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了片刻,他又嘟起嘴來,自語道:“這是我給你的禮物,可你還沒給我禮物呢!我要拿你一樣什麽做禮物呢?”

他想了想,轉身去再次把金絲小剪刀取來,走至雲翎身旁,挑起雲翎頭上一撮發絲,“咔嚓”一聲,一縷烏發悠悠落于他的掌心,他握住那撮發,将那發絲放入另一個香囊中,別在自己腰帶上,笑道:“這兩個香囊是一對……這下子公平了,我們倆都将對方的禮物随身帶在身上,從此再也不分開了……哦,還有雲舒呢!呃,我要不要再裝一個,要雲舒也系在身上?”想想又否決了:“哎,算了,依他的性子,定然不會要的,即便我給他,他也是立馬抛開!”

他絮絮叨叨的自語,含笑酒紅色的眸子波光潋滟,如世間最好的美酒佳釀。雲翎卻相反,她依舊睡的很沉,可不曉得夢到什麽,眉頭一貫的颦起,李承序用指尖觸了觸她的眉,疑惑道:“為什麽皺眉?是不是因為雲舒不在身邊?”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不遠處楠木衣架上挂着的大紅蓋頭上,低聲道:“還是因為……嫁給我,你不開心?”

“小火,嫁給我,你就這般不樂意麽?”李承序喃喃地道,似乎很困惑:“可是,可是為什麽我我這般高興?”

“我明知這不過是一場做戲,可我還是歡喜的緊,就連平日裏看不順眼的老頭子都覺得和藹親切了許多,真是奇怪……”他撿起地上雲翎脫掉的大紅嫁衣,将那細致而華麗的布料撚在指尖細細的摩挲着,那上面繡着的孔雀百花圖案大團大團的交織在一起,一片錦繡盎然,他笑起來,道:“你曉得麽?你今兒穿這一身嫁衣真是好看……”

“我之前一直不想娶妻,寧願整天花天酒地的玩,也不曉得是為什麽,或許是不願意再成為我家老頭子的棋子,亦或許……”他淺淺笑起來,後面半句話沒說出口便頓住,好半天後他低低嘆了一口氣,有些惆悵,又有些欣喜:“好在,如今是你……”

他話落,微微笑,一個人抱着膝蓋靜靜坐在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良久,他回過神來,挨着雲翎輕輕躺下去,他學着她的姿勢,側過身子微微蜷着,兩人并排躺在一起,他的臉對着她的後腦,呼吸平緩的吐納在她的發絲上,他的胸膛挨着她纖瘦的背脊,只需向前稍稍伸手,便可從她的後背環住她——一個極溫暖極貼心的姿勢。

他将她腦後散亂的發攏了攏,随後伸出手臂,攬住了雲翎的肩,房內燈光明亮,頭頂吊盞的燭火明晃晃的映在他酒紅的眸中,光波閃爍,他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絲恍惚,呢喃道:“小火,你瞧,我們現在像不像那些年?”

“那些年,我們睡在地牢裏,地面很冷很冷,凍的人直打哆嗦……我們便這般抱成一團,互相取暖……還有,還有雲舒,我們仨,便這樣用自己的體溫暖着對方,度過一個又一個黑暗冰冷的夜……”

他話落,将臉緩緩的貼在雲翎的烏發上,枕頭上,那熟睡的少女呼吸清淺而舒緩,像是夜半幽幽綻放的恬靜昙花,李承序臉上浮起一絲溫柔的笑,輕聲道:“小火,我曾聽一個老嬷嬷說,夫妻倆死後,在墓碑上刻上彼此的名字,去了地下便還能繼續做伴……自那以後,我便分外排斥老頭子給我挑的那些女人!一想想日後我死了,墓碑上得刻上另一個陌生女人的名字,我就無法忍受……呵,眼下這樣也好,你成了我的正妃,哪怕只是名義上的,可日後我的墓碑就是你的名字……黃泉碧落,我終于不用跟另一個陌生人結伴了……”

