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由。
其實大盛王朝民風開放,對女兒家的約束相較前朝不知好了多少,出門嬉戲也可随意,甚至能讀書,為官。
但終究那自由也十分有限,大盛的女子,雖可為官,但大多是靠舉薦,被敕封的也多是七品小官,離上朝議事離得太遠。
不能上朝的官,玩笑而已。
“少爺,你這來的是哪裏啊,”煙青一路跟在杜茗身後,眼瞅着兩人離繁華區域越來越遠,反倒是七拐八拐地來這小胡同裏,心裏有些着急,“這邊住的多是平民百姓,您說的貴人,哪能住在這裏呢?”
杜茗笑着在一幢木門前停了下來,“你個傻丫頭,正因為是貴人,才要在小胡同裏住着呀!”
杜茗仔細打量了前庭,木門矮戶雖然簡漏,卻依舊被拾掇得井井有條,看來雖然已過三年,但老頭子卻并沒有離開京城去雲游四海。
這些天她一直都在擔心的事情并未發生,杜茗終于安下心來。
退後一步,杜茗對着正門仔細拜了三拜,才去叩響門扉。
“誰啊!”木門輕薄,對聲音幾乎是毫無阻礙,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從門後傳了出來,詢問聲儒雅得體,與一般小戶人家決然不同。
聽見熟悉的聲音,杜茗強忍心中湧起的一股酸楚,刻意朗聲高呼,“魏老頭,奴家給你送酒來啦!”
片刻過後,那聲音又響起,卻不似剛剛那般沉穩,隐有顫聲,“不要酒。”
“那升雲樓的糕點要不要?”問完話,杜茗垂眸靜候。
不出片刻,木門便開了,倚門的老者長髯白須,着荊布儒衫,衣衫簡陋卻擋不住滿身的氣節風骨,一看就不是簡單人物。
青煙從小跟着杜茗,哪裏見過這般人物,頓時覺得有些膽怯,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開門的魏儒安也覺得奇怪,方才他還以為是那小丫頭回來了,可是站在門前的這主仆二人,他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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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儒安開了門,杜茗卻不緊張了,她先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才開口道,“老先生可否讓下生進去說話?”
魏老先生身份特殊,一直隐居在京城,知道他住所的人極少,而且性格冷僻,輕易不為人開門,前世她也是費了不少功夫才進了這門檻。
不過老先生為儒生大家,一旦進了門,便一定以禮相待。
魏儒安見這後生雖然長相粗壯生猛,但是有禮有節,便大方一笑,“既然有心,那就進屋喝杯茶吧。”
這院子,屋外雖然簡陋,但裏面布置卻獨具匠心,一旁的影壁下植了幾顆白色牡丹,婷婷袅袅,杜茗有心玩笑,便轉過身對老先生提到,“原先老先生最愛菊,說菊花有閑野逸致最符您的心志,又說牡丹富态妖嬈只受女子偏愛,怎麽您這三年改了志向,要做紅妝?”
