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南境時局

淩輝跟在鄧帥身後步入議事廳, 分賓主落座,江詠歌居于主位上首,府臺在他邊上。鄧帥在客位上首, 其餘人論資排輩依次坐下。

淩輝雖為鄧帥親信,不過也算是晚輩,鄧帥帶了幾位老将一同來,淩輝便站在了鄧帥身後,并未落座。

江詠歌這邊除了府臺就只有他一個, 其餘人都是下屬侍從, 沒人能與鄧帥那邊身份等同。

其實嚴格意義上講,江詠歌一介白衣,本來是不可能與鄧帥平起平坐的。大家卻明白江詠歌代表的是誰, 這種場合裏,他坐下來,還在主位上首,連府臺大人都不敢說不。

投誠新帝,扳倒攝政王,之後新帝許給鄧愈的是平南王, 一切比照皇室親王待遇,異姓封王。這是新帝給的最優厚的條件, 不過呢面子上風光,內裏卻還涉及到其他的利益交換與防範的手段。

比如歷任平南王的兒子均需要在杭城國子監修學,冊封世子将視學識評判,由平南王請封, 聖上批準才行。這是變相的留質在京,也可以通過選拔世子分化制衡平南王的晚輩。

再比如賦稅方面,雖有一定減免, 不過整體上仍由朝廷派官員來征收。平南王能做的只是開府設輔政官,日常管轄越州事務,總覽南境軍權。聖上不僅有權在軍中設置朝廷的監軍,還可以不定期派巡按檢查考核越州各地的官員。

在鄧愈的大營之中,這些條件細節基本都已經商量妥當。如今鄧愈親自來到越州,一來是要與越州現任的府臺通氣,商量如何對付攝政王接下來可能的報複手段,二來就是為了見一下北燕質子。

府臺自認為在任上多年,與朝中派系基本沒瓜葛,如果攝政王找茬,他大不了自請致仕,回家種田了。置于誰當南境這邊的土皇帝,府臺一點都不關心。他也是個精明人,此前已經發現了李耀要動黑手,他便龜縮着哪一邊都不幫,保持中立。而今李耀死了,鄧愈登門,府臺也就順勢歸附,由着江詠歌主持大場面。

鄧愈須發皆白,面容蒼老,身體卻很強健,聲音亮如洪鐘,根本沒有尋常人久病的虛弱之态,此前說什麽傷病纏身行将就木,如今看都是蒙蔽李耀。等到時機成熟後,一擊即中,直接将李耀及黨羽一網打盡,雷厲風行。府臺也是暗中欽佩。

實際上只有淩輝及少數幾個人知曉,鄧愈的絕症不假,如今全是用藥物撐着,氣勢也不過是領兵多年積累下來,殺伐外露,才顯得虎虎生威銳不可當。

“你們對北燕質子如何看?一般正常的質子不會上趕着跑來南境溜達吧?”鄧愈已經第二次提起這個問題了。

江詠歌如實回答,北燕質子的目的是尋通商路,做買賣賺錢這個事。至于其他,北燕質子帶來的人手有限,還真做不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淩輝也暗中彙報過,那日來催民夫的事,見了北燕質子,看着年少無知纨绔任性,來尋通商路只是為了賺錢,其他見識似乎十分有限。

“不妨請北燕質子一并聊一聊。萬一其誤解了昨日的事,将來回到杭城對攝政王那邊颠倒是非,很容易引起誤會麻煩。”鄧愈老謀深算,總是要提前多想幾分,“畢竟昨日操練,誰料混入了刺客,李副帥不幸殉職,老夫也是始料未及。不知情的人,怕是更容易想歪了。”

府臺面上應了,差人去請北燕質子,心裏卻想,看來江詠歌與鄧愈兩人已經對好了“口供”,至少給朝廷上的奏表有了解釋的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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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是哪裏來的,這事絕對不能下定論,肯定是要慢慢的細細的查。

