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番外
伴随着一陣清脆的鳥叫和腿部傳來的清晰的疼痛,陸銘灏從夢魇中轉醒來
因為房間的窗簾是陳雲杉為了保證他的睡眠特地配備的遮光窗簾,所以他一時分不清現在是幾點鐘。
他擡起胳膊,手腕間戴着的運動手環亮了,七點一刻。他揉揉眼睛,不願意回憶擾了他一整晚的惡夢,起身下床。
陸銘灏穿着陳雲杉為他準備的深藍色的真絲睡衣,手裏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來到窗前,伸手拉開厚重的簾子,一道陽光直直的照進了屋子——今日是個特別好的晴天,伸到他窗前的樹枝青翠的綠意十分濃重,有兩只躲在樹枝間的鳥偶爾還會探出半個身子,一邊叽叽喳喳的叫,一邊梳理一身蓬松的羽毛——大概就是它們吵醒了自己。
他打開半扇窗戶,樹枝間的鳥被驚得飛走了,整個房間慵懶的冷氣也被放走了,交換了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氣和清新的花草香。
陸銘灏小心的松開拐杖,保持好自己的平衡,揚起手伸了個懶腰,然後目光便直直地盯着外面看着,早起的倦怠在清風的吹拂下一點點的消散,站了好一會兒,正準備離開,這會兒從院子外面跑進來一個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運動裝,腳下踩着一雙白色的運動鞋,脖子上還挂着一塊毛巾,是出去晨練的陳雲杉。
陸銘灏多想也能去跑跑步,或者出去活動活動,可是自己這條不争氣的腿,就連走路都費勁,更別提跑步了。
陳雲杉習慣性的擡頭往他房間的這個方向看看,沒想到正與陸銘灏對視上了,剛擡起手擺動着跟他打個招呼,陸銘灏卻閃身走人了。
陸銘灏坐在床上,目光落在床頭櫃上的空了的酒瓶子和酒杯上,心裏盤算着如何跟陳雲杉再要一瓶酒的時候,房間門被敲響了。
“咚,咚,咚。”本是有禮有節的三聲響,不等陸銘灏喊進來,門徑直被擰開了。
他房門的鎖現在形同虛設,不過是因為一個月之前,陸銘灏和陳雲杉之間鬧了點兒常有的不愉快。陸銘灏和陳雲杉大吵一架之後,煩悶至極,把自己鎖在屋子裏喝悶酒,酒在他這裏是好東西,可以讓他忘記很多的不愉快,但因為之前他吃了藥,竟沒想到,酒與藥相作用,差點要了他的小命。
其實他們的争吵,多數以陸銘灏的咄咄逼人展開,又以陳雲杉先一步低頭作為終結,那次大概是陳雲杉想來安撫他,發現門被反鎖又怎麽都叫不開,陳雲杉覺得事情不對,便對這扇門做了破壞性的暴力拆卸,連夜把他送去附近的醫院搶救,這才挽回了陸銘灏的小命。
因為這段不好的記憶,陳雲杉對他的姿态放得更低了,商量什麽事情的時候都會在心裏把話掂量個幾遍,其實他是擔心陸銘灏再次想不開,後來幹脆找人把他房間的門鎖搞壞了。陳雲杉還是很尊重他的隐私,從來不會直接進來,每次都會耐心的敲幾下。
“你醒了?”
陸銘灏沒回頭,目光轉向了窗邊的樹枝,也沒回答。
陳雲杉并沒有在意他的疏遠,反而自顧自的坐到他身邊,笑着問他:“我跟着做飯的視頻學了一道蔥油面,你想不想嘗嘗?”