6.哪兒來的蠢貨
這若是旁人被一無知小兒玩笑,恐怕早就變了顏色,但是魏儒安卻只是捋着胡子輕輕一笑,“為紅妝也無不可啊,這世間多少女子有才有德勝卻一般男子。只不過,老夫的這番話只對一頑徒提起過,你又是從何處聽來的。”
頑徒?杜茗心下一顫,險些折斷手中牡丹,她回過身,滿臉不信道,“夫子是不是記錯了,那不過是一個為您灑掃庭院的婢女而已,魏老先生可從來不收女子為徒的。”
前世她與魏老先生也是機緣巧合下相識,魏老先生滿腹經綸謀略,并非常人,卻因她女子身份不肯收徒。
她後來耍了無數小聰明再加胡攪蠻纏才總算能以婢女的身份留在這院子裏,可老先生一直對她照顧有加,不僅教她讀書寫字、琴棋書畫,更是對她寵溺幾乎到縱容,是她前世唯一的親人。
只不過兩人雖然為師徒之實,可老先生嘴犟,從來未開口承認過,生氣了,只罵她是婢子,卻沒想他在外人面前,卻輕易能把頑徒二字脫口而出。
杜茗從進門便一直小心試探着魏夫子的反應,畢竟重生這種事,實在匪夷所思,哪怕是魏老夫子這般聰慧敏銳,怕也不能輕易接受。
魏老夫子微微皺眉,略有深意地看了杜茗一眼,“我那頑徒曾為此花取名,刁鑽古怪,不知道小子可能猜出來。”
“香奈兒,”杜茗直直地望向魏儒安,一顆心已經抵在了嗓子眼,生怕他不相信這鬼神之事,不相信自己便是他那頑徒,“這裏一草一物,都有人為其取名,恰好在下全都知道。”
“荒謬!”沒想到杜茗剛剛說完,魏老夫子就忽然拉下了臉色,“我還從來沒見過像你這般口出狂言之徒!你們主仆二人莫要再來诓騙老夫!”
說完,魏儒安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只剩下杜茗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對看着。
“少爺,那人誰啊,脾氣這麽大,”煙青一臉迷惘地望着杜茗,“還有少爺,什麽香奈兒,怎麽從沒聽你提及過?”
煙青這一問,倒瞬間把杜茗給點醒了,方才她一時心急,竟然忘了不知情的煙青還在一旁候着。
“沒事,高人嘛,一般性格都有些古怪,我特意唬他呢,這不被他戳穿了嗎?”杜茗暗罵自己心粗,随意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心念一轉,轉身吩咐煙青,“煙青,你就在這候着,我去看看那夫子到底耍什麽鬼怪,記住,別進來啊!”
杜茗試探着推開門,木門沒被閘上,她心中頓時樂了,按魏夫子的性格,要真是生氣,絕不會還留一道門給她,看來夫子的心裏已經信了她,只是礙于煙青,怕說破了對她不利。
夫子向來謹慎周全,她活了兩世也及不上。
魏儒安正在喝茶,餘光瞥見一個身影進來,心中忍不住嘆口氣,“你倒是挺機靈。”
“師父教了這麽些年,要是這點眼力都沒有,豈不是敗壞您的名聲?”杜茗笑了起來,順水推舟地喊了一聲師父。
魏夫子卻沒回應,反而倒了杯茶放在身側,“連茶也未敬一杯,喊什麽師父。”
杜茗聽了,急忙端起茶杯,跪在魏夫子身前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杯,行了一道拜師禮。
“師父,我……”禮過之後,杜茗站起身來,本想對師父解釋,她這一世是如何輪轉,卻被魏夫子用一個手勢制止了。
“我見你這小子伶俐可人,一見如故,便想收為弟子,并無其他原由,”魏儒安露出一個笑容,“我曾遇見一丫頭,天資過人,可惜為女子身,不得上入朝堂,你卻為男子之身,可別白費這一身才華。”
杜茗清楚,師父這是刻意不去提及她重生的細節,此事太過玄奧,還是不說破為好。
只不過若是師父知道,她這一世,還是女兒身,又該如何做想,此事還是瞞過他罷了。
“師父,您說的我都知道,不過這些稍後再提。這升雲樓的佳釀可是千金難求,您不要先嘗一嘗?”師父愛喝酒,她便一早預訂了升雲樓的佳釀,準備來個不醉不歸,反正她這“男兒身”如今不介意這些。
只是……她唯一沒料到的,就是這杜茗的酒量怎麽能這麽差!
這才一杯酒下肚,她就已經暈暈乎乎地辨不清方向,可她實在有太多話想對師父說,她前世有多荒唐……
杜茗摟着師父,說了許多許多話,卻愈發覺得不對勁,“師父,為何你如今卻愛起熏香這等附庸風俗之物來了?”
