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發日

出發那天，韓誠第一次見到了林宇研的室友張天。張天中等個頭，敦敦實實，戴一副黑框眼鏡，一身厚羽絨服加美邦牛仔褲，背着個耐克雙肩包，整個人散發着标準理工男的氣質。他女朋友倒是打扮得很時髦，化着妝，還塗了大紅的口紅。

“韓誠？”張天極為熱情地主動過來和韓誠打招呼，“總聽我們林子提起你，可算見到真人了。”

“哦？他說我什麽了？”

“說你又酷又帥，為人可靠，特別夠意思，還充滿了浪漫的俠客氣息。我們林子是個流落到理工科的文人，說話本來就文绉绉一套一套的，哈哈哈，要不然我都得懷疑他看上你了。”

韓誠挑着眉毛瞅瞅林宇研，林宇研裝作沒看到，去和張天的女朋友孫美娟寒暄，就留了個側影給韓誠，耳朵紅通通的，也不知道是凍得還是窘得。

幾個人邊聊邊往大學城外走。張天性子本來就随和，孫美娟也很外向，叽叽喳喳說個沒完，韓誠很快就和他們熟悉起來。據孫美娟說，本來是打算定個旅行團的，但是他有個朋友，也是A大的，家裏在景區那邊有房子，願意借給他們住，然後和他們一起玩。房子有五間卧室，他們原來定下來的就只有張天、她、朋友自己三個人，現在加上韓誠和林宇研，剛剛好。那個景區在山上，離這裏很遠，她朋友還借了車子給他們開。說完，她掏出車鑰匙遞給張天，竟然是輛JEEP。

一番話聽得韓誠直咋舌，這是哪來的土大款？五間卧室以上的房子，還在景區，起碼是個聯排別墅。車子借給同學用，說明家裏車子兩臺起——其中比較差的檔次是JEEP。多年卸車輪子經驗，讓韓誠對車價非常熟悉，這位同學的家底，幾千萬是底線。這種有錢人過聖誕節居然不出去浪，窩在A城一個門票才幾百塊的景區，看來和孫美娟的關系不是一般的好啊。張天似乎也想到了這層，有些吃味，問了句，你哪來這麽大方的朋友呀，我認識嗎？孫美娟吃吃笑了，女的，你吃什麽醋啊。

一段插曲就此揭過。幾人說說笑笑的上了車。韓誠沒考駕照，孫美娟不敢在雪地裏開車，林宇研和張天兩人交替着開，開了大概有兩三個小時，才進了山。這座山名喚龍盤，山勢不高，但起伏連綿，山上植被豐富，加上有礦脈溫泉，也算是A城人周邊旅游的一個常去處，每到五一十一這路上都要堵上幾堵。不過在雪季，路上幾乎無人，兩邊村落也少。經過一處小鎮，韓誠突然叫停，說要下去買煙。于是張天将車停在了路邊，林宇研、孫美娟和他三個往路邊一家小雜貨店而去。

店裏小而且暗，康帥傅、可心可樂、雪霸赫然陳列櫃臺之上，煙也都是些五元左右的低價煙。韓誠不甚滿意，也沒辦法，随便挑了幾盒，等老板找錢的時候随便看看櫃上的東西，一只手在玻璃櫃臺上不耐煩地敲着。突然，他手上動作頓住了。

“老板，你這還賣這些東西？有人買？”他指着的是角落裏一排煤油燈，還有半摞壓縮餅幹。

“平時沒人買，都點電燈了，誰還用它。不過停電了就有人買了。至于那些壓縮餅幹，我們這裏是沒人吃的，山上他們買些備着，萬一停電封路的時候應個急。”

“這裏還封路？”

“下雪嘛。下大雪，壓塌了電線，維修工都進不來，哪年不得趕上一回兩回的。哪有你們城裏好喲，什麽都方便。”

韓誠哦了一聲，沒再說話。找了錢，三人往回走。孫美娟一出店門就問，“哎你們看到那個‘康帥傅’沒有？笑死我了，真該拍下來發朋友圈。”

韓誠應付地嗯嗯兩聲，還在想着什麽。突然，他站住了，轉身往回走。

“韓誠，你幹什麽去？”孫美娟失了聽衆，大為不滿。

“忘了點東西，我再去買一趟。”

“康帥傅呀！你還敢在那買啥？”

韓誠并不回答，只是擺擺手，叫他們車上等去。沒一會，他拎着個大黑色編織袋回來，丢在後備箱裏。

車子繼續往前開，二十分鐘後，就到了目的地。

……

到了地方，果然是棟別墅，而且不是聯排別墅。這房子獨門獨院，三個車庫，前院有果樹、噴泉，後院是幾畝菜地，一架葡萄藤，還有三間平房，看起來是給傭人用的。四個人紛紛感嘆，好有錢啊。

