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許安易回家的時間比平時要晚,實際上,晚了五個小時。
七點-七點半,林繼橋看了十二次手機。
八點半,完成所有家務,便抱着布丁窩在客廳沙發。這樣對面只要一有動靜,她第一時間就能注意到。
九點半,林繼橋有了困意,撸布丁的動作不怎麽連貫,布丁舔舔她,見鏟屎官難當重任,一躍回貓架自行歇息了。
十點,林繼橋抱出筆記本,看自己給布丁做的視頻。她把視頻發到某網站,居然收獲了四位數的粉絲。
十點半,林繼橋繼續調試她的概率小程序。她往裏面添加了骰子插件,并把随機數值的參考比重增加到66%。
她把一切交給了冥冥之中的上帝。
結果驗證了她的上帝偏向悲觀主義。
「一廂情願的概率:42%
因缺乏鋪墊,一時沖動造成失敗的概率:≥70
對方十分感動,順水推舟的概率:≤20
建議:洗洗睡吧,改天再談。」
林繼橋很懷疑要不了多久,她的程序就會發展出馬文機格。沒錯,就是《銀河系漫游指南》那只罹患憂郁症的機器人。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她再次删除了程序。
十一點一刻,林繼橋半睡半醒。
四周一片昏暗,似乎又回到了拉斯維加斯的四季酒店,但她卻陷在這個環境,不願讓身體和意識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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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少沉浸回憶,因為回憶代表着過去,她的過去泛乏可陳,不是理順某些方程,就是捋順某些代碼。
可許安易是個例外。
在她搬進公寓的這段日子,林繼橋想起過好多次那幾天發生的事。每一次回憶,細節就更加豐富飽滿。
盡管本能運動充當了回憶主題,不過還有些線索漸漸冒頭。
林繼橋對自己的記憶力引以為豪,她曾告訴許安易她記得幾年前某天的食譜,不是吹牛,也不只是她的食譜相對固定,方便記憶。
她想起第四次結束後,她窩在沙發不想動,渾身充滿運動過量的疲憊。許安易也小睡了片刻,然後摸黑起身。
聽着穿衣服的細碎動靜,林繼橋從沙發跳回床上,翻到另一邊,以令自己吃驚的精準抓住許安易的手腕,“你要走了嗎?”
“去餐廳,你想吃什麽?”
“我也去,我一天沒出過門。”林繼橋摸索着找自己的衣服。
“可是……我怕你偷偷溜掉。”——這是許安易的原話。
“為什麽我要偷偷溜掉?”林繼橋詫異地問,“我們在一個自由國度,沒有人限制我自由。”
“是嗎?”許安易的呼吸忽然貼近,就灑在她胸口,“如果我不想你走出這房間呢?”
“喔。”林繼橋點點頭,“那好吧,我想吃木瓜布丁,我需要補充糖分。火雞胸配蘋果湯,再來兩片面包。”接着,她補充道,“我是自願留在這裏的,不是非法囚禁。”
她一定是酒勁還沒退,說了好多胡話。
許安易忽然不動了,衣服撲簌簌地落到地毯上。
房間陷入寂靜,林繼橋很不自在,溫熱的呼吸灑在胸上,然後是肩頭,還有一點濕潤。她擡手摸到了許安易的臉——準确地說是頭發。
多數時候許安易是披散長發的,雖說有點礙手礙腳,而且也讓林繼橋看不清她的臉。
“我餓了。”
“我也餓了。”林繼橋應聲說道,“也許你可以幫我帶兩份布丁,如果不麻煩。”
“我想吃的是你。”
林繼橋懷疑她聽錯了,對方的聲音很低,幾乎算是氣聲。
“好吧,這就過界了。如果我讓你吃掉,你肯定要被判無期徒刑。呃……內華達州好像沒有廢除死刑,我不太确定。不過我想,你的吃不是字面意義上把我當成食物吃掉吧?”
“沒錯。”許安易輕輕地咬了咬她鎖骨,“生吃。”
接下來的動作證明對方還不太餓,她餓的時候進食的速度會加快,可許安易慢悠悠的,好像難以下口。
她油然生出人為魚肉卻不被賞識的悲憤,粗聲粗氣問道:“我不好吃嗎?”
許安易停了停,然後用行動打消了食物對自身美味程度的懷疑。
那是林繼橋最快的一次,她甚至猶豫過要不要把它列入計算。它像一陣龍卷風,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所經之處,遍是狼藉。
直到許安易去而複返,林繼橋仍在努力消除附加影響。她滿腦子都是那人的唇和舌,軟軟的,像布丁,比布丁多了點溫度。
“好吃。”
唔……
等等,跟現場的臺詞似乎不一樣。
當時她說的是——非常好吃。是的,重音在“非常”上。
林繼橋意識到什麽,猛地睜開眼睛,許安易剛把一包東西放在茶幾上。
“什麽?”
“午餐很豐盛,好吃。”
“嗯。”林繼橋還在夢境裏掙紮,現實像她開的小燈,朦朦胧胧,輕柔暧昧。
“不好意思,今天事情有點多,回來晚了。”許安易歉疚地說,随後問道,“怎麽不回房間睡?”