人前威風八面的陳雲杉願意為他洗手做羹湯,還是一副低姿态,不接受就太不識趣了。
陸銘灏見人都逼到了身邊,便說:“随便吧。”
“太好了。”陳雲杉沒來由的熱情的道了聲,轉身便離開了,空氣裏還殘留着他運動之後帶有的運動香水的味道,幹淨,清新。
陸銘灏沒有哪裏不知足,只是他太過在意自己的身上的羽毛,但他又是矛盾的,自己的這個情況都沒什麽資格去談這些,逆來順受應該是個很好的選擇,至少他和陳雲杉都會好過些,可他偏要逆水行舟,在争吵中挽回所剩不多的自尊。這要是換個人,恐怕是要把救他于水火的陳雲杉當成一個神佛來朝拜吧,早晚三炷香,初一和十五還要擺一些平時自己都吃不起的昂貴貢品。
被陳雲杉帶來北京治病已經快三個月了,他一直都想不通這人為什麽對自己這麽一頭熱,他有時候發瘋吼了陳雲杉,這人都只是委屈一下,轉頭又對自己熱情滿滿。
他問過陳雲杉這是為什麽,陳雲杉都笑着說:“你是我以前的同桌啊。”那雙不大卻有神的眼睛裏寫滿了真誠,陸銘灏找不出絲毫的破綻,可陸銘灏心裏清楚,陳雲杉所謂的同桌對于他來說什麽都不是。
以前自己風光的學生時代,跟在他屁股後面的人數都數不過來,要不是張檸的提醒,他早就把只跟自己同桌了極其短暫的日子的不起眼的同學忘在了腦後。
這人是誰?是他聽見陳雲杉名字的第一反應。
“我想幫你治病。”再見時,陳雲杉挺誠懇的對他說。
陸銘灏則反問:“你是慈善家嗎?”
這簡短的對話之後,陳雲杉只給了他半天時間考慮,或許都沒有半天,他下午再一次的敲開了他家那扇門,陸銘灏看了看陳雲杉,又看了看自己桌面上擺着的那束散發出香氣的純白的百合花,咬咬牙,決定從這困境中逃出去了,就算陳雲杉把他帶到一個新的困境中,他也認命了。
陸銘灏算不上利己主義者,可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兒擺在自己面前,不接住了,那就是傻子,所以在逃出生天的機會和微不足道的自尊之間做抉擇的時候,他選擇了前者。畢竟自尊那玩意在過去的幾年中,早已被殘酷的現實一次又一次的踐踏。
他記得自己坐在陳雲杉那輛開往北京的豪華車的副駕駛上還在想:如果這具殘破的身體被對方相中了的話,那他大概也可以做到。
不過他下一秒看了眼車窗反射出來自己那張過于頹喪的臉時,直接打消了這個念頭。——自己這個樣子,誰願意多看一眼?要錢沒錢,要臉沒臉,腿還是瘸的,陸銘灏直接打消了自己過于不切實際的幻想。
事實上,三個多月的相處下來,陳雲杉對自己很尊重,甚至是過于周道。
在北京,乃至全國的骨科大夫基本上都帶他見了個遍,治療方案談了好幾個版本。這人平時的工作本來就不輕松,經常加班,所剩不多的閑暇的時間基本上都拿出來為他在研究這些,還要擔心他是不是住得慣,吃得慣,找了好幾個護工和廚子讓他選到底哪個用着最順手……林林總總的好,又讓陸銘灏撿起了來時路上那不切實際的想法,但又在這人眼中看不出任何的**,陸銘灏開始相信這人真的是個正義的慈善家的設定,他完全是有錢沒地方花,有愛心沒地方安放。
正因此,陸銘灏才會不斷的挑戰陳雲杉的底線,看他到底能容忍自己到何時。
“來吃飯。”陳雲杉再次進來時,周遭已經沒了運動的氣息,而是伴着一股食物的香氣的居家感。
陳雲杉走到他的面前,見他沒動也并不覺得意外,只是在準備放着面和果汁的餐盤放在床頭櫃上時,看見他喝空了的酒瓶子和酒杯,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陸銘灏等着陳雲杉的說教,誰知他卻沒說什麽,只是道:“麻煩你收一下那個酒瓶子,我這東西沒地方擱了。”