等孫美娟那位“朋友”迎出來的時候，林宇研瞬間傻眼了。

這房子的主人，竟然是安姝。

安姝對他的心意，他要是一直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看到熟人，說不定還要激動一下，感嘆兩聲人生何處不相逢，咱們兩個真有緣。但是既然知道了，怎麽好繼續裝傻？對方一個女孩子，舍下面子倒追他，雖然追得比較含蓄吧……但是他這裏，真是明着拒絕也不是，裝傻充愣也不是，為難至極。原本覺得，課題組既然解散了，兩人本來就不是一個系的，下次也不一定會被分到同一個課題，最好別再見面，這件事就算過去了。結果現在又碰到了一起，對方還是免費提供住宿飲食的東道主，他難道能裝不認識？

再看看邊上兩個陪客，他簡直有直接打道回府的沖動。

那個漂亮女孩子他不認識，那個男的，居然是楊學長——就是在外面開英語補習班，據說和韓誠是初中校友、韓豔豔的高中學長，對韓家那點八卦如數家珍的楊學長。

都這麽多年過去了，說不定楊學長早就忘了韓誠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樣子了。林宇研還抱有最後的一線希望。而楊學長馬上用實際行動打消了他的幻想——

“宇研，你身邊這位面生的很，也是我們學校的麽？”

“不是，我是他的朋友。”

“哦……您貴姓？”

“我叫韓誠。”

林宇研清楚地看到了楊學長臉上那果然如此的笑容，和別有深意的眼神。他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所幸楊學長沒說什麽，只是笑嘻嘻地看着韓誠，又向林宇研擠眉弄眼地，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也不知想要表達些什麽。林宇研裝作沒看到，和他點了點頭，和安姝打招呼去了。安姝向他們介紹了邊上的漂亮女孩，原來是她的閨蜜，叫做李天童，楊學長是她的男朋友。張天和孫美娟也上前寒暄。之後，安姝将他們迎進了別墅裏，給大家介紹了房屋構造。這房子樓上樓下分別有客廳，飯廳在樓下。樓上兩間屋子共用一個寬大的露天陽臺，樓下則可以從房間直接走到院子裏去。每個房間內都有浴室和衛生間。

“這裏有五間卧室，樓上兩間，樓下三間，大家随意住。”

“随意什麽呀，”李天童搶先開口了，“安安你還住在你樓上那屋子就好了，我和楊一名一間，張天孫美娟一間，韓誠一間，咱們幾個可以住樓下。林宇研你和安安熟悉，住樓上好了，還可以和她說說話，省得她自己在上面孤單。”

林宇研趕緊表示，韓誠在這裏除了自己誰也不認識，不能丢他一個人住，韓誠插嘴說沒關系的啊，我可以找張天他們打牌嘛。孫美娟也開口說，自己和張天雖然是男女朋友，可是就這麽住在一起，不太合适，要不她陪安姝在樓上吧。最後，連楊學長都說，要不然他和李天童陪安姝睡在樓上好了，說話方便，惹了李天童一個大大的白眼。只有張天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他睡哪裏都無所謂，實在不明白這些人幹嘛為了個住處磨叽這麽久。

“行了行了，”韓誠點了個煙。“我和宇研住樓上，張天睡樓下原來給我那間房，別人就按照人家李天童安排的住。趕緊收拾一下，休息一會。宇研你和張天開了這麽久車，還不累？”除了楊一名意義不明地呵呵兩聲，別人都沒什麽大意見，于是住處就這麽定了。大家紛紛提着箱子去自己房間，韓誠也拎着兩個大箱子上了樓。林宇研本來緊随其後，卻被安姝叫住，只好剎住腳步，聽她慢聲細語說那天吃飯的事——他自己沖了出去，程教授說了些什麽，後來大家又做了什麽，安姝說得十分仔細，仿佛現場錄播，林宇研根本不知道她想說明什麽，又不能走，只能眼睜睜看着韓誠自己進屋了。

韓誠将兩人的洗漱用品放好，把林宇研的零食和衣服分別丢進櫃子，又在床上坐了會，林宇研還沒有回來。過了會，手機響，掏出來一看，是張天的信息，說等會想去景區看看，順便吃個飯，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回了信息，他又等了一會，最後決定到露臺上看看。

