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自己的親生骨肉尚在人間,他派了好些人手,沿着這個線索繼續打聽,最後的結果是——當年抱走小公子的人,正是前任雲霄閣主蕭別情。”
雲舒靜靜地聽了良久,道:“所以你們便認為,家父奚落玉就是你們要找的宗主繼承人。”
“是。”老何喟嘆一聲:“可惜天妒英才,卻不想小公子卻早已過世.....老宗主收到消息後,很是悲痛了一場,好在.....”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雲舒,渾濁的眼裏充滿熠熠的期盼:“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小公子雖然不在了,可是他留下了你,我們白凰奚氏還有你,老宗主總算有了寄托.....我們奚氏一族有後了!”
一片霜紅的楓葉緩緩落于雲舒的白衣之上,雲舒指尖拈起,姿勢清雅地似夾着一朵幽然綻放的優昙花,斜陽楓影裏,他白衣如雪,氣質高華,微微垂額,側面有着清隽的輪廓,唇線優美,墨瞳深邃如烏玉,他凝神瞧着那緋紅霜葉,聲音平靜如初:“你們北燕奚氏的曲折我聽完了,不送。”
“你!”老何右側的一位手下再也按捺不住,道:“公子你怎地這般無動于衷,你可知我們為了尋你,奔波千裏輾轉各處,這一路上,沒少吃苦頭。再說,您不回北燕奚氏還能去哪,那雲過盡雖然是你的義父,可您莫要被他騙了,就是他當年對我們的落玉公子……”
“阿再住口!”話還未完便被打斷,老和疾言厲色道:“你忘記老宗主是怎麽叮囑你的了。我們只管找回少宗主就好,雲過盡的事,老宗主自有打算!”
兩人話中似有玄機,雲舒道:“有話就說完,吞吞吐吐作甚?”
那名喚作阿再的手下是個耿直性子,顧不得老和的斥責,道:“此等事屬下豈可多言,公子若要知,随我們回北燕奚氏,老宗主自然會當面跟您講明白。”
雲舒輕飄飄瞥了他一眼,神色清冷如深秋的高遠月光,渺茫而疏離,卻又散發着掩不住的迫人氣勢,那手下禁不住倒退了半步。雲舒收回目光道:“我早已說過,北燕奚氏,與我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八話 念祖節
“阿再退下,我同公子說話,你插什麽嘴。”老和再次瞪了那白衣下屬一眼,轉頭溫聲向雲舒道:“公子何出此言,公子是我北燕奚氏白凰血脈第十三代嫡系子孫,關系整個白凰族的興衰存留,怎會無關。”
雲舒道:“無憑無據,只憑一面之詞,你叫我如何信?再者事情過了這麽些年,你們打聽的消息,孰人知曉是真是僞?”
老和道:“老朽愚鈍,雖沒什麽才能,但看人一向極準,直覺素來不會出錯。今日一瞧見公子,便覺得消息定是可靠的。因為公子如今的風姿,同老宗主當年,神韻氣質長相,足有七分相似,簡直是我白凰族高貴血統的最好印證。”
他話落,從衣襟裏掏出一方朱紅錦緞镂金絲的小小錦盒,神色恭敬地打開來,盒子裏頭是一枚造型奇異的扳指,老和呈了過去:“這是我們奚氏之寶——鳳尾戒,注入了我們白凰族不傳秘術,只有佩戴上他的嫡系子孫,戒指才會産生反應,你若想知道自己是否是我北燕奚族之後,戴上不就知道了?”
雲舒瞧也不瞧那戒指,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于我來說,皆無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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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畢,白衣長衫袍角微微一曳,步履已然邁開。
“公子,即便你不在乎!可你就曉得落玉公子不在乎?”老和疾行幾步,追上雲舒的步伐,淡然的臉上首次露出急切的神色:“你便是不想想自己,也該想想你父親。他一輩子遠離故土雙親,活的時候于異國他鄉孤苦飄零,死的時候客死異鄉魂魄無依。你就知他不想念父母,你就知他不思念家鄉?他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自己生于何處,父母雙親何人,可謂死不瞑目,你就不想讓他九泉之下得到心安?”
