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隔天(08-08)發
好奇看他:“你怎麽知道我是女的?”
溫瑜被她的發問弄得一愣,不由心生有趣,笑出聲來。
他怎麽知道?他自幼習醫,見過的人體多如天上的繁星地上的沙粒,小團子這點僞裝,怎麽騙得了他的眼睛。
千秋見少年笑起來,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的提問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可她實在好奇,自己這身童子打扮躲過了秦府的看守,躲過了賣醬烤餅的大嬸,卻被一個少年認了出來。
少年挑挑眉頭,嘴唇輕啓,吐出四個字:“秘密,你猜。”
這口氣一聽就知道被整了,千秋又羞又惱,紅着臉從少年身上爬起來,草草拍掉身上的枯葉草根,轉身就要走。
哪想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哎等等!”
千秋側過身,生氣地瞪他,既然知道她是姑娘,現在卻抓她的手,吃豆腐也不是這麽吃的吧?!
少年也意識到這樣不妥,松了松力道卻沒有放開,露出純善的笑容問:“小姑娘,你身上帶着吃的吧?”
那絲絲縷縷從千秋身上飄出的香氣,正是酥皮豆沙包和玉米馍馍。
少年鼻尖嗅了嗅,手指向下,點點千秋小襖裏的粗布腰帶,語氣肯定地說:“你這裏裝着好吃的。”
千秋護住腰帶,警惕地看着少年,她還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走出這片林子,食物怎麽可以輕易分人。
少年摸摸下巴,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張地圖,在千秋眼前晃了晃:“你若把吃的分給我,我就帶你走出這片林子。”
“啊!那是我的……”千秋一探懷,原先收好的地圖果然不見了!她咬咬唇,不客氣地回敬道:“少騙人了!你不也迷了路,要不怎會躺在這裏,還問我要吃的,分明就是被困住了!”
“非也非也,”少年搖搖手指,“我一個人确實出不去,可若再加上你,就出的去了。”
見千秋疑惑又好奇的眼神,少年笑意更深,白玉般指節分明的手掌攤開:“你想知道?那先分點吃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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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讨價還價:“你先告訴我怎麽做,我再給你。”
“不行,我現在餓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先給吃的再說,沒得商量!”說罷,少年大咧咧又躺回地上,翹起二郎腿,一副“你奈我何”的痞樣。
千秋氣極,直想轉頭離去,可地圖在人家手上,陽光從頭頂傾灑下來,日頭已升到正中,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天人交戰半天,千秋最終還是妥協,解下腰帶,展開,露出包在裏面的香噴噴的酥皮豆沙包和玉米馍馍。
還未等她把食物遞過去,迎面一陣風動,對面的少年已坐起身來,手裏拿着一個咬了一口的酥皮豆沙包。
“面沒揉實,紅豆沙裏參的桂花醬多了些,若是能再烤上一會味道會更好。”少年三五下解決掉豆沙包,抹抹嘴,伸手又想拿玉米馍馍。
千秋一收手,把腰帶環進懷裏:“東西你也吃了,該告訴我你打算怎麽做了吧?”
少年撓撓臉頰,意猶未盡地舔去指尖沾上的面屑,朝千秋勾勾手指。千秋警惕地邁着小步上前,少年似不耐煩她的龜速,直接長臂一伸,抓住她的手腕。
又打算占她便宜?!
千秋抱住食物的手臂緊了緊,正要出聲,卻看見少年嘴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緊接着,一道麻痛電流順着被抓住的手腕爬上肩頭,疼痛如夜空的煙花般在身體裏炸開,直沖天靈蓋骨,令千秋發出痛苦的悲鳴。
疼痛在千秋發出悲鳴之後便潮水般退去,千秋急促地喘氣,身子卻仍麻痹地無法動彈。少年接住千秋軟下的身子,手指靈巧地穿過她的手臂,準确無誤拿出一個玉米馍馍吃起來。
感受到千秋怒火紛飛的視線,少年停下動作,含糊不清地安撫千秋:“為了出去,總得有人受點累,你看你又不會我這一手,所以只得委屈一下你了。”說着,側耳傾聽,喜上眉梢,“你聽,人來了!”
