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怎麽了？”
陸潛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燕赤霞盯着自己的一張臉，視線漸漸下移，落到他手裏那杯水面還在顫抖的茶杯上，手撐着床板坐起來。
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腦袋, 艱澀地開口問：“你在啊？”
剛才好像看見什麽了, 是夢嗎, 完全想不起來了。
話音出來的瞬間陸潛覺察出周遭的空氣太過幹燥稀薄，他睡得時間過久, 嗓子早已經幹澀難忍，求救的目光自然而然又落在了燕赤霞的身上。
“喝吧。”燕赤霞就像是一直捧着水杯等他似的, 扶着他坐起來, 甚至還握了握他的手幫他穩住杯子。
兩只眼睛倒是濕漉漉又亮晶晶地盯着他看，就連因為發麻暫時擡不起來的胳膊都沒有那麽難受了。
覺察出他動作僵硬，燕赤霞皺皺眉毛, 又看了看他的臉, 撇過腦袋：“杯子是幹淨的, 我洗過了, 沒喝過。”
“……”翻他一個白眼，陸潛無力地勉強動了動手指，“我只是……胳膊……”誰在乎你的口水啊。
注意力一直在他慘白的臉頰上, 倒是完全沒發現他右胳膊自始至終耷.拉着，徹底清醒之後面容更是逐漸扭曲，顯然很痛苦的模樣。
燕赤霞眉心蹙的更緊了, 捏了捏他的小臂問道：“除了胳膊，還有哪兒不舒服？”
陸潛看他放下茶杯，幫自己按摩臂膀的一系列行雲流水的動作，心內早就笑開了, 面上還是裝作一副不高興的模樣：“還不都是因為你，我本來睡相就不好，你不陪我睡，看我都睡成什麽樣了。”
“嘶——”陸潛倏地瞪圓了眼睛，“我說你輕點啊，這本來就是你的錯，應該補償我的，你倒是還怨恨上了。”
“……”好吧，就當不陪你睡覺就是我的錯，燕赤霞也不跟他理論，顯示固定住他的肩膀，拉開他的右胳膊在大臂處不知哪個穴位點了兩把。
陸潛驚叫出聲，右半邊身子整個都酥.麻了，腰上一軟徑自向前撲去，也幸虧床.上墊了厚重的被褥，避免了他破相的可能性。
憤恨地擡臉，陸潛還沒來得及罵出口，就聽見燕赤霞淡淡地說了一聲好了，下意識的擡了擡胳膊。果然那瞬間的激烈的酸楚之後，胳膊果真沒有剛才像是被細細密密繡花針紮一樣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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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訝地看向燕赤霞，沒想到面癱還是個全能管家，什麽都會！
這樣的人啊，陸潛舔.了舔幹澀的唇角感慨地看着他，能永遠留在身邊該多好的。
“沒想到變成鬼之後還有落枕。”陸潛小聲抱怨兩句，立刻爬起來豎起來大拇指稱贊道。“棒棒的，真厲害。”
他一頭紮進燕赤霞的懷裏：“來來來，給你個獎勵的抱抱。”
燕赤霞：“……”手撐着他的前額拉開兩人的距離，“別動，喝點水。”
陸潛委屈：“手還擡不起來呢。”
“不會吧。”燕赤霞面露疑惑，他對自己的技術尤其放心，難不成穴位對鬼的作用沒那麽強烈，“你起來，我再幫你看看。”
“沒事，一會就好了，我渴了，水呢？”陸潛窩在他的懷裏指揮道，“那你先喂給我，我手難受。”
陸潛渴的難受，一個勁地催促，燕赤霞被他吵得頭疼，索性真的當了一回全職管家，盯着他如饑似渴大口大口吞咽。
水潤潤的紅唇一張一合，燕赤霞甚至能看見晶瑩圓潤的水珠順着他的嘴角落下來。
陸潛抹一把嘴角，氣力回來了就咋咋呼呼開了：“你怎麽了，臉怎麽那麽紅？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他作勢伸手就要去摸額頭，被燕赤霞閃身避開，“我沒事。”
其中拒絕交談的意味十足，陸潛目露異色但也沒問出口，就只是好舍友一般地叮囑道：“嗯，你不舒服要記得跟我說哦。”