而此刻,盛淵祈看着這個挂在自己身上的胖子,一臉黑線,這若是在紫禁城,他的腦袋早就掉了!
“夫子,”盛淵祈轉過身,頗有些無奈地看着,那正在一旁悠閑下棋的魏儒安,“您這是從哪裏帶回來的蠢貨?”
似乎是為了印證盛淵祈的話,杜茗攬着他的力氣又大了幾分,還用一只手猛捶着他的胸口,醉醺醺道,“夫子,您不知道,茗兒吃了好些苦啊!府上還有個婆娘,想害死我……”
猝不及防之下,盛淵祈生生受了杜茗這幾大錘子,俊美無雙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殺意,一雙狹長的鳳眼盯着杜茗。
呵,害死你,如今想殺你的人可不只你府上那什麽婆娘了。
把這場景落在眼裏,一旁的魏儒安只得暗自搖頭嘆息,“我今日在京城街頭遇見這個混小子,見他機敏有趣,又與我投緣,便邀他回來做客。”
“沒想到這小子酒量不行,才一杯酒下肚,就成了這個模樣,還請皇帝莫怪。”大約是魏儒安起身行禮的動作大了些,他身旁放着的一盤大理石棋子恰被袖袍掃落,叮叮當當地傾了一地。
一抹光從盛淵祈幽暗的眸中滑過,看來夫子對這小子倒很是在意,否則也不會這樣慌亂。
虧得這胖子此刻也安分了許多,只是靠着他癡睡,沒了那些惹人厭煩的動作,否則哪怕夫子求情,也要讓他吃些苦頭!
7.九五之尊
盛淵祈眉間輕輕一擰,一掌推開了依舊傍着自己腰身的杜茗,任由他順勢倒在地上,便再也不理。
盛淵祈轉過身,俊美無雙的臉微微一板,便在不自覺間顯露出一股天家的氣勢。“夫子身份特殊,如今雖朕已登大典,可護夫子周全,但對來歷不明之人,還需留意。”
說完,盛淵祈的目光又重新落在杜茗身上,見他以一極怪異的姿勢躺在地上,卻依舊酣睡不醒,心裏忍不住嫌棄一番,真是個蠢人。
“老夫早已不在朝中,既已離開是非之地,想必也不會招惹是非,”魏夫子倒是一臉和樂,對盛淵祈的勸誡并不十分在意,“更何況新皇登基,朝中之人恐怕都忙得很,就更沒閑工夫來找我老朽的麻煩了。”
“夫子......”盛淵祈正準備接着魏夫子的話說下去,卻被夫子提前打斷。
“皇上想說什麽,老夫是知道的,只是老朽年事已高,再無朝堂之志,”關系到自身歸處,魏儒安立刻收起了平日裏的溫和,表情嚴肅道,“況且,要理清根枝,皇帝要的該是把銳利的剪子才對。”
盛淵祈心底一聲暗嘆,這天下間還敢打斷他說話的,恐怕也就只有魏老夫子了。
“夫子說的,朕自然知道,只是那把剪子可并不好找。”盛淵祈俊美高傲的臉上,畫出了一個淺淺的川字。
“皇帝別急,”見自己成功地攔住了皇帝的話頭,魏儒安露出了一個舒心的笑,“老夫,不是正在為你物色麽?”
見魏夫子把目光漸漸轉移到那正在一旁酣睡如豬的胖子身上,盛淵祈的臉更黑了。
當真是他大盛無人了麽?這樣的人都已能算得上是人才!
似乎是在回應盛淵祈內心的質問,杜茗在地上翻了個身,片刻後,竟輕輕響起了鼾聲。
盛淵祈只覺得太陽穴突突作疼,他現在就要回去責問禮部尚書杜書敬,看他這個官是怎麽當的!