雲舒的腳步頓住,有什麽壓抑的情緒在他眸中醞釀,良久他轉過頭來,道:“戒指給我。”
老和畢恭畢敬将錦盒遞上,雲舒漠然地取出戒指,圈在左手大拇指上,也不知那扳指由什麽材質打造而成,通體呈冰晶般的透明色澤,頂部刻上了繁細的花紋,依稀是個鳳尾的花案,與常見的花色十分與衆不同。雲舒戴上之後,戒身透明如水的色澤漸漸産生變化,似有一股淡藍色的奇異物質在琉璃般的通透戒身裏激蕩,那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濃郁,随着老和諸人的不斷訝異的臉色,逐漸加深,到了最後,水色的戒指居然化為了孔雀尾羽般的深邃藍。
老和一幹人目不轉睛盯着那戒指,面上神色越發激動起來,旋即幾人齊刷刷半跪于地,異口同聲地道:“見過少宗主!”
雲舒看着戒指,鳳尾戒的作用他早有耳聞,當下澹然一笑,取下戒指放入老和掌心內的盒子裏,道:“已經印證了,家父确是你們北燕奚氏後人。”
他容顏清絕,性子卻是一貫的冷淡,除開面對雲翎之外,鮮少微笑,此番淡淡一笑,軒軒若雲霞舉,皎皎如明月升,神情高潔華涼而不可攀附,在這初冬妍妍如夏花豔麗的緋紅楓樹林內,激起浮光掠影的美麗。諸人被他的容顏驚倒,半晌竟說不出話來,待回過神之時,那白色身影已經飄然遠去。
一幹人捧着戒指追在後頭,焦急大喊:“少宗主,您去哪裏啊?不跟我們回北燕了嗎?老宗主還在盼着你呢!”
雲舒的身影若流雲一般遠去,話音随着飄渺的風傳來。
“家父固然是你們北燕人,可我從未說過要回北燕。”
王府的日子過的平靜而安逸。白日裏,雲翎同李承序兩人裝作恩愛夫妻的模樣,晚上吹了燈就寝後一個睡床,一個睡貴妃榻,和諧的很。
宜蘭郡主倒是時常來找雲翎,每每目的只有一個——顏惜。
雲翎實在是很頭疼,提起顏惜這個人她就萬般不舒服,又是愧疚又是難受的。可這郡主偏偏沒頭沒腦的纏着,一家人又同在一個王府裏,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她壓根躲不過去。
好在這種日子過了十來天終于要結束了,這天李承序下朝後匆匆回房,二話不說拉着雲翎便走。
雲翎一愣,問:“去哪?”
李承序道:“搬家。”
雲翎道:“好端端的,搬到哪去?”
“這裏住太拘束了,我帶你回我京郊的別館。那李宜蘭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整天圍在咱倆身邊,像只發春的貓一樣,顏惜顏惜顏惜念叨個沒完沒了.....”李承序捏着嗓子,學起宜蘭群主扭捏的模樣,引得雲翎撲哧一笑,他繼續不滿的抱怨:“還有,那些婆子們,沒事就跟老頭子打小報告,連我們幾時熄燈何時上床都記得清清楚楚,生怕我們感情不好,沒法給老頭子生孫子......”
能離開這個牢籠一樣的攝政王府,雲翎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但又有所顧慮:“可是,我們這樣一走了之好嗎?”
李承序狡黠一笑:“放心,我已經跟老頭子打了招呼,我說我們夫妻倆新婚燕爾,想過二人世界。”他低下頭來,湊近她耳朵道:“忘了告訴你,雲舒就在別館裏,我帶你去那裏住,你們二人也算是團聚了。”
雲翎驚喜的看着他,李承序彈了彈她的額頭,道:“還愣着做什麽,你是沒聽清楚我的話,還是不想去?”
