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症結所在

往後幾日, 符若初推說在溫泉那日濕淋淋吹了山風着了涼,身體不适,便是趕路也都躲在車內不見人, 到了住宿的地方也是只讓月香服侍,回到房內用餐,晚上早早就寝。

任江詠歌上蹿下跳的,她就是不搭理,說是怕過了病氣。便是孟如川, 也讓去了外邊騎馬, 不叫一起坐車了。這一點讓江詠歌略微平衡。

到了越州地界的時候,符若初終于“病愈”恢複過來,只是她的嗓子卻啞了, 聲音不如以前那般清脆,聽着倒像是少年變聲之後。

孟如川以前很喜歡聽公子初說話的聲音,現在乍然變了,心內無端有點遺憾,不過随即又想,公子初總會長大的, 再過幾年身量長開又高又大,或許還會蓄胡須, 不會總是如現在這樣溫潤可愛的外表。

那一次去龍隐山藥蘆找醫聖傳人問診,孟如川雖然站在院子裏偷聽了幾句有關嗓音變啞的藥物之事,可是這一會兒他全然沒有将這兩件事聯系到一起。畢竟他從未質疑過公子初的性別。哪有女子,敢公然與男子一起泡溫泉?再者那可是北燕的嫡皇子啊, 豈能是女子?

越州這片地界往南去是崇山峻嶺,山嶺之中多霧瘴,蟲蛇鼠蟻滋生, 條件惡劣。在這裏生活着南方蠻夷諸部。那些部落不服教化,各部落之間也會為了有限的食物和資源争鬥不休,若遇到了災害,青黃不接的時候,還成幫結夥出山搶掠。

自從南昭在越州設了州府,派了重兵把守南境,南蠻諸部才逐漸被打的怕了,輕易不敢出山滋事。南昭花了這麽大力氣不為別的,越州這裏氣候比江南更好,雨水豐沛,稻米一年能熟兩季,還盛産茶葉。如果經營得當,或許能變成第二個魚米之鄉。

符若初直到親眼見了那一片片稻田,那滿山的茶樹,心內自然是更加羨慕。羨慕南昭得天獨厚的領土,羨慕這裏的百姓勤勞智慧。

越州多山,不似江南平原。在這裏種莊稼要開出梯田,每一層田地彎彎曲曲窄窄一條,如階梯一樣依次到山頂。山頂的土地也不浪費,有種茶樹果樹的。當地有句諺語,“山有多高水有多高”,說的就是這裏的山上都有泉水,從來不愁澆灌之事。

在山頂随便一挖就能出泉水,一層層沿着梯田的溝渠向下澆灌,省時省力。比北方用水車引水,或是肩扛手提澆灌田地輕松簡便太多。

符若初注意到,在這裏田間地頭工作的多為女人和老弱,街面上擺攤子的也都是婦孺。青壯男子都不知去了何處?

她不免好奇的問孟如川:“如川,這裏怎麽少見男子呢?莫不是男人都在學堂裏讀書?”

孟如川以前來過越州,大致是知曉這邊情況的,嘆了一口氣回答道:“越州征兵和徭役比江南腹地重,南境與南蠻諸部之間時有小規模的沖突,南昭駐軍一直缺人,從未滿編。還要不斷修建、加強各種防禦工事,徭役也很重。這些都需要男丁。我聽說當地人為了逃避兵役和徭役,有錢的就拼命供男丁讀書,沒錢的家中生了男孩,養到十一二歲就銷戶送去廟裏,出家了自然就斷了世俗,以此逃避兵役徭役。實際上到了歲數,這些男子還是會偷偷娶妻生子。直到超過了兵役和徭役的上限年齡,這些男子才會還俗,各回各家。

寺廟自然也不能白養着那麽多人口,用了不少方法圈占了土地,或者是接受信徒舉家‘捐獻’的土地,自然不用納稅,讓僧衆耕作自給自足。所以越州這裏雖然良田萬頃,稻米能熟兩季,賦稅卻遠不及江南腹地。”

符若初大致了解了情況之後,又去請教江詠歌:“江兄,越州這裏的官員更親哪一邊?”

江詠歌笑答:“越州的軍權雖然握在攝政王手裏,不過在這裏當官太苦太難,會巴結人的早就去了江南富庶之地。如今這位府臺是在朝中實在沒有門路,才安穩的幹了五年,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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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兄以為這裏當官難的症結是什麽呢?”

“南蠻騷擾,賦稅難收。除了茶葉,也沒什麽能賣的東西,吃鹽都要靠從沿海運輸,比江南貴了不少。”

“此地與巴蜀一代比起來,又如何呢?”

“自然不如巴蜀那邊,是南昭比較窮困的州府了。巴蜀那邊連接着西南外邦,那些外邦常年高價購買我們南昭的物資,全都走巴蜀那條路運出去。而越州與巴蜀之間隔着重重大山,時不時南蠻從中作梗,根本走不通。”江詠歌有些疑惑道,“符老弟,你身為北燕人怎麽這樣關心越州的事情呢?”

