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感覺是在跟我爸我二叔小叔我二姨夫三姨夫我小舅開會。”

會議結束,送特姆斯的人離開,陳溪立刻把自己扔進放倒的椅子,長腿在空中晃了幾下,勉強夠着前面的老板桌。

“還有那個老板,尼克·漢斯?他為什麽那麽熱衷于亂用成語?還是直譯。什麽我的到來讓貴公司天花亂墜,我他媽想打他個天花亂墜。”

“今天才是第一天,陳總。後面還有兩天重頭戲。”許安易翻看着平板,助理剛把備忘發過來,“你看下手機,劉姐問你總結收到沒。”

“看個屁的總結啊,我聽明白了,從頭到尾就三句話。”陳溪豎起三根手指,“‘特姆斯超他媽硬核’、‘選擇特姆斯絕對沒錯’、‘特姆斯帶你飛帶你跟宇宙接軌’。我有點想念袁姐了。”

許安易把平板遞過去,“喏,袁總的郵件你自己回吧,她早上還在問我。”

“我就說說。”陳溪拿腳踢開,“韓程個慫貨,要用麽就直接用,不想用就直接拒絕呗,非把皮球踢來踢去。”

“韓導還沒定下來?”

“我哥擔心風格太歐美化,還想找個國內的美術監督。古樂做了第一部 ,已經有積累了。全換掉有點可惜。而且袁姐好像又跟她前夫鬧翻了。”陳溪深沉地嘆了口氣,“煩死了。我真羨慕盼盼,說走就走。”

顧盼頭天說要休個假,第二天晚上就在朋友圈發了土耳其伊茲密爾的定位以及“我來,我看到了”簽名。

“羨慕你也去呀。”許安易擡了擡眼,“路線圖都發到群裏了,這不擺明等着某人去追。”

“那是我诓她我小姨也要去歐亞半月游,她才給的。”陳溪捏捏肩膀,“別光說我,你上次那個離婚劇本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像你說的,沒什麽突出矛盾點,只能流産了。”

陳溪眯起眼眼打量她一會兒,“說真的,就算你老實告訴我本故事基于真實事件改編,也不會怎麽樣啊。”

許安易剛要說什麽,平板嗡嗡震了兩下,上方彈出新郵件提示。

“真的,真的,我還能給你當顧問呢。”陳溪坐起來,拖着椅子來到桌前,“都說當局者迷,我是當局的,你也是當局的。你的局我是旁觀者,我的局你是旁觀者。發揚一下互幫互助精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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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只是一個無聊的劇本,你別想太多了,有那時間不如多想想劇本,哦不對,你不是編劇。”

許安易拿起平板背對陳溪打開郵件,是尼克·漢斯的回信。

她三天前就把代理文件發給尼克·漢斯了,附帶有接受面談的暗示。

“嘁……你這樣真不把人當朋友。我最讨厭不把朋友當朋友的人。”陳溪杵了她一把,摸出手機,“我也出去玩了,明天讓韓大爺來。”

“提前祝二二玩得開心,最好雙雙把家還。”許安易留給她一個笑容,臨走前想起什麽,“哦對了,那個劇本流産是因為在真實事件裏只要簽一份自願放棄財産共享文件,所有潛在矛盾就都解決了。”

尼克·漢斯約見的地方在西區江畔,一幢百年老建築改建的國際酒店。

郵件正文用黑體字标明只是初步接洽,希望不要有第三人在場。第三人而不是第三者,這裏面包括了律師。

除了這點,郵件裏其他內容都算得上友好,首先對林繼橋願意面對問題表達贊揚,坦率承認“千世”的所有權存在疑點,并表示會以積極态度解決問題。

換個角度想,對方主動提出私下接觸也是示好的表現,意味着談判餘地會很大。

但也許是對方的姿态太低了,反而教人心生不安。

走進酒店大堂,許安易猶豫了幾秒鐘,把準備發給林繼橋的信息一個字一個字删掉,決定先不告訴她這件事。

尼克·漢斯是典型美國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花襯衫和迷彩短褲,腳上還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放松地靠在斜對着入口的單人沙發上。