雲翎慌不疊的點頭:“聽清楚了聽清楚了,我這就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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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館處于京郊東側,依山傍水,風景獨好。李承序沒帶多少下人,只點了幾名信得過的仆從跟了來,而遠在千裏之外的黛衣也被雲舒召了過來,好方便伺候雲翎。眼下屋裏進出的基本上全是自己人,三人的行動自在了許多。這種無拘無束的感覺,讓雲翎覺得從一個雲霄閣,瞬間又到了另一個雲霄閣。
日子過的相當惬意,三人偶爾圍着暖爐烤火,談天說地,偶爾結伴出游,玩賞冬日雪景,偶爾同去熱鬧市集,閑逛繁華,順帶泡泡茶館,品一杯香茗,聽那說書老頭講幾個精彩段子,還有些心血來潮的時候,拎着魚竿水桶,前去別館後的池塘,鑿冰捕魚......總之,日子快活似神仙。
但好日子往往長不久。這天,李承序被攝政王召回王府,半天後他怏怏地回到別館,跟雲翎道:“親親,我有公務在身,這些天可能沒辦法留在這裏了。”
雲翎哦了一聲,說你放心去吧,不用擔心我。
李承序道:“我很放心啊,可我擔心雲舒不放心。”
雲翎挑挑眉,道:“他幹嘛不放心?”
李承序道:“因為我必須帶你去,而他不能跟着去。”
雲舒從房外踱步進來,雪白衣袂翻飛帶起玉蘭香暗湧:“到底何事?”
李承序道:“過些天便是我們大周的念祖節,我們王室子孫必須去赫連山那裏,在我們大周的發源之地蒙邁草原舉行祭祀儀式,以表對先祖的紀念。這儀式本來該由皇帝親自去,但因為皇上年紀太小,所以這些年都是我父王代替祭祀,但不巧的很,前兩天父王受了點風寒,身體不便,故而祭祀的事落到了我頭上。父王要我同親親倆一起去,還說親親是王妃,理當給諸王公家眷做個表率。”
雲翎:“......”
雲舒默了默,道:“那祁連山腳下的蒙邁草原距離京城還有些路程呢,坐馬車估計得一天多才能到。”
李承序道:“嗯,說遠也不遠,說近也不近,最快一天能到,慢一點的話需要兩天。”
雲舒道:“蒙邁草原是同西蒙交界處,兩國關系本來就緊張的很,你帶蓮生去那裏,真的安全嗎?”
作者有話要說:
☆、第九話 投懷送抱
李承序道:“這點你放心,我會多帶點人馬保衛安全的。我們去那裏就是召開一個祭祀大典而已,弄完了就回,最快四天,最慢六天。”
雲舒思量半晌,搖着頭道:“不行,話雖這麽說,我還是擔心,蒙邁草原畢竟是非之地,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太平,蓮生現在沒有武功,你呢,又是個半吊子,你的侍衛我也信不過......”他在屋內踱步半圈,道:“這樣吧,我扮成你的侍衛同你們一起去,如何?”
雲翎将頭點的像雞啄米:“好啊好啊,我同意,把哥一個人留在京城我心裏不踏實。”
小王爺幽怨的瞅着雲家兄妹,傷心的道:“你要去可以,幹嘛打擊人家,說我是半吊子.....”
雲翎毫不留情的捅穿真相:“你本來就是啊,當年我們五人,屬你武功最爛。”
小王爺癟癟嘴,委屈地道:“明明就不是,武功最爛的是碧娃好不好?她連武器都不知道怎麽使喚,我再怎樣也比她強。”
雲舒面無表情地看了小王爺一眼:“那是因為碧娃根本不用拿武器,她渾身是毒,随便一出手便死傷無數!你能跟她比嗎?”
李承序辯解道:“這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比啊,當年我們五人各有所長,你精通長鞭及勾魂鈴的攝心術,親親是劍法與心法,碧娃專攻使毒,墨娃精通暗器,而我則最苦逼,被逼學了最雞肋的機關之術!從此就只能鑽研機關竅門,擺擺奇門遁甲之類的......”
