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都是套路
從皇城回到質子府的路上, 符若初的心情還是很激動的。
近期新帝就會發下聖旨,安排一個禮部的官員帶隊去越州及周邊幾個州郡采辦特産搜羅美女。禮部官員往往出身名門世家或者宗室,一貫都很少牽扯軍政大事, 除了每年祭祀、朝臣婚喪嫁娶這種事操心,不與外國打交道的時候更是閑散的很。
為聖上采辦特産這種小事情,攝政王肯定不會阻攔,只是随行定會安插眼線。新帝這邊同樣找了江詠歌這種無官身的公子哥跟着,代表一下新帝與二皇子的喜好, 與攝政王的人兩廂井水不犯河水, 原本無可厚非。
關鍵是,新帝還想讓北燕質子同行。美其名曰讓公子初領略一下南境風光,體會到南昭的強盛和遼闊, 加強其對南昭的臣服之心。
這事在朝會上一提出來,肯定是有大臣出言反對的。
自古外國的質子都是居于首都,南昭的首都是杭城,沒事讓一個北燕的質子深入南昭腹地又去往南境邊陲是什麽意思呢?
新帝便說,北燕人見識少,在南昭為質不就該領略一下中原文化博大精深之處麽?難道滿朝文武擔心北燕意圖南下?別說有攝政王在, 誰敢打南昭的主意?便是區區十四歲的一個皇子,能看懂什麽?哄着吃喝玩樂一通, 看一看南昭的強盛,将來這皇子回到了北燕,還不是鐵了心的臣服南昭,不敢再有什麽非分念頭。
闵七将這話傳到符若初耳朵裏的時候, 原以為公子會不滿,卻發現公子聽後面色如常,還陷入了沉思。
實際上, 符若初覺得新帝說的頗有幾分道理。如果她沒有經歷過重生,以她十四歲時的見識,在南昭游歷一番,肯定也會感慨南昭的強盛,斷絕了南下入侵的念頭。但是現在,她可以往更深一層想。
南昭之所以強,除了得天獨厚的魚米之鄉擁有大量利于農耕高産的土地之外,還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稅收政策。除了農稅,工、商兩業的發展越發先進,商稅也源源不斷流入國庫,那些失去土地的流民不再閑散游蕩,有了安置的地方,可以做工賺錢養家糊口。
在北燕,相對地廣人稀,鼓勵耕種還來不及,産量上不去,糧食都不夠吃養不活太多人,又哪有那麽多人口去發展農耕之外的事?
但換一個角度想,等她回到北燕,兵強馬壯準備充分,是不是更應該南下,才有提升和發展民生的機會呢?光是偏安北方一隅之地,養馬放牧開礦冶鐵不可能自給自足,早晚是會被糧食扼住咽喉。
這一次去南境,一路上會經過南昭腹地多個州郡,并不是每個州郡都富庶流油,也有那種多沼澤土地貧瘠的,那些地方的百姓是怎麽過活?她倒要親身體驗一下南昭的吏治和風土,尋找啓發借鑒之處,以便回到北燕能少走一些彎路。
據說南昭現行的許多政令都出自孟澄海之手,不知道實際施行了多年後還會否有各種積弊。會否只是表面看着興盛,土地被大戶壟斷之後,失去了土地的人被壓榨出賣苦力,而心生不滿?亦或者商賈巨富過度彙集財富,底層百姓依然一貧如洗,只求溫飽并無其他更好的盼頭?
“闵七,我們的消息網在南境那邊有布局麽?”符若初問了一句。
闵七答道:“回禀公子,南昭南方窮山惡水,我們也只在鎮南軍那裏安插了一些職位卑下的眼線,左右不了時局。不過若真想在那邊鋪開耳目,如今可以借用商戶往來的便利。我們與南境許多州郡的大戶都有一些錢糧買賣,安插人手溝通消息并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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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去安排吧,尤其注意鎮南軍之中的派系區分,據我所知,新帝在那邊應該秘密培植了一些黨羽。還有化外南蠻諸部,看看私鹽生意是否已經有人壟斷,若是沒有,我們用這個插進去。”
“私鹽?”闵七遲疑道,“為何公子覺得那些南蠻會對鹽感興趣?”