燕赤霞讷讷點了點頭，到底也沒說自己究竟怎麽了，是發熱了生病了還是……害羞了？
“對了，你剛叫我了？”燕赤霞不動聲色岔開話題。
“哦哦哦，我差點都忘了。”陸潛望着外面黑下來的天色，尤其認真地看着他問道，“睡覺前叮囑你的事還記得不？”
“嗯。”燕赤霞面色微微暗沉，他側站着，陸潛看不清楚他眼底的神情，只能看見垂在身側繃直到僵硬的手臂，輕笑但沒敢出聲。
“那他人呢？”陸潛坐直了身子，抻着脖子看了看，“不會還沒回來吧，都這麽晚了，出去肯定是要出事的。”言語間是難以掩飾的擔憂。
“早都回來了。”眼見着他就要下床親自去找，燕赤霞幫他按了按被子，不情不願開口，“就在外面坐着。”
“？”陸潛歪着腦袋看了看他，琉璃一般晶亮的眼睛眨了又眨，“這個時辰了坐外面幹什麽，陰森森的不覺得滲人嗎？”
“要我叫他進來嗎？”
“你怎麽了？”陸潛問他。
“不怎麽。”
“才不是，整個人都感覺怪怪的。”陸潛倒是也沒過多放注意力在燕赤霞身上，一邊問一邊注意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從床.上爬下來，“好呀，那你叫他進來吧，我還有話跟他說。”
燕赤霞：“……”任勞任怨地去叫人。
寧采臣進來之後陸潛才算明白他為什麽會不覺得外面陰森森的了，因為他自己整個人比外面的氣氛要陰冷數百倍，就像是剛從分頭爬出來的一般，蒼白又虛弱。
他看着凍得瑟瑟發抖，嘴唇隐隐泛着青灰色的寧采臣，一時之間喉頭哽住，完全沒料到自己的話對他會有如此大的影響，原本的話更是問不出口。
“要不你先給他倒杯水吧。”陸潛為難地看向燕赤霞，自己則是站在寧采臣的面前，微微低頭，眼底帶着淡淡地內疚，“你沒事吧。”
燕赤霞：“……”吭哧吭哧地去倒水，茶壺茶杯叮鈴哐當，似乎下一秒就會犧牲。
陸潛瞥了他一眼，注意力全在寧采臣死人一般的臉上，他承認确實從一進入這個世界開始他就是帶着有色眼鏡看待寧采臣的，實話說，現在這一秒他依舊不喜歡寧采臣，對于對方看上自己容貌這一點更是耿耿于懷。
之前就是不想他誤會自己，所以才徹底挑明以後即便是幫他那也是因為這就是自己的任務，而不是其他話本上寫的唯美愛情故事，可現在誤會卻是沒有了，這人壓根也不管感情培養，看臉。
但從始至終，寧采臣也沒做任何壞事，總不可能因為他愛美色就一直排斥他，況且寧采臣似乎是真的擔心自己。
想到那個自己一直喜愛的電影，陸潛心裏也怪別扭的，完完全全的讨厭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且以後他肯定還會跟寧采臣繼續接觸，實在不想兩個人關系鬧得太僵。
從燕赤霞的手中接過熱茶水親自遞到寧采臣的手跟前，默然地跟燕赤霞對視一眼，對方很自覺地轉身去了門口，倚靠在門框上看外面夜色無邊。
昏黃的燈光下，陸潛莫名看出了寂寥的意味，匆匆忙忙收回視線，別扭地摳了摳手指：“抱歉，我之前說話太過分了。”
寧采臣慌張搖頭，接過茶杯捧在懷裏要不是因為剛才凍得腿軟他差點就直接站起來了，因為屋子裏稍微暖和一些，原本僵硬青灰色的面容也和緩不少：“不是，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
當然不是我的錯，你看上我的臉跟我有一毛錢的關系嗎，我只是有點看不慣你這麽傷心難過，一點都沒有個大男人的樣，這點小坎坷就想把自己凍死，以後還怎麽指望着你有出息。
陸潛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随便說了兩句也就按下不提了，他跟寧采臣攤牌的事情就相當于這樣翻篇了，只要這人知道他另有喜歡的人不再糾纏他就好。
他躊躇了一陣，組織組織語言挑起另一個重要的話題：“那我能求你幫我個忙嗎？”
面前的一雙眼睛迅速放出精光，寧采臣猶如回光返照，滿臉都是你讓我幫忙那是我的榮幸的欣喜，連聲問道：“什麽忙，你說。”
陸潛：“……”就怕這個，欠人情，可惜除了寧采臣還真沒人能幫得上忙。