雲翎道:“其實奇門遁甲精通了的話,很強大的好不好,只要設下一個小小的八卦迷魂陣,恨不得以一敵百,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不過你......”她豎起大拇指,将拇指朝下:“唉,太遜了。”
“雲親親你!”小王爺氣呼呼地拎起一個靠枕,朝雲翎砸去。
“哈哈哈.....”雲翎身一扭,躲過了枕頭,拉着雲舒向外跑去。
冬日的傍晚,寒風蕭瑟,自雲翎雲舒走後,這本就不甚熱鬧的雲霄閣顯得愈發清冷起來。
雲過盡端着一杯香茗,靜坐于摘星樓的亭榭正中,一側,紅衣明豔的驚鴻正在撫琴。
雲霄閣主自那一日莫名發作離開後,連着大半個月都未再進摘星樓,就在閣裏人紛紛揣測這位“二夫人”已經失寵的時候,雲過盡又來了。
他面無表情地來,只淡淡的說了一句:“驚鴻,彈個曲子吧。”
驚鴻那會正倚靠在門畔,閑閑把弄着自己的一捧烏發,單薄的夕陽下,她如墨的青絲并未梳成任何的發髻,只任其散散的披着,長長的垂至腰下,似一匹柔順光澤的烏緞,淺淺的金色晚霞中,她整個人因為這淡然的閑散,妍妍如榴花的驚豔容顏便染上一份慵懶的妖嬈。她擡眸看向雲霄閣主,神色波瀾不驚,既瞧不出這大半月“失寵”的低落,亦瞧不出忽而複寵的欣喜,她仍是初次婚宴上同雲過盡見面的那抹表情,明豔着,依稀帶着驕傲的笑意。
她很快取了琴來,纖纖十指在琴弦之間拂動如行雲流水。
雲霄閣主端坐在一旁,不言不語,似是被這琴聲沉溺,又似發呆走了神。一曲完畢,他目光仍然瞧着遙遙的遠方。
驚鴻輕輕站起身,站到雲過盡對面,明麗的紅衣遮住了他的視線:“閣主久久沉吟不語,可是在挂念已出閣的小姐?”
雲過盡收回目光,淺酌慢飲了一口杯中酒,道:“是啊,先前她在身邊的時候,整日吵吵鬧鬧叽叽喳喳的,那會子我還未覺的有什麽,可等她出閣了以後,便覺得身邊空落落的,越發冷清了。”他眯了眯眼,看向高遠的蒼穹,微含霜色的鬓發稍顯落寞,自語道:“是不是真的老了,所以兒女不在身邊,便覺得日子孤寂的越發難熬?”
“閣主.....”驚鴻淺淺一笑,忽地蹲下身,緩緩将臉伏在了雲過盡的膝上,低眉淺笑:“你還有我,驚鴻願意一直陪着閣主,一直陪到老.....”
她的臉靠在他的膝上,在冬日溫柔旖旎的落日霞光中,輝映出驚心動魄的美麗,她柔順的烏發挨着他的腿,散發着一種奇異的香,他從未聞過那種香,但卻覺得那香有着撩撥人心的力量。
雲過盡怔了怔,面對着首次投懷送抱的美人,滄桑老練的瞳中浮起了一絲恍惚,似是憶起了很久遠的往事,他禁不住伸手去撫摸她綢緞般的發。但這恍惚只是片刻,他的雙眼便恢複了一貫深邃如淵,他收回了手,将驚鴻輕輕推開。他注視着她嬌豔若花的容顏,神色有着隐然的憐惜:“驚鴻,你還年輕,你的年紀跟翎兒差不多大,在我心裏,你還是個孩子.....你這樣好的年紀,不該浪費在我這種人身上.....”
驚鴻眸中閃過詫異,旋即她鎮定下來:“可是閣主,您不是說,我長的像您之前的愛人嗎?她既然不在了,驚鴻願意代替她,永遠陪在您身邊。”
雲過盡搖頭,低聲道:“驚鴻,這不一樣的。她是她,你是你。你們是兩個不同的人,雖然長的相似,但,靈魂,卻是完全不同的.....”他緩了緩,眼中罕見的浮起溫柔之色:“在我心中,她,永遠無人可替代......”