符若初記得上一世,那位南蠻部族出身的妃子,求賞賜不要金銀,只要鹽。這事還是宮裏傳出來的消息,說那位妃子入宮之後與旁人不同,別說是吃飯菜加鹽,喝茶都加鹽,說是他們那邊便是最大部落的首領都無法頓頓吃到細鹽,能有一塊粗鹽舔舔已經是身份象征。她現在算是過上好日子了,細鹽随便吃,每回讓族人往南境部族那邊送鹽,都能得到一片稱頌。
但這件事,如今還沒有發生,符若初只好含混道:“是我看過一篇游記,說南境一代地處內陸,山多地少瘴氣濃重,化外蠻夷又不會制鹽,不臨海邊也沒有天然的鹽湖。他們最初都是高價買粗鹽,舔着吃。咱們平素裏一日三餐見慣的細鹽,在那邊是極為珍貴的稀罕物,普通人連見都沒見過。”
孟如川突然說道:“在下以前讀過的雜傳也有類似的記載,不知是否當講?”
符若初感興趣道:“你說來聽聽。”
“巴蜀之地自古就有井鹽制法以及提純細鹽的高招,而今巴蜀是南昭西南重鎮,卻與南蠻諸部重山阻隔交通不便,是以南境那邊吃鹽主要是靠別處的海鹽供給。如果我們能找到或打通一條要道,将巴蜀井鹽直接運到南境諸部,鹽就不會那麽貴了吧?換言之,如果已經有海鹽走私,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将井鹽那條路走通,也是有利可圖的。”
“沒想到孟郎知道這麽多!巴蜀的井鹽百年前就已經很知名,再往西的那些番邦也都是采買巴蜀那邊的鹽。鹽生産容易,運輸難,路途越遠越貴。咱們此番若有機會親眼看看南蠻的領地是最好不過。若能在附近找到通往巴蜀的捷徑,開拓出來,就是一件大業績。”符若初說的興致勃勃。
“公子所圖這件事,是否要瞞着新帝?”闵七有些擔憂,“過幾日與禮部的官員一道南下,除了攝政王的耳目要小心,江詠歌也是個高手,想瞞住他不太容易。”
符若初說道:“何必瞞着新帝。他登基三年,外無戰事,內有攝政王幹政,他自己沒有什麽功業可以吹噓,總要有個施展的地方樹立威信。我們是北燕人,若真尋到商路,也不能太明顯的插手南昭的事。只能是從中漁利、借勢,安插自己人進去,與南蠻諸部保持關系就好,賺錢還不是最重要的。”
闵七眼睛一亮:“是啊,公子說的對,是屬下狹隘了。”
等闵七退下之後,符若初又将孟如川留在了卧房之內。
“今日面見新帝,辛苦你了。”符若初安慰,“我知你不願意跪他們,下次盡量避免在讓你去那種難堪的場合。”
孟如川面露詫異之色:“公子,我表現的可有不妥,為何你能看出?”
“你跪的遠,看不出什麽。我就是心裏想着你所想之事,瞎猜一下。這才一詐,果然你就招了。”符若初皎潔一笑。
孟如川耳根一紅,轉開話題道:“公子今日又留我在卧房,可還是要讓我寬衣服侍?”