“小火……”他将臉湊近到了雲翎的後頸,聲音愈發含糊不清,亦越發語無倫次:“小火,我曉得你愛的是雲舒,可是這又有什麽要緊呢,幾十年後,你我的名字被後人刻在窄而堅硬的墓碑上,緊緊相聯,哪怕風霜雨雪,歲月變遷,也無人能磨滅……就這樣吧,哪怕只是一個名字,便足夠了……”

他呢喃着,突然又否認自己的話:“哎,不行……只刻我們倆,那雲舒去哪呢?我們結伴,把雲舒丢掉麽?這不成!那……到時候我便在碑上把雲舒的名字也加上……去哪兒,我們仨總是在一起的……”他聲音漸漸低下去,酒色的漂亮眸子慢慢阖上,似乎睡着了。然而還未到一炷香時間,他又驀地翻身起來,腦子卻比先前要清醒了些,他摸摸身下的地鋪,道:“不,不能睡在地上,地上涼,親親會生病……”

他站起來,喚了幾聲親親,然而雲翎卻完全沒有反應,甚至因為睡的太熟打出了輕輕的呼嚕聲,李承序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臉頰道:“睡得這麽死!你是屬豬的麽?”

大紅喜燭依舊溫柔燃亮着,重重的合歡花藤蔓宮簾後,長身玉立的風致男子無奈一笑,躬身将地鋪的女子抱起來,赤着腳一步步走到塌旁,将懷中人放到了柔軟的被褥上。

山高水遠的千裏之外,今夜滿腹心事的人,不止李承序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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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鎮的絕色坊內,小書童托着下巴守在房門口,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緋衣女子:“素年,少主連着都酗了幾天的酒了,你倒是想個法子啊!我可從沒見他酗酒成這個樣子!”

素年道:“我能有什麽法子,他是主子,我是下人,難不成我可以命令他不許喝?”又道:“莺莺姑娘剛進去了,便讓她去勸少主吧。”

“莺莺姑娘素來是個心直口快的,也不知道她說的話中不中聽。”顏葵憂心忡忡的道:“哎,真是叫人憂心,大夫說了,少主身上有傷,這段時間千萬不能碰酒的,可他如今喝成這樣……”

素年問道:“那傷是怎麽回事?”

顏葵道:“還不是那一次在東遼的馬賊手上傷的,傷口又深又大,流了好多血,我們勸他不要亂動,好生休養,他卻聽不進去,草草包紮一下,便忍着痛趕去雲霄閣去找雲小姐。後來燕北的事務一繁忙,他忙的沒日沒夜,更沒法好好休息,傷勢便一直沒好......”

素年蹙眉道:“少主平日裏一向極有分寸,怎麽這次這般.....”後面的糊塗二字她沒說出口,只是搖搖頭道:“再怎樣忙,也不能這麽拼命啊,總得把身體養好才行.....”

顏葵湊近素年,低聲道:“其實不是因為忙,而是為了雲小姐,他想盡早忙完燕北的事好去陪雲小姐,所以傷也顧不得了。”頓了頓,長嘆一口氣:“唉,我先頭還不曉得,原來少主這麽在意雲小姐......”

素年颔首:“少主确實對雲小姐一片真心。”

“确實?”小書童眨了眨眼:“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早就曉得少主對雲小姐的心思了?”