微風穿行,枝葉顫動,輕而整齊的腳步聲隐在其中,朝着兩人所在的方向靠近。
樹林之間走出一位身着棕黃色短衫僧衣的青年和尚。
和尚見到少年,眉宇放松下來,合掌道:“阿彌托福,溫施主又迷路了?”雖是問句,語氣卻很是習以為常的肯定。
“行安師父,許久未見,這次又要麻煩你了。”少年笑嘻嘻與和尚打過招呼後,從袖袋裏摸出一片細長的黃中帶綠的幹竹葉半塞進千秋的衣領口,而後低頭在千秋耳邊低語,“今日多謝你幫忙,這片竹葉你收好,說不定以後能用得着。”
千秋聽的一頭霧水,還未來得及細問,視線突然拔高。
少年橫抱着她站起身來,快步走到行安面前,一臉嚴肅道:“行安師父,勞煩帶路。”
行安見少年露出少有的表情,微微一愣,立即轉身邁出大步,幾步之間,人已閃到丈餘之外。少年緊随其後,腳步平穩又快速。
微熱的風徐徐吹來,困意漸漸爬上千秋的眼睛。
小竹床“吱吱呀呀”緩緩搖動,恍惚的視線中,秦興旺站在竈臺前忙活,他的身邊站着一個個頭剛超過竈臺的小男孩,正在幫忙打下手。馮氏在小竹床旁輕輕搖着蒲扇,一個更小的男孩雙手扒着床沿,小臉滿是笑意。
菜刀擊打砧板發出“噔噔噔”的有節奏的聲響,菜下熱油鍋發出的“刺啦”聲,鍋碗瓢盆相碰發出的輕響,對于孩子而言過于高大結實的男人用一雙普通大手在靈巧轉動之間烹饪出一道道美味佳肴……
千秋睜開眼睛,若不是眼前煥然一變的景象,她真以為自己回到了秦府。
方才的,是夢嗎?亦或是秦千秋幼時的記憶?
酸楚和喜悅脹滿胸口,千秋憶起許久之前的奈何橋邊,那個紮着兩條小辮的胖小妞嚎啕大哭,一直喊着家人的名字,擔心家人會因她的離去傷心過度。
這就是家人嗎?
與南家大宅中的冷清、疏離、猜忌相反,是平淡、快樂、溫暖。
千秋摸着胸口,強勁有力的心髒正在跳動。
若不是你,我無法獲得健康的身體再次為人,謝謝你給予我的生命,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會替你好好愛他們!
信念一堅定,千秋對未來的目标就更加清晰。
她動了動身體,覺得沒什麽異樣,便一個鯉魚打挺下了床。若是按照先前少年與行安的對話,此時她應是身在門定寺中,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得抓緊時間找到寺中聯系好的人回府交代。
千秋邊想,邊探進裏衣找蘇瑾秋給的信,翻了半天也沒個影,不禁驚出一頭冷汗。
正當她把衣服翻個底朝天時,兩聲咳嗽突兀響起。
千秋一扭頭,少年端着食盤站在屋門口,眼珠朝着地面,面容有些尴尬。
“你雖然是個小姑娘,可這兒畢竟是寺廟,得小心着點別讓旁人發現了。”少年見緋紅爬上千秋的臉頰,笑了笑,用調侃緩解氣氛。
千秋心裏松口氣,面上卻氣惱道:“那也是你不好,進門來也不先敲門!”