“哈哈,你莫非是害羞了?當初第一次給你療傷,你失去神智,自己都不會動,全身上下什麽地方我沒見過?如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都熟悉了,閉着眼睛也知道你身上那些傷痕在哪裏。只盼着你以後莫要再添新傷。”符若初一面這樣說,腦海中就浮現起了他不穿衣服傷痕累累的樣子,不禁色迷心竅,想入非非。
“公子,你怎麽流鼻血了,是火氣太旺了麽?”孟如川驚訝的問。
符若初這才察覺鼻孔有熱流湧出,天啊,她這是怎麽了。冷靜!大事未成,美男養眼就好,切勿再想其他了。可是過幾日一起南下,乘舟而行,美男在側朝夕相處,實在是,很值得期待呢。
“公子認為之前宮宴上的刺殺,真是攝政王做的?可這件事,能讓攝政王得到什麽好處?”孟如川問的很直白。
符若初當然還有其他想法,不過她也想聽聽孟如川如何說:“你以為呢?”
孟如川上前一步,幾乎與符若初臉貼着臉,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覺得這更像是新帝謀劃的一次試探。”
符若初點點頭:“新帝這是故意用很拙劣的手法在試探攝政王的底線。”
孟如川微微一笑點點頭。
符若初并沒有過多解釋。在新帝面前,她故意說是攝政王主謀刺殺之事,是為了迷惑新帝,讓他們對她的才智少一些防備掉以輕心。而今只有孟如川在場,她不打算隐藏想法,可是不用多說,他就已經全然明了,她看的出。
這樣的感覺太妙了,是心有靈犀,還是難得知己?
其實新帝這個手法蘊含着幾重套路。
第一重,普通人在大殿上就能想到,刺客或許是新帝的人。否則怎麽會那麽巧,二皇子生病沒有出席宴會,新帝剛借口離開,就來了這麽一波刺客?可是仔細又一想,新帝又不是傻子,怎麽會明晃晃在自己的宴席上用這麽低劣的手法安排刺客,攻擊的目标還是攝政王最看重的嫡幼子劉貿?
于是進入了第二重猜疑,今日刺殺之事應該是攝政王安排的苦肉計。否則為什麽那些刺客都被滅口了?再者平素新帝的宴席,攝政王基本不會安排劉貿出席。這一次,為什麽一反常态,既讓劉貿出席還安排了武藝高強的侍從?這樣的行刺,其目的是看看新帝這邊的人裏有否能人異士?還是為了找尋那些尚存動搖之心的人,在劉貿遇刺之時,能出手相助的人說不得以後可以拉攏。
結果,除了符若初以外,就連武藝高強的江詠歌都躲在侍從身後,一點出手維護的意思都沒有。這證明其他人要麽是自身難保的酒囊飯袋,要麽就是冷眼旁觀,巴不得刺客行刺成功。
第三重,要想明白這件事對誰的好處最大,才能找到真正的主謀。今日宮宴刺客行刺攝政王之子劉貿的事情肯定會傳出去,那些并未在現場的人,若是有腦子能仔細想,都會覺得是攝政王在搞陰謀,從而更加同情被算計的新帝。
一個宮娥,一個內侍,一個帶刀侍衛,代表着宮裏與新帝最密切接觸的三類人,全都能安插攝政王的眼線死士,該動手就動手,這意味着什麽?新帝根本是龍椅上的傀儡,何等可憐?攝政王掌權這三年,獨斷乾坤,肯定得罪了不少人,這種無言的申斥,烘托攝政王跋扈的形象,肯定能為新帝帶來更多的潛在盟友。
新帝當年就是太子,監國多年,皇權正朔,哪怕現在只有蓋玉玺的權力,在世人心目中也不可替代,是正經的君主。與新帝站在一起,維護正統,便是站在正道。反之跟着攝政王,那與曾經謀逆的益親王又有什麽分別?