這別墅建在半山腰，周圍并沒有別的人家，安家圈了不小的一塊地方做院子。遠處白雪皚皚，蓋在滿山樹木之上，既開闊，又有些蒼茫。屋子裏有中央空調，暖風開得很足，韓誠乍一走出來，不禁打了個哆嗦，整個人精神了不少，雖然冷，但是心裏很是快活，只想大喊幾句。

林宇研不知何時被安姝放了回來，沒看到他人影，到處找他，最後找到露臺上，看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扶着欄杆，墊着腳向外望，滿臉的興奮，心裏不覺好笑，剛才的郁悶也一掃而空。他也走上前去，站在韓誠身邊，問，

“好看嗎？要不我們下午去山裏轉轉。”

“好看是好看，轉轉就免了。沒人帶路，轉進去就轉不出來了。”韓誠回頭，笑眯眯瞅着他，瞅得林宇研心裏軟了起來。剛想說什麽，韓誠一擡手，不知何時攥在手裏一小撮雪，直接按在了他臉上。林宇研用手一抹，已經化成水了。

“……”

韓誠哈哈大笑，笑完了，一本正經叫他進屋裏躺一會，下午和張天他們去景區。林宇研答應了，又叫他一起回去吧，外面冷。韓誠說他想抽根煙，抽完了就進去。

林宇研點點頭，自己先進屋了。韓誠掏出根煙，在嘴裏叼着，并不點燃，而是扭頭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想些什麽。過了會，他掏出打火機，突然頓住，耳朵一動，又把打火機塞回口袋去了。

二樓另一間房間裏，李天童坐在窗邊，氣呼呼地說些什麽，安姝在一邊拉着她的手，寬慰地拍着她的後背。

“那個孫美娟，到底是怎麽回事？也夠不要臉的了。說好了讓她替你把林宇研約過來，你送她一套SKII——她自己拖家帶口地跟過來，算怎麽個意思？請她來了嗎？占便宜沒夠是不是？還有，叫林宇研就叫林宇研，怎麽還帶了一個過來？當這裏是什麽，賓館嗎？”

“可能是，直接叫他他不肯來吧。”安姝聲音悶悶地，似乎很失落，“天童，剛才他看到我很吃驚的樣子，可是一點都沒有驚喜，反而好像被吓到了。我猜，他不願意見到我。”

“怎麽可能！我們安安又漂亮，又賢惠，他瞎了眼才不願意見你，”李天童趕緊哄她，“他就是太遲鈍，沒發現你的心思。這次叫你們多接觸，孫美娟和他女朋友一對，我帶着楊一名，那個韓誠，看起來還有幾分眼色 ，剛才還知道叫林宇研上來住，應該不會太礙事。接觸多了，自然心裏就有了。你別擔心。”

安姝面帶憂色地看了看她，點了點頭。

“天童，說起楊一名——你不是早就說要和他分手了麽？怎麽今天還帶他過來？”

李天童聞言，冷笑着，“那個賤人，我怎麽能這麽和他分手，便宜了他。他這幾年花了老娘多少錢！情人節下午收了老娘的阿瑪尼，晚上就去和前女友開房，他媽的當我是吃素的麽！安安，上個月這賤人還和我說他們學院要推薦他去英國交換一年，意思叫我出錢，我告訴他，別去，我找人給他保研清華。你等着，我怎麽也要拖到明年十月，考研報名結束了，再踹了他。我非叫他出國讀研哪邊都落不着！不然我咽不下這口氣！這次聖誕節，我還叫他送我個PRADA，他指望我給他出力，砸鍋賣鐵也會給我買。我稀罕他這點破東西嗎？我非叫他出點血不可……”

露臺上，韓誠聽着八卦抽完了一顆煙，踩滅煙頭，進了屋。李天童還在咬牙切齒些什麽，他已經沒興趣聽了。原來那個安大小姐看中了宇研，拿東西賄賂了孫美娟，才有了這次旅行。看來，這一屋子人都知道了，只有宇研和張天兩個傻小子不知道。

他笑了笑，脫了羽絨服，在林宇研身邊躺下了。本來也算不錯，那安小姐家境自不必說，看樣子性格也蠻好，對宇研也算一片癡心。可惜看宇研這意思，似乎是毫無意思。可惜啦。至于那個李天童和楊一名，呵呵。

韓誠翻了個身，和林宇研臉對臉躺着。感覺自己身上涼氣散的差不多了，他把林宇研的被子掀起一角，蓋在自己腰間，又惡作劇地向林宇研臉上吹了口氣。睡夢中，林宇研嘟起了嘴，又在枕頭上蹭了蹭。韓誠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