“既然夫子有客,有些事不便細商,朕先回宮,夫子告辭。”起身之前,盛淵祈深深地看了杜茗一眼,那目光,着實複雜。
“趙福全,咱們走。”走至門外,盛淵祈一聲吩咐,一位原本侯門外的微胖男子立刻跟了上來。
那男子面白無須,嗓音尖細,似與一般男子不同,他恭敬問道,“皇......主子,咱們現在可回去?”
盛淵祈還未開口,卻一眼瞟見了同樣在一旁候着的青煙,他走至青煙身前,“那裏面的,可是你家少爺?”
“是......”原本青煙只覺得魏夫子身上那股大家風度,讓人不自覺憋一口氣,如今見了眼前這位,才知道什麽要做氣度逼人,在這個人面前,她竟不敢開口。
“那你家少爺醉成那般模樣,怎不見你進去服侍?”盛淵祈凝着眉看向青煙,能得魏夫子偏愛,他總覺得這對主仆有問題。
啊?少爺醉了?
青煙聽了之後,既焦急又委屈,無奈道,“少爺吩咐過,奴家不可進去。”
蠢人無疑!盛淵祈聽過立刻甩袖而去,主人蠢,這丫鬟也蠢!
只有趙福全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只得屁颠屁颠地追在盛淵祈身後,“主子,唉,主子您等等奴才。”
聽見院子外面沒了動靜,魏儒安慢慢收起棋盤,心裏暗自嘆了口氣,他這兩個徒弟,着實沒一個是讓人省心的。
魏夫子對着仍舊躺在一旁呼呼大睡的杜茗語帶寵溺道,“你小子,還不趕緊醒過來。”
聞言,原本應當還在熟睡的杜茗立刻睜開了眼,那翦水秋瞳中睛白分明,哪裏還有一絲醉意。
杜茗揉了揉鼻子,一聲輕笑,“幸好夫子智慧,及時喊醒了茗兒,要不然今日就要闖下大禍了。”
她指得是那一盤落地的棋子,那聲音一響,她立刻反應過來室內有三人,才及時清醒過來,沒再胡鬧。
魏儒安不理會杜茗那有意地奉承,反而開口責備,“你的膽子可還真大,那位可聰明的很,還敢再潑皮,若是被他知道你已經酒醒,怕是為師都護不住你!”
“師父還說我呢,剛剛是誰把我當擋箭牌使來着,”杜茗嘟着嘴,“這各大世家之間盤根錯節的,那根系可牢固得很,一個剪不好,免得我這個剪子也給崩了。”
“你不是總想入朝為官嗎?你做官為何而來,為的是天下蒼生!豈能見難為而不為!”魏儒安的臉上如今縱然溝壑縱橫,卻仍可見當初作為開國大臣的風貌,他當初能跟随開國皇帝開封辟疆,恐怕也是靠這一身風骨吧。
這麽些年,杜茗從未見夫子這樣嚴肅過,前世他從不對自己提及這些,從這番告誡來看,夫子是當真想培養她成為一代名臣。
只可惜,此時在杜茗心中最重要的,只有複仇。
替夫子拾好那一盤棋子,杜茗怕那位忽然折返回來,将自己逮個正着,聊了幾句,就向夫子匆匆告別了。
反正她如今是男兒身,以後往來也方便。
帶着煙青出了小巷,京城的街道的繁華立刻撲面而來,杜茗見時候還早,現在回府似乎有點不劃算,心念一動,便拉着煙青就往京城的西街走去。
這西街算是京城最熱鬧的街道之一,周遭酒館林立,是初到京城的人必去的特色地方。這街裏有不少京城老字號,口碑極佳,只是杜茗今日并不準備去那幾家讓她嘴饞的酒家。
向西街內直走,約五十步處拐彎,杜茗一擡頭,那牌匾上的“茶樓”二字,還未曾更改。
只是牌匾上的漆有些舊了,不過這樣好,也頗有些老字號的風味。
這是她前世含辛茹苦積攢出來的安居所,也是她遇見杜文宇那白眼狼的地方,如今她已過世,只怕鸠占鵲巢,這地方也已經改頭換面了吧。
“咳咳!”入門之前,杜茗先清了清嗓子。
“少爺,您這是哪裏不舒服嗎?”聽見自家少爺忽然咳嗽,煙青自然是擔心的。
杜茗輕哼一聲,打開了手中折扇,“少爺我,心裏不舒服。”
8.故人重逢
走進茶樓,依舊是一排穿着伶俐地姑娘在前方候着,只等客人進門,便拿着菜單在一旁伺候,只是這些姑娘與妓館酒肆裏的不同,是絕不允許上手輕薄的,這是她前世定下的死規矩。
只是看如今這莺莺燕燕的做派,只怕早就不是當初那麽回事了吧。
“這位客人好面生,恐怕是第一次來我們茶館吧,有什麽吩咐沒有?”連待客的都從原本的男管家,變成了如今這老鸨一般的少婦,這杜文宇還真是會出主意!