“好罷,怪我!怪我!”少年走進屋,把食盤放在小石桌上,“你先吃點東西消消氣。”
一股熟悉香甜之氣撲面而來,白淨的瓷盅裏紅色的大棗,嫩白的銀耳,微黃的雪梨片,正是紅棗銀耳雪梨羹。
千秋舀了一勺入口,眼睛突地睜大,驚駭的湯勺也從手裏掉落下來。
聞着香甜的銀耳羹吃到嘴裏竟食之無味,仿若嚼蠟……
因着太過震驚,千秋捂住嘴巴,睫毛不停抖動,很長時間才緩過神來。回神後第一個動作便是扯住少年的衣服,驚怒不已地質問:“味覺……為什麽我嘗不出味道來了?!”
少年直起手掌晃了晃,淡定安撫道:“別急,這只是必要的過渡期,過一陣子就好。”
“你對我做了什麽手腳!”
“這解釋起來有些複雜,我的為人你放心,不是什麽壞手腳。”
千秋磨牙:“我與你相識還不到一兩個時辰,我憑什麽放心你!”
少年一臉驚詫:“你不認識我?呃,那片金絲竹葉……”
“金絲竹葉?”千秋回憶片刻,想起他說的是何物,沒好氣道,“那片竹葉上什麽都沒寫,我怎會知道你姓甚名誰何許人也。”
仿佛千秋說了什麽驚世駭俗的話,少年愣了半響,随即扶額失笑。
“是我的失誤。在下姓溫,單名一個瑜字,可記溫潤瑾瑜。”少年說着,取下腰間懸挂的翠綠玉佩遞給千秋,“此有玉牌為證,你若不放心大可帶回家去,等味覺恢複後再還回門定寺來。”
千秋接過玉佩,簡單的紋飾雕刻于四邊,玉面正中一個“溫”字。玉佩通透亮澤,觸手之處溫中且寒,溫潤光滑,确實是塊好玉。
她皺着眉頭撇撇嘴問:“你就不怕我不還你?”
“一看你面相便知你不是這樣的人,況且——”少年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不久之後你必定會再來寺裏一次,我等你便是。”
信封上墨黑的娟秀小楷,正是蘇瑾秋的筆跡。
千秋的心跳一下加快,憤憤腹诽道,什麽溫潤瑾瑜,分明就是狡詐心黑!
作者有話要說:
☆、花影之災(大修,新內容)
蘇瑾秋在信裏寫了什麽?
千秋不知道,她只是按照蘇瑾秋的吩咐帶着這封信。但是她知道,蘇瑾秋絕不會讓別人抓住自己的把柄。
于是,千秋便不慌了。
她鎮定下來,閑閑看了溫瑜兩眼,把玉佩收好後,坐下吃起銀耳羹來。折騰了大半天,她早就餓了。
聞着香甜的銀耳羹吃進嘴裏沒有任何味道,千秋勉強吃下半碗果腹。吃完一擡頭,便見溫瑜坐在桌子對面,手肘撐在桌子上,一邊用信封扇風,一邊吃着她做的玉米馍馍。
一想到自己辛苦做的幹糧全進了此男之口,千秋就生氣:“你怎麽這麽喜歡順別人的東西?手快的跟風似的。”
溫瑜嚼着馍馍,白淨的手掌指節修長:“做我這行的,手不快可不行。”人命關天一瞬間,手不快腦不快人就死得快。
“哦。”千秋咬着茶碗,卻是誤以為溫瑜是個小賊,暗自将衣服又捂緊了些。
“信還你。”溫瑜把信推到千秋面前,又道,“時候不早了,你快下山去吧。”
千秋按在信上的手指頓住,擡眼有些奇怪地看溫瑜:“我不走,這信我還沒送到。”
溫瑜“好心”提醒:“可現在快酉時了,你确定你能趕回城?”