素年嗯了一聲:“早在雲小姐第一次來絕色坊的時候,我便發現了。”

小書童撓撓頭:“你是怎麽發現的?那會我都沒發現。”

素年道:“那一天晚上風大,我怕少主受涼,抱了床毯子送過去,剛開門,便聽到少主在喊一個人名字.....”素年微微一笑,眸子裏有淺淺的無奈:“他喊着,蓮生,蓮生。”

小書童默了默,道:“原是這樣.....”半晌後話音裏含了一絲惆悵:“午夜夢回都能夢見的人,想來應該是特別特別的喜歡吧......唉,少主真是夠藏得住,明明那麽喜歡雲小姐,卻隐瞞了這些年。”

素年搖着頭道:“可惜啊,世事難料,造化弄人,眼下雲小姐是晉康王妃了,覆水難收啊.....”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嘆氣。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話 你要我如何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嘆氣。

房內,顏惜臨窗而坐,杯中酒一杯接一杯,飲的極快。一側,苦口婆心勸了半天的柳莺莺終于按捺不住,攔住了顏惜端杯盞的手:“少主,您不能再喝了,再這麽下去,身子會受不了的呀。”

顏惜素來盈盈帶笑的臉,鮮見的面無表情。他将杯盞拿回,表情很平靜,嗓音卻有冷意,道:“與你無關。”

柳莺莺是個直性子,瞧着顏惜那模樣,既心疼又氣惱,再也顧不得其他,伸手将杯盞又奪了回來,沖口而出道:“少主,您既然這般在意雲姑娘,就不該讓她嫁給晉康小王爺!如今在這裏喝悶酒有什麽用,還不如想法子将她搶回來!”

顏惜并未答話,良久,他冷冷道:“出去。”言簡意赅,語氣很輕,卻有不容置疑的力度。

“少主你!”柳莺莺無可奈何,終是狠狠一跺腳,出了廂房。

房間內重陷寂靜,顏惜又滿上了一杯酒,倚到窗前。夜風很大,吹的他碧色的衣袂翻飛,他極快的飲下杯中酒,卻被冰冷的酒液嗆得咳了咳。

須臾,他緩和下來,寬大的衣袖朝後拂了拂,勁風一掃,房中的燭火立時齊齊熄滅,整個房間瞬時陷入黑暗。

夜色無邊無際,看不見光亮的黑暗中,他仰起頭,注視着頭頂上墨藍色的蒼穹,因着周身的陰暗,那夜空上的漫天星光霎時無比清晰的映入眼簾,熠熠璀璨的讓人不忍直視。

“星光……我的星光……”燦爛的星空下,碧衣的公子緩緩伸出手,虛虛的擋住了眼晴,似是想擋住那片投下的粲然星光,然而眸光卻又從指縫中不舍的繼續瞧着,他笑了笑,墨點的眸子浮現苦澀:“你以為,我不想将你搶回來麽?”

“可是,可是,”無人瞧見的黑暗中,他清隽如玉的臉上笑意更深,眼神卻越發哀傷:“你要我放手,成全你的愛。”

“呵,你說愛是成全,可你曉得麽?”他望着那片星空,呢喃着:“我總以為,愛需全心全意争取,哪怕不擇手段豪奪。即便你不愛我,半分也不愛,可我對你千方百計的好,日複一日,水滴石穿,總能換來你驀然回首的那一天。”

“知道嗎,生辰那夜,你抱着星辰花應允我之時,我便想着,從今往後,只要你開口,我什麽都依,這世間一切,但凡你想要,哪怕是天上星水中月,費盡心思我都會給,可誰知……”他的話音頓了頓,似是再也無法注視那一片星空,雙眸終于緊緊閉上,掌心一松,精致的琉璃杯盞跌到地上,應聲碎裂,随着“啪”的一聲響,阖着眼眸的他心下劇烈一痛,仿佛這一瞬摔得支離破碎的,不是那琉璃盞,而是自己的心。那樣的疼痛中,他卻吃吃笑起來,俯身去撿地上那粉碎的琉璃盞,尖銳的琉璃碎片劃破他的指尖,鮮紅的血溢出玉白的手指。

他握着那琉璃碎片,任鮮血順着掌心肆無忌彈的流下,卻仿佛不覺痛似的,反而失聲發笑起來:“哈……誰知我千算萬算,卻萬萬沒料到,原來你什麽都不要,只要我的放手跟成全……”