看到許安易,漢斯眼睛一亮,起身迎上來。他身材高大,肌肉結實,覆滿毛發的皮膚呈常年日曬的紅褐色。

“是你啊,許。”漢斯咧開嘴,先是右邊嘴角,然後慢慢讓笑容擴大,露出滿口漂白過的牙齒,“我對你印象非常深刻,你是整個會議的焦點。你代理了兩個項目?哇哦,非常了不起。”

許安易客氣地笑笑,“謝謝。”

漢斯向後偏頭,指向他剛才坐的位置,示意坐下談。

“你應該提前告訴我,你同時也在為和光服務,那樣我們可以在那邊,不用麻煩你過來。”他擠擠眼,然後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或者,讓我猜一猜,你是想提前觀察一下你的對手,做好準備。這招叫做按兵不動,我說得對嗎?”

許安易把文件夾放在桌子內側,旁邊就是窗戶,江景一覽無餘。

“沒錯。”許安易坦然道,“把這招叫做知己知彼更恰當。”

“我喜歡你。”漢斯比了個手勢,從迷彩短褲裏拿出一支看起來像錄音筆的東西,按了下頂端按鈕,中間亮起一小塊。

許安易問:“要錄音嗎?”

“哦不,別誤會。”漢斯低頭看了看小屏幕顯示的文字,然後興致勃勃解釋道,“這小東西是屏蔽儀,能幹擾半徑2.5米的電子信號和數碼産品。像我在郵件裏提到的,我們這次只是簡單聊一聊。說實話,我一直在想你會不會帶律師來。”

“所以……”許安易猜測道,“我們不會錄音,也不能打電話。”

“Yes!Yes!”漢斯顯得激動非常,“你真的非常聰明,我能理解為什麽喬信任你。你不了解讓喬信任一個人有多難。今天早上看到你的郵件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當時跟我的同事說,上帝,喬居然給我回信,雖然是通過代理人,但這多麽不可思議。不瞞你說,我在回酒店的路上反複确認過這封郵件不是某個人的惡作劇,這才給你回的信。”

他的語速非常快,配合肢體語言和表情,看起來真的為林繼橋願意和他溝通而開心。

“我應該早點回信的。”漢斯低低地吹了聲口哨,端起玻璃杯,又問道,“喬最近怎麽樣?”

喬,Joe.林繼橋的英文名。正式文件裏她只寫英文名。

“橋很好。”許安易刻意用中文發音。

“好。你能不能幫我轉告她,我們……卡維爾的所有人都很想念她。卡維爾還保留着她的職位,随時歡迎她回來。”

“我會的。”許安易看了眼仍在工作的小型屏蔽儀,稍微調整了下姿勢,逆着窗外的天光,視線從陰影處投向漢斯,“漢斯先生,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你說橋信任一個人很難?”

“喔,讓我想想。這叫做……”漢斯高高揚起濃眉,“開門見山,對不對?”

“沒錯。”

“是這樣。”漢斯往後靠,雙手攤開在沙發背上,“喬應該告訴了你一些事情,像卡維爾偷了她的軟件,把她趕出公司,寫信威脅她等等。”

許安易不置可否。

“我想告訴你,這些都不是真的。”漢斯肯定地搖搖頭,“我們認為喬是最近十年卡維爾最傑出的員工之一。她為公司做出了非常大的貢獻,我們都很感謝她。”

“聽你這麽說,我更疑惑了。”許安易抱起手,“如果像你說的這樣,卡維爾感謝橋,為什麽她不願意見你,并且回到中國?”

漢斯擠出一個苦笑,“我不知道喬有沒有把事情全部告訴你,許。”

“比如?”

“在喬離開美國前三個月,她曾在家工作了半年。”漢斯好像很難啓齒的樣子,“是基于心理醫生的建議,公司也和她的父母讨論過,大家都認為這樣對她比較好。”

“為什麽?”

