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林繼橋收到一封郵件。

卡維爾圖像的執行總裁尼克·漢斯在郵件裏列明他到達以及停留海城的時間,明确表示他想見一面的願望。

跟愚蠢而且有情緒障礙的凱文·丹不同,漢斯擅長把警告藏在字裏行間。

比如他說“我希望當面致歉”,其實真實含義是“漢斯上校來了,膽小鬼,夾起尾巴顫抖吧”。

林繼橋甚至能想象得出漢斯是怎麽寫這封郵件的——他咧開一側嘴唇(通常是右邊),露出定期清洗的白森森的牙齒,然後口型完全打開,用經常對照錄音練習的充滿威懾性的聲調複述他剛剛寫下的那句話。

看着屏幕裏一行行黑體文字,林繼橋摸摸右手,然後又摸摸左手,沒有出汗。

她很平靜。

漢斯是敵人,但他沒有站在她面前,這也不是他的領地。

她對漢斯的恐懼全來自誇張幻想。

林繼橋拟定了一個計劃。

這個計劃實施起來有點麻煩,不過網絡時代,感謝馬老師。

計劃完成的那天,林繼橋打開衣櫃,看了看內側抽屜的小木匣,裏面放着她的結婚證書。

她還不想太快把證書擺在臺面上,也沒告訴顧盼這件事。但是,這張證書是酒後沖動産物的想法正在瓦解。

至少她不是出于沖動。

最近只要想到那個詞和那個人,就會湧上一種暖洋洋的、仿佛冬天曬太陽的惬意。雖然這段時間經常刮風,臺風來了一場又一場,每個小時溫度都在發生變化。

林繼橋最後打開“一百問”——那個被删掉過數十次又修改過上百次的程序,自從加入自我學習模塊并接入網絡,它的答案越來越符合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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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準備,林繼橋打開顧盼的聊天框。

-盼盼,你有喜歡的人嗎?

顧盼:我喜歡你。

-你想和我上♀床嗎?

要不是在開會,顧盼差點一個電話打回去。她把手機放在臺面下,睜大眼睛又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沒看錯,忍着扔手機和捏碎屏幕的沖動等了兩分鐘。

顧盼:沒有,不想,別瞎說。

-那你就不是喜歡我。

顧盼:……

顧盼:↑這代表我無話可說。

-我說的喜歡是包括愛情意味的,據我所知,在愛情裏性是必不可少的關鍵因素。脫離這個因素,就只是親情、友情、陌生情,我認為你和我之間屬于純友情。

顧盼:閣下所言極是。

-?

顧盼:意思是你說的很對。

-謝謝[微笑]。

窗外風吹樹搖,室內保持恒溫,顧盼摸摸額頭,竟然摸到了一點濕潤。她瞄了眼對面的許安易,專心地寫着筆記,偶爾扭頭看幾眼大屏幕。

這是《西出陽關2》的主要投資方和光娛樂和恒一影視的第幾次會,顧盼也記不清了。恒一出了一撥人并入項目組,把決定權都交給和光,包括選角、制作、宣傳等,她來開會純粹是閑。

林繼橋最近表現很正常,問題是太正常,反而讓人覺得不太正常。

畢竟——

嚴格說,她正處于暗戀和失戀的中間階段。

一個是從來沒談過戀愛也不像會談戀愛的人,一個是資深實力派前演員,兩者之間的交集只有一夜、哦不,三天兩夜……

怎麽想結局都是大寫的BE。

-是時候了。

林繼橋接着發來一張截圖。

深灰底色,藍色紋路,四角還有不明含義的符號,界面稱得上炫酷。中間是一行發光的白字。

「建議,采取行動。」

還沒等顧盼問什麽意思,三人小群彈出信息。

林卷卷:Hi,朋友們,我有件很重要的事,給我一個你們可以同時來的時間。

顧盼擡眼看對面,許安易還在記筆記,沒注意手機。

她打開小窗:怎麽了?什麽事?

-等你們來就知道了。

開完會,顧盼磨磨蹭蹭,打發走了陳溪,繞到許安易那側,假裝無意實際很在意地問:“出什麽事了?”

許安易微微皺眉,“我也不知道。”

對面前這個人的身份态度幾次轉變,顧盼很難不戴上有色眼鏡。可就算有色眼鏡自帶度數,她也沒能看出蛛絲馬跡。

“那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許安易笑了笑,“随時都可以,我還住那兒呢。”

正說着,兩人手機同時震動。

-不好意思,忘了說明,最好是工作時間。

-即:周一至周五:8:30-17:00;周末9:00-16:30

-不會耽誤很久,順利的話,只需要半個小時。

這就很有意思了。顧盼意味深長地望着許安易,發現對方也是一臉若有所思。

顧盼:“擇日不如撞日?”

許安易:“我去樓下送個文件。”

“車庫等你。”

等許安易的時候,顧盼給林繼橋打了個電話。

“你打什麽主意?”顧盼問,“你不會要我做你們兩個的愛情見證吧?”

“不是你想的那樣。”林繼橋像喝了可樂,語調輕而快,“但是你說對了一半,盼盼,你很聰明。”

“謝謝誇獎。”顧盼沒好氣地說,“你到底要幹嘛啦?”

