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未竟之事(一更)

青娘嘆息着答道:“家母也沒有明說那些, 她覺得那件事太難了,我當時年紀小天真浪漫又是女子,她不願我知道那麽多。那時我有婚約在, 一心只想着嫁人生子過小日子,家母連星月門內的事情都很少對我說。其實我算不得月宗正經的弟子。我連月宗的宗主都沒有見過。”

符若初心中卻想,女子又如何呢?上一世母後留下的手劄裏說,星月門門主就是女子。能開宗立派做出那麽多奇偉功業之人,竟然是女子?母後原也期待着她能以皇室血脈這等深厚根基, 再加上星宗的實力, 成就一番功業的。可惜她在南昭受了挫折,回到北燕走上了另一條路。嫁人生子卻困于後宅,那只是她幻想的幸福, 委屈了自己,成全了那些亂臣賊子。

符若初沉吟着不說話,孟如川卻問道:“那麽,前輩是否有什麽法子聯絡到星月門隐宗的人?”

“我認識的只是幾位年事已高的月宗弟子,她們從未提及隐宗的事情。或許令姐知情?”青娘的語氣不是很肯定。

孟如川又轉頭望向公子初,抿了抿嘴唇, 才問:“公子,攝政王那邊可有起疑?”

“我聯絡了江詠歌, 希望他們能牽制攝政王,讓王爺暫時顧不上追查婉婷這邊的事。”符若初應了一聲,“你的身體怎樣,毒性最快要多久清除?”

孟如川答道:“婉婷将她的內力全給了我, 只是為求穩妥,我還需要一些時日慢慢消化,才能全部吸收, 并非這三五日功夫能成的。而她,怕是也就這三五日的光景了。她或許還有事情交代我。”

“我明白,你希望能陪她安靜的走完最後的時光,對不對?我盡力拖延,或者看看能有什麽轉移他們視線的機會。”

這時,婉婷竟然醒了過來,也或許剛才她并沒有真的睡去,似睡非睡一直留意着孟如川與符若初之間的動作與對話。她問道:“如川,剛才你是不是早就解了公子初的穴道?”

孟如川點頭,坦然承認,将婉婷扶起來坐正在榻上,卻怕她身體虛弱,将毯子為她蓋好,動作輕柔。

符若初忽然醒悟,也許孟如川對誰都是這般細心體貼。也可能因為他自小沒有受到親人的關照,才格外能考慮旁人的感受。

“公子初,你究竟想做什麽?”

婉婷的問題很簡單,回答可以很空泛,不着邊際的胡亂說一通,也可以具體到眼前的細枝末節。不過那些應該都不是婉婷要的答案。

符若初的心智并非少年,同樣的問題,她面臨過很多更艱險的抉擇。她略加思索,結合之前得到的那些信息,很快就猜到了婉婷的關注點,正色答道:“我要活着回到北燕繼承皇位。”

這個答案聽起來很簡明,卻蘊含着其他的疑問,如果婉婷感興趣,她肯定會繼續問更多,問題也會更偏向婉婷自己的關注點。

這種談話中帶有餘音,引出下一個話題試探對方意圖的技巧,符若初上輩子已經修煉成精了。後宅內那些婦人們,勾心鬥角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拌嘴沒有太大用處,不過相處之時,大家說話留半句,彎彎繞繞達成目的那些門道,她看多了也自然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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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與北燕停戰,十年之期過後,你不是自然能回到北燕麽?”婉婷質問,“莫非你懷疑當朝攝政王不守承諾,亦或者……”

“北燕有人并不想我活着回去。而攝政王繼續當政,或許不用十年,便會揮師北上。那時我便是他們祭旗之人。”符若初語氣凝重的回答,“因此我在南昭,不能閑着混飯,要搏一搏。”

“我很好奇,你繼承皇位之後要做什麽?北燕的實力不如南昭,就算這幾年你在南昭一切順利,引得攝政王與新帝鬥法顧不上你顧不上北伐,你得了機會回去,你最多只是太子而已。你能影響的實在有限。”

“如果我能早五年回到北燕,我可以架空父皇,監理國事總攬朝政,勵精圖治,發展北燕的民生。北燕有天然的優勢,鐵礦豐富、冶鐵技術是天下最優,有大片草場可以放牧牛羊訓練戰馬,還有不凍海港聯系南北海路。北燕之北的蠻夷之地,需要我們作為中轉,獲取南方的糧油布帛;北燕之西雖有沙漠阻隔,往西卻還是星羅棋布無數小國,百年前商路貫通之時,西夷商人攜帶大量珠寶東行,只為了換取他們沒有而我們覺得尋常的絲綢和茶葉。

我們北燕所處地利若是用足了,也可以像南昭一樣,收商稅充盈國庫,再用這些錢修橋鋪路開拓水道補貼農耕,讓商者行路更易,讓耕者不愁吃穿,讓為官者交流四方開闊眼界提出更多的治國良方。”

