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隔天(08-08)發
,用布蓋着,緩緩朝門定寺的方向行去。
過了山門,沿着蜿蜒看不到盡頭的石階向上,走走停停兩柱香時間,就見門定寺大雄寶殿的紅磚墨瓦在郁郁蔥蔥的枝葉中若隐若現,而眼前一座深紅色的三孔大門樹立,兩位身着灰色短衫的僧人立于門兩旁。正是門定寺的大門。
每年的今日,只有持門定寺所發的名帖才能入寺。而想要吃到門定寺的齋宴,光有名帖是不夠的。
入寺後,需先奉上齋禮。
被邀請的人非富即貴,出手自然闊綽,甚至有攀比之意。齋點是最普通的,金銀玉佛檀木佛珠也屬常見。今年最搶眼的莫過于一件金光閃閃的袈裟了,名字也起得十分華麗:金絲天蠶玉鑲金袈裟,連登記禮冊多年的長老見了都是滿目驚豔。
而後要誠心拜過寺中供奉的佛和菩薩。
至于怎樣才算誠心,就得看香火錢供的多少了。大多人都如秦雪巧一樣,将銀票疊好放入功德箱內,這麽做既不沾銅臭味又不會讓人知道自己供了多少香火錢,頗為體面。不過也有財大氣粗愛顯擺的,直接擡着箱子,一間佛殿一箱。
千秋一路見識過來,才不過寥寥數個時辰,已從最初的震驚到現在的沒感覺。此時她正和翠月候在誦經閣外,身後誦經閣中傳出的整齊低唱的誦經聲已經響了一個時辰,依舊沒有要停的樣子。
這兒便是最後一項,聽無因方丈與三位長老誦經淨心。
到了這,就離吃齋宴不遠了。按照規定,這之後每位香客只能帶至多兩個仆奴陪同,于是原本龐大的仆奴隊伍瞬間砍去大半,留下的人都眼觀鼻鼻觀心,如老僧入定般立在閣外,安分得很。
千秋眯着眼擡頭看去,雲層遍天看不出日頭,但從上升的溫度還是能感覺出快到午時了。好在她路上吃了些東西墊肚,要不從清晨一直折騰到現在,怕是早已餓得發暈。
方才跟着秦雪巧在寺內打轉,卻一直沒看見溫瑜,十位受邀的香客和他們的仆奴千秋也一一見過,其中亦沒有溫瑜的身影。
碰不見正好,最好今後都不要碰見!
午時的鐘聲一撞響,誦經聲就停了。
一隊僧人魚貫而入,合掌低頭迅速又整齊的在誦經閣外排成兩列。無因方丈和長老們在前,領着香客們徐徐穿過兩列僧人,衆仆奴緊随其後,一行人往外行去。
衆人行了一會,視野漸漸開闊,已是來到了一片芳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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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許因為雲夏歷來秋冬暖,或是山間季節來的比城中慢。
青青的嫩草,嬌豔的鮮花,飄飛的柳條如發,蜿蜒而下的山泉彙聚成河流。幾十步開外有一座長亭臨河而建,不臨水的三面綁了對開的竹簾,形成一個半開半閉的空間。亭內十張暗棕色小幾圍成圓圈,另有四張安放于亭內四角,每張幾上擺着一套青花餐具。
亭上橫匾,上書“尚齋”二字。
正是吃齋宴的地點。
待衆人入座後,無因方丈朝立在河邊一個手持竹笛的小僧看了一眼,小僧立即竹笛占唇,十指翩飛,吹出似鳥聲的婉轉又明亮的啼鳴。
座位靠近河邊的人最先發出驚呼,衆人紛紛聞聲而動,往河面看去。
只見一個大木盆順着水流漂來,早早候在河岸邊的僧人握着長長的竹竿輕輕一撥,木盆就不偏不倚漂進亭邊用鵝軟石圍成的半圓裏。
随後三個小沙彌哼哧哼哧擡着木盆進來,從盆裏端出十盤小碟,分發到香客的小幾上。
若說這碟中是道菜,倒更像是一幅畫。畫中一只仙鶴單腳立于古松青岩間,展翅欲飛。
“好一道松鶴延年!”慕安握筷品嘗,搶先稱贊,“這道冷拼用油焖冬菇和黃瓜片種出古松,蛋卷卷醬口條和腌胡蘿蔔結成青岩,白蘿蔔雕成鶴頭頸,鹵水豆腐拼成鶴身,黃瓜修成腿爪。看則飄逸脫俗,嘗則脆爽清口,當真是菜如畫,畫入菜,雕工厲害得很吶!”
