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五十
大殿的地面冰冷堅硬,跪在上面寒氣都順着膝蓋爬進心口,很冷。至少對于段蘊而言,是冷到了骨子裏。
大殿上的男人才不惑之年頭發便白了大半,坐在龍椅上的身姿也不複從前挺拔,很是添了幾分老态。
段蘊看着面前的丹藥,精致的木雕盒子,滾圓的藥丸放在其中,隐隐散發一股藥香。
“朕問你,這丹藥是不是你動的手腳?”乾元帝手扣住龍椅上的浮雕龍頭,像是在隐忍很大的怒氣,手上青筋畢露。
段蘊輕咳一聲,看着漆黑光滑的大殿地面,眉目平淡,無悲無喜,“不是。”
乾元帝像是怒極,擡手猛的拍了龍椅一把,指着段蘊怒道,“證據都呈到朕面前了,你還不承認!”
段蘊慢慢擡眸,眼神仍舊平淡,他啓唇,“父皇既然認定是兒臣下的毒,又何必審問,聽從皇兄的意見将兒臣處死不是更好?”
乾元帝正對上段蘊的眸子,真那是真正正的平平淡淡,無悲無喜,像是世間百态都被他看透,繼而抛棄在塵土裏。而後,那張臉上,緩緩的出現一點清淡的喜意。段蘊輕笑,“兒臣自幼體弱,根本無力繼承皇位,父皇寵愛兒臣,兒臣又何必謀害父皇?”
“那可審出來的人證,全部是你同淮陽王勾結!”乾元帝指着段蘊氣急敗壞的怒吼。自己最疼愛的孩子勾結外人來害他,怎麽可能忍!
“人證可以威脅,物證可以僞造!”說的有些急,段蘊捂唇劇烈的咳嗽,臉色青白,額角滲了冷汗,單手撐地,支住自己的身子,段蘊捂口,喘息。“只……咳……只是父皇不肯信兒臣罷了。”
段蘊順過氣後,輕笑,擡頭看着乾元帝,眸子裏帶了莫名的嘲諷,“這麽多年過去了,父皇最相信的,還是那對母子啊。”
段蘊硬生生的直起身子,整張臉帶了股青白氣,垂眸,唇畔的笑一點點收斂,“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
看着段蘊,乾元帝整個人僵住。
“父皇……你可知小時候我每次心疾發作有多難受。”段蘊按住自己的心口,嘴唇慘白,“其實,兒臣也可以有一個康健的身體的,不是嗎?如果沒有徐皇後灌給兒臣母妃的那一碗湯藥。”
“……你……”乾元帝整個人如受重擊,僵在龍椅上,看着段蘊單薄的身影有點心慌。
“父皇可知曉,當年兒臣知道自己要被送出宮養病時的彷徨,”段蘊拿起面前的盒子,漆黑的木料,上雕了白鶴青松,精致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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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可能想象當刺客來襲母妃擋在兒臣面前被人捅了十幾刀時那濺出來的血有多滾燙,”段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血,濺進這裏,”段蘊撐手站起,“兒臣有一年不敢睜眼,因為一睜開眼睛就是滿目的血紅。”
乾元帝臉一白。看着踉踉跄跄站起來的段蘊,侍從本打算上前将對方壓下去,卻被乾元帝揮手示退。
段蘊一點點站直,背脊挺拔,看着乾元帝淺淡的笑,“父皇知不知道,當年你的兒子被人灌了□□,大雪天在野外心疾發作時的恐懼……”丹藥被段蘊拿出來,在指尖轉動,把玩。
段蘊笑,笑得淡然溫和,“父皇眼中看到的是皇兄和徐皇後,所以就算徐皇後謀害皇嗣還是受到父皇的寵愛,皇兄說什麽那便是什麽。”
盒子猛然被段蘊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呵……其他人永遠都是陪襯。”
段蘊看着乾元帝,眸子仍舊清澈,仿佛方才只是誦了一卷佛經,平靜的詭異,“父皇既然覺得是兒臣做的,那兒臣便試藥吧。”
乾元帝瞳孔緊縮,“別!”
侍衛即刻撲上去想要将段蘊手裏的丹藥搶過來,卻遲了一步,段蘊平靜的咽下丹藥,看着乾元帝,笑,“父皇,兒臣喜歡蓮花,今後将兒子燒成灰撒進蓮池吧。”
本就沒有什麽血色的唇緩緩浸出一點豔紅,段蘊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來,血淌出來,劃過他仍舊帶笑的唇,滴在地上。而他整個人也像是頹敗的蓮花,緩緩墜落,無力的跌在大殿。
“太醫!宣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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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皎被段诩弄出大牢的時候,正隔着牢房的欄杆和看守唠嗑。
兩人隔着監牢聊的火熱,瓜子磕的咔嚓咔嚓,段诩來時就看到看守正掏一把瓜子遞給衛皎,眼角餘光瞥見段诩時吓的瓜子都掉了。
衛皎連忙伸手把瓜子撈起來,“大哥啊,小心點,粒粒皆辛苦。”
“你倒是關心民生。”段诩走近,擡手示意看守将牢房門打開。“天牢不夠安全,世子可願去孤的東宮一敘?”
衛皎嗑瓜子,挑眉,“大刑伺候?”
段诩聞言倒是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只是讓人把衛皎弄出去。衛皎看着易容成他的模樣的段诩的手下,輕嘆,“我爹都不知道到什麽地方去了,不會有人來救我的。”
段诩看着衛皎,冷笑,“世子還是很值錢的。”
揮手,一人便拿來一件鬥篷套在衛皎身上,将他的臉遮住。衛皎輕笑,倒是也沒有反抗。
“太子殿下啊,現在前有狼後有虎的,你怎麽還這麽關心我這個犯人?”
段诩聞言,淡淡的撇了衛皎一眼,看着衛皎臉上那道鞭痕,淡淡道,“你覺得自己是老虎還是狼?”
衛皎挑眉,“我這麽玉樹臨風,怎麽可能虎狼之徒?”可憐兮兮的眨眼,衛皎委屈道,“我明明就是個不小心卷進去的兔子。”
段诩:“……”
不再理會衛皎,段诩往大牢外走去,身後的侍從壓着衛皎跟上。
東宮的暗牢環境倒是比天牢好不少,至少沒有到處跑的老鼠。衛皎摸了摸自己破皮的臉,嘆氣,段诩一定是嫉妒他的美貌所以才一鞭子抽他臉上,雖然被他及時躲過去,卻還是擦傷了。
還好只抽了一鞭子段诩就因為別的事情匆匆離去,沒了人盯着,衛皎自然而然和行刑的人唠嗑,後來和行刑的人搖骰子贏了三十文。
衛皎看着連老鼠都沒有的暗牢,嘆氣,這麽空曠,該有多無聊。可憐兮兮的窩成一團,衛皎摸着自己的臉,模模糊糊的嘟哝,“媳婦兒,我身上好疼。”
“疼也是你活該。”熟悉的聲音飄進耳中,衛皎有些不敢置信的擡頭,漆黑的袍子,束緊的袖口處露出一雙雪白的手。正抓着牢房門口的鎖撥弄。沿着暗金的盤扣往上看去,只見一張陌生的人臉和一雙熟悉至極的眸子。
看着衛皎驚訝的神色,那雙眸子中的冷色漸漸消解,潋滟的笑意融開,“衛皎,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