她好好一個茶樓,專請王公貴族喝茶品酒的地方,再這樣下去,恐怕就要成為供人賣笑取樂的場所了。
杜茗剛想找個茬準備鬧事,眼角卻忽然瞥見一個卻看見了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身影。
竟然是他!杜茗的身子止不住地在打顫。
她一手抓住了那個老鸨一般的接待,“你們茶樓如今的主人可還是杜文宇?現在的主人又是誰?”
“杜大人三年前就已經把小店給盤出去了,至于現在的主人是誰,奴……奴家不知。”還未等她說完,杜茗就已經松開了手,把她撇在了一邊。
他竟把她的茶樓給賣了!這是杜茗萬萬沒有想到的。
三年前,在她的打理下,這茶樓俨然就是個下蛋的金母雞,按杜文宇那性格是絕不舍得賣出去的,這背後肯定又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交易。
只怕,這裏已經不是什麽她能招惹得起的地方了。
思及至此,杜茗斷了原本想要鬧事的念頭,而是帶着煙青,直接上了二樓,她倒是很想會一會,這如今的杜大人。
“杜大人,請受小人一拜!”杜茗高聲大嗓的,對着杜文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擡頭起來的時候,滿臉是笑。
杜文宇還好好的等她回來複仇,她可是由衷的高興呢。
如今的杜文宇仗着當年輔佐那位的功勞,連跳幾級,雖然官不至一品,卻也是朝中從二品的大員,她這一拜,倒也沒讓杜文宇有多詫異,只當是遇見哪個欲攀高枝的小官。
杜文宇慣會做表面功夫,見有人行禮,也急忙起身滿臉堆笑,做出禮賢下士那一套,“這是哪位大人,竟然如此客氣,免禮免禮。”
只是等看清杜茗本人之後,杜文宇內心疑惑了一下,看這模樣,分明還是個未入科的書生,他又毫無印象,怎麽會拜起他來了。
莫非他如今學術盛名在外,連這些個學子都在崇拜?
杜茗似乎一早知道杜文宇在想什麽,一開口,就給杜文宇送了滿滿一口糖,“杜大人的聲名如今在我們這些個學子心中,可是盛得很吶!在下實在崇拜,特意前來拜訪。”
杜茗本來就有心,聲音自然是不小,她這一嗓子,許多在一旁喝茶的客人也都紛紛把目光探了過來。
這其中就包含一道鋒利冰冷的目光。
“主子……您這是怎麽了,咱好容易出趟宮,是什麽事惹得您這樣不舒坦。”在茶樓最高端地包廂內,一個面白無須的男人一邊注意着男子逐漸鐵青的臉色,一邊小心伺候着。
盛淵祈輕輕磕着手中的茶蓋,冰冷的嗓音使人渾身打顫,“趙福全,你看說話那人,像是醉了嗎?”