衆人聽他這麽一說,皆口中生津,紛紛握筷品嘗,一時間稱贊聲此起彼伏。
翠月為秦雪巧夾了一筷子油焖冬菇和黃瓜片,秦雪巧嘗後只是笑着點頭附和,心中卻懊惱自己嘴慢,開頭就被慕安搶了先。
等衆人吃菜的稱贊的都已七七八八了,又聽一段笛音響起,這次換成了輕快的曲調。
一連三個木盆相繼漂下,是三道熱菜:宮燈大玉、三絲卷筒雞、幹炸蒲棒。
菜一上桌,秦雪巧便讓翠月給她夾菜,幹炸蒲棒剛剛出鍋,她一沾唇就被燙了嘴,不由“啊”了一聲。
這一聲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在座的人都聽見。
歷來齋宴鮮少有女賓出席,若有,也是哪個家族的長輩老太,像秦雪巧這般碧玉年華的少女大多只是跟随長輩老太出席,幾乎沒有單獨前來的,更何況這一回只有她一位女賓。
于是秦雪巧顯得尤其醒目。
感受到四周注目的視線,秦雪巧既尴尬又害羞緊張,好在出門前戴了遮臉的絲巾,才不至于讓她在人前失态。
“小姐。”
一只肉團團的小手輕輕蓋在秦雪巧因緊張而緊緊交握的手之上,秦雪巧看向跪坐在自己身邊的千秋,千秋鎮定輕柔的聲音仿佛一粒定心丸,令秦雪巧緊繃的神經漸漸松下來。
是了,若她在此退縮,豈不白費這大半個月的辛苦?
秦雪巧再次擡起眼眸時,眼中的光彩已變。慕安輕輕“咦”出聲,手指抵着下巴,目光在秦雪巧和千秋之間繞了一圈。
秦雪巧拿起團扇遮唇,頭湊近千秋,輕聲耳語。
這是外人看到的情景,實際上秦雪巧沒有說任何話,團扇不過是遮擋。這是計劃之一,未出閣的少女不讓他人見到自己的音容相貌是常态,評菜由仆奴轉述并無不妥,也沒人會懷疑。
千秋裝模作樣聽得認真,點點頭“轉述”道:“這道幹炸蒲棒輕咬便聽輕微脆響,內裏軟嫩,應是将鹵水豆腐碾碎輔以香料入味,而後做成蒲棒的模樣挂蛋液油炸至焦黃,再出鍋插上蒲棒梗。油炸的食物易膩易油化,而這道菜這道菜妙就妙在外挂的糊中還有玉米渣,不僅讓蒲棒嘗起來更香脆,還減少了油膩感。”
一席話說完,卻沒得到慕安評菜後的熱烈反應,只是衆人看向秦雪巧的目光有了些變化。
“不愧是秦三小姐,舌頭果真靈巧得很。”打破僵硬氣氛的是慕安。
在座的都是雲夏富貴,哪裏不知這“秦”字指的便是雲夏飯莊大頭之一的秦家。既然是秦家,評菜功夫自然了得,他們比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
氣氛緩和過來,竹笛聲也跟着吹奏起。
一串熱鬧的調子,三道大菜端上桌來,分別是金瓜藏珍、紅燒獅子頭、羅漢上素。随後笛聲變得悠揚舒緩,奶湯魚圓、糖汁馬蹄、八寶山藥也相繼登場。
齋宴的十道菜都被香客們争相稱贊,有的人還未吃就喋喋稱奇地說了一堆,生怕被別人搶先了話頭。慕安和秦雪巧二人也沒争上幾回,算是打了個平手。
看着衆香客的熱情反應,千秋心中感嘆,也不知是誰想出這一出齋宴,真是個怪才。