“酉時?!”千秋又驚又疑,睡着前才将将午時,怎麽會睡三個時辰之久……
溫瑜點頭,見愁意爬上千秋的眉頭,提了個主意:“你別急,門定寺我熟悉得很,不如你告訴我信要送給何人,我替你送便是了。”
千秋怎肯,且不說溫瑜是否會如約把信送出,這封信可能根本就是取菜譜的掩飾,她怎能冒險暴露了。還是回去領罰,改日再來。對于之後溫瑜提出騎馬送她回城的提議,千秋也一并謝絕,只讓他送自己出寺門。
城門過了酉時就關,以千秋的腳程,光靠走是趕不上的。一出寺門,千秋便脫了僞裝的外衣,綁成包袱背在身前,一路小跑與快走交替着趕路。
且說另一邊溫瑜送千秋出了門定寺後,轉身慢悠悠步到寺中的牲口棚。
早有一個灰衫和尚候在那裏,正料理着一匹棕色毛發的高頭大馬。和尚見溫瑜走來,手中刷馬毛的刷子不停,一邊問:“人走了?”
溫瑜應道:“走了。”
“那你還要去追?”
“怎能不去?”溫瑜無奈道,“以她現在的身體,怕是撐不到回城。”
灰衫和尚刷完毛,又插了些草給馬吃,邊調侃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僅跟我求了她想要的齋宴菜譜,讓她吃了你千金一粒的陰陽丹,還打算送她回城。不會是栽進小姑娘的溫柔鄉了吧?以前倒沒發現,原來你喜歡這樣的。”
“若真如此倒還好說。”溫瑜嘆口氣,背抵着棚柱,萬分疲憊地捏捏眉心,“我對她用了花影。”
灰衫和尚身子一頓,終于轉過身來正視他:“你瘋了?!”
花影是何物?
花影是一種毒。中毒者的身體先是麻痛不已,而後全身癱軟漸生困意,在夢境中沉浸不能自拔,直到餓死。也有少部分人能從夢中醒來,卻轉身投入幻境,成癡瘋癫。
此毒甚是難纏,若是中毒已深,就算是身為制毒者的溫瑜也無法将餘毒完全清除幹淨。
“當時情況所限,我亦是糊塗,以為自己能控制得住……”
“你再糊塗也不能如此!枉你還是醫者!太荒唐了!”灰衫和尚猛然把缰繩甩進溫瑜手中,“雖然你及早施針,用了陰陽丹,卻不排除餘毒不清,快追!若那小姑娘因你喪命,你也不必再去尋你師父了!”
溫瑜握緊缰繩,點了點頭,一躍上馬,疾奔而去。
一場秋雨一場寒。如絲如線的雨水從天而降,潤打着幹燥多日的大地萬物。
千秋倒在路邊,小小的身子蜷縮着,懷中抱着衣服綁成的小包。
細密的雨水浸濕了她的衣裳,可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清涼,若不是還有一絲清明在,只怕她已經扒開衣服□□出肌膚。
熱啊……好熱啊……
她記不清自己走到哪兒,也記不清自己是何時倒下的,只記得走着走着,道路從直直彎彎變成七歪八扭,道路上憑空出現了很多人,有鬼老三,有孟婆,有南永昌,有餘鴻思……四周變得混濁昏黃,人影變得時現時隐,他們朝她揮舞手足,他們朝她嬉笑怒罵……騰騰業火在她腳底灼燒,陣陣陰風呼呼吹來,她的身子仿若入冰,又仿若入火……
煎熬了不知多久,一雙冰涼手臂将她撈起,模模糊糊有嘆息聲傳來,“……說了送你回城,你若乖乖聽話多好……”
溫瑜将千秋撈上馬,邊徐徐前行,邊探她的額溫。
入手一片燙人的灼熱。
“奇怪……”溫瑜眉頭皺得更緊,花影并不會讓人發燒,難道是因為千秋虛弱的身體淋了冷雨才這樣的?