趙公公從欄杆上往下瞅了一眼,只見一身形頗肥壯的書生站在杜文宇大人身前,那人雖看起來笨拙,但一雙剪水秋瞳,有神得緊,哪有什麽醉意。。
“回主子爺,那人沒醉呢。”趙公公心裏有些奇怪,主子怎麽問他這奇怪事。
“那就對了!”青玉碎瓷的茶碗在男子手中發出一聲輕響,竟生生崩碎了!
杜茗此刻對眼前這場無意間遇見的無妄之災自然是毫不知情,她一雙眼中盛滿了笑意,只等着杜文宇這草包上套。
“是嗎?”聽見杜茗這番誇贊,本身就虛榮的杜文宇,愈發端不住了,一雙三角眼裏頓時盛滿了笑意,在大堂裏匆匆掃了一圈,挺直身子,拔高了音量問道,“你們學子推崇本官所為何事啊,莫非是因本官的文墨?”
杜茗聽了這話,心裏唯有一聲冷哼,竟然提及文墨,他還真有膽量,三年前的杜文宇自然文采斐然,堪稱京師一絕,不過這三年,他早該封筆了吧。
強忍下心中的鄙夷,杜茗繼續給杜文宇塞糖,“杜大人的文章思路精奇,下筆如行雲流水,寫得實在是好,不過小生并非因此而來。”
“不是為文墨,那又是什麽?”被連灌了兩勺糖水的杜文宇,已經頗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對杜茗竟沒有一絲警惕,實在可悲。
她竟被這樣一個人陷害致死,杜茗心裏不由微微犯惡,但面上谄媚之色卻更盛,一個大大的笑容浮現在臉上,“大人當年殿試失利未能入榜不過一介貢士,卻能因一闕《臨江仙》獲得先帝贊賞,破格封入翰林,又恰好封為新皇近侍,到如今一路官位亨通。這運氣,實在令學生太過敬仰,一定讓學生拜上三拜,或許将來也無需殿試,便可成為朝中大員。”
杜茗這話剛說完,旁邊一桌吃飯的人就沒兜住笑,一口面全噴了出來,大約是怕被杜文宇秋後算賬,一邊笑着一邊結賬走了。
再看剛剛周圍那一圈湊熱鬧的,臉上都憋成了豬肝色,還要假裝什麽都沒聽見。
只有說這荒唐話的杜茗,反倒是一臉虔誠,當真對着杜文宇深深地拜了下去,似乎是當真想從他這裏沾點運氣。
而此刻的杜文宇,緊咬着腮,氣得臉都白了、氣得肝疼,卻硬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大盛王朝非進士不得入翰林,他這個翰林身份來路不正是真,投機取巧輔佐當今皇上也是真,可他本以為這些年過去,以他如今地位是絕不會有人提及,可這個人卻是一上來就揭了他的老底啊!
偏這個渾子态度恭謹,語氣誠懇,自己方才又已經拿出了禮賢下士的态度,若此時翻臉,只怕會在京城鬧成更大的笑話!
9.初露鋒芒
“你這說的都是什麽邪門歪道!本官在朝中是兢兢業業才得如今地位,還不快走,免得本官治你個污蔑朝廷命官之罪!”杜文宇咬着牙,好不容易才暫時壓下心中這口惡氣,只想着趕緊把這個不知頭尾的書生轟走,免得事情鬧大有損他的名聲。
而此時樓上的包廂內,目睹這一場鬧劇的盛淵祈眼中滑過一絲探究,他攔住了正要下樓的趙福全,“你先等等。”
“主子爺,咱不去拿人了?”趙福全也是一臉疑惑,方才主子發那麽大的脾氣讓他下去把那頑徒帶過來,怎麽這一會兒,氣消了?