這位怪才此時正翹着腿藏在不遠處,此處經過一番巧妙的設計,接着巨大山石遮擋,外人看不見石後的光景,石後卻可以窺得長亭的全景。
怪才身旁還站着一個灰衫和尚,倚靠着石頭将雙臂抱在胸前,饒有興趣道:“果然,能讓你産生興趣的都不是普通人。”
“行善你的臉皮真厚,也不用這樣誇自己吧?”怪才扭頭看過來,用眼神傳遞着“我對你也很感興趣哦”的暗語。
灰衫和尚身子一抖,嫌惡地別過臉去。
怪才不在意地轉過頭,目光停在長亭內安靜坐于秦三小姐身旁的小肉團身上。他勾勾嘴角,小肉團好像瘦了一些。
“行善,作為改良你菜譜的回報,幫我傳個口信吧。”怪才從石頭上跳下,一拍灰衫和尚的肩膀,“就這麽定了,老地方等你。”
“……等等!幫我改良菜譜的交換條件不是因為我給你了齋宴的菜譜嗎?!”行善反應過來時,要聲讨的對象已經一陣風不知跑到何處去了,行善氣得一捶石壁,“啊——溫瑜這混蛋!”
回到長亭這邊。
茶餘飯飽後,香客中最為年長的中年男子合掌敬無因方丈:“多謝無因方丈的邀請,我等才能吃到如此特別又美味的齋宴,着實是開了眼界。怪不得有人說,若有誰吃過門定寺的齋宴,必是三生有幸不悔餘生。果真是不虛此行!”
衆人跟着附和,又在亭中與無因方丈和三位長老暢談了一番佛理,才戀戀不舍地相繼離去。
秦雪巧坐于原地,她不想與一群男人同行,打算等其他人走後再離開。
慕安落于人後,經過秦雪巧的桌前稍緩腳步,折扇一打擋在臉前,朝秦雪巧笑道:“稍後的論菜,慕某很期待。”
秦雪巧與慕安相識至今,哪裏聽慕安說過這麽明指心意的話,當即愣了。待慕安離開良久,已有收拾的僧人走進亭內,她才緩過神來,一回神便立即抓住千秋和翠月确認:“方才……方才他說期待?你們聽見了嗎?他說很期待跟我見面!”
翠月嘻嘻笑道:“聽見了聽見了,恭喜小姐,小姐的辛苦沒有白費呢。”
秦雪巧漲紅了臉,一拍翠月的腦門,嘟嘴嗔怪:“你這沒大沒小的丫頭!還打趣起我來了!”
“翠月是替小姐高興嘛!”翠月嘻嘻笑着,上前扶住秦雪巧的胳膊,聽她擋不住喜悅地說話。
千秋跟在這對主仆後頭收拾帶來的雜物,零零碎碎也有一小竹籃,還好不是很重。她收拾好站起身來,沒留神身後站着人,一下撞個正着。
眼見竹籃裏的東西要灑出來,一只手伸過來穩住千秋晃動的身子,又立即縮了回去:“阿彌陀佛,女施主失禮了。”
“不不,我才是太不留心了……”千秋連連擺手低頭道歉,還未等她說完,頭頂的聲音突然貼近。
“溫瑜要我轉告你,半個時辰後在寺內見。”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的齋宴菜單參照鑒真素宴,略微有改動。
☆、荷香果露(大修,新內容)
一直念叨于心的名字傳進耳中,千秋條件反射地擡起頭轉過身去,可身後人的氣息一眨眼便消失了,讓她逮了個空。
千秋左右看看,四周幾位穿着統一灰衫的和尚正在收拾桌子,許是避嫌的緣故,無一不是低頭不語離她遠遠的。
半個時辰後嗎……
但是所說的寺內見,到底是在哪裏呢?
