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深夜一會
當天晚上, 孟如川對符若初說道:“淩輝留了記號約我二更與他會面,公子想打聽什麽消息呢?”
符若初笑道:“你們兄弟相見哪有空聊其他,我有什麽好打聽的。”
孟如川知道公子是不想給他壓力, 于是又換了一種說法:“其實他與我之間并不熟悉,沒有婉婷與我那麽深的牽絆。雖說是有血脈相連,不過彼此防備,他想套我的話,我想問他的事, 估計第一面都說不到點上。但是公子不必顧及我, 若有特別想知道的,我會小心打探一二。比如……”
符若初嘆了一口氣:“其實我想的那些,你也一定都猜到了。按照江詠歌的判斷, 淩輝肯定不是攝政王派來的李副帥那一邊的。看起來他也不是兵油子的性格,多半是鄧愈的親信之人。他身為逐月國的皇室遺孤,當年被婉婷寄予厚望,為什麽他選擇放棄複國?我猜測他一定受了什麽人很嚴重的影響,生出了新的念頭,所以他才會做出了困住婉婷, 又抛棄你的事。”
孟如川點點頭:“是啊,這一點我一直不是很理解。今日見面聊天, 他言談舉止都像是一個合格的南昭武人,已經絲毫看不出與婉婷一樣的那種皇家貴氣。就連容貌,他也在拼命的抹殺與我們相像的特點。他刻意忘記在逐月國的那些歲月,必然是有了新的信念, 支撐他做出了那麽多事情。”
“他可曾娶妻?也許心愛的女人會改變他的想法。”符若初突然提了一句。
“這事婉婷沒提過,不過他的這個身份是有父母的。若他的養父母也不想他繼續背負仇恨,或許從小刻意引導。”孟如川評價了一句, 繼續轉回正題,“江詠歌與軍方的人接觸,應該是為了試探鄧愈的态度。當年鄧帥是南昭先帝的鐵杆擁護者,封疆一方,沒有王的名號,卻已經有了王的權力,掌控了南昭四分之一的兵馬大權。攝政王一上臺之後,奪了他的兵權,他心中又豈能咽下這口氣?”
符若初便說:“鄧愈咽不下也還是上了年紀,被李耀逐漸架空了兵權啊。再者他只是忠于南昭先帝,他是否還會聽命新帝呢?年逾古稀之人,為何不求安逸,還瞎折騰什麽?”
“攝政王大約也是賭鄧愈上了年紀這一點,若是許以厚利,比如南境封藩世襲罔替,鄧愈會否心動?不過同樣的利益,新帝也可以許諾啊。至少新帝還站在主君的位置上。”
與孟如川辯論,讓符若初能夠更深入思索一個問題,她喜歡假設,模拟對方的心态立場,搞清楚他們做事情的根本,才好對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了若指掌:“不過若是鄧愈選了攝政王,我認為他能得到的只是虛名。有李耀在,兵權旁落,攝政王不會真的再将這兵權還回來。在南境沒了兵權,鄧愈會擔心,哪一天攝政王就将他除去,永絕後患了。而新帝手下沒有比鄧愈資格更老的将帥了,鄧愈的嫡系會得到倚重。”
“所以我會從淩輝的态度和言談中,了解一下鄧愈這一派的打算。如果鄧愈寶刀未老,一心還想重掌大權,那就促成他與新帝的合作,對不對?公子難道不怕将來,鄧愈代表新帝率兵北上,讨伐北燕?”
符若初上一世就知道,鄧愈沒能活到北伐的時候,卻不曉得他是否真的病死,還是被人謀害。而淩輝看起來應該是歸附了新帝,繼承了鄧愈在軍中的影響力。此生有許多事情都有了微妙的改變,符若初不敢輕易下結論,她還需要找機會親眼見一下鄧愈,才好判斷未來的走勢,是否與她知道的一樣。
“未來的事很難預料,北伐不是光有兵将就行,攝政王籌備多年依然不敢明着提北伐,因為馬不夠,鐵不夠,他還想再等我們北燕上貢幾年,讓他能有更多把握。”符若初苦笑,“當年議和,母後用了不少心思,談下來貢品的數目,也估算了邊境走私馬匹和鐵器每年的數量,以此累積估算,最快在和談後的第五年,南昭就能打造出一只強悍的重騎兵,足以媲美我們北燕最精銳的部隊。給我的時間不多了,還有四年。”
“那是否沒考慮新帝與攝政王內鬥的損耗?攝政王如果全力北伐,肯定不敢将後背交給新帝。他需要完全的架空,不奪取新帝的帝位,也要十分确認新帝‘廢’了,不會趁機于後方扯他後腿才行。”
“是啊,誰讓攝政王野心太大。他若是一開始就老老實實侍奉新帝,不貪帝位,現在他們君臣齊心合力,發展民生訓練軍隊,五年之後北伐是妥妥的。”符若初不由自主拉住了孟如川的手,“如川,日後若你覺得我哪裏做的不對,一定要直說。不要藏在心中變成了猜忌。北燕的皇位我志在必得,繼承了皇位之後,我也一定要守護我的國家我的百姓。我一個人可做不來,需要你幫我。”