“我倒想看看,他賣的什麽關子。”盛淵祈重新拿起一個茶杯,目光看着杯中茶葉随水流浮沉。
“不敢不敢,大人,我是真心對您崇敬,只是在下嘴笨,如有得罪的地方一定見諒!”看着杜文宇臉上斑斓的顏色,杜茗心裏那口惡氣終于有了一絲得以發洩的出口,而她面上卻驚慌得很,仿佛是真的怕得罪了眼前這大人物。
杜茗體型偏胖,一慌起來,眉目間就顯得有些呆滞,杜文宇仔細打量了這人一番,漸漸皺起了眉頭。
剛剛這胖子過來行禮的時候,他也沒細看,這下看來,怎麽有點傻愣呢,莫不是個傻子?這樣想一想,還真是越看越像,不是傻子,怎麽能說得出方才那些不上調的話!
杜文宇琢磨了片刻,不願跟個傻子計較,揮了揮長袍趕他離開,“算了算了,你趕緊回去!”
“好的,杜大人!”得了杜文宇的命令,杜茗喜滋滋地笑着準備轉身離開,忽然又折返回來,一聲驚呼,“不對啊!杜大人!”
看那傻子都要走了,卻又返回來,杜文宇心裏已經有些不痛快,板着臉道,“有什麽不對!”
一直跟在杜茗身後的煙青更是一臉着急,她家少爺今天這是怎麽了,在朝廷命官面前說話還這麽不着調,免得犯了事,才剛撤了禁足回去又要被老爺罰!
這一來一去,樓裏看熱鬧的人更多了,都在看這胖子又要說什麽渾話。
“大人,學生可聽說,這茶樓是您小妾開的,您這麽尊貴的身份,怎麽能坐在這呢!”杜茗臉上憤憤不平的模樣,似乎是真在為杜文宇感到委屈,一只胖乎乎的手忽然指向樓上,“這上面有個包廂是不,據說裝飾典雅,視野極好,您這身份,也該安排你坐去那裏啊!”
沒想到這傻子知道的還挺多,但幸好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杜文宇淡淡開了口,順便給自己挽回一些名聲,“這茶樓早已更換主人,包廂價格高昂,本官不喜鋪張浪費,坐在這裏有何不可。”
“噢,原來如此,杜大人兩袖清風,真是為官典範,只可惜似大人這般英俊神武竟要與平民同座。”杜茗這嘴似抹了蜜一般,杜文宇聽了之後十分受用,看到他這副模樣,杜茗心裏卻越發覺得他愚蠢到可笑。
真是,官場這麽些年,連驕者必敗這樣的道理都沒悟出來。
“只是,”杜茗嘴角向上一彎,“學生聽說這茶樓有個棋局,是您那小妾所設,凡能破局者皆可免費用那上座,杜大人為何不去破那棋局呢?這樣豈不是更能輕減用度?”
這茶樓的棋局在京城也是個聲名在外的存在,畢竟杜茗的上一世,起先就是靠着這個棋局,把茶樓給宣傳出去的。
來這吃飯的人都知道,凡能破棋局者,在這茶樓一概消費全面,還能得上賓待遇,享用樓中最好的包廂,這茶樓雖然易主,這規矩作為樓中一大特色,卻始終留了下來。
那棋盤和告示都還在一旁醒目位置放着呢,杜茗也沒想到,她當時一時興起設下的棋局,竟然到現在都還存放在那裏。
一聽杜茗提到那棋局,杜文宇臉上立刻閃過一絲驚慌,他心中隐隐起了立刻離開的念頭,這個人太過邪性,他預感再待下去恐怕又要整出什麽幺蛾子。
杜文宇的預感是對的,但是此時他再想走就已經晚了。
杜茗擡眼看了杜文宇一眼,接着高聲道,“這棋局乃是您府上小妾所設,大人要解開一定是易如反掌,大人能否讓我們開開眼,看這神乎其神的玲珑棋局到底是怎麽個解法?”
京城的人向來愛湊熱鬧,杜茗這提議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興趣,但是也有人在一旁低聲懷疑,“杜大人應該是不會這棋局,要不然早就破了,還用等到現在呢!”