陸銘灏伸手把酒瓶子拿起來,随手放在地上,陳雲杉把食物放好,對他說:“快嘗嘗吧,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味道怎麽樣。”然後滿是期待地看向他,就像一個等待老師誇獎的小學生。
這眼神有點熟,陸銘灏也想不起自己在哪裏見過,他懶得去想,看着面前擺着的食物——一盤噴香的蔥油面,上面擺着幾棵翠綠的青菜和一個形狀完美的流心太陽煎蛋,還有一杯鮮榨的橙汁。
陸銘灏拿起筷子夾了一口,破壞了完美的擺盤,把食物放進嘴裏,每根面條都裹着濃重的蔥油香伴着醬汁的鮮美,味道着實還不錯,但他沒說,只是在陳雲杉的注視下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一盤子面,喝光了杯中的橙汁。
陳雲杉嘴角噙着笑,就像考試得了一百分,在他放下筷子的時候,對他說:“今天就要進行下一步的治療了,大夫說很重要,所以希望……”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眼睛看向床頭櫃邊擺着的幾個空酒瓶子,說:“你能少喝點酒,因為某種藥物可能會在酒精的作用下失效。”
酒精,是陸銘灏的好朋友。
在他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還稍許能給他帶來一絲絲的快樂。這種快樂很短暫,卻能讓他忘記家庭的破敗,妻離子散,一步步跌進沒有未來的深淵的過程。
“當然了……”見他沒回答,陳雲杉又把話收了回來,給自己找了個臺階,對他說:“一天一杯也不是不可以,等一會兒回來,我們可以去酒莊買些高品質的紅酒,這樣可以助眠,你看怎麽樣?”
“随便吧。”陸銘灏吐出自己常說的三個字,畢竟,有酒總比沒有強。
“嗯。”見他答應了,陳雲杉笑着端着盤子離開了。
這次陸銘灏沒有再去看窗外,而是盯着陳雲杉從自己房間離開。
他感謝陳雲杉帶給他新生的希望,可他從小就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在同學之間都是呼風喚雨前呼後擁,誰想竟然因為家庭變故迎來迎頭痛擊。這種從天堂跌到地獄的人生經歷,更讓他明白有些施舍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陳雲杉這樣一味不求回報的付出,就是傻子都會清楚這不正常。
“治療這麽久了,我花了你多少錢?”
去醫院的路上,陳雲杉開着車,陸銘灏把這問題問出來的時候,陳雲杉沒有馬上回答,過了半晌才反問他:“你難得主動開口,就問我這個問題?”陳雲杉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随後說:“你不用有負擔。”還是沒說出具體數目。
對于治療花的錢和自己欠的巨額債務,陸銘灏心裏都是有一個算盤的,這兩筆費用加在一起能壓垮任何一個普通人,更何況是他現在這種沒有勞動能力的現狀。可這些的這些,都是陳雲杉幫他負擔的。
“還有我欠的錢,都一并算了吧。”陸銘灏不依不饒,繼續問。
他話音落了,陳雲杉難得露出愠怒的神色,堵着氣說:“你就非要跟我算得這麽清楚嗎?啊?”他臉色紅了白,白了紅,就像川劇變臉的演員。
“我不想一直這麽沒來由的被你施舍。”陸銘灏的聲音也提高了,努力維持自己早就不複存在的自尊。“我現在像個什麽啊,乞丐嗎?還是被你包養的小白臉嗎?我他媽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話一出口,陸銘灏立刻便意識到自己就像個白眼狼,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還要用言語刺激傷害人家。