陸潛雖說不是真正的聶小倩，但他确實受這個世界聶小倩地命運牽制，他需要幫助聶小倩走正常的劇情，不僅是報恩，還有徹底逃脫于這個古寺。
他需要寧采臣親自出馬，将聶小倩的骨灰帶出古寺，入土為安。
他沉默半晌，掐頭去尾留重點地跟寧采臣梗概了整件事，補充說明道：“這骨灰如果一直在古寺，我可能也不能離開小樹林方圓百裏，所以我需要你親自去幫我把骨灰拿出來，然後就是随便找個地方安葬就可以了。”
寧采臣接了他的任務很是興奮，哈巴狗一般地連連點頭：“好好好，我現在就去，馬上就去。”說這一門心思就往外沖。
陸潛腦殼疼，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肘：“你別急，我還沒告訴你它在哪兒呢。”這人到底靠不靠譜。
寧采臣撓着腦袋讪讪地笑：“是啊，我還不知道你的……你的……”他鬧着腦門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
當着自己喜歡的人說骨灰盒不太好，寧采臣只好勉強笑着掩飾過去，“那聶公子還是盡快告訴我吧，趁着天還沒黑，我行動也方便些。”一
看他臉躍躍欲試，急于表現自己的模樣就只能他肯定會盡心竭力，陸潛不知道該說啥，只能盡量調整出一個笑臉，彎腰鞠躬：“那就真的很感謝了。”雖說不是他的骨灰，但畢竟是他提出的要求。
能讓一個如此膽小的書生不假思索地就答應去後面的樹林裏拿回骨灰，不管最初目的是什麽，寧采臣也算是幫了他大忙，他沒有理由不好好感謝人家。
而且，這個人情是肯定會還的，為他多做點事小意思。
燕赤霞遙遙看過來，正好對上陸潛擡起來的笑臉，怔了怔轉開視線繼續看天邊的冷月。
陸潛：“……”差點都忘了還有一個人可以幫自己還人情，沒事，不在怕的。
這樣想着嘴角的笑意也真切兩三分，陸潛不太放心寧采臣一個人，但也沒人陪他，只能再三叮囑道：“你身上沾染了我的氣息，其他鬼怪見了你應該會自動避開，只要沒有可以找茬的不會有生命危險的，但----萬事無絕對，要是感覺到勉強的話，立刻回來。
寧采臣乖順地一一點頭答應，心裏卻想着的是這是聶公子拜托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陸潛擔心，直把他送到門口，嘴裏還一直重複着剛才的注意事項翻來覆去一改往日的調笑，言語間滿是憂愁的正經。
寧采臣站在門外，躬身行禮道：“聶公子今日身體本就不适，天色也晚了，還是先回去吧，聶公子已經交代了不少，小生我已經一一記下，絕對不會出任何差錯的。”
他是讀書人，腦子裏裝的東西比他多得多，陸潛給他身上放了保命的東西，只要自己不作死，是絕對不會有鬼怪接近他的，再說遇到危險了肯定會第一時間跑回來，按道理來說陸潛本該不需要這麽擔心的。
可畢竟寧采臣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外人，讓外人幫這種忙，總會瞎擔心對方出問題，不管是多小的問題，對寧采臣來說都有可能是大麻煩，人情就越滾越大了。
陸潛站在門口，目送着寧采臣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下的樹林深處，和一片漆黑完全融入一體這才唉聲嘆氣地轉身準備回去。
“哎呀媽，你吓死我了，怎麽背後靈一樣地站在鬼後面。”陸潛撫着胸口，假裝那塊還有顆撲通撲通的小心髒。
在他和寧采臣交代最後注意事項的時候，燕赤霞就站在門邊上，他一直跟在兩人身後，但顯然壓根沒人關注自己。
燕赤霞剛還以為是因為這只鬼沒時間，如此看來是兩人聊得太過投機根本沒注意到。
他眼神涼涼，轉身就走。
陸潛：“……”一把拽住燕赤霞的手腕，“诶诶诶，怎麽了怎麽了，今天一整天都奇奇怪怪的，又生氣了，說說看，為什麽生氣呀。”
誰生氣了，誰稀罕生你的氣，燕赤霞掀開眼皮冷冷瞄他一眼，嘴唇動都沒動，甩開他的手一點沒商量地擡步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