“回城,去廣福樓。”
千秋被翠月的聲音驚了個激靈,才回神發現自己已經身在秦家馬車上。馬夫得令喊了聲好,揚起的馬鞭便要落下起駕。
“等、等等!”千秋大喊出聲。秦雪巧和翠月被她吓了一跳,齊齊扭頭看她。
好些天的時間相處下來,她們已經知道千秋的性情,加上千秋确有些能耐,主仆二人對她的态度溫和了不少,并沒因她的逾越行惱怒,反倒是秦雪巧見千秋表情嚴肅,也不由正色問道:“怎麽了?”
“三小姐,”千秋開口說,“恐怕,奴婢不能與您同行去廣福樓了。”
秦雪巧擰起秀眉:“為何?”沒了千秋在身旁,她心裏還真沒底。
雖在車內,千秋還是謹慎地朝兩側車窗看了看,靠近秦雪巧低聲解釋:“三小姐,慕掌櫃有多精明您最清楚不過。奴婢別無他意,只是,若一個一直成績平平的人某日突然得了高分,您會作何想呢?”
“要麽此人平日隐藏實力,要麽……”秦雪巧臉色一變,聲音低下去,“……要麽……此人作弊……”
秦雪巧不笨,千秋一點她便明白了意思。自己能想到的,慕安不可能想不到,此時沒任何表示只因為還不确定是否如此,若是被慕安發現自己作弊,怕是再也見不着他了,若再被旁人得知大肆宣揚,自己的名聲、秦家的名聲不都……
往深一想,秦雪巧登時腦袋一片空白,一把抓住千秋的手:“你得陪着我!最好從今往後都在我身邊!回去……等回去我就從嫂子那把你要進我的園子!”
“三小姐,冷靜下來。”千秋輕嘆口氣,有些無奈地盯住秦雪巧慌亂的雙眸,“正是因為如此,奴婢才更不能待在三小姐身邊,要不如何打消慕掌櫃心中的疑慮?”
“可……可我一個人又怎能勝過他……”
“怎麽不能?咱們秦府可是雲夏出名的老字號,而三小姐您又是掌管飯莊的大老爺最疼愛的女兒,論食,咱們三小姐可不比別人差。更何況,三小姐前段時間不也下了狠功夫學習嗎,此時就是見成效的時候了。”
千秋安撫似地拍拍秦雪巧的手背,繼續說道:“若三小姐擔心,不如奴婢把自己的感想說給三小姐聽聽,興許有些啓發。”
秦雪巧連連點頭:“好,你說!”
千秋清了清嗓子,将今日的感想徐徐說出:“中原喜辣,這些香客平日裏吃慣了大油大膩又辛辣味重的菜肴,舌頭早已麻木不堪,再吃這類清淡的齋食,通常會有兩種不同的反應。一是覺得換了口味很新鮮,二則會覺得口中無味很不習慣。”
“确實,”秦雪巧回味之前嘗菜的感受,贊同道,“齋宴的菜太清淡,我還不算口味太重的,新鮮勁一過也覺得無味,還是鹹辣菜帶勁。”
千秋笑道:“想必大部分香客也同三小姐想的一樣,覺不出這些菜有多好吃。但為了不讓自己顯得沒有品位,他們又搜腸刮肚地去贊美,到最後竟真覺得自己是吃到什麽人間美味一般。三小姐覺得門定寺的齋宴如此受捧的原因是什麽呢?”
秦雪巧想不出來,順着千秋的意思回道:“照你的說法,那自然不是因為菜了。”
千秋點頭:“不錯。有時候一道味道中上的菜肴,搭配一個不落俗套的表象,興許能受到出乎意料的熱捧也說不定呢。”
遠離繁華的環境,絲竹悅耳的叫菜,流觞曲水的上菜,争相表現自己的權貴。這場齋宴,在最不像吃飯場地的地方用最不像吃飯方式的方式吃飯。明面上吃的是齋食,實際上吃的是名利,吃的是寓意,吃的是風雅。
世上争名逐利的人太多太多,這場齋宴既滿足他們彰顯自己身份財力的需求,又顯得自己高雅有品位,怎會不受到熱捧呢?