這要不是陳雲杉在開車,或者換個脾氣火爆點兒的,可能對方直接就停下車跟他動手了。然而這會兒的陳雲杉卻只能狠狠的敲了一下方向盤,努力的忍着脾氣,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冰冷冷的字:“那行,我們回去好好的算。”
這樣的陳雲杉,讓陸銘灏感到非常安心。
然而,從醫院出來,陳雲杉卻已經消散了火氣。
大概因為大夫說:“重新接好的骨頭長得不錯,要注意營養的補充,不過恢複得稍微慢些了,後續的物理治療也要跟上了,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要有耐心。你說病人還要喝酒?那就不太好了,如果這是病人心理問題的話,建議找個心理醫生溝通一下。”
畢竟這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上了車,陳雲杉帶着笑容問他:“中午吃些什麽?”俨然忘了來時路上發生的那一切的不愉快。
這種突然間爆發的争吵其實不計其數,小事大事,陸銘灏就像一根塞滿了火藥的二踢腳,點了火就着,而他的一切怒氣在陳雲杉這裏卻不起任何作用,這人似乎記性不太好,轉了身就不再跟他計較。
吃了午飯回去,陳雲杉帶他去了賣酒的地方,興致勃勃的挑了幾支不錯的紅酒,再上車時,他提出來想讓陸銘灏見見自己的師父——那個帶他進入行業并且成為翹楚的人。
陸銘灏聳聳肩,沒反對。不過這樣一來,陳雲杉直接就把清算的事情撇在了腦後。
老人快七十歲了,才從澳洲回來,他精神矍铄,氣色極好,說話聲音特別洪亮,性格極其外放的那種,剛開始,還讓陸銘灏覺得這人和陳雲杉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可真的交流起來,陸銘灏卻發現,陳雲杉真的得他真傳——舉手投足,為人處世,甚至是看待問題的角度和觀點,幾乎如同一個模子裏拓出來似的。就是陳雲杉年紀輕,讓人覺得略微不那麽沉穩了,但在商場上可能也足夠用了。
一餐飯吃下來,陸銘灏覺得自己的心情和眼界都開闊了很多。
“師父,您在家閑着沒事兒,就過來坐,和陸銘灏談談天,喝喝茶,不然自己在家多無聊。”老人臨走前,陳雲杉對他師父說。
“好好好。”他笑着答應了,大手一擺,便離開了。
這時候,陸銘灏似乎明白了。
上午醫生說讓陳雲杉找個心理醫生給自己做輔導,晚上就給他師父安排了,這顯然是怕自己接受不了心理醫生這種形式,才搞了這麽個迂回戰略,陸銘灏的心思動了動,站在門口的花架子下,看陳雲杉送人的背影,發了會兒呆。
又是一年盛夏,陸銘灏已經痊愈,他從陳雲杉的家裏搬了出來,嘗試獨立的在北京這個偌大的城市中生活。
他在工作地方的附近租了一個不大的房子,房租高得要命,基本上占據了工資大半部分,在勉強維持生活的同時,他開始還陳雲杉錢。其實他心裏清楚,單憑自己微博的工資很難償還自己過去一年虧欠陳雲杉的金錢和人情。他在那人的幫助下找回了自我,能夠重新步入社會,這就算是一個嶄新的開始了。
他以為日子會平靜的過下去時,那人卻又開始琢磨他,他信誓旦旦地說要幫他要回兒子童童的撫養權。陸銘灏有理由相信,這人不會讓他們之間的關系僅僅剩下金錢的牽扯,他想讓自己虧欠他更多,償還不了的那種,偏偏還用他心裏最為在意的東西來勾引他。
童童,那個粉雕玉琢瓷娃娃一樣的漂亮男孩是完全繼承了他的樣貌的,當前妻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把孩子帶走的同時,也剝奪了他最後的活下去的希望。可他也有自知之明,就以現在自己連付房租都費勁的窘迫生活,要如何給孩子最好的人生呢?