他又捏碎一粒陰陽丹,叩開千秋的牙關喂她咽下,随後一只手按在千秋的背部一點點輸入內力暖身,另一只手按在千秋的腕處診脈。
有一件事,方才他并未同灰衫和尚說。原本他是能控制花影的毒性的,可不知為何,花影一入千秋體內就變得不受控制,不僅迅速被千秋吸收,毒發的速度也快過平時。好在兩人迷路的地方離門定寺不遠,他才能及時施針,保住千秋的性命。
這件事怪的地方不僅在這,他原以為千秋是練了什麽偏門心法才會這樣,一診脈卻發現,竟與普通人無異。特別是中了花影之後,她的脈相也無特別的變化,花影的蹤跡已經全無,可又無法解釋為何她會味覺失靈,還會發燒。
溫瑜撥開千秋額前散亂濕漉的發,眼中興趣多于擔憂:“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事情,似乎,很有趣吶。”
鳥兒清脆的鳴叫聲,屬于清晨的嶄新光線透過雕花木窗灑進屋來。
千秋在暖亮的晨光中睜開雙眼,眼神有些茫然。
入眼的是頭頂的紅木雕花床頂,雙層薄紗蝶戲花的床帏自頂頭懸挂而下,時而有微風徐徐吹動床帏,伴着淡淡的沉香香氣。
千秋的腦袋仍有些脹痛,她扶着床杆慢慢起身下床。身上的粗布衣裳煥然一新,變成了順滑的素色睡裙,床邊的鞋子也不再是泥濘的草鞋,變成了軟底粉面絲履。
再看室內的擺設,雖稱不上是富麗堂皇,但也是簡單大方,置辦的物什都不差。從打開的窗戶開出去,還能看見一方小荷塘,幾尾花色不同的鯉魚悠然其中。
完全陌生的環境,這一回,她又到了哪裏?
千秋正思量着,卻聽門“吱呀”一聲推開,一個看上去比她小點的小姑娘端着盆水走進來。
“呀!師父你醒啦?”小姑娘看見千秋,小臉一亮,歡喜地開口。
“師父?”千秋疑惑開口,才驚覺自己的聲音居然這麽沙啞。
小姑娘趕忙将臉盆擱在架子上,快步過來扶着千秋走到桌子旁坐下,而後擰幹浸濕的毛巾替她擦臉和手,動作熟練,仿佛此事做了多遍。
千秋許久沒有讓人伺候過了,竟有些不太習慣,忙躲開臉說:“不、不用,我自己來……”
小姑娘個頭小小,力氣倒不小,按住千秋亂動的身子,邊擦拭邊說道:“師父你大病初愈,不宜活動太多,這些事還是讓徒兒來吧!”
師父?徒兒?
千秋止住小姑娘的動作,問:“你看上去同我一般大,為何要叫我師父?我什麽時候收過你為徒?還有,你是誰?我在哪裏?”
一連串的問題問的小姑娘暈頭轉向,她撓撓腦袋,一拍手道:“哦!師父你一直昏迷不知道這些也正常!這裏是秦府柏秋園呀,我叫水春,是新進園的丫鬟。大少奶奶興許是見我勤快,力氣又大,便讓我進廚房跟着你學廚,那你自然便是我師父啦!”
水春不光力氣大,嗓門也亮,說起來話來麻溜極了。
千秋依舊一頭霧水,忙讓水春将知道的從頭給她說一遍。
原來,自己已經昏迷快一周了。一周前的秋雨之夜,蘇瑾秋見千秋遲遲未歸,便叫紅雲去小門守着。紅雲剛走出園子,卻見大門的看守急急忙忙跑過來通報,說是千秋倒在了大門之外,紅雲立即叫人将千秋給擡了回來。蘇瑾秋當即讓千秋住進了緊靠自己卧房的只有一等大丫鬟才能住的廂房,還請了城中有名的老醫師出診。奈何不管內服外敷還是施針,燒都退不下去,就這麽反反複複燒了五天情況才有所好轉。
千秋理順事情的始末,方才開口問:“所以,我現在住在紅雲姐姐的房裏?”