“哈哈,多麽諷刺!這二十年你從未跟我提過任何要求……唯一開口的……卻是放手!”他掌心用力一攏,琉璃碎片沒入掌心,血一滴一滴濺在赤色的地毯上,于茫茫的虛無夜間似綻出一朵朵暗紅的花。

血越滴越多,那幾朵小花逐漸蔓延成一片,似是大朵的血色花朵在地毯上無聲綻放,愈發飽滿鮮豔,亦愈發奪目刺眼,然而他卻不管不顧,站起身大笑起來,笑聲隐隐含着壓抑而嗚咽的鼻音:“翎兒,你要我如何?你究竟要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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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亮。攝政王府的新房內,光線仍然有些昏暗,龍涎香袅袅燃着,厚重的幔簾一層一層的被放了下去,将冬日的陽光統統隔離開來。

雲翎醒來的時候,感覺身下軟綿綿的一片,完全不像打地鋪的感覺。再動動身子,發現右胳膊沉沉的痛。她轉過頭去,差點沒叫出聲來。

咦,她什麽時候睡到了床上?

還有,李承序又是什麽時候枕着她的胳膊呼呼大睡的?

自己難道是睡後亂性或者是突發夢游,便稀裏糊塗的爬上了李承序的床?

她吓了一跳,趕緊檢查身上的衣服,好在兩人的衣服都完好無損的穿着,她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氣。李承序被她的舉動弄醒,揉着眼睛迷糊看了看窗外,嘟囔道:“還早,再睡會。”說罷,手自然而然的搭上來,抱着雲翎繼續睡。

“別睡了,都日上三竿啦!”雲翎推開李承序,拍着他的臉道:“喂,我昨晚不是睡地上的嗎?怎麽突然到了床上?”

“我抱你上來的啊,地上那麽冷,你怎麽能睡在那裏.....”李承序打了個呵欠,道。

雲翎奇道:“你把我弄上來的?那我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

李承序懶洋洋地坐起來:“我怕你在這裏睡不習慣會失眠,就點了熏香啊,就是之前那種助眠的香,然後你就睡的跟死人一樣啦.....”

雲翎扯扯嘴唇,道:“下次能不能別用那種熏香?天知道你這是助眠的,還是拿來蒙倒其他美人的迷魂香!”

李承序理了理稍顯淩亂的烏發,兀自橫她一眼:“好心沒好報!”

雲翎不理他,穿了鞋便徑直将房門打開,房內空氣太沉悶,她需要新鮮空氣。

門剛打開,立刻便有幾個嬷嬷圍了過來,瞧她們殷勤的樣子,似乎已經等候多時。嬷嬷們用一種暧昧而高深的眼神看着她,口中卻恭敬地很,行了禮後道:“王妃,請将帕子取給奴婢。”

“帕子?”雲翎眨眨眼:“什麽帕子。”

思量片刻都沒領悟過來,又怕不懂規矩惹出什麽笑話,便關上門,跑到床邊沖李承序道:“外面圍了一圈人,跟我要帕子。”

“帕子?”李承序思索着,驀地古怪的看了雲翎一眼,而後從床褥下抽出一塊雪白的帕子,遞給雲翎。

雲翎的表情近乎無知,抱怨道:“這帕子幹嘛的啊,墊在被褥裏做什麽,還嫌床不夠軟和嗎?”

李承序:“......”

雲翎沒瞧見李承序的反應,拎着帕子大大咧咧的就向外走去:“真是,什麽破規矩,睡覺還要墊帕子,還以為這是鏡子,挂在門梁上就能辟邪嗎?”

李承序再次:“......”

雲翎還沒走到門口,李承序已經将她一把拉了回來。他搶過帕子,道:“把手伸出來。”

“幹嘛?”雲翎将手伸過去,眼前銀光一閃,有輕微的涼意劃過指尖,激起微微一痛,再一看,她的食指被李承序拿薄匕首劃出一道極小的創口,她緊盯着傷口道:“喂喂,你這是做什麽?”