陳雲杉說:“放心,有我。”
這是誘餌,讓陸銘灏無法拒絕的誘餌,自己就像餓了很久的魚,認命的咬上了鈎。
可是法律是無情的,陸銘灏站在法庭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幼稚,那美味的餌料,其實不過是毒藥罷了。
一切結束,陳雲杉表現得非常自責,連聲對不起之後,卑微的态度讓陸銘灏根本無法去苛責。要怪只能怪自己不争氣,沒事兒亂做白日夢。
可是想起錄音中兒子那稚嫩的聲音說要跟媽媽一起生活時,陸銘灏的心就像被錐子捅出無數個洞,鮮血淋漓,無法呼吸。
他想哭,卻又不知道該哭什麽。
從死到新生,他不該感恩于這個房間裏陪着他的男人嗎?可為什麽覺得那樣的無助與可笑呢?
想着,眼淚還是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那麽痛苦的治療他都挺過來了,自尊在掙紮翻滾的時候,他都沒掉過一滴淚,此時卻忍不住的想要哭。
随後,他驚覺自己卻被陳雲杉抱住了。
目的,昭然若揭。
他沒拒絕,他發現自己沒辦法沒立場去拒絕,他甚至覺得自己需要這樣一個溫暖的擁抱來緩解心中的痛苦與無助。
到最後,卻換來對方的“謝謝。”
謝什麽呢?該說謝謝的是他才對吧,明明這兩個字,随着這一年來的接觸,都已經成了自己的口頭禪了。
在陳雲杉離開之後,門被關上的那一刻,陸銘灏知道,這一切都源于——愛。
陳雲杉愛他。
回憶湧上心頭,正因為這個字,陳雲杉包容了他所有的壞脾氣和所有為所謂的“自尊”而掙紮時爆發的粗話,陳雲杉用和風細雨一樣的方法滋潤他,感化他。當他無數次問陳雲杉為什麽這麽幫他時,對方也只是輕輕笑着說:“你是我同學啊,咱們還坐過同桌。”
其實都不是,是愛。
不是那種迫切需要占有的愛,而是即使他不說話,不表達,也要捧着一顆真心給他的愛。
“再有一星期你就要過生日了,想要什麽禮物?”陳雲杉站在穿衣鏡前,穿好襯衫,又拿了兩條領帶在領口前比較哪條比較好,到最後也還是做不出決定,便轉身問陸銘灏:“你說哪條好些?”
“我這一把年紀的,還過什麽生日?”陸銘灏用手指了指左邊那個黑灰條紋的,給出意見說:“這條好些,顯得穩重,去談生意比較好。”
“行,那就選這條。”陳雲杉充分信任陸銘灏,便轉身放下另外一條,仔仔細細的打好,之後又彎腰檢查行李。
“這次出差去多久?”陸銘灏倚在枕頭上,問道。
“看情況,順利的話後天就回,怎麽?舍不得我?”陳雲杉擡起頭,笑着問道。
陸銘灏從善如流,笑着回應:“是啊。”
陳雲杉似是有些意外,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回過神,起身湊到床邊,在陸銘灏的眼角親了親,“肯定會回來陪你過生日的,到時候我來負責訂蛋糕。”
“不用那麽麻煩的……”
不等陸銘灏把話說完,尾音就被一個吻中斷了,這其中有些抗議的味道,“當然要。”
吃過了早飯,送走了陳雲杉,陸銘灏回到書房備課。
一年前的冬天,童童生了一場重病,他給童童移植了骨髓,目前看來,童童恢複得非常不錯,而他經過一個年節的休養,在春天的時候,陸銘灏擁有了一份在一所中外合作辦學的私立中學做老師的工作,裏面讀書的孩子非富即貴。事實上,他能找到這樣的一份工作,中間的過程還是免不了陳雲杉的插手幹預,可仔細想想,就單純憑借自己的話,似乎也沒辦法從激烈的競争中脫穎而出。