千秋已将論菜的關鍵點點出,接下來只能看秦雪巧自己的領悟了。
借口要替娘親回門定寺還願,千秋下車告別了主仆二人。秦雪巧不疑有他,還賞了千秋一吊銅錢做香火錢。
見面的地點,千秋心中已有了答案。她照着上午在門定寺走的路線走,走到翠綠蔥郁的芳草地才停下腳步。
柳條徐徐擺動,花香淡淡飄來,長亭內的小幾已被撤走,亭內空無一人。
千秋走進亭子,将四周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心中納悶,難道自己猜錯了地方?她正想着,突見亭子臨水一面的上方,一片眼熟的竹葉被細繩綁着吊下來,在半空中晃動。
“溫瑜?”千秋試探問道。
無人應答,倒是竹葉旋了幾圈,像是在回應她。
千秋靠近了一些,揚聲問:“溫瑜?是或不是,都請回答一下好嗎?”
竹葉依舊只是旋了幾圈。
“若不說話,那我走了。”千秋有些惱,轉念一想又覺不妥,步子将邁不邁,“我可真走了啊!”
亭頂上的人“噗嗤”一聲,隐隐悶笑了好半天。随後有人影從頂上躍下,順勢踩在護欄上。
不是溫瑜是誰?
“你可真沒耐心。”溫瑜一撐欄杆,調整了下姿勢,坐在護欄之上。
千秋白他一眼:“讓女子等的男人才更是差勁!”
“呵。”溫瑜将千秋上下瞧了幾眼,“恕在下眼拙,這裏有一位應該有男人等的‘女人’在嗎?”
千秋被堵的一嗆,雖然這具身體還沒怎麽發育長的壯實了些,可她還是個女孩子呀!
“不逗你了。我叫你來,是想給你看個好玩的東西。”溫瑜哈哈笑完,身子調轉向水面,纖細的手指捏住一片竹葉沾唇,吹出簡單的音節。
千秋好奇,也挨着欄杆往水面看。
遠處的水面漂來兩朵粉蓮,緩緩伴着竹葉吹奏出的樂調随波漂來,漂近了些才發現每朵粉蓮中都盛着一盞合蓋的玲珑茶碗。
溫瑜朝粉蓮彈了兩粒石子,粉蓮就如聽到命令般乖乖排成一排,漂到二人面前停下。
“荷香果露。”溫瑜彎身将茶碗撈起,遞給千秋一碗。
千秋揭開茶碗蓋,碗中茶色淺金,內有幾瓣蜜桃和雪梨,還有一粒略大于拇指蓋的青梅。
“果茶?”她捧起抿了一口,茶中有桃的蜜香,梨的清甜,又有青梅的微酸,三者合一,味道甜中帶酸,酸中有甜,
“好喝!”對于食物千秋從不吝啬贊美,“齋宴上沒這種茶真是可惜。”
溫瑜一挑眉,問:“何出此言?”
千秋才覺自己嘴快,不過面對的不是秦府人,也不必藏着掖着,索性撥了撥額發回道,“因為你看,酸味能很好地刺激味覺,在嘗過滋味平淡的齋菜後,味道相對濃烈一些的酸甜果茶一入口就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自然能令香客們大呼好喝。只怕他們之後再對別人談起這場齋宴,最記憶猶新的便是這碗果茶了。”
“說得好!既然你覺得好喝,不如再多喝一杯。”溫瑜抓住千秋的手腕,熱情的把自己手中的茶碗塞進千秋手裏。
千秋被溫瑜突然的動作弄得面紅耳熱,慌亂接下茶碗把他推開。舉動之間,溫瑜腰間晃動的一抹綠閃進她的視線中。
她驚疑出聲:“你的玉佩怎麽在這?!”
“我的玉佩當然在我這。”溫瑜奇怪地看她,而後恍然大悟,拍頭笑道:“哦,那日你昏倒在半路是我送你回秦府的,你人都暈了,玉佩放你那不保險,就拿回來了。”
想到連日來為之緊張的神經,千秋有些呆愣。
溫瑜看着千秋紅起來的眼眶,以為她被氣哭了,他也沒哄女孩的習慣,只得晃晃手尴尬地問:“要不要吃蛇羹?”
