而代之的是墨綠色格紋工裝長褲,上衣則是許安易選的當季同色印花羊毛織衫。
整體風格偏保守,不過有針織衫的亮黃印花作為點綴挺襯她的學生氣,深色的主色調也足夠沉穩。
許安易上上下下看了遍,點點頭,“可以。”
詹思祺舒了口氣,“易姐姐,跟你買衣服比跟我媽一起還緊張呢。”她轉身看試衣鏡,表情變得糾結,“同學肯定會說我老土的。”
“岑教授既是長輩,又是老師,莊重一點好。”許安易從旁拿過一條橙色圍巾,比了比,又放回去,“再說,到時候天也涼了。”
岑建華前天回了郵件,初步定下的見面時間是在下月初,大一軍訓之後。中間這段時間岑建華要去國外幾所大學參加交流會。
“不知道學長學姐都是什麽樣子,藝術學院肯定是時裝秀場,好有壓力。”詹思祺給自己扇風,“我看到表演學院的集體曬泳裝照了,個個膚白貌美大長腿。”
“音樂學院又不是表演學院,而且岑教授的思想還比較……”許安易放低了音量,“傳統。”
“啊?”
“很講明清那一套。”許安易輕描淡寫,“不管他跟你講話還是你跟他講話,你一定要直視他的眼睛,不然他會認為你不尊重他。”
許安易看向詹思祺,微微皺起眉同時調動眼部肌肉,眼神因此變得冷冽。
兩人目光一交接,詹思祺就敗下陣來,撅了噘嘴,委屈道:“易姐姐你突然變得好兇……”
“如果你覺得不自在,就看這裏。喏。”
許安易手指點了點眉心,詹思祺的目光也順勢落在相同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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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也會給人你在直視對方的感覺。”
詹思祺試了試,“好像沒那麽兇了。”
“岑教授一開始就會這麽對你,很嚴厲,甚至很刻薄。”許安易解釋道,“還會用言語刺激你,比如說你的先天資質不适合這條路子,直白點,就說你不是唱歌的料。或者說你笨、懶、音不準之類的。他說的時候你也不要跟他争辯。”
“噢,我曉得,老教授都有點怪脾氣,我爺爺也是,急起來很吓人。不過都是為了學生好。”
“他不是。”許安易晃晃食指,“他在測試你。”
“啊咧?”
“他認為現在的小孩都吃不了苦,三分鐘熱度,所以要打擊你的自信,看你能不能撐下去,是不是真心喜歡。”
詹思祺若有所思,“老藝術家也是蠻腹黑的。”
“過了這一階段就會好很多,但就算以後熟悉了你也不能太放松。”
“為什麽?”
許安易繼續講解,“他已經形成固定思維了,他如果願意當你老師,那你一定時刻記着他是師長,不要跟他撒嬌,更不要訴苦示弱,否則你又會回到上一階段。他不是你爺爺外公,不需要超過師長的親密,這會對他造成困擾。”
詹思祺拿出平板,認認真真做起筆記。末了,擡頭問:“還有什麽嗎?”
“總之呢,不要太柔柔弱弱小女生就好。別的……想到再告訴你。”
“易姐姐很了解岑教授呢。”詹思祺随口說道,“早知道就讓你幫個忙,也不用麻煩齊老師了。”
許安易沒接話,目光看向對面的服裝店,“去買單,然後再去別的店裏選兩套。”
詹思祺跺腳,“還要買啊。”
“再選幾套便裝呀,你總不能每次見人家都這套吧?”