石英鐘顯示時間:十二點十二分。
她枕在沙發一角,後腦勺抵在堅硬的紅木上,定了定神,看着許安易彎腰打開布袋,從裏面拿出幾罐調味料。
“等你。”林繼橋耙了耙洗完沒紮的頭發,許安易一言不發,她結結巴巴解釋道,“本來是在等你,後來不小心睡着了。我……沒看手機。沒看到信息。”
許安易極快地看了她一眼,還是什麽都沒說。
林繼橋從那個眼神裏看出點不詳的意味,低頭拿起放在一邊的手機,回想自己什麽時候開了勿擾模式。但手機頂端沒有月亮标識,也沒有未讀信息。
“呃……”林繼橋清清嗓子,“便當在冰箱,我明天可能晚起。”
也不顧許安易回不回話,人已經飛到了卧室。
該死,她還有問題沒問呢!
可是……
林繼橋又看看手機。
好,她承認顧盼的評價沒錯,她的确有控制狂傾向。許安易晚歸,并且沒有提前說明,她現在很惱火。
冷靜、冷靜。
林繼橋抓着頭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手機沒電。人不是代碼,漏洞不會一目了然。按照許安易的習慣,她一定會有解釋。
林繼橋抱着這樣的期望和手機睜眼等了一夜,也沒等到許安易的解釋。
“後來呢?”
林繼橋無精打采,“沒有後來。”
“你就沒有再問過?”她一直低着頭,然而并不能讓顧盼忽略她的黑眼圈,“就這樣了?”
林繼橋搖搖頭。
“她出差了,帶了好大一只行李箱。”林繼橋比劃了一下,“今天也沒回來。”
“這個人啊……”顧盼心頭滑過一串加黑加粗的彈幕,都不太适合擺在餐桌上,只好在心裏循環播放。
和光所在的寫字樓離林繼橋家車程十分鐘內,送了兩大箱大閘蟹,顧盼幹脆每天開車來回吃新鮮的。
林繼橋撇撇嘴,“很複雜,搞不懂。”
“還是時機不對吧,最近劇組都忙得焦頭爛額。”顧盼試探性地說道,“要不我幫你問?”
顧盼根本沒想到深度社恐會那麽快付諸行動。
感情使人沖動,沖動一向沒有好結果。
她暗自懷疑林繼橋是不是被許安易下午和不明男性見面的事情刺激了,那天偵探傳回了幾百兆的高清圖片,許安易跟男性的舉止很親密,還和他一起去了某住宅區。
“不要。”林繼橋擡起頭,神情出乎顧盼意料的明快,“可能真的是時機不對。”
“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但是三年後她突然就出現了,盼盼。我想我還能再等一段時間,等我自己的事情處理好,等她的事情解決。”林繼橋露出笑容,“我喜歡她,或者說,我愛她。”
顧盼手一滑,蟹剪掉在餐盤上。
“別傷心。我也愛你,盼盼。”
林繼橋若無其事地揿下鎖屏鍵,黑暗攝取了六個閃爍的發光黑體字。
建議:耐心等待。
概率表明她的失敗幾率超過70%,大于50%,人們就該提前做好接受失敗的心理準備。
概率沒有錯,但是……
問題她還沒問出口,所以她不算徹底失敗。
想要得到一個明确的答案,她提出的問題必須清晰。
“財務核算結果出來了,鑒于軟件銷售情況,賠償金不會少于我們那天推測的數額。要是對方願意庭外和解,只高不低。”楊澤成在電話裏說道,“至于後一個問題,雖然是在婚內,但是否歸于共同財産,還要看這個案子的當事人主張,不排除法庭判定屬于個人財産的情況。”
“我知道了,謝謝成哥。”
“咳,謝什麽,如果你朋友真的需要,介紹她來我們律所好了,那我還要謝謝你呢。小易。”楊澤成爽朗地大笑道,“在商言商,幫我争取一下,這案子勝算很大。”
“成哥什麽時候回美國?”
“下個月。”
“嗯,等我回國我們再見個面吧。”
機場通知旅客登機,許安易挂了電話,然後給陳溪發了封郵件:登機了,準點晚上七點二十分到。
陳溪親自來機場接她,從頭到腳連那輛虎頭虎腦的越野都寫着來者不善。
“你是不是背着我跟盼盼做了什麽,她這幾天每天都念叨你。”
“我可是為了兩位老總從東半球到西半球再到南半球,還能做什麽?”這段時間許安易是真的累了,放低了副駕座椅,閉目養神。
“那就是你準備對她做什麽。”陳溪緩和了口氣,斜她一眼,“去悉尼是調查特姆斯,洛杉矶呢?我說了,我可以找當地的朋友問一下,不用你親自跑。”
“親眼看看比較放心,卡維爾的确很有實力。”許安易伸手摘下陳溪的帽子,蓋在眼上遮住光,過了一會兒又低聲道,“二二,我想了個狗血劇本,幾個細節你幫我參謀下。”
“為什麽狗血的劇本要找我?你覺得我從頭到腳,哪根血管流的不是我爸跟我媽的血?”
“沒有,都是。”許安易語氣平淡,“貴豪門不用編劇,直接搬就是一部年度大戲。”
陳溪按了聲喇叭,“你說吧。”
“如果A和B結了婚,而B又在婚後得了一大筆錢,金額非常大,怎麽離婚才顯得A不是為了分財産離的?”
“不分財産你離什麽婚?”陳溪奇怪地問,“我哥他媽就是嫌我爸給的零花錢少,幹脆離婚,一次性買斷,我跟你講,老阿姨夕陽不要太紅哦。”
“再假設,B不知道婚姻成立了呢?而且她還不知道馬上要獲得一大筆賠償金。”
“這劇本沒頭沒腦,沖突點在哪兒?幹嘛非要安排兩個人結婚呢……操!”
陳溪醍醐灌頂,狠狠砸了一把方向盤,打開雙閃,移到應急車道上,“姓許的你他媽跟誰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