杜文宇自然也聽到了那些小聲的奚落,心中頓時湧出一股無名之火。
他杜文宇是不會解這個棋局,可那又怎麽樣!整個大盛王朝都沒人能夠解開,他不會,又有什麽可說的!
可即便心中再惱怒,有再多詞可去辯解,杜文宇那“不會”二字,卻遲遲說不出口。
一則是因為杜茗給他帶上的高帽子不太好摘,二則……
“大人怎麽了,”杜茗那建議提出來之後,杜文宇卻遲遲沒有動靜,看那神色還有些慌亂,這下子,傻子也能猜中他破不了這棋局。
要是識相的,就該把這事放下了。
可杜茗表現出來的模樣卻十足是個不會看人臉色的呆子,不僅沒有撇過話題,反而傻乎乎地反問一聲,“杜大人,莫不是你自認比不過家中小妾?怎麽可能!”
“堂堂杜大人,怎麽會比不過一個女人呢?”
杜文宇的臉已經憋成了豬肝色,他最恨別人提起那個女人,屍骨都化了,還留下這麽個破棋局,讓他遭人恥笑!
更可恨的是這個書生,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專挑自己的痛腳來踩,完全沒把他這個朝中二品大員放在眼裏!
好,很好!
這個蠢貨!他回去之後最好每日上香求老天保佑以後不會犯在他杜文宇的手裏,否則,一定要他好看!
杜茗的話,茶館裏的人一定都聽見了,只是礙于杜文宇的面子不敢當面恥笑,杜文宇鐵青着臉,一雙小眼緊緊盯着杜茗,恨不得裏面射出刀子來。
10.破局
“本官不才,破不開這棋局,不過竟然京城中的棋藝大家也未曾破局,我這無名之人解不開,也不足為奇吧!”這番話說得其實也算有理有據,只是那話就像是從牙縫裏蹦出來的,聽起來有些瘆得慌,反倒給人一種氣急敗壞的感覺。
杜茗冷笑一聲,他終歸是沒有多大出息的男人。
“我看這棋局也沒什麽特別之處啊?”杜茗撇了一眼棋盤,依舊是那帶直愣子的呆傻模樣。
她這不以為然的态度把本來就處在爆發邊緣的杜文宇直接給點着了,他再顧不上什麽形象,一腳踢翻了桌子,指着那棋盤罵道,“你這蠢貨,你說簡單,倒是去解開看看!”
在一片躁動之中,杜茗似乎有一瞬間不再是那呆傻模樣,她的目光清冷似月,把玩獵物一般盯住了杜文宇。
杜文宇被那目光驚出一聲冷汗,心裏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然而那一瞬之後,那學子看起來和之前并沒有什麽不同,看來方才那一下只是他的錯覺。
杜文宇這一聲呵斥,茶館裏的客人又都把目光彙聚在了杜茗身上,都等着看他哭爹喊娘地求饒,這傻子竟然得罪了朝中大員,現在一定吓得腿都軟了吧!
可是那人卻并不像方才那樣着急腆着臉去賠罪,反而沉穩地敬了一禮,“小生不才,願意替杜大人去試一試這棋局有多難。”
這……他是瘋了嗎?
樓上包廂裏那道特別的目光此刻也緊緊追随着杜茗的身影,一道猶如刀刻的笑容呈現在俊美無雙的臉上,這個人,倒是天生的好戲子。
不過,他真有那個能耐,破開這個死局?
杜茗深吸口氣,緩緩走至棋盤之前,用盡量響亮地聲音說道,“兩方交戰,行至酣處,厮殺甚是快意,卻猝然無子,只好借步一行。”
說完,杜茗挪動了棋盤上一粒白子,瞬間,雲開見月。
随着杜茗的講解,茶樓漸漸安靜了下來,在杜茗挪動棋子,破開棋局之後,整個茶樓更是寂然無聲。
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個局,竟然就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子這樣輕松地解開了。
包廂裏,男人喝茶的動作凝滞了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