詹思祺想想也是,認命地拿出錢包。
許安易先去了對面,一轉頭,看到銷售人員正收整那條詹思祺愛不釋手的短裙。被她發現了,詹思祺還沖她做了個鬼臉。
這女孩有天賦,人也聰明。如果順利的話,将來肯定會有屬于自己的成就。
岑建華的确是領域裏數得上名號的人物。單純跟他學藝必定有收獲,但中間不能給他任何錯覺。
他喜歡那種柔弱天真的女孩,或者說對這種類型有種病态的掌控欲,很容易出現下意識壓制行為。而這類受害者受到不公正待遇通常只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甚至說服自己對方只是為她/他好,根本不願往壞的方面想。
但目前不可能明着跟詹思祺說這些,只好在側面敲打,把她塑造成岑建華不敢欺負的類型。她得比他更強勢。
詹思祺拎着大包小包氣喘籲籲小跑過來,許安易收起思緒,伸手要幫她拎包,但詹思祺拒絕了。
“今天真是辛苦易姐姐了,一會兒晚餐也包給我吧。”
“那就不客氣了。”
買好東西,差不多到了飯點,商場幾家口碑還可以的餐廳都排起長龍,等位的時候詹思祺又纏着許安易問什麽時候能去看那只飛天小黑貓。
拗不過小姑娘,許安易拿起手機,“你等我跟貓主人确認下。”
一行字還沒輸完,對方的名字反而跳上屏幕。
這倒是破天荒頭一次。許安易足足愣了兩秒鐘,才在詹思祺好奇的打量下接了電話。
“別、別回來。千萬別。”
這聲音是憤怒還是驚慌,許安易一時之間竟無法分辨,還沒問出了什麽事,對方已經挂了。
許安易神色驟地多雲轉陰,詹思祺看出不對勁,喊了聲“易姐姐”。
“今天就到這裏吧。”許安易轉過頭,“不好意思,我先送你一段。”
詹思祺很體貼,“沒事,我爸剛好在附近辦事,他開了車,我讓他來接我好了。”
“那我們去停車場等他吧。”
兩人剛到車旁沒兩分鐘,詹爸爸就把車開到對面車位。
這種響應速度,肯定是随時為家裏的小公主待命呢。許安易嘆了口氣,決定盡快找個機會再跟詹思祺聊聊。
回到車上,許安易卻沒有立刻發動引擎。
林繼橋這通電話打得沒頭沒腦,聲調乍聽上去像是被怪獸追着咬的小動物,但又潛藏着怒氣。
短短不到十個字,怎麽就能給深度社恐分析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呢?
許安易自嘲地笑笑,仰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回想和林繼橋加起來也不超過一百句的對話。
可能和她最近在忙的事情有關?
許安易調出顧盼的號碼,但轉念一想,打給陳溪。
“哎安易!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陳總聽上去像剛從猜猜今天有什麽大好事培訓班畢業,“你肯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許安易心煩意亂,連一個單音節都懶得發,只憑意念傳達出問號。
陳溪心領神會,又或者是對她的不合作早就習慣了,自顧自說道:“我們在外網宣傳了一波,順便還找人貼了小廣告,然後真的有視效公司找我們了。”
“……”
“特姆斯工作室。”陳溪興奮極了,“沒聽說過對吧?”
“二二……”
“別打岔,聽我說。”陳溪拔高聲調,“我也沒聽說過它,所以我讓秘書查了下,哎我跟你說,我新招了個秘書,特別好用,一個頂三個……”
陳溪的話匣子一開就像洩洪的閘門,不放完不罷休,“……反正就是國外一個超牛逼的視效工作室,你知道那啥那啥還有那啥……都是他們做的。那邊表示願意參加內部競标會。卧槽,看過他們作品和報價範圍,我都想直接黑箱了。”
沒能把頻道調到陳總同一頻率,翻譯不過來那啥那啥都是那啥的許安易連誰打的電話都忘了,沒好氣道,“還有別的事沒?沒的話我挂了。”
“別急啊,壓軸的肯定在最後。”
陳溪要去拍電影,觀衆真的得很有耐心才能在最後大呼過瘾。
“這工作室,是卡維爾圖像開在澳洲的全資子公司。”
許安易繃緊了,“什麽?”
“沒想到吧!哈哈哈哈哈!”陳溪把翻身做主的喜悅發揮到極致,“那幫臭美國佬肯定是後悔了又不好意思說,就找了個殼子給自己遮羞。我就說嘛,我哥招牌放在這兒,怎麽可能找不來人。他們老板還很客氣,說會盡快抽時間來海城和我哥當面商談,到時候你也來啊。”
“好。”
陳溪還在自說自話,許安易開了揚聲器,把手機往魔術貼上一丢,發動引擎,直接回家。
上樓前,許安易按照慣例先給林繼橋發了信息,然後打電話。
好在這慫卷還知道接電話。
“我上去了。”許安易直接下達通知,“不準挂我電話。”
對面像貓似的嘤了聲。
“讓我猜一猜,如果有不對的地方你可以糾正我。”
雖然事情的輪廓大體呈現,但許安易相當謹慎,沒有把細節卡死,語速也很慢。整理着思緒,語氣也放柔了,“卡維爾的人又找你了是嗎?”