他極快地飲下杯中茶,道:“驚鴻,我本不該将你留在我身邊.....罷了,這幾日我也想通了,我放你自由,你若想走,随時都可以。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回坤嶺,那不是适合你呆的地方,我盼你尋個好地方,去尋一個自己愛的人,好好的過日子,若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盡可來找我。”
驚鴻呆了一呆,似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話驚到,半晌她問:“為什麽?”
雲過盡放下杯盞,好半天後,他沉聲說:“我這一生沒有得到幸福,我希望你得到。”
他話落,頭也不回的離開。傍晚的斜陽在他遠去的背影後,拉出一道斜斜的陰影,空曠的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的形影單只。那樣寂寂的光景中,驚鴻兀自坐在原處,默然不語。
雲過盡回到朝陽閣,天色已黑。
他走進自己的卧房,再拐個彎,又出現一個房中房。這是雲夫人平日裏住的地方,她時常犯病,一旦犯病便癫狂不休,曾有大夫建議将夫人單獨安置在一個封閉的別院,派幾個人日常伺候着就好,可雲過盡沒有采納大夫的意見,他在自己卧室中又擴出一間內室,将雲夫人安置在那裏,以便能時時的照顧她。
內室裏,雲夫人正側着身子躺在床榻上,沉沉睡着。
雲過盡低聲詢問旁邊的奴仆:“夫人吃過晚飯了麽?”
那奴仆恭敬地道:“吃過了。湯藥也準時吃了。”
雲過盡掃了一眼床畔空空的香爐,道:“安神香怎麽沒點,不點的話,她夜裏會睡的不踏實。”
“奴婢一時疏忽,竟忘了。”那仆人迅速将安神香點上,香薰袅袅,在屋內緩緩飄蕩出馥郁的香氣。
奴仆點好香後,碎步退下。雲過盡站在床畔半晌,終于緩緩傾下身來,将雲夫人肩上的薄被輕輕蓋好。
良久,他走出房,卻又在臨出房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床榻上,雲夫人的身形單薄而纖瘦,雲過盡的臉上驀地湧起一抹難言的愧疚,他怔怔瞧着她,沉沉的眸光似一杯澀然的苦酒:“婵娟.....真的是我将你們姐妹害到這步田地嗎?”
他伫立良久,昏暗的燈火下,神色兀自變換不休。
他最後看了她一眼,退出房間。
重歸寂靜的房內,床榻上的人在他離去後不久,緩緩睜開了眼,那雙眼睛,清明而堅定,半分也不似平日裏那個瘋癫無度的人。
床頭一側,香爐的熏香依舊飄飄袅袅,乳色的清煙四散開來,香氣缭繞中,她仰頭看着天花板,靜靜的看着,忽地,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話 蒙邁草原
抵達蒙邁草原的那天,是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雲翎從馬車上走下來,落入視線的,便是這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莽莽草原綿延千裏,瑟瑟寒冬雪飄萬裏。
連綿不斷的草原,在灰藍的蒼穹下伸展到極致,北風呼嘯,簌簌鵝毛大學漫天飛舞,紛紛揚揚地飄灑在草原上,蒼茫的草原上似添上一層皚皚的素白銀裝。遠遠看去,天空高遠而浩渺,草原廣闊而浩瀚,似一幅沒有邊框的丹青畫卷,廣漠得望不到邊際。