“不不不,”水春連連擺手,看向千秋的眼神帶着崇拜,“大少奶奶吩咐了,往後師父你便住在這屋裏,與紅雲姐姐同住了。”
千秋一愣,這是什麽意思?往後便住在這屋裏……這間屋只有一等大丫鬟才有資格住,換句話說,自己被提升為一等大丫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山藥鴿湯(大修,新內容)
秦府各園子裏的仆奴均分三等,一等為主子的貼身服伺,二等負責主子的日常起居,三等則負責園中粗實雜事。仆人的地位和月錢随着等級遞加,而不同園子之間又有不同,跟的主子在府中說話分量越重,那仆奴也跟着水漲船高。
“大少奶奶可還說了什麽?”千秋開口問。
“不曾再說其他。”水春搖搖頭。
“那……這件事還有誰知道嗎?”千秋又問。
水春想了想,掰起指頭數道:“那日只有大少奶奶、紅雲姐姐和老醫師在。我這幾日盡忙着照顧師父,還未與園中其他人說過幾句話,想必另幾位也未成對外說此事吧。”
千秋點點頭,朝水春笑笑:“我知道了,你且去忙吧。”
“那我去端藥湯與吃食來。”水春說罷,起身端着臉盆出了屋子。
剛醒來便接受了這麽多信息,千秋軟軟撐着桌子,有些疲憊地捏捏眉心,依舊覺得腦中一團亂麻。
她的貼身衣物都被換過,想必蘇瑾秋已經看見了布包中那封還未送出的信。自己明明沒有完成她交代的事,她為何要提拔自己?僅僅是因為看到自己的“忠心盡職”?還有溫瑜那塊玉佩,自己又要如何解釋呢?
千秋頗為頭疼地抱住腦袋,空想無用,她摸不準蘇瑾秋的心思,還是見了人再想對策吧。
沒過多久水春就提着個大食盒穩步回到屋裏。
食盒共三層,水春打開最頂上的盒蓋,清苦的藥味立即撲出來。
千秋以前沒少喝藥,更何況自己現在沒有味覺,于是她接過水春遞過來的碗,眼睛也不眨直接仰頭咕咚咕咚喝下。
苦澀的味道立即充斥整個口腔,千秋動作一頓,嗆了一口,頓時連連咳嗽,藥湯也跟着撒了一地。
水春趕忙輕拍着千秋的背幫她順氣,等千秋稍微好些,取了帕子替她淨臉和手,邊責備道:“藥湯再苦,也得慢喝。以師父你現在的身子,那經得住這麽猛灌!”
千秋咳出淚花,扶着水春的手臂喘道:“苦、苦……”
水春以為她苦着了,忙伸手拿了個去核蜜棗送到千秋嘴邊。千秋就着水春的手咬了一口,眼中的淚花湧出更多。
吸飽了蜜糖的甜蜜和香氣的紅棗慢慢在齒間碾磨成細碎,一點點驅趕掉口中的藥苦。
味覺!她的味覺又回來了!
水春卻被千秋的反應吓了一跳,以為她身體哪不舒服,想去喊人又不敢留千秋一人待着,慌的一頭大汗。
水春卷起衣袖:“師父你撐着點,我這就背你去找大夫!”
千秋忙止住她的動作,又不好說味覺失而複得的事,只得紅着臉諾諾道:“別別別!我沒事,我只是、只是想爹娘了,他們知道我大病一場,一定很擔心……”
“原來如此。”水春松了口氣,抹把汗道,“師父你無需擔心,大少奶奶想得周到,并未将你生病的消息傳出柏秋園去。”
封鎖消息?千秋心裏一個咯噔,現今她是好了,若是她就這麽一病而去,蘇瑾秋也打算封鎖消息嗎?