“我們來越州,不是為了尋那件寶物麽。別的事情,我只是有感而發随便問問。”符若初才不會一下子就進入正題,倒要看看江詠歌對這些事是否上心。否則她上趕着獻計獻策,人家壓根沒有往這方面湊的心思,豈不是貼了冷板凳,無法達到最佳效果。

江詠歌總覺得公子初話中有話,于是耐着性子說起了正經的事:“符老弟果然是行家,随便一看,就發現了問題。你也看到了,這裏環境好,本來糧稅應該很高,卻因為交通不便還有南蠻的事情,最後搞成如今這樣。好處全便宜給了寺廟的大農莊,這裏在冊的男丁也逐年減少,女戶特別多。招贅養婿,女婿平時游手好閑不事生産,只在廟裏念經,如此下去,自然是官員難做。若是南蠻摒棄前嫌聯合在一起,邊境危矣。”

“這事不該是攝政王擔憂的麽?”符若初好奇的問,“難道聖上也發愁?”

江詠歌苦笑:“此事朝中早有議論,有人上表提了一個法子。攝政王覺得還算可行,但是其中難點是清繳寺廟田産這一項。這種得罪人的事情,攝政王愛惜羽毛不會做的。這時候攝政王倒是知道搬出聖上來了,幾次三番暗示,讓聖上下旨派人,到越州把寺廟裏的那些假僧侶和田産清理出來,恢複人口和賦稅。”

“這事情不難,找到德高望重的僧人,編一套考核的标準,限期讓僧侶參加考核,考不過的勒令還俗。”符若初并不是信口胡說,男丁出家躲避徭役和稅收,進而田産捐為廟産不繳賦稅,這種事在北燕也曾盛行一時。那時是母後綜合各方良策,說服了北燕的高僧,這才得以推行出家考核之法。此法一出,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入佛門,沒有通過考核的人限期還俗,立竿見影。佛門清淨,世俗人口也增加了不少。

江詠歌也聽過北燕這套手法,他此番也是為聖上打前站,先摸摸情況。如果真的積弊嚴重,聖上肯定不會不管,一定要迎難而上,選派合适的官員到越州,推行佛門考核之法。

“不過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符若初又說道,“賦稅不足,是因為百姓躲避徭役兵役。可是為什麽越州徭役兵役重于其他地方,還不是南蠻諸部的騷擾無法根除麽?素聞攝政王用兵如神,當年也在南境吃了虧。這裏環境惡劣,南蠻熟悉地形,你一攻入,他們就躲起來不見蹤影,你一後撤,他們就冒出來偷襲,邊軍不勝其擾。”

江詠歌虛心請教道:“符老弟,你是不是有什麽治本的好法子,不妨教教愚兄?”

“我哪有什麽好方法,還不是堵不如疏,開源節流呗。”符若初見江詠歌滿臉誠懇之意,她倒不再賣關子,将那一日與孟如川探讨過的思路說了出來。

基本就是農稅不夠,商稅來湊,尋覓合适的路徑打通一條商路,從越州能直接走巴蜀到西南友邦,販售商品。也能将巴蜀的井鹽運入越州。以鹽收買南蠻諸部,承諾與南蠻最強的部落首領聯姻,許個爵位虛銜,直接诏安了以夷制夷。

其實二皇子也提過,讓聖上迎娶南蠻某個部落首領的女兒為妃,以此诏安分化諸部,卻肯定不如公子初提的,用他們急缺的鹽等商品來收買,更能立竿見影。

這事若能做成,根除了南蠻禍患,鞏固了南境邊陲,開通商路增加賦稅改善民生,便是聖上在位期間的大功業。

“這麽好的法子,你當初為什麽不對聖上說,反而現在告訴了我呢?”江詠歌百思不得其解。

符若初故作誠懇的說道:“上下嘴皮子一碰,說起來容易的很,讓我真去做,我手頭有幾個人?我出發前就直接面聖說這些,聖上會怎麽想我呢?不如實際到了地方,親眼看了,确認了真有問題,你問我,我再說。你其實早有良策,我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只是小小補充僅供參考而已。”

“符老弟你過謙了。”江詠歌是識貨的,知道公子初這套辦法相輔相成,環環相扣是能治标治本的好法子,正色承諾道,“這事情若真能做成,我定要向聖上上表你的功勞。”

符若初笑道:“那要是做不成出了什麽纰漏,你可不要讓我背鍋就行。”

江詠歌一拍腦門恍然大悟:“我說聖上怎麽讓你也跟來呢,原來竟是留着你給我背鍋麽?但凡什麽事情出了問題,都是你這個攝政王的奸細從中作梗。”

“我怎麽這麽冤啊。”符若初滿臉委屈,噘嘴嗔怪。

如果只看公子初雌雄莫辨的容貌,江詠歌還是很能接受美少年撒嬌的,二皇子小時候也是這樣,受了委屈在江詠歌面前還抹眼淚求安慰呢。

只不過現在公子初已經變了嗓音,不複之前悅耳動聽,閉上眼睛一想人家将來也是個粗豪的漢子,江詠歌就有點受不了這種反差刺激,阻止道:“符老弟,你啊,以後注意點形象。都是大男人,別再如此說話了。”

趕走了江詠歌,符若初問一直站在邊上充作背景一言不發的孟如川:“你也覺得我的嗓音變得難聽了麽?”

孟如川幽幽道:“喜歡一個人,是不會計較對方的容貌和嗓音的。我不覺得公子的嗓音不好聽,聽習慣了這種沙啞的腔調,更顯得成熟穩重。只不過等将來我不負青春年少的模樣,公子是否還會如今日這般,溫柔對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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