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談無果
江詠歌是天黑的時候才回到州府的上賓館。那時候雨已經完全停了, 濕透的衣服基本上也快幹了。
被擄走的時候,江詠歌穿着考究的月白色絲綢袍子,回來的時候一身泥水壓着斑駁血漬, 臉色陰沉。
那些血自然不是江詠歌的,而是被他殺的那些綁匪的。
江詠歌一開始裝慫被帶走,就是要借這夥江湖人順藤摸瓜,看看幕後主事的是誰。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幕後之人的真正目的。
那些人雖然黑衣蒙面,卻騎了軍馬, 将他困住為餌, 設了埋伏等着他的屬下來援救。明面上還僞裝成綁票,只為訛他這個杭城來的貴公子一些錢財。
江詠歌誇張的呼救,果然公子初那邊沒人來, 除了他自己的護衛,只有州府的人問訊派了一些府兵及捕快前來。
“綁匪”們與這些營救的人虛與委蛇的戰鬥,一看就是拖延時間。不過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邪門歪道,若想困住什麽人有的是辦法,再加上那些黑衣人的陣仗配合,竟然拖到了下暴雨, 江詠歌才算是帶着人沖了回來。
當然,但凡見到江詠歌施展武功的那些“綁匪”, 一個活口都沒留。
前一刻江詠歌冷笑着手刃江湖人,下一刻看到州府的統領及大捕頭出現,江詠歌立刻扔了滴血的刀,倒在泥水裏, 手軟腳軟全靠護衛攙扶而起,深一腳淺一腳表現出了十足的受了驚吓的模樣。
若不是周遭幾個護衛深知自家主子的性情和本事,還真瞧不出半分破綻, 從頭到尾一身狼狽的江詠歌,完全一個剛從綁匪那裏獲救的草包公子模樣。
州府大人親自在城門口迎接,作揖賠罪。就連在外地選美的那位禮部官員也派了下屬快馬加鞭冒雨趕回來,對江詠歌表達出足夠的慰問之情。
江詠歌這才借口受驚回房休息。關上了房門,召喚心腹詢問公子初一天的動靜。
原來公子初聽見呼救就立刻帶人出門了麽?卻并沒有跑去他被劫走的方向,而是直奔了南境駐軍大營那邊?不愧是公子初,瞬間就推測出了賊人的真實用意。
“南境駐軍那邊有什麽消息?”
那屬下答道:“李耀遇刺身亡,身邊高手盡被屠戮,據傳是鄧帥指使淩輝做的,李耀的頭與淩輝一起回到了鄧愈的營帳。”
江詠歌面露驚異之色:“鄧愈的人有這樣的本事?那為什麽早不做晚不做,偏要等我即将拜訪他之前出手呢?難道不與我談妥,他便敢行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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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屬下不解道:“這不是挺好的麽?鄧愈此舉已經斷無與攝政王合作的可能,更顯示了他投靠聖上的決心。再者聽聞李耀也一直密謀加害鄧帥,說不得今日聲東擊西,就是李耀安排的,一面牽制咱們,一面行刺鄧帥,卻沒想到最終被鄧帥反殺。”
江詠歌也認為這個推測很合理,偏偏內心深處對此仍有一點懷疑。遠在南境的鄧愈對新帝并不了解,新帝即位後一直隐忍,也沒做出什麽像樣的功業。按道理,鄧愈難道不應該懷有謹慎的心思,與他接觸一下,再行判斷麽?
鄧愈是被李耀逼急了,已經沒得選麽?還是鄧愈其實有更大的野心,今日果斷殺了李耀,對新帝示好,将來恐怕不是南境封王就能滿足胃口了。引狼驅虎,将來鄧愈若幫聖上解決了攝政王,獅子大開口,難免不會成為下一個攝政王。
“公子初何時回來的,都做了什麽,你們知道麽?”
“過了正午,公子初冒雨趕回來的。去的時候騎馬,回來的時候坐車,來去都有闵七及護衛們陪同,沒見少了誰。”那屬下說到這裏突然補充了一句,“公子初似乎去的時候帶了孟如川,回來的時候,兩人都在車裏,再後來……”
“吞吞吐吐是幹什麽,再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公子初那邊有人受傷麽?”