婉婷的眼神一亮,很難想象才十四歲的北燕皇子能有這等見識,便是益親王當年也未曾看到這麽遠。益親王談起權勢勾心鬥角那一套很是熟悉,卻并不曉得國家能強盛能長治久安的關鍵。

孟澄海說過,民富才能國強,百姓都吃不飽飯,人心動蕩,才不關心誰當皇帝。當年逐月國那麽快被南昭攻破,是逐月的百姓困苦麻木,甚至為了一口糧食主動為南昭人帶路,繞開邊防。逐月成為南昭的一個州郡之後,日漸富庶,除了原本逐月的皇室貴族零落為奴,其餘人都過得比以前更好,自然也就沒人會真心想着複國。

公子初小小年紀,已經醒悟到這一點,開口說的居然是如何發展商貿關注的是如何提升民生?他是不是也懂得,只有百姓富裕了,國家才能收到更多的稅,才能訓練出精兵強将;外敵來犯之時,百姓們為了捍衛已經擁有的財富,才能真正團結一致拼力抗敵的道理。

興民生才能得民心,這樣的道理,無論是否別人教的,但看公子初說話的樣子,類似的想法已經根深蒂固,實在難得!

“公子初,若北燕興盛,你會否南下?”婉婷又問了一個更遠的問題。

符若初回憶起母後當年手劄所載的計劃。北燕獨具地利,若天時人和兩樣也俱全,南下出兵不成問題,一切順利将南昭魚米之鄉據為己有,便能補全米糧出産的短板;他日江山一統也并非難事。

“時機成熟之後,自然是會的。若我推行的國策真能讓北燕百姓過上令人羨慕的好日子,為何不惠及天下?民心所向,便是天道意志。但北燕的良田産出卻不及南方,養活不了更多的人口。缺糧這個危機遲早會爆發,不如趁着兵強馬壯時擴張。”

符若初坦言,“而南昭仗着坐擁魚米之鄉,鼓勵養蠶紡織,又推行商稅,百姓不愁吃穿,人多地少,也需要北上擴張領土。可惜他們戰馬和鐵騎都有不足,北伐光靠步兵很難成事。攝政王這才要我們北燕朝貢戰馬和鐵礦。按照目前的态勢發展下去,他們早晚能練出萬人鐵騎,手持精良□□。”

孟如川聽得入神。他自诩博覽群書武功也不弱,因着那些任務行遍南昭各地,卻未曾站在更高的地方看明白南昭與北燕戰亂的根源。聽完公子初的這番話,他的思路豁然開朗。

“那為何不能是更加強盛的南昭北上,為何要給你們北燕機會,等你們兵強馬壯實力相當再來?那時硬碰硬,将有多少無辜百姓死于戰亂?”婉婷沉聲質問,“如果我是南昭的掌權者,不僅要你們的鐵礦和戰馬,還要擾亂你們的超綱,催生你們的內部矛盾,遏制你們發展才行。”

“沒錯,攝政王當年的确就是這麽布局的。所以母後為了平息國內各方勢力,才将我送來南昭為質。我不會坐以待斃,我也相信遠在北方的母後,能夠穩住朝綱。另外,別人以為我的父王懦弱昏庸是北燕之禍,而我覺得這恰恰是福。正是因為他如此表現不足為患,攝政王才最終同意了求和,将心思轉向對付新帝。”

孟如川此時也想明白了這中間的關系,宛如陰陽兩極,看似弱勢一方反而能留下喘息機會,看似強盛一方卻會滋生內耗。此消彼長,公子初想要把握的就是此等機緣。

“我便是母後在南昭的手,我可以或者說我已經參與到了攝政王與新帝的争鬥之中,便不會讓他們兩人輕易分出勝負,讓他們彼此消耗互相算計,不是更好?”符若初信心滿滿,“而眼下的時機,有山海圖這條線索在,他們兩人都不會忽視我,這是我的幸運,能得孟郎相助。”

孟如川側目看向公子初,後者情真意切說的神采飛揚,仿佛絲毫不畏懼前途的險阻。他覺得鬥室之內,忽然亮了起來,他的心從未有一刻這樣向往着将來,親眼見到公子初描述的盛世。

無論皇權如何更疊,只要執政者關注的是民生,那麽所做一切就是天道正義。星月門門主當年未竟的心願,莫非也是如此,選一個靠譜的國君,将那個國家發展壯大,以此為根基求得一統。只要天下一統,政出一家,資源互通,便可以消弭争端,避免戰亂。

可北燕目前雖然盤踞在北方,算是大國,卻與南昭的實力相比還是差了許多。攝政王圖謀許久南昭至今還做不到的事,北燕質子公子初真的能做到麽?

而他能幫公子初做什麽?像姐姐婉婷那樣,在暗處行那些肮髒之事,刺探情報刺殺對手,為公子初掃清前路障礙麽?

“那你希望如川為你做什麽?”婉婷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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