千秋怒目瞪過來,用唯一知道的罵人話罵道:“吃吃吃!吃你個大頭鬼!”說罷,茶碗用力塞回給溫瑜,掉頭“噔噔澄”跑走了。
溫瑜被她發狠的力道推的往後踉跄了幾步,他接觸過的女人當中也有對他發火的,或嬌怨,或威懾,不管是何人用何種情緒對他,他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可這一次,不知為何,或許是那句幼稚之極的罵人話吧,令他暢快地笑出聲來。
行善走進長亭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光景。
“何事這麽開心?”行善詫異,他已很久沒見溫瑜笑得這麽暢快了。
“啊啊,沒什麽。”溫瑜緩了笑聲,眼中笑意未退,“我只是在想,行善你說的不錯。”
行善二丈摸不到腦袋:“我說了什麽?”
溫瑜一拍行善的肩膀,頗是憐憫地搖搖頭:“能讓我産生興趣的果然都不是普通人,包括你那沒救的記憶力。晚上的踐行宴先撤了吧,我想我還要在雲夏多待些日子。走,跟我去後山烤蛇肉吃。”
“什……廚房菜都做的差不多了你又來這出!方丈長老們都等着呢,你好歹換個說法把飯吃了!還有寺院後山禁止烤肉,夜風一吹滿寺院都是肉香……等等!”
行善氣急敗壞,追着一下就閃沒影的溫瑜往後山奔去。
作者有話要說:
☆、離奇中毒(大修,新內容)
夜色深,寒風瑟瑟。
與蕭瑟的寒意相反,秦府中裏紅豔豔一片,喜氣難掩。平日已是府衆人入寝的時辰,今日卻無人沉睡,無一不在喜氣洋洋地忙活着。
秦家嫁女的喜事早已在雲夏傳開,特別的是,這次秦家一口氣嫁了兩個女兒,姐妹同嫁一人,卻是妹妹做大姐姐做小。
這在雲夏是件新鮮事,衆人津津樂道,卻沒一個人覺得這有何荒謬不妥。
只因為,二人雖以姐妹相稱,府中地位卻相差甚遠,妹妹是秦家嫡長子大老爺秦德財的幺女,而姐姐是秦家側室所生二老爺秦友財的長女。
更何況,姐妹花嫁的還是雲夏知府方大人的獨子方飛阮。方飛阮不久後就要走馬上任去雲夏最富澤的縣任知縣,前程似錦。衆人只道秦家祖上積德,與官家結親後,秦家在雲夏的地位只升不跌,嫁兩個女兒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并不是所有人都這麽想。
千秋提着食盒步履匆匆,折過一道長長的走廊,來到一處有着高巧雙層亭樓的小院“純心閣”。
這裏被裝飾的最為華麗,喜字成雙,紅燭對望。
千秋的心情卻不似院中燈火般光亮,聽到從屋內隐隐傳出的哭鬧聲,她暗暗嘆出口氣,與屋外侯門的兩位嬷嬷打過招呼後,推門走了進去。
卧房內,秦雪巧趴在床上哭泣,一身素衣與一床的紅豔格格不入。蘇瑾秋坐在床邊低聲慰語,大夫人郭氏則臉若冰霜坐于床前的小桌旁。
千秋告了聲罪,掀開珠鏈走進卧房。蘇瑾秋見她來了,眉眼間輕松了一些,撫着秦雪巧的背柔聲道:“巧兒,飯菜送來了,別餓壞身子,趁熱吃了吧。”
秦雪巧臉完全捂進被子裏,悶聲哭道:“不吃!餓死最好!”
“混賬話!”郭氏怒地拍桌子,“明日就要出嫁的人了,還這麽不知規矩!真是白養了你這麽多年!”