李承序無語的瞪了她一眼,将她的指尖用力捏了兩下,幾滴鮮紅的血滴到帕子上,殷殷如紅梅。

李承序攥着帕子打開了門,将帕子丢了出去,那幾個嬷嬷接住後,圍着帕子嗤嗤的笑起來,臉上均挂着略微狎昵的神色。

這是.....僞裝落紅嗎?.....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六話 北燕奚氏

雲翎終于明白過來,臉刷的紅了個透,待嬷嬷們都退下去後,她明明極不好意思,卻非要強自辯解道:“就算是這樣,你也可以割破自己的手啊,一個大老爺們,怎能拿女人開刀?”

李承序攤開纖纖玉指,在陽光下翻來覆去的欣賞,像是端詳着一件稀世珍寶,理直氣壯地說:“本王如此完美無暇的肌膚,怎能留下一絲半點傷疤!”

雲翎:“.....”

“好啦好啦,有事跟你說。”李承序收回了手,拉着雲翎進屋,關緊了門窗後,輕聲道:“墨蓮昨天太後已經賞下來了,我會盡快派人送回雲霄閣。”

雲翎嗯了一聲,道了句謝謝。

“親親王妃,你幹嘛那麽見外,”李承序嘻嘻一笑,道:“要謝我啊,陪我用早膳去。”

雲翎肉麻嘛打了個冷顫,道:“等下,我還沒梳洗呢!”

李承序拍拍手,喚了下人進來,道:“伺候王妃梳洗。”

幾個手腳利索的侍女應聲而入,團團圍住了她,有端水遞毛巾的,有替她換衣換鞋的,還有替她绾發梳妝的......她眼花缭亂的看着面前穿梭不斷的侍女,一時還不适應。其中一個穿藍衣的侍女拉開衣架,指着一大排華麗精致的衣裙問:“娘娘,您今兒想穿哪一件衣裳,環兒幫您取下來。”

那衣服密密麻麻挂在一起,布料樣式顏色花色要多少有多少。她看花了眼,道:“有合适我這個身量的衣服麽,找個差不多的随便取一件就成。”

環兒的笑溫婉而恭敬:“這衣服都是王爺按照您的尺寸命司衣坊做的,件件都可以穿,您盡可放心随便挑。”

“按我的尺寸做的?”

李承序在一旁由着侍女伺候着穿靴:“是啊,父王允了我們的婚事那晚,我便命司衣坊将你春夏秋冬的衣服各置了五十套。”

雲翎驚愕道:“五十套!那加起來豈不是有兩百套?”

李承序平靜地道:“是啊。我不知道你到底喜歡什麽花式的,便讓他們多做了些,這樣你可以有更多的選擇餘地,若你不喜歡,還可以叫他們再做別的樣式。”

那個名叫環兒的約摸是王府裏較有地位的大丫頭,笑着插嘴道:“娘娘可不知道,不止這衣服,王爺連鞋襪帽巾都給您備了好多套,他生怕款式您不中意,還派奴婢帶着司衣坊的師傅們去宮裏頭,照着嫔妃公主們穿的新潮款式做的。”

雲翎嗯嗯的應着,呆看着那一大排五花十色的衣服,驚訝之餘,心頭緩緩湧上一層暖意,她未曾想到他居然這樣細心周到,不禁扭頭看了李承序一眼,道:“謝謝。”

李承序已經穿戴完畢,正閑閑的把玩着一把象牙嵌玳瑁梳,懶洋洋道:“別謝啦,本王的親親王妃,你快點梳妝打扮好,陪本王用膳才是正事,你再磨蹭,你夫君就要餓死了。”