漢斯忽然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許安易。在她迎上他的視線時,漢斯抹了把臉,小範圍地來回踱步。

“參與設計那樣一款軟件肯定背負着很大的壓力,而且大部分壓力來自自己。我們都能理解。那軟件差點兒壓垮她。”漢斯揉着光禿禿的下巴,“她變得有攻擊性,有點被害妄想,認為其他人想奪走那款軟件。她給別人的電腦安裝監控軟件。許,我們甚至都沒告訴過警察,只是勸她去跟心理醫生聊聊。”

他彎下腰,從沙發後拿出公文包,抽出一份黑色文件夾遞給許安易。“這是公司內部醫生給出的診斷說明。”

許安易接過來,但是沒有翻開。

“我有兩個問題,漢斯先生。”

漢斯坐回去,“請說。”

“從去年上線至今,千世在卡維爾的銷售收入占比是多少?”

“4.72%。”漢斯不假思索,“卡維爾是個很大的公司,我們在世界各主要城市都設立有分公司。”

“我知道。”許安易淡淡一笑,“悉尼、多倫多、洛杉矶、紐約、曼徹斯特、尼斯、慕尼黑……一共九個國家十二座城市。”

“你調查得很詳細。”漢斯驚嘆道,“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我的第二個問題是,千世在卡維爾所有經營項目的純利潤裏占比是多少?”

漢斯面色一僵,“這個問題涉及商業機密了。”

“不,這不算機密。漢斯先生。”許安易打開自己帶來的文件夾,翻到夾了便簽的那頁,“貴公司的年報裏寫得很清楚。今年第一季度至第二季度,千世的銷售收入增長125%,純利潤占比從17.3%升至38.7%,這些數字每天甚至每個小時都在發生變化。千世撐起了半個卡維爾,漢斯先生。”

“還有,你應該慶幸今天沒帶律師來。”她翻到最後一頁,将兩份文件夾推向漢斯,“否則我們的起訴書上會再添兩項指控。”

漢斯咳了聲,“什麽?”

“人身威脅以及名譽侵害。”

語畢,許安易起身離開座位。

“她是個瘋子!你被她騙了,許!”身後,漢斯大叫着把黑色文件夾丢過來,“她有被害妄想!有躁狂症!我們有監控記錄能證明她有嚴重的暴力傾向,我們有醫生的證明!”

許安易停了下來,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上面顯示正在錄音。雖然沒回頭,但許安易知道漢斯正盯着她,她舉高手,晃晃手機,“我想我離你的小道具已經足夠遠了,漢斯先生。”

估算了時間,許安易去附近買了點東西,然後以晚高峰能開出的最快速度回到公寓樓下,在車庫給大卷毛發信息。

-有點上火,買了綠豆、蓮子和百合。你能用這三種食材燒【好喝但不苦也不甜的】綠豆粥嗎?

-呃……我沒燒過。但是我收藏了一個非常棒的食譜網站,我想可以找到一個【好喝但不苦也不甜的】綠豆粥[吐舌頭]

-我相信你。

開門時許安易控制着力道沒發出一點兒聲音,接着脫掉鞋子同樣無聲無息地走出門廊,探頭往對面看去。

林繼橋低頭靠在廚房門框上,手指在平板上滑來滑去,鼻子上貼的創口貼不時凝起紋路。

許安易點擊發送編輯好的信息。

-我到樓下了。

她看到林繼橋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小卷毛,慌裏慌張地蹿進廚房。高樓裏太安靜了,她甚至隐約能聽到對面嘟嘟囔囔。

“找不到,找不到,天哪……找不到。”

許安易背靠着門無聲地笑了好一會兒。算算時間差不多,她拉開門,模拟出平時回家開門的聲音。

林繼橋就在玻璃門另一頭等着她,垂頭嘆氣。

“我找不到。”她說,“找不到好喝但不苦也不甜的綠豆粥,所有的食譜都提示略苦,微甜。我不懂,為什麽同時既苦又甜呢?”

許安易把東西放到餐桌上,“那我來做吧。”

林繼橋擡起頭,一臉吃驚,“你可以嗎?你怎麽能讓蓮子燒出來的粥不苦呢,更別提裏面還有百合。”

“我試試。”許安易把食材一樣樣揀出來,最後遞給她一盒布丁,“要是我能燒好,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沒問題。”

林繼橋毫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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