秦雪巧被激地坐起身來,一雙眼紅腫不堪,“那您覺得我這副樣子就能嫁了?我就不嫁!我本來就不想嫁!你們偏要我嫁!我不喜歡那個方飛阮!我有心上人了!嫁一個不愛的人,還被二房罵成狐貍精,被外人說三道四,這時你們就不要秦家的臉面了?!”
郭氏氣得站起身,揚起手就想打秦雪巧一個耳光,可眼前是自己的愛女,又是明日的新娘子,于情于理,她都打不下去。
郭氏捏捏眉心,恨鐵不成鋼地看着秦雪巧:“那個慕安有什麽好的?論相貌品行,哪樣方公子比不過?方公子前程似錦,又鐘情于你,你嫁過去錦衣玉食,還有比這更好的?”
秦雪巧唇舌反擊:“慕安就是比他好!方飛阮才見過我幾面,就不顧秦雪瑤與他定親在先,定要娶我為妻,卻又舍不得秦雪瑤,鬧出同嫁一夫的笑劇!這樣的人如何長情?我的位子只怕還沒坐樂乎,他又去外頭找了一個回來!”
“好好好!”郭氏怒極反笑,“那你說說看,你心心念叨的慕安對你做過什麽承諾?他有哪怕一丁點娶你的表示嗎?我看,一切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罷了!”
秦雪巧應不上話,淚水如雨,手指緊緊揪着衣服直至泛白。突然,奮身朝大門撲跑過去。
“給我攔住她!”郭氏一聲怒喝,兩個身體結實的嬷嬷立即上前架住秦雪巧。
秦雪巧掙紮着叫喊:“讓我去見慕安!我要聽他親口說!”
“你哪兒也別想去!你不嫌丢人,我還要這張老臉!明日就是把你綁着,也要把堂給拜了!最好乖乖給我死了旁的心思!”郭氏罵完,轉向蘇瑾秋,“今夜你在這守着,別讓她離開房間半步!”說罷,看也不看癱軟在床的秦雪巧,走出屋去。
造化弄人。看着方才一幕,千秋只想到這四個字。
要細說這件事,得追溯到齋宴之後。秦雪巧獨自赴約打消了慕安的猜疑,二人鬥菜的次數更多,可關系一直止步不前。正是這個時候,方飛阮來了。
方飛阮先前一直在外地任職,這次回雲夏,一是新職位上任前熟悉環境,二是來看看定親對象。這一看,卻對碰巧撞見的秦雪巧一見鐘情。
秦府二小姐秦雪瑤與方飛阮的親事是二房突破重圍以奢華的嫁妝求來的,本歡喜地盼着女兒飛上枝頭,哪想竹籃打水一場空,被大房白得了去。大房自然樂開了嘴,立即點頭同意,二房哪裏肯,雙方明争暗鬥互不相讓。最後秦老太爺看不下去了,大手一揮,幹脆一起嫁去。方飛阮為了讨秦雪巧歡心,提出秦雪巧做大的要求。二房氣出內傷,又不忍眼睜睜看大好機會溜走,只得憋屈同意。
秦雪巧一門心思撲在慕安身上,加之大房有意隐瞞,她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當即一個暈厥。大房軟硬皆施,為了防止秦雪巧逃婚,以婚前不能見旁人為由将她軟禁了起來。
“嫂子,平日你最疼我,我求求你,讓我去見慕安……”秦雪巧扯着蘇瑾秋的衣角,苦苦哀求,“我什麽都不會做,我只求見他一面就好,最後一面!就當了卻我一個心願,只要見他一面,過了今夜,我就安心嫁人,再不存其他念想!”