學校的位置和陳雲杉家是在東西兩個方向,因為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路程上,再加上這是一所封閉式管理的學校,所以平時陸銘灏會住在學校提供的教師宿舍裏,等周末放假了,他才會回家,回到這棟位于郊區的陳雲杉的別墅裏,享受為期兩天的家庭生活。
陳雲杉是個做任何事都會很周全的人,特別珍惜這段得來不易的感情,他從來不會有什麽逾越的表現,從一開始交往到現在,他都是循序漸進的,以陸銘灏可以接受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感情,只不過現在日子過得久了,陳雲杉才變得放肆了一些。
成年人在面對感情時,總是成熟和克制的,或者是擔心自己輸不起吧,縮手縮腳的像是初戀的小孩子。記得他們那次回到學校,陸銘灏也不知道陳雲杉用了什麽方式帶着他進了以前讀書時的教室,他們坐在曾經同桌時的位置上,陳雲杉拉着陸銘灏的手說:“你可能都忘了,初三那年剛開學,你就被老師安排在了我旁邊,當時我的心髒就跳得特別的厲害。我不敢看你,不敢跟你說話,因為在我的眼裏,你是那麽的光芒萬丈,我甚至是不敢喜歡你。”
時間追溯到了初中時,那是陸銘灏記憶裏最為光輝的日子,他和狐朋狗友們整天的換着法的作妖,總想幹點兒和自己年紀不符卻又極其具有“英雄主義”的事情,根本就不會在意日常的學習生活中身邊多了個誰。
“當時的日子真美好,有時候拿出來回憶,都會覺得那時候單純的可笑,可又覺得喜歡你是件很幸福的事兒。”陳雲杉說着,眼睛望向了黑板,黑板的右側還有放寒假之前返校時老師留着的作業。
陳雲杉很少表達自己內心的情感,如今敞開了,他就也不再瞞着。
“我大概是不想讓那麽好的你走投無路吧,就傻兮兮的去找你,你都不知道我拿出來多大的勇氣,不管是誰可能都覺得我實在是莫名其妙。”陳雲杉轉頭看向陸銘灏,剛好看見了陸銘灏那雙極其深邃好看的眼睛裏閃着盈盈的淚光。
陸銘灏攬着陳雲杉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握着陳雲杉纖長而又冰冷的手,說:“還好有你。”
在此之後的陸銘灏,開始生活在自己營造的矛盾當中,他既享受這種突然間回歸的富裕生活,又擔心陳雲杉會覺得自己這是在做一條米蟲。
沒了工作和收入,再加上因為兒子童童的病他也接受了一個手術,所以他又在原來的基礎上欠了陳雲杉一筆,每月的還款行動在他們在一起之後早就中斷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對于陳雲杉的虧欠什麽時候才能還完,而陳雲杉看起來似乎并不在意。
還好,後來陸銘灏有了新的工作。
“我總覺得你這是在包養我。”陸銘灏去年的生日禮物是一塊價值不菲的表,他在接收到這個生日禮物時這樣說。
陳雲杉卻只是笑,“你這樣想我反而還能開心些,真的是包養就好了,至少這個金絲籠能讓你一直在我身邊啊。可是我又不能禁锢你,你現在有工作,就只有周末回來陪我,還不許我包個隆重一點的生日禮物嗎?”