他的夫君二字講起來自然而然,半分做作感也沒有,雖然雲翎聽在耳朵裏覺得怪怪的,但是當着這麽多下人的面,也不好反駁否認。

接下來,雲翎就由着丫頭們盤弄自己的裝扮,反正她這種不甚愛美的性子,對于梳妝打扮這種事,也不怎麽懂。

而小王爺悠閑的坐在一旁,口中雖然偶爾催促她,但表情卻沒有半點不耐。他斜靠在軟榻上,默不作聲地看着丫鬟們替她绾發簪花,描眉點黛。興致好的時候,偶爾也插一兩句嘴,譬如提意見說,這個步搖比較好看,抑或那個镯子比較合适她。但他的意見往往同雲翎截然相反,因為他中意的是張揚的華麗宮廷風,而雲翎是低調的素雅秀致風。末了兩人意見相持不下,丫鬟們左右為難不知替雲翎帶什麽發飾才好,小王爺一步沖上來,拈起他中意的那串金累絲嵌寶石菱花步搖,直接戴上了雲翎的鬓旁。

步搖戴的有些歪,他尋了個合适的角度伸手略調整了一下,完工後得意地誇道:“本王就說嘛,這個步搖最好看!”波光一轉,向身邊的侍女道:“是不是啊?”

侍女們撲哧笑起來,皆答是,李承序面上得意神色更濃。

雲翎懶得跟他争執,也就随了他去。

小王爺見自己的王妃不反駁,這才滿意的拉着她一道去用膳。

冬日的京郊,景色蕭瑟。與之相對的城郊寒竹寺外,香火依舊鼎沸,香客來往不絕。

一個身影遠遠從熙攘的人群中走出,他步履極快,輕盈得似踏在雲朵之上。一襲似雪的白衫纖塵不染,渾身似籠着一層珠玉的光澤,明明是略顯灰暗的陰天,可他所到之處,這黯然的的塵世便立時輝映得明亮幾分。

他行至人跡稀少的寒竹寺後院,似在尋找什麽,卻一無所獲。他退出後院,繞着院外的楓樹林走了半圈,驀地站定腳步。

“誰?”他在一棵楓樹下立住,冷冷道:“出來!”

滿林楓葉紅如四月繁花,樹林枝梢搖曳間,幾個雪色人影自四周楓樹上齊齊躍下。

“一,二,三,四,五.....”白衣公子瞥了不速之客們一眼,似在默數他們的人數,又似在思索什麽,須臾他道:“東南方位的兩個,西南方的一個,出來。”

果不其然,東南角的茂密楓林中飄出兩個雪色身影,加上先前的五個人,七個人一起立在了雲舒面前,這七人穿着甚是古怪,渾身白袍包裹的嚴嚴實實,袖子極大,頭戴雪色風帽,帽檐之處皆插了一根長長的雪白翎羽,絕非大周人的裝扮,卻也并不像其他少數民族。幾人站定之後,西南方“啪啪啪”幾聲掌聲響起,枝葉簌簌輕微作響後,一抹白色的身影如同一只展翼的雪色大鳥一般,輕飄飄自樹林深處穿梭而出,堪堪立在七人中央,顯然是那七人的首領。那人笑起來,用一種專注的近乎過分的神色端詳着雲舒,一邊面帶贊許地拍了拍手掌,道:“蓮初公子不愧是傳說中的天人九指,老朽一幹人再怎辦刻意屏住呼吸,你都察覺得一清二楚。”

雲舒斜睇他一眼,微露出幾分意料之外的神情。為首的那人,方才飛身而來之時,踏葉不落形過無痕,落地之時悄無聲息,僅憑這幾步輕功步法,便知他絕對是個內家高手,卻不曾想他居然是這樣桑榆暮年的垂垂老者。

“你是何人,來有何事?”雲舒面無表情地将目光收回去,并沒有因為老人的贊美而客氣幾分,他的心思都在尋找龍丹的線索之上,此番他來寒山寺便是這個目的。

那老者約莫七十來歲,身形雖略顯削瘦,一雙渾濁的眼神卻溢滿精幹之光,他似是并不在意雲舒不屑的态度,不卑不亢地道:“老朽一幹人等來自北燕白凰族,尋找家族繼任主人,公子可以稱呼我為老和。”