千秋心裏發涼,勉強擠出笑容:“如此最好。”
水春見千秋沒這麽難受了,便将食盒二三層的吃食取出來,分別是一碗菜粥,一碟白玉蜂糕,一盅補湯。
“沒什麽事就好,師父你幾日未進食,快吃點東西吧!”水春樂呵呵地把筷勺遞上,“我進府前也跟着娘親學了幾道菜,粗茶淡飯可別嫌棄。”
飯菜的香氣令千秋食指大開,因着大病初愈加上久不進食,有胃口也不能多吃,她淺嘗了幾口菜粥和蜂糕,有些墊底的元氣後,便将重心轉戰補湯。
揭開盅蓋,一股濃郁的肉香迎面撲出,清亮金黃色的湯中,一只嬌小的乳鴿卧于其中,乳鴿四周或懸或沉着雪白的山藥塊,紅豔豔的枸杞和暗黃的姜片藏在主料的間隙之中。
“好香的山藥鴿子湯!”千秋貪婪深吸一口香氣,舀了勺湯喝下,接着用筷子撕了一片鴿子肉細嚼,贊道,“水春你是将鴿子在今年新釀的花果酒中浸泡了吧,浸泡的時候還不時按摩鴿子全身,等了半個時辰才入鍋去煮。”
水春一愣,驚訝地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千秋抿唇甜甜一笑:“你很細心,入鍋前山藥前一直用加了醋的水泡着。鴿子在酒中浸泡的同時腹中也加了不少香料,入鍋時一并清理了。”
水春方才還只是驚訝,現在卻是驚嘆地說不出話來。
這碗湯她可花了不少功夫熬制,為了讓湯更鮮美肉質更嫩又盡可能的保留食材的原汁原味,要用細針在鴿子全身紮數十百下再入酒中,待腥氣味被酒洗去後,又換了數道清水泡去酒味和血沫,将味道洗的不能再淡,方才拿出來入鍋熬湯。
水春崇拜地看着千秋:“師父你真厲害!只吃了幾口便猜出□□分來!”
千秋被她誇得不好意思,謙虛道:“哪裏,我也是照着尋常的做法随口猜的。”話雖如此,她的心裏卻不如表面鎮定,自己好像很自然的就知道了做法,自己的味覺竟變得如此敏銳了?
水春沒留意千秋的微妙變化,自顧自興奮道:“方才碰見紅雲姐姐,姐姐得知師父醒了很是高興,說是等大少奶奶從大院朝食歸來再一同前來看你呢。”
千秋手一抖,突地站起身來:“快!幫我找件外衣來!”
水春被千秋的反應吓了一跳,雖摸不着頭腦,卻還是依言找出一件外衫給千秋披上,直到見千秋步子邁開欲往屋外走,她才恍然,幾步跟上攔道:“師父你這是要去哪?大病初愈不宜久動,咱們還是在屋裏等大少奶奶來吧。”
千秋頗是無奈地看她一眼:“大少奶奶讓我們等,我們便真等?主仆有別,哪有客套之說。退步而言,就算不是主仆,若有人救我性命,我也應當親自等候道謝。”
水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往後千秋便是她在園中的靠山,自然千秋做什麽她也跟着做什麽。
蘇瑾秋似知曉千秋心思一般。
待日上枝頭,薄雲起,風漸暖,蘇瑾秋帶着紅雲款款而來。
她見到等候在書房門前的千秋和水春,絲毫不覺得驚訝,淡淡一笑:“等久了?”
千秋低眉躬身,跪在地上朝蘇瑾秋磕了一頭:“謝大少奶奶救命之恩!”