“沒見有人明顯受傷。只不過公子初午後命人狠狠責打了孟如川,傳說是孟如川在床上服侍不周。總之……反正大家都看見公子初的嘴唇被咬破了,腫的老高,晚飯都沒吃。而孟如川更慘,被闵七抽了一頓鞭子,整個後背鮮血淋漓,還動了烙鐵,簡直慘不忍睹,人到現在都沒醒。”
江詠歌雖然對孟如川一直是看不順眼,不過知道孟如川被打了,他居然并沒有十分高興暢快的心情。聯想到了公子初的嘴唇被咬破咬腫背後發生了什麽故事,江詠歌又哪裏高興的起來?
“所以,公子初知道我回來也沒露面,只打發闵七過來送了些藥材?”江詠歌嘆了一口氣。闵七過來送藥的時候,江詠歌特意留心觀察,已經确認過闵七并無傷情。公子初當真只是帶人出城,裝成營救,實際上做做樣子而已,溜達一圈就回來了?
那屬下不敢猜江公子的心思,自以為是的說道:“公子初現在都不敢出來見人,不知道的都以為他是被侍從給強吻,知道的都清楚,肯定是那孟如川烈性不從,才得罪了公子初。一個官奴而已,主子想怎麽對他,他受着便是,還敢弄傷了主子,活該他受罰。”
江詠歌卻聽得走神了,腦子裏衡量着自己的武功與闵七的差距應該不大,能有幾分勝算。如果,哪一天他忍不住了,也将公子初推倒強吻,公子初會不會惱恨呢?再惱恨,打不過也只能是任他為所欲為。
只是公子初看起來柔弱,當日可是用匕首指着他的要害。而孟如川也是個狠人,這兩人之間不是早就你情我願有了茍且麽,莫不是“房”事不合,那孟如川索求過度?
久經風月場,又知道聖上與二皇子之間的種種,讓江詠歌對這方面很是熟悉。若是那事情上不和諧,感情上也容易出問題。
等等,他這怎麽就想歪了呢。江詠歌強迫自己收了收心,對屬下吩咐道:“你安排個人,晚上溜過去看一下孟如川的傷勢,別讓公子初的人發現。若是發現了,就立刻承認是觊觎孟如川‘美色’,試試看公子初的反應。”
那屬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過怎麽都好奇怪的樣子,不免多問了一句道:“主子是懷疑那孟如川挨罰是假?可咱們留下來的人說,是當衆去衣鞭打,咱的人親眼所見,一鞭子下去鮮血飛濺。事後收拾,用了不少清水,才将院子裏的青石板上的血跡洗幹淨。”
“我是懷疑孟如川有別的傷。你下去吧,我自己靜一靜。”江詠歌就是覺得不踏實,不免在心中假設推演。
其中一個假設,如果李耀是公子初派人殺的呢?乍看起來,公子初這是在幫忙,逼得鄧愈投誠聖上。實際上,是否會有什麽隐患?再者公子初如果做了這種事,攝政王知道了,恐怕不妥吧。
所以如果真是公子初做的,江詠歌這邊也一定要幫着遮掩才行。這不僅是逼鄧愈投誠,也是公子初的投誠?
但如果不是鄧愈主動要殺李耀,他會喜歡這種被逼迫的選擇麽?無論是誰下的手,看起來得利最多的都是聖上,江詠歌是代表聖上來與鄧愈會商的,人沒見就派人玩了這一手,是下馬威,還是展現實力?鄧愈又會怎麽想?
江詠歌只覺得脊背發涼。再也坐不住,不能等了,明天一早就去見鄧愈,把事情聊清楚才行。而今晚,必須找公子初确認一下,千萬別是公子初的手段。
符若初料到了江詠歌半夜會溜過來。以江詠歌的武功,搞定那些綁匪甚至是接應綁匪的軍隊,應該不算特別難。
而且,江詠歌的腦子不笨,肯定會對李耀的死有所懷疑。
“江公子不在卧房休養,這麽晚偷偷摸摸潛入我的房間,是何用意?”符若初好整以暇的坐在屋內桌旁的椅子上,月香也在,小心伺候着端茶遞水。
江詠歌看公子初散了頭發,想必剛剛沐浴完,墨色長發散着水汽,房間內也彌漫着似有若無的幽香,他不由自主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內心不合時宜的那些成人想法,假做委屈道:“符老弟,我今日被人綁票,你怎麽沒去救我?我呼救那麽大聲,你該是聽到了吧?”