陳溪的消息确定了猜測,能讓林繼橋出現反常的,都只會是那邊搞了小動作。
“你,間諜。”
“你,膽小鬼。”
“你,魔鬼。”
“我,你鄰居。睦鄰友好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盼盼沒告訴過你嗎?”
“……”林繼橋你不出來了,氣吼吼道,“我自己知道。”
電梯到35樓,許安易和着電子音,“我到樓上了。”
“嗯。”
“我進來了。”
幾乎在她走出門廊的瞬間,對面卧室門極輕地砰了聲。看樣子是剛把警報關了回房間。
許安易最後一次報備,“我過來你這邊”,接着挂了電話,也沒開客廳的燈,在面朝卧室門的沙發上坐下來,頗為閑适地揉着小腿。
別說,逛了大半天商場,腿腳還有點酸軟。
十分鐘不到,卧室門悄悄打開了,探出一只毛茸茸的腦袋,看到人,探頭的動作頓時暫停。
許安易笑得眯起眼,“晚上好。”
“欸!”林繼橋條件反射地縮回去,還不忘把門帶上。
幾分鐘後,她又開了門,看許安易不動如山,也不好意思再關門,揪着兩撮翹起的頭發慢慢走出來。
“對、對不起。”林繼橋喃喃道,“我沒想到你真的會回來……”
“這是我家,不回來我還能去哪兒?就算去酒店,我也得回來拿身份證呀。”
尖下巴肉眼可見地繃緊了,唇角撇得下一秒就要溢出哭聲似的。
“好啦,你也別多想,他們沒辦法接觸你。”許安易模棱兩可道,“和光不會洩露你的信息。對方只是虛張聲勢,就算他示好,主動權也在你手裏。”
林繼橋揪頭發的手停下來,落到下巴的位置,思考了片刻,緩緩點頭,“你說得對,是我反應太激烈了。”
“那,沒事了?”
“沒事了。”看得出肢體語言放松了,但林繼橋語氣裏卻還帶着慚愧,“抱歉,老是出這種事。”
“不怪你。”許安易抻直腿,錘了幾下,仰起臉問,“肚子餓嗎?”
林繼橋低頭看看肚子,嗯了聲。
許安易起身去廚房,“想吃什麽?我來做。”
“哎?”
“我也餓了。”許安易說,“借你這兒開個火,可以嗎?”
林繼橋猛點頭。
“我打下手。”
“不用,你先去把頭發紮起來。”
燒飯的時候,人就在廚房門口打轉,不時過來瞄兩眼。一會兒提醒“有鲳魚”,一會兒提醒“這次辣椒比較辣”,要麽就是“放蜂蜜,別放糖”。
許安易圖省事,土豆切片泡了水,擺上鐵盤正準備放烤箱,林繼橋牙疼似的哼哼了幾聲,伸伸手又收回去,如此往來,許安易問:“怎麽了?”
“你……”林繼橋捂着一側臉頰支支吾吾,“打算怎麽做?”
“烤土豆片啊。”
林繼橋臉色漲紅了,“就這麽烤?”
許安易不解,“不然呢?”
“太……”林繼橋頓了下,看得出在努力尋找合适的形容詞,“潦草了。”
“也太不尊重土豆了。”
清楚聽到她後一句嘀咕,許安易讓開身,“您來。”
林大廚上線,土豆片重新焯水控水,整整齊齊碼放在錫箔紙上,一半均勻刷上一層鹽、黑胡椒、橄榄油、蜂蜜調制的料,挨個放迷疊香。另一半放上腌制好的培根,撒點姜絲,再蓋上芝士條。
“這樣,口感豐富一點。”
這種把簡餐做成米其林的莊重,許安易自愧不如,“以後廚房還是你掌管吧。”
“嗯!”林繼橋用力點頭,往鲳魚上擺蔥絲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燒菜的事交給我,你只負責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