“你們來就知道了。”

林繼橋挂了電話。

顧盼罵了句,沒罵出聲。許安易正在前面招手。

“你知道……”路上,顧盼忍不住說,“林林她已經習慣你住在那兒了。”

這話很婉轉,沒有特殊含義,也不是鋪墊。顧盼心想。

“是挺好的,離公司也近,機場也挺近。”許安易随口應道,“林的廚藝也很好。”

紅綠燈,顧盼一腳踩了剎車,嘴上卻沒剎車,“林林的記性也很好。她還記得我跟她同班那學期坐在哪一排。”

“你們是小學同學呀?”許安易貌似好奇地問,神态自然而不做作。

“是。”顧盼謹慎地用了問句,“我記得上次跟你提到過?”

許安易敲敲額頭,“哦,好像是提過,不好意思,最近倒時差,記性不太好。”

“……”顧盼偃旗息鼓。

該怎麽說呢?你們兩個有一腿,雖然你八成不記得了,但是一個深度社恐動了真感情,她覺得她愛你,你能接受嗎?如果不能接受請盡量不要太直白,拜托了?

顧盼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和許安易前後腳進門,然後不約而同停在門口,一左一右行注目禮。

林繼橋人就在客廳,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穿着符合季節的襯衣長褲,幹淨清爽,不像個宅。

“林林……”顧盼圍着她轉了幾圈,啧啧稱奇,“你要出門啊?”

“不是。”林繼橋示意兩人落座,“今天的事情很重要,所以我想莊重一點比較好。而且如果順利的話……”沒等顧盼緩過神,她又抛下一枚重磅□□,“一會兒還有人要來。”

“誰?”顧盼跳起來看向門口。

林繼橋揚起唇角,表情卻幹巴巴的,不像是笑,“不一定真的來。看情況。”

她打開放在茶幾上的文件夾,拿出兩份文件分別遞給顧盼和許安易。

“委托合同。”林繼橋介紹道,“第一頁是合約雙方及見證人,第二頁到第三頁是正文,包括委托內容,完成要素,解約條件。第四頁包含酬勞。第五頁是補充說明和空白的待補充部分以及簽名欄。這裏還有一份委托書。”

她揚起一張印有公章的A4紙,“如果沒疑問的話,我打電話讓公證人員上來。”

顧盼瞪了她一眼,翻看了前兩頁正文就把合同扔到一邊,厲聲問道,“你是認真的?”

內容很簡單,委托許安易作為林繼橋的代理人,處理和卡維爾圖像公司可能出現的有關千世及其他衍生問題的糾紛。

“是認真的。”林繼橋擡起手,懸在顧盼肩膀上,停了好幾秒才落下去,“盼盼,這一年給你帶來很多麻煩,我只想說謝謝。”

雖然有點感動,但這麽煽情不是林繼橋的風格,歪頭看着那只小幅度顫抖的手,顧盼一臉擰巴,“你怎麽想到這個?”

“我的心理醫生告訴我,如果要解決問題……”

“等一下,你什麽時候找了心理醫生?”

“上周。”林繼橋若無其事,“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認為醫生說得很對。我沒做錯過什麽,不用為他人的過錯負責,或者影響我自己的生活。我也可以把麻煩交給專業人士。”她的語氣很肯定,“順帶一提,李醫生是我母校的心理學教授,我還報名了她的在線課程,所以,值得信任。”

顧盼持續震驚。

林繼橋望向許安易,“如果你覺得沒問題的話,我就叫公證人員上來了,她會帶攝像機。我了解過流程。嗯,大概就是這樣。”

顧盼簡直不認識林繼橋了。

但看到她額頭沁沁的汗滴和越來越白的唇色,顧盼忽然意識到什麽。

她可能是真的吃了藥。

“等一下。”一直專心看文件的許安易舉起手中的文件,“你的補充說明裏寫委托事宜包括但不限于卡維爾,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有權處理我的一切。”林繼橋說道,“訴訟,財産,遺囑。”她轉向顧盼,指指天花板,“我留了一半給你……我想不到別的感謝方式。”

“你突然搞這些……”顧盼一手按在她頭頂,林繼橋一反往常沒躲開,她湊近了低聲問,“你這是交代後事?你吃什麽藥了?”

“帕羅西汀和阿普唑侖,效果不如預期。”林繼橋搖搖頭,順勢在顧盼衣袖上蹭掉汗水,同樣小聲回答,“你沒仔細看合同,裏面有陷阱,她應該不會接受,但是如果她接受……”

“那這條呢?”許安易再次打斷她們,“為保證人身安全,建議乙方搬離。”

“哦……”林繼橋彎腰退開顧盼的籠罩範圍,打開筆記本播放視頻。

“前段時間有人未經允許擅自闖入我的倉庫。根據我後來收到的匿名威脅信看,我有理由相信他們會動用暴力。”林繼橋捂住臉,有點支撐不住地坐下來,“所以這份委托其實很危險,盼盼,這也是我不想讓你參與的原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但是許……”

“你不接受我也完全理解。”林繼橋看着視頻裏那道黑影,一滴汗水吧嗒落到地板上,“不管怎樣,我都建議你盡快搬走。如果你只是單純借住,對我其實也很不安全,我有完善的安保設施,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在你……”

“我接受。”許安易探身拿起茶幾上的手機,把它遞到林繼橋面前,“讓公證人員來吧。”

顧盼捕捉到林繼橋那在藥物作用下似乎不太明顯的表情。

現在,她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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