孟如川任由他的手被公子握住,這樣能感受到公子的溫度,那麽暖。公子初的目光完全凝聚在他的臉上,充滿了溫柔和信任,充滿期盼的看着他。他重重點頭:“公子放心,我定全力以赴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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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若初,在私下裏喊我的名字若初,可好?”符若初進一步要求。
“若初。”
“如川。”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眼中都是對方的倒影。
二更之時,孟如川溜到了上賓館的牆邊,果然淩輝已經在那邊等着他。見到他出來,淩輝并不作聲,而是直接拉了孟如川的手臂,夾帶着他飛身翻過院牆,去了遠離上賓館的一處僻靜角落。夾帶着一個成年男子,淩輝的動作也絲毫不吃力,力量和輕身功夫都不錯,卻與婉婷并不是一個路數。
“就在這裏吧,江詠歌和公子初的人都沒注意到,想來你并不是很重要的人物?”淩輝低聲發問。
孟如川淡然道:“兄長其實不必如此麻煩,我也是會些武功的。”
婉婷當時是被淩輝軟禁,傷心賭氣,有許多事都沒有對淩輝坦白。淩輝只知道孟如川習武是為了壓制與生俱來的毒性,實際依然是體弱多病,淩輝先入為主從未想過孟如川的武功能高到哪種地步。而且淩輝久在軍中,平素見到的都是個人武功再高,也架不住雙拳難敵四手,百十個小兵相互配合纏鬥,能生生磨死一個高手。
淩輝不以為然的笑道:“是啊,你能在攝政王府裏活下來,還收攏了婉婷留在這裏的舊部,一定本事不小。你是還打算繼續婉婷的遺志麽?”
孟如川反問:“這話我也正想問你。我出生的時候逐月國已經亡了,我從沒有見過那所謂的父皇,而且直到兩個月前婉婷臨死時,她才對我說起我的真實身世。你覺得我會對複國感興趣?”
淩輝一愣:“婉婷真的沒騙我?三年前我綁了她,棄了你。婉婷苦苦哀求,說你根本不曉得逐月國的任何事,你是無辜的。我并沒有相信。像她那樣執着複國的人,豈會對你隐瞞身世?沒想到她說的是真的。唉,想當年,她每次見我,我但凡表現出一點動搖,她都會大發雷霆,軟磨硬泡使勁手段,連哄帶騙讓我接受我的血脈,我的皇族身份,要我承擔複國大業的責任。”
“其實,你并不喜歡,對不對?”孟如川隐約已經能理解到淩輝的心情,以及淩輝轉變的內在原因,“你從換了身份之後,就一直抵觸不願意肩負所謂責任。你一直敷衍着,你喜歡做的其實是像這樣,單純快樂生活,像個普通人。你有‘真實’的父母親人,有賞識你的鄧帥,有你可以守護的一方百姓。對不對?”
淩輝面色微變,眼中流露出幾分吃驚之色,不過轉瞬已經釋然。
他點頭承認道:“你說的沒錯,可惜我的這些想法婉婷理解不了。沒想到你居然能明白。如果我堅持複國,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得到這些,過程中還會造成生靈塗炭。而且很可能我折騰半天,也沒能複國成功,還連累了更多的人枉死。
你知道麽,南境這裏有不少百姓,都是從逐月國遷來的。他們背井離鄉跋山涉水,終于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安頓下來。他們根本不想再遭遇戰争,他們很快就與當地人融合在一起,辛勤耕作養育兒女。皇帝是誰對他們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現在不被欺淩不被搶掠。而現在的我,已經有這樣的能力,可以守護他們已經擁有的這些安定的生活。”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孟如川嘆了一口氣,又凝視着淩輝,一字一句問道,“三年前,你是不是一時心軟,沒有直接殺了我?留我一個人在那裏自生自滅等着抄家?”
淩輝坦蕩的承認:“沒錯,我是想過直接殺了你斷了婉婷的念頭。最終我還是心軟了。我就是這樣懦弱的一個人,根本不是婉婷期待的,帶着殺伐果決複仇執念的皇子。可恨她不是男兒,只能打着我的名號去收服那些老臣舊部。比起剛出生又病弱的你,她只能選我。你是不是恨我?”
“我不恨,因為在攝政王府,我遇到了對的人。”孟如川面容平靜,腦海中是符若初的影子,“對了,攝政王府裏有一個高手,一直在留意我的動靜,卻從未與我主動聯絡,那是你安插的人麽?”
“我在攝政王府裏只有一些普通眼線,如果是江湖高手,難道不是婉婷的人麽?”
孟如川搖頭:“并不是。那麽今晚你找我,是想了解什麽?新帝的态度?攝政王的隐秘,還是有關北燕質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