“哎呀,這是作甚。”蘇瑾秋手卻沒動,結結實實受了千秋一拜,才示意紅雲上前去扶,“你是我園中的人,我自然要照顧好。屋外風大,你身子剛好,受不得風,來,陪我進屋去喝杯茶暖暖。”
蘇瑾秋親昵地牽起千秋的手,邊說邊步進屋:“我家中有個交好的小妹,也同你這般天真可愛的年紀,我一看見你便會想起她來。”
千秋卻是一陣心驚肉跳,不敢多言,只是諾諾點頭。
三人進屋,留水春在門外候着。考慮到千秋身體虛弱,蘇瑾秋本想讓千秋坐客座,奈何千秋怎麽也不願,只得叫紅雲取了團蒲墊,讓千秋跪坐。
千秋與蘇瑾秋客套來客氣去打了數回太極,就是不見蘇瑾秋提信的事。
千秋笑意盈盈,掩蓋在衣裙之中的手卻緊緊攢着,說不心急知道事情結果是假,但蘇瑾秋不說,她便不問。現在更重要的不是信的問題,而是溫瑜的玉佩,那枚玉佩價值不菲,若不找回來,怕是把她賣了也值不回這個價。
聊了一炷香的時間,千秋的身子有些撐不住了,卻聽蘇瑾秋輕輕“啊”了一聲,說道:“紅雲,去把東西拿來。”
千秋聞言一個激靈,強打起精神來。
紅雲從放于書架裏側的紅木小箱中取出一塊木牌和一枚手指般粗細的白玉圓章,遞給蘇瑾秋。
木牌千秋認得,秦府的仆奴人手一塊,用木牌頂部綁繩上的串珠來區別身份。千秋還是粗使丫頭時,木牌綁繩上串的是褐色木珠;而後進了柏秋園,換成了淺綠色的劣玉珠;現在這一塊,一顆成色飽滿的白玉珠串在紅色綁繩上,配着做工精細打磨光滑的木牌,很是好看。
“你應該也知道了,往後你便跟着紅雲學做事。更重要的是這個,”蘇瑾秋舉起白玉圓章,“這個章子你收好,今後有用得着的地方。”
蘇瑾秋說罷,朝門一揮手:“好了,想來你也乏了,回去歇息吧。”
千秋接過兩樣東西,叩首言謝,輕步走出書房。
一出書房,千秋再也堅持不住,軟倒在水春身上。這具健康元氣的身體從未如此虛弱過,讓她有種回到空曠大院中坐等死去的錯覺。
水春扶着千秋回到廂房不久,紅雲也帶着一堆東西回來了。
三身綢面印花薄棉套裙,一套珠花首飾,兩雙淺色厚底絲履,還有不少補品藥材。
紅雲拍着千秋的手叮囑:“這些都是大少奶奶賞的,往後你跟随大少奶奶,免不了外出見人,言行舉止往大的說代表秦府,往小的說代表柏秋園,萬萬馬虎不得。你也別太緊張,以你的機靈勁兒,很快就能上道的。”
末了紅雲又交代了水春幾句,要她多炖些補湯給千秋養身子。離齋宴還有五日,這段時間裏千秋除了要補落下的課程還要與蘇瑾秋秦雪巧二人研究菜單,可謂任務繁重,沒個好身體可不行。
“菜單?”難道是溫瑜良心發現,偷偷換給她的?不知玉佩還在不在。
千秋急忙發問:“紅雲姐姐,我包信的那件小襖還在嗎?”
紅雲奇怪道:“小襖?噢,那件浸了污水又破了洞,哎,我還真沒什麽印象了,那日光顧着你,拿出信後衣服就不知放到哪兒去了。”
“丢了不打緊!那、那裏面除了信可還有別的東西?”
紅雲思量片刻,确認道:“那小襖是我打開的,裏面只有一封信,怎麽了?”
“這樣啊……”千秋無力地垂下腦袋,神色黯然,“裏面應該還包着我娘給我做的香袋,我怎麽也找不到,應該是找不回來了……”
紅雲見千秋這般模樣,軟了心,安慰她道:“好妹妹,別難過。你娘親也在秦府,又不是不能去看她,你娘她通情達理又疼你,好好同她說明情況讓她給你再做一個便是。快些休息吧,養足了精神才好去見她吶。”
哄了千秋入睡,紅雲才離開。
千秋在沉入夢鄉之前悲催地想,不管那玉佩丢了也好被蘇瑾秋拿去也罷,她怕都躲不了“賣身還債”這一劫了……
作者有話要說: 等了一段時間,好像可以正常登陸了。
另:上一章寫到千秋去寺廟拿【菜單】,可能某些地方寫成【菜譜】了,暫時先不改了,等寫完了再整體微調吧。
☆、門定齋宴(大修,新內容)
五日很快就過去了。
今日天光微亮,一群人便早早起床,各種齋禮在小驢車上堆成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