所以這場刺殺,根本就是新帝安排的。宮娥、內侍、帶刀護衛都是新帝的死士。新帝就是公然栽贓給攝政王,不過肯定也通過某些方式,讓計劃洩露了一些給攝政王在宮裏的眼線。故布疑雲,吊起了攝政王的胃口。
攝政王這才派了高手,甚至還舍得将劉貿也送來練練膽氣。這是攝政王在宣告自己的實力,讓新帝明白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任新帝玩什麽花樣,也翻不出攝政王畫的圈。
這件事之後,如果雙方還維持着表面上的那層和睦,新帝就會知道攝政王還沒有準備好,所以還能容忍他胡鬧,否則早該逼宮讓新帝禪位了。
沒準備好并不是說攝政王掌握的權力不夠,而是輿論,朝野之間的那些中立派的心态。無論是新帝還是攝政王都還是指望這些舊臣去做實事,攝政王操之過急,很可能弄得雞飛蛋打,得了皇位卻是篡位的方式失了民心,毀了一世英明。
“攝政王如果聰明的話,應該是用些手段毀去新帝的名聲,或者是慢慢用毒讓新帝虛弱致死。帝王身邊肯定有的是試毒的人,下毒不易成功。新帝又謹言慎行諸事不管,不作為就一定程度避免了出簍子,丢名聲也無機可乘。而這一次安排禮官去采買特産和美人,在攝政王看來,或許是一個好機會。起碼可以将髒水潑在江詠歌的身上,間接影響二皇子和新帝的威信。”符若初進一步分析了一下時局。
孟如川眼中的驚豔之色更濃。他沒想到年僅十四歲的公子初,居然能想的這麽深入,這麽透徹。這些陰謀詭計,是尋常典籍裏根本不可能記載的。恐怕這都是遠在北燕的姜後言傳身教,在加上公子初天生聰穎,才能迅速推理出真相,甚至由此引申預測未來可能會面對得困境。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将對方的意圖根源琢磨清楚,自然就能化繁為簡,預料對方接下來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招式。
“公子,你需要我做什麽?”孟如川在充分領會符若初的意圖之後,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目前除了我,還沒人知道你武功高強。未來恐怕你要繼續裝作體弱多病,時不時在房裏‘養病’數日,卻暗中幫我做一些我不能去做的事。”符若初說完這句,又補充道,“不是教你殺人放火,不過刺探情報,代表我傳遞一些消息給重要的人物,我還是更放心你去做。你與我的想法很接近,我說的這些你一聽就明白,無需我多交代。我心甚喜。”
“公子,我也可以為你殺人。”孟如川正色說道。
“謝謝你。不過我覺得活人或許更有用處。”符若初笑了,“将來若能與新帝聯合一起算計攝政王,那還有什麽人不能與我們當朋友呢?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人心皆以利使,成不了朋友肯定是利益上談不攏,價碼開的不夠高。若是所求目的相同,就像新帝當年願意讓渡朝政大權給攝政王一樣,我求的事也一定能成。”
這時門外有仆從來報,說是攝政王府送來了帖子,是大公子并小公子相邀,請公子初明日過府一敘,賞花吃酒,答謝宮宴上的救命之恩。
符若初笑道:“真希望明日只是吃飯賞花,不會再見到攝政王了。如川,你想去麽?”
孟如川便說道:“公子,我可否留下養病?”
“也對,攝政王府裏你一定很是熟悉了。明天我帶着旁人去吧。”符若初說道,“你可真要在家裏乖乖養病才行,不許再做勞心費力之事,要按時吃東西,缺什麽藥和東西,就告知月香,讓她安排采辦。争取咱們出行之前,你的外傷能痊愈一些。”
“公子何故如此關心我的身體?”孟如川盯着符若初的雙眼,神色溫柔。
符若初一時迷了心竅,笑答:“你太瘦了,摸着有點硌手。”說完了又有點惶恐的不敢對視孟如川的眸子,怕看到他的驚恐或者鄙夷。
誰料孟如川的目光依然溫柔,還透着某種了然之色。他莫非是聽不懂她的渾話,還是很認真的考慮要吃胖一些滿足她的喜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孟如川暗想:原來公子喜歡胖一點的?
符若初心道:其實瘦一點也可以接受的,只要是川川陪我睡,胖瘦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