“與我無關。”雲舒言簡意赅撂下四個字,舉步便走。

“與公子有關。”自稱老和的老者道:“公子本姓奚,而我們北燕白凰一族,亦姓奚,即北燕奚氏。”

北燕,位于大周北部,建朝已有兩百餘年。與大周的人治不同,北燕國內,君民上下奉行的是宗教神治,北燕君主自稱是神靈轉世,君權由神授予才能得到百姓的信服。而北燕奚氏,相傳這一族傳自雪山之巅遙遠的神秘神祗,世代以白鳳凰為圖騰,故而亦稱作北燕白凰族,族人自稱流淌着白凰之神的高貴血統,傳聞他們有着非同一般的通靈能力,從而充當了國民與神祗之間的傳達者,專司祭祀侍神之職,又稱侍神司,深得皇室倚賴。因北燕君民十分癡迷神靈一說,從而便對侍奉神靈的奚氏有着根深蒂固的愛戴及信賴,毫不謙虛地講,倘若皇族代表的是北燕的王權,那麽奚族,則代表的是北燕的信仰——整個北燕國民的精神信仰。

因着這層緣由,兩百年來,北燕奚氏高居廟堂之上,俨然已經成為除開皇族之外,北燕最為顯赫的家族,沒有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七話 奚落玉

因着這層緣由,兩百年來,北燕奚氏高居廟堂之上,俨然已經成為除開皇族之外,北燕最為顯赫的家族,沒有之一。

“公子應該聽說過我們北燕奚氏。”老何見雲舒不為所動,似強調般再次将燕北奚氏四個字重複一遍。

“确有所聞。”雲舒的神色依舊如波瀾不驚的湖面:“但與我無關。”

“公子休要言之過早。”老和在人情世故中爬摸打滾了大半生,察言觀色的能力自然算的上是極為老練。當下看雲舒的模樣,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既與落玉公子有關,又怎會與你無關?”

雲舒欲邁開的腳步慢了一慢,表情很平靜,可投到老和臉上的眸光卻銳疾似光電。

老和從容道:“雲霄閣主只是公子你的義父,而你的生父是落玉公子奚落玉。”

他這話不假,雲過盡确實只是雲舒的養父,雲舒真正的父親,是奚落玉,上一輩雲霄弟子中的長師兄奚落玉,那個曾經名滿武林卻無故失蹤的傳奇男子奚落玉。

“家父确是奚落玉,”雲舒淡淡地道:“你到底想說什麽,難不成因為同是奚姓,家父就該同你們北燕奚氏有什麽淵源不成?”

“豈止是淵源。”老和開門見山地道:“落玉公子乃我們燕北奚氏第十二代嫡系子孫,若他在世,則該是這一代的奚氏宗主。”

雲舒眉眼清泠,眸光似亘古不變的深潭之水:“堂堂北燕奚氏子孫,怎會變成大周朝人?若家父真是你們白凰族人,出身何等金貴,又豈會由我外公蕭別情從荒野裏撿回來?”

“這個......一言難盡,”老和面有讪讪之色:“說起來,也算是我們燕北奚氏的一樁往事了。我們白凰族這一代的宗主奚慕霖,也就是落玉公子的父親,在接任宗主之位前便已育有一子奚琮嚴,在繼位之後,夫人又懷上了身孕,再次替奚家添了位公子,宗主再得一子,自是高興之極,按北燕的規矩,奚氏作為侍神一族,自然要留下命格最好,最合适侍奉神靈的嫡系子弟擔當未來新任宗主的繼承人,故而每添上一位直系子弟,奚氏宗主便要當着全族的面,給襁褓中的嬰兒披上一卦,查探一下命格運數。不想這位剛出生的小公子的命格卻讓所有人大吃一驚——極煞之命,天降不祥,禍族殃國!”