攝政王如果不想撕破臉,頂多是派新的副帥,順便來查案。新的副帥上任,到理順各種關系起碼一年半載。而李耀好不容易經營的那些黨羽,沒死的,也随着他的死肯定會動搖。前車之鑒擺着,再來的人估計不會那麽嚣張,也就不會那麽快查到所謂真兇。

攝政王如果決定撕破臉,那也要有足夠的兵力鎮壓的住鄧愈這邊才行。南境駐軍幾十萬,鄧愈人在影響力就在,論軍中威望和兵力誰能輕易撼動?除非攝政王親自來。

攝政王離開杭城,以新帝為首的那些人又豈會老實的等着攝政王回去?府臺雖然不喜歡權勢争鬥,卻不代表他看不明白時局。如今應該是新帝先下手為強了,派人殺了李耀,将鄧愈綁在了一條船上。

江詠歌,這個來了越州就到處燒香拜佛,看起來只懂花天酒地談論美色的公子哥,居然暗中謀劃了這麽多事。實在是高明啊!

至于北燕質子開商路這種小事,顯然已經被李耀之死帶來的震撼完全掩蓋住了。一條商路而已,能帶來幾錢的賦稅?好處大頭還不都是在把守商路的南蠻彩鳳部那邊?

府臺幹坐在廳堂上充當吉祥物,基本就是聽聽,關于李耀之死,江詠歌給一套結論說辭,他學着說便是,壓力比在場所有人都小。

符若初進入議事廳的時候,這些人的所謂“正事”基本已經談完了。

府臺見人來了,首先開腔道:“聽聞公子初昨日出城也遇到了襲擊?鄧帥,刺客匪徒如此猖獗,我們州府兵力有限,還望多多支援,早日肅清匪患。”

鄧愈接下話茬虛應了,這就是府臺遞過來的梯子,将來以剿匪為名收拾李耀的那些黨羽,就叫做師出有名。正所謂成王敗寇,如果昨日是李耀贏了,今日府臺也會如此說,只是對面上首座位換成李耀而已。

符若初挨着府臺落座,孟如川和闵七一左一右站在了她身後。

淩輝的眼睛自打孟如川出現,就一直盯着,自然發現了孟如川脊背衣衫上血漬斑駁的異樣,忍不住出言詢問:“公子初,敢問你們在城外遇襲,是否有人受傷?匪徒是何模樣,有幾人?什麽來路?”

符若初嘆了一口氣:“我當時吓得閉着眼睛躲在護衛之中,什麽也沒看清,就算看見了也不懂啊。闵七你說說是什麽情況。”

闵七于是木讷着臉,幹巴巴簡單描述,說匪徒五個人,都蒙着頭臉一身黑衣,看起來是阻撓他們尋找江詠歌的,把他們引向了另外的方向,過不多時就跑了。

淩輝心內疑惑更重。昨日兩軍對壘,淩輝被分配到了扮演南蠻的陣營,原本是打算拼死也要帶領兄弟們以及民夫殺出重圍,不能讓李耀得逞。誰知殺着殺着,有人送上了李耀的人頭。

事後一查,死的不只是李耀,還有李耀身邊八大高手護衛,外加幾個心腹的将領。這究竟是誰做的?這些刺客不僅熟悉李耀那邊的情況,還有如此強悍的武力,萬軍中取将帥首級。關鍵看起來似乎刺客們全身而退了?

鄧帥面上說那些是江詠歌的人,當然也懷疑是淩輝找來的,畢竟李耀行事嚣張欺壓太狠,年輕一代的将官早有不服,密謀反抗。

淩輝知道其中牽扯的時局,肯定不能承認是自己背着鄧帥主謀。而且他知道江詠歌是高手,昨日有人通報,江詠歌偏偏遇到江湖高手襲擊,李耀也曾派人跑去圍困阻撓。這就更奇怪了,是江詠歌沒有親自去殺李耀,将計就計欲蓋彌彰,還是殺死李耀的另有其人?