“當然是聽到了啊,還立刻親自帶了人追去。不過我們到了城外就找不到你們的蹤跡了,還遇到另一夥歹徒。若不是我帶着闵七和幾個護衛,怕是也被那夥匪徒給綁了也未可知。”符若初編瞎話的時候臉不紅心不跳,言辭鑿鑿。
“原來是錯怪你了。還好我的護衛找對了地方,也經了一番苦戰,才将我救出來。你呢,怎麽逃回來的?難道是軍中有人幫了你們?”江詠歌出言試探。
符若初可不想與江詠歌聊太多,言多必失,于是連茶水都給江詠歌倒,只自己端了茶盞潤喉。公子的心思月香自然明白,公子不明确吩咐,她才不給江詠歌倒茶呢。
江詠歌只好自己拿了個茶盞,自己将桌子上的水倒好,抿了一口,又問:“符老弟你的嘴怎麽腫了?”
“孟郎咬的,他啊,今日也不知道吃了什麽藥,偏将我按在下面。往日裏都是我壓着他,我自然是惱了。”符若初大大方方的回答。
江詠歌不免浮想聯翩,茶水差點沒嗆出來:“你那孟郎身嬌體弱,聽說被打的挺慘。你真舍得?”
“舍不得啊,不過動手的是闵七。闵七一貫不喜歡他,下手狠了點。我那時也正在氣頭上,現在有點後悔,但總不能屈尊降貴的自己跑去看孟郎吧。”符若初的語氣又愛又恨的糾結,都很符合情迷之人的心态和表現。
江詠歌看不出半分破綻,也沒接這個茬,跳轉話題正色道:“你知道李耀被人殺了麽?”
符若初點點頭:“聽說了,不過還未經證實。你也知道我剛來越州,之前一直往深山老林裏鑽,哪有什麽人手去了解軍營裏的事。不過今日我恰好撞見,南境大營那邊在操練,無數兵将都拉出了營盤,在外邊擺開了陣勢。我身份特殊,豈能随便靠近你們南昭的大營,趕緊就避開了。後來下大暴雨,我們躲到雨小一些才返程,這才耽擱了許久。回來之後,我被淋透了,自然要沐浴更衣,讓孟郎服侍着。我那孟郎長得好,我們洗着洗着就到了床上去……”
這話前半段聽着還行,後面越說越不正經,三兩句都不離美色,這其實挺符合公子初給大家的印象。
江詠歌頓時沒有再聊下去的念頭了。再聊,他怕是要把持不住,對公子初做出什麽失禮的事。
而且公子初言語之間的邏輯沒得挑剔。別說一個年紀輕輕初次來越州的北燕質子,便是北燕的密諜暗樁也少有在南境布局的,對北燕而言,遙遠的越州南境這裏完全不值得關注。所以公子初兩眼一抹黑,沒有什麽消息來源,就算撞上了兩軍對壘,也不可能馬上分辨出李耀的所在。更何況李耀也不是白給的,手下統帥那麽多兵将,為了防備鄧愈的人周身護衛也一定都是高手。
萬軍之中取李耀項上人頭,将其身邊高手護衛屠戮殆盡,還全身而退,那需要多麽強悍的武功?
就算公子初有行刺之心,也沒有那種行刺的實力。公子初這邊都是什麽人,這一路上江詠歌早就摸透了。闵七和那幾個影衛的武功是不錯,可是萬軍之中行刺,也是有去無回的白給。公子初哪裏舍得損耗自己的人手?從杭城到越州就遭遇過行刺,回城恐怕也不會太平。公子初沒有高手護衛,不是作死麽?
現如今闵七和那幾個影衛都安然無恙,公子初派誰去行刺?窮困摳門的一路蹭吃蹭喝,公子初可雇不起像樣的殺手刺客。
那麽,現在能肯定,不是公子初做的了?
江詠歌心內稍安,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