說到這,秦雪巧又嘤嘤哭泣起來。
蘇瑾秋面露難色,沉默了許久後才無奈同意,讓千秋和兩位嬷嬷陪同前去。
馬蹄“嘚嘚”行駛在無人的街道上,千秋透過車窗往外看,遠處廣福樓的零星燈光仿佛陰沉黑夜中的救贖指引。
可是,蘇錦秋既能同意此行,就說明此行只是空歡喜。看着秦雪巧閃亮的雙眸,千秋終是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如她所想,她們連慕安最後一面也沒見到,守夜的跑堂說,幾天前慕安就将掌櫃之位轉交給別人,離開了雲夏,至于為何離開要去往何處,沒有人知道。
次日,鞭炮鬧響黎明,迎親隊伍早早駕到。
姐妹兩一個為正妻一個為側室,因此迎親拜堂要顯出差別又不能太過有差距。
方飛阮披紅挂彩乘着高頭大馬親自迎接,秦雪巧的八人大轎在前,秦雪瑤的四人小轎随後。到了知府府衙,大轎自大門入,小轎自偏門入。秦雪巧先由喜婆背入正堂,與方飛阮三拜後,秦雪瑤再入正堂,除了三拜,最後還要敬茶給秦雪巧,方才算是正式入了門。
新娘送入洞房,喜宴開席。
喜宴自然是由秦家負責。千秋雖是一等丫鬟,可年紀尚小,被分配到廚房幫忙。
說是幫忙,但一來千秋幾乎沒與廚房的夥計婆子們共事過,二來她的身份比其他人都高,除了秦興旺沒有人敢真正指揮她做什麽。身為二廚的秦興旺忙得很,哪裏顧得上千秋,于是她只是在廚房轉來轉去看看上菜的情況,再無別的事做。
秦家飯莊不是沒接過大單,這樣的大宴席不在話下,步步穩接,井井有條。
千秋待得索然無味,見沒自己什麽事,便自顧自出了廚房,想看看別處缺不缺人手。
廚房是臨時搭建的,離前院不遠,只隔着一個花草園,縱是如此,人生地不熟,千秋還是繞暈了腦袋,迷路了。
千秋繞了半天,也不知自己到了何處。府衙比秦府大多了,府中的仆奴基本都去前院幫忙,而巡邏的護衛隊不知要等多久才巡到這邊來。千秋有些急,依憑着對府衙的淺薄記憶,摸索着找路。
走着走着,突然有悉索的人聲傳來,聽不太清楚。
可能是秦府的人!千秋一喜,忙快步朝聲源走過去,一邊弄響身邊枝葉,揚聲問:“請問有誰在嗎?”
說話的人立即噤聲,停了一會,才聽見有個女聲略帶驚恐地試探回問:“誰?是誰?”
千秋心中起疑,答道:“我是秦府的人,知府府邸着實氣派,我光顧着看府中景色,結果迷路了。請問姐姐能不能帶我出去?”
那邊安靜了一會,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懷抱一壇酒從樹叢後走出來。少女一臉傲容,完全沒有先前驚恐遲疑的感覺。
“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三小姐的小跟班呀。”少女看見是千秋,眉頭一豎,輕蔑地嗤笑一聲,“怎麽?平常你不是挺伶俐的嗎,今日竟迷路了?”
千秋暗呼頭疼,真是冤家路窄,竟然讓她碰見了秦雪瑤的貼身丫鬟百香。
秦雪瑤不滿秦雪巧搶了未婚夫,私下裏沒少變着法子羞辱秦雪巧。秦雪巧素來懶得與二房相争,無奈被氣得苦極,千秋看不下去,照着前世後母周姨娘四兩撥千斤應付其他官家夫人的方法,幫了她幾次,就這麽被秦雪瑤和百香記下仇了。
大喜之日,千秋不想鬧不愉快,無視掉令人不快的話語,淡淡一笑:“确是千秋愚笨迷了路,不過前院沒分給我什麽事,迷了路也不打緊。倒是百香姐姐為何在此呢?翠月姐姐可是時刻都緊跟着三小姐,難道二小姐身邊不要人照料嗎?”
百香臉色變了變,惱怒道:“你什麽意思!你算什麽東西,竟然敢責問起我來了?!酒……對!酒!我為何在此?我在這裏還不是因為要來替你的‘好主子’拿酒!才剛進門呢,就迫不及待地甩臉色給誰看呢?!別忘了!禍水命薄,搶人姻緣的家夥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別以為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老娘還不稀得伺候呢!”
百香罵完,把懷中的酒壇就地一放,狠狠瞪了千秋一眼,扭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