孟如川後背的傷又是如何落下的?

“你的侍從好像傷的不輕?”淩輝探問了一句。

符若初不以為然的解釋道:“昨日回來,我驚吓過度心情也不好,這侍從服侍不周挨了一頓鞭子而已,不勞淩将軍費心。”

典型的惡主子打奴才還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淩輝看着公子初,眼神似刀,若不是礙于公衆場合,他早就忍不住要出手教訓了。

鄧愈此時卻低聲問淩輝:“公子初那個侍從就是你說的,幼時可能走失的親弟弟?”

淩輝點點頭,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回複道:“是的鄧帥。那侍從看起來與我容貌相似,不過他是近身服侍公子初的,礙不到什麽事。”

鄧愈叮囑道:“既然可能是兄弟,辦完正事,你私下裏去看望一二吧。軍中有不錯的金瘡藥,你送他一瓶。”

淩輝心念一動。昨日李耀臨死前,那麽多兵将護衛,軍中的犬齒倒鈎箭、連珠.弩都用了,那些刺客便是絕頂高手也不可能毫發無傷的逃走,聽說那些人裏有中箭的。以孟如川的武功和婉婷那些手下的本事,會不會是他們做的呢?婉婷當年就是接殺人越貨的買賣。

一會兒,他正好借着送藥的機會,再問孟如川試探一二。

不過就算已經懷疑孟如川可能參與了行刺之事,淩輝依然沒有聯想到公子初在其中有何作用。站在孟如川的立場,與攝政王有仇怨,殺攝政王的人再正常不過了。

那麽公子初頂多是知情者,甚至公子初可能都不知情,孟如川也沒有親自去行刺。淩輝的想象力極限已經在這裏了。

符若初乖巧的坐在椅子上,聽鄧愈介紹昨日軍中的變故,江詠歌也幫腔給了一套正确的說辭,讓符若初記牢。符若初表現得相當識趣,連連點頭說是将來攝政王若問起,她這邊肯定是按照“官方”統一的說法。總之她半點都不知情,也不想參與。她反複強調的就是未來她的商隊能在越州這裏安全做買賣,請府臺和鄧帥照顧一二,少收點關卡稅雲雲。

整體感覺,這北燕質子就是掉在了錢眼裏,對南境時局政務漠不關心,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

江詠歌昨晚上就試探過,今天看公子初如此表現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鄧愈則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盛傳平平無奇的北燕質子。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除了長得漂亮以外,其他真的是看不出什麽長處,還在變聲期吧,嗓音沙啞,說話虛喘,全靠一身華麗衣裝勉強維持着一點貴族氣質。

如果北燕的嫡皇子就這樣子,還真應該送回去繼承皇位。這樣他日北伐之時,南昭或許多一些勝算呢。

不過北伐,并非鄧愈所願,那只是新帝扳倒攝政王之後的計劃。當年先帝在的時候,鄧愈就是主和派,勸不動先帝,才選了南境駐軍,遠離未來北伐的戰場。而今卻因為要投誠新帝,他培養出來的下一代将領,未來多半都是軍中骨幹了,避免不了要去北伐前線。

若非李耀死的突然,鄧愈這邊失了矜持的籌碼,或許不會這樣被動。實在是,可恨,身不由己。

會談結束,江詠歌和府臺親自送了鄧帥離開。不過淩輝卻借口留了下來,求到了符若初面前。

“公子初,在下想與您的侍從單獨敘舊,您看能否行個方便?”淩輝言辭客氣,臉上的表情卻很強硬,一副若是不肯,他就動粗的模樣。

符若初假做害怕,趕緊許了,自與闵七先回了上賓館,把孟如川一個人丢給淩輝。臨走時,她還以傳音入密囑咐道:“如川,對你哥手下留點情面,別欺負的太狠了。行刺之事扣死在他頭上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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