“因着我們奚氏預言,從無失錯,所有人皆對此命披深信不疑,故而此命批一出,族人面面相觑,不覺皆産生一股畏懼之意。為了杜絕小公子給族人乃至國家帶來災禍,族裏上下強烈要求将剛出生的小公子處死在襁褓裏。可畢竟是自己親生骨肉,奚宗主哪裏舍得痛下殺手,他力排衆議,強行留住孩子的性命。但也許是天命,孩子留下的兩個月內,接二連三的出了好些大事,最大的事莫過于燕北大旱,燕北南部地區,連着數十天滴雨未下,成片土地莊稼顆粒未收,造成兩百萬民衆的饑荒。其次便是承德寺失火事件,白凰宗主奚慕霖主持皇家祭祀時大殿無故失火,大火來勢洶湧,直燒了一天一夜才熄滅,不僅将承德寺燒成灰燼,更燒空兩條街,三百條人命葬身滔天火海。不止如此,宗主及北燕王也受了傷。為此,朝廷勃然大怒,派了專人去查,可這麽大的火卻查不出一絲半點火因,真真叫人蹊跷萬分。因着此事實在不好收場,尋不出緣由的白凰族人便将責任推給了小公子,說是天煞帶禍,國之災害,再留不得。朝廷上下得知小公子的命格,一片嘩然。燕北王下了聖旨,為保國之安泰,三天後處死奚氏小公子。奚家接旨後,宗主無可奈何,他再怎樣權勢,也不能同整個朝廷抗衡,奚夫人見丈夫沒有法子,崩潰大哭,不顧阻攔沖進了王宮,面前聖上太後。她出身高貴,本是太後嫡親侄女,與聖上乃親表兄妹,自幼感情極好,見到聖上後伏地痛哭流涕,再三表示若要殺了她孩兒的性命,便賜她一死。聖上與太後皆乃性情至善之人,見她如此烈性,怕她絕望之下當真做出傻事,只得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即留下這孩子的性命,但前提是送出北燕,永生不得踏進北燕疆土一步。”

“事已至此,宗主夫婦還能說什麽呢,盡管再三不舍,仍舊托人在北燕內尋了個做生意的大周巨富商賈,那商賈黃金萬貫,膝下卻一無所出,将孩子托付給他,實是再合适不過了。如此,商賈便帶着孩子一起回了大周。不想這商賈在回大周的路上,因着帶了大批的貨款,遭到了馬賊的洗劫,整個車隊人員全數被馬賊殘忍屠殺,無一幸免,連小公子的遺體都尋不回了。消息傳到奚家,奚夫人哭暈過去,宗主悲恸良久,卻無力回天。”

“這事便就這麽過去了。又過了好些年,宗主已至知命之年,卻仍只有大公子奚琮嚴一位子嗣,随着宗主年歲漸高,很多國事愈發力不從心,便打算将宗主之位傳位給大公子,事情本已經定了下來,傳位大典就在去年三月初六,我們白凰族一年一度的神祗白鳳凰涅槃之日舉行,卻萬萬沒料到距離大典只有五日之時,大公子奚琮嚴身染瘟疫,不治身亡。而大公子過世前,因着身子薄弱,并未留下任何子嗣,于是,奚氏白凰族這一血脈,便嘎然中斷。”

“老宗主悲恸欲絕,就在他陷入無後的絕望境地之時,突然有一則可靠消息傳來,說是當年被送走死于馬賊之手的小公子其實并未遭殃,據說他很是福大命大,被馬賊洗劫的那天他睡在馬車裏,兩位嬷嬷的屍身擋住了他,馬賊沒有發覺,小公子僥幸逃過一劫,然後被路過的好心人抱走。宗主聽聞這個消息之後,欣喜若狂,一為家族有後,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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