“還有寒暑假。”陸銘灏強調。
陳雲杉不說話,把表從那個盒子裏拿出來,徑直戴在陸銘灏的手腕間,然後又把自己的手腕展示給他看,是同款的兩塊手表,一黑一白,“多配啊。”
的确,是很配,陳雲杉無非想要一個用錢砸出來的儀式感,陸銘灏卻覺得手腕被這塊表壓得過于沉重了。
“你得學會接受。”陳雲杉的師父這樣對他說。
“接受……”
“陳雲杉這孩子在工作上一直都是讓我放心的,唯獨在感情上總是飄忽的,自從你來了之後,他就踏實多了。”
“我們太懸殊了,或許以前……”
“以前你們也是懸殊的,只不過掉了個個。以前的他,就是現在的你,你站在他的立場上想一想。”
陸銘灏想起在母校時,陳雲杉對自己說的話,有些懂了。
“感情是相互的,你給他回應,就已經不是什麽所謂的虧欠了。”
大概是這樣的吧。
第三天,陳雲杉從外地回來,除了一路的風塵仆仆,還帶給陸銘灏一個驚喜,只不過陸銘灏在學校,一時半會兒的還接收不到。
“我怎麽猜?猜不出來。”結束了晚自習,陸銘灏右手抱着書,左手舉着電話,一路往教職工的宿舍方向走。
“等你一會兒到了宿舍,開個視頻通話。”
“好。”
宿舍是一人一間,面積不大,有衛生間和小小的卧室,卧室只能擺一個書桌和一張床。
陸銘灏開門進屋,把書放好,就把視頻通話給陳雲杉撥了過去,誰知過了一會兒,手機的畫面中卻出現了一張稚氣未脫的小男孩兒的臉。
“爸爸。”童童這樣叫他。
陸銘灏怎麽都沒想到,驚喜竟然是這個……
不大的畫面中,童童的那張臉旁又出現了陳雲杉的臉,陳雲杉說:“童童會和我們住一段時間,他媽媽正好出國度假去了,這我可是和他媽媽争取了挺久的了,怎麽樣?喜歡這個生日禮物嗎?”
“陳叔叔,今天是我爸爸生日嗎?”聽筒中傳來童童稚嫩的聲音。
“要過幾天的。”
“哦……”
倆人沒有任何隔閡的在他的手機屏幕裏聊着天,陸銘灏突然間覺得眼睛酸澀難受,忍了好半天,才把淚水硬生生的憋了回去,畢竟在孩子面前哭是不好的。
“謝謝你。”挂了視頻之後,陸銘灏給陳雲杉發了一條微信。
“你真的就只會說這三個字。”
“我愛你。”陸銘灏換了三個字,發過去。
石沉大海。
對方再也沒了什麽反應,陸銘灏聳聳肩,放下失望繼續備課了。
不過陸銘灏還是覺得挺奇怪的,為什麽自己破天荒的表達了愛意,對方竟然不理他了。可等他收拾好東西準備睡覺了,電話鈴聲卻突然間響了,陸銘灏接起來,聽筒那頭傳來陳雲杉的聲音:“出來,我在你學校門口。”
大半夜的……這是要幹什麽?
陸銘灏披着衣服往校外走,打更的門衛都已經睡了,抱怨了兩句,陸銘灏陪着笑臉,說了好多好話,這才給他開了門。
陳雲杉的豪車就停在門外,陸銘灏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上,還不等問,下一秒鐘,陸銘灏就被陳雲杉抱了個滿懷。
“我愛你。”陳雲杉說:“這句話,我必須當着你的面說。”
“所以你就特地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跑過來?”
“對。”
“傻樣吧。”陸銘灏拍着陳雲杉的背,說:“生日禮物我很喜歡,真的謝謝你為我做得一切。”
“你看看你,又跟我說謝謝,其實你要說想要天上的星星,下一秒我都會給你摘。”
“那倒也不必。”
“哈……”陳雲杉笑着,小聲在陸銘灏耳邊說:“別回宿舍了吧,附近有個還不錯的賓館,我來之前,訂了個房間,三天不見怪想你的。”
“……好,我去跟門衛說一聲。”陸銘灏開門下了車。
他回來時,車裏的音樂是那首他們之間都很熟悉的《心動》。
“這首歌也太老了,可以換首新的了。”
“不,我喜歡。”陳雲杉堅持着。
“好吧。”
車子開了,夜風從敞開的車窗吹進來,伴着女人溫柔的聲音,陸銘灏情不自禁的跟着哼了起來:“有多久沒見你,以為你在哪裏,原來就住在我心底,陪伴着我的呼吸……”
(完)
作者有話說:
大家情人節快樂,《暗戀》的番外給大家,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