雲翎不由為這美景贊嘆了幾句,再扭頭看身後的草地。只見不遠處已經搭了數十座大帳篷,一個個蒙古包似的拱立在草地上,想來便是大周的王公貴族們的休憩之地。
其中最大的一頂帳篷裏,已升起熊熊的火堆,溫暖如春。帳篷外面的草地上,架起了祭祀需要的平坦木臺,看來祭祀大典已經準備得當,只待人員到齊,小王爺主持舉行了。
雲翎百般無聊的坐在火堆旁,一邊烤着火,忍受着身旁另幾位王公子弟的女眷們的八卦絮叨,一邊悄悄搜索着雲舒的身影,搜尋了一圈後眼光終于在某個帳篷外的小兵身上定住。她撲哧一笑,覺得雲舒即便穿那種粗俗的皮甲裝扮,仍是好看極了。縱使他被小王爺硬逼着戴上平庸的人皮面具,可渾身高潔出塵的氣質仍然毫無保留的散發出來,如珠如玉。
雲舒也注意到了她,兩人悄無聲息的交換了一個眼神,又将目光收回。
“嫂子,在笑什麽,這麽開心?”忽地有人啪的拍了她肩膀,正竊竊笑的雲翎轉過頭去,一個頭頓時又兩個大。
眼前的少女着一身雪白底撒翡翠色百花蝶厚襦裙,圍着毛茸茸的貂毛圍脖,外頭搭了件水紅的兔毛坎肩,柳眉杏眼,雪腮紅唇,容貌俏若枝頭桃李,身段如扶柳婀娜,可不正是小郡主李宜蘭。
雲翎讪讪的打了個招呼,宜蘭郡主已不耐的将雲翎身邊的女眷推了推,道:“讓開,讓開。”随後沖雲翎一笑:“嫂子,我跟你坐一起。”
那女眷認出她的身份,自然不敢同她争,自覺地将位置騰出讓給她。李宜蘭親親熱熱坐下去,挨着雲翎一起烤火。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片刻,小郡主情緒越發焦躁不耐,不住東張西望,似在找什麽。
雲翎好奇地問:“郡主你在看什麽,在等人嗎?”
李宜蘭臉微微紅了紅,嬌嗔道:“大嫂,你明知故問嘛!”
雲翎沒想明白:“我哪有明知故問?”
“你!”李宜蘭郁悶的瞅了她一眼,湊近雲翎的耳朵,低聲道:“我在看顏惜有沒有來啊。”
“顏惜?!”雲翎驚道:“他也來啦?”
“小聲點,別聲張!”李宜蘭捂住了雲翎的嘴,她身上馥郁的百花香快将雲翎暈倒:“他當然來了啊,不然我幹嘛來這鬼地方。風大雪大,天寒地凍的,我吃飽撐着找罪受嗎?”
話剛落地,還沒等雲翎作答,小郡主驀地雙眸一亮,朝前方揮手道:“顏小侯爺!顏小侯爺!”
雲翎順着她目光望去,那前方不遠處,漫天的簌簌白雪之中,一人一襲碧衣,身姿筆挺如青松翠竹,正舉步向這走來。雲翎想起那晚上的事,頓覺局促至極,本能的跳起來要躲開,卻不小心将一旁某個女眷的腳踩到。
那女眷啊的痛呼了一聲,揉着腳埋怨起來,雲翎慌不疊的跟她道歉,那女眷瞥見是晉康王妃,也不敢多說什麽,捂着痛處便作罷。
雲翎正懊悔自己的慌張,一轉頭發現,那清荷一般的身影已近在自己身側。小郡主在一旁笑的嬌美如花。而她的心不知何故,又開始心虛起來,倉皇中她聽見自己語無倫次地跟小郡主說:“風大.....好悶......我去一邊走走.....”
李宜蘭拉住她,納悶的問:“風大怎麽還會悶呢?你要出去幹嘛?”
雲翎垂着頭,不敢朝顏惜的方向看,又換了一個借口,道:“額.....這邊位置不夠,我換個地方,把位置騰出來給小侯爺吧。”
李宜蘭道:“不用啊,這邊位置空的很吶。”
雲翎背對着二人,甩開李宜蘭搭在她肩上的手:“哪有空啊,明明就很擠啊,方才你就是擠進來的啊.....”
“真的很空,不信你看!”李宜蘭不依不饒的扳過她的臉。
雲翎扭頭眼光一掃,立刻:“......”
嗷,李宜蘭,你的人緣是有多不好,為嘛你一坐過來後,另一邊的女眷竟全跑空了?眼下這空餘的位置,別說坐一個顏惜,便是坐一排顏葵都綽綽有餘......
雲翎徹底沒轍,那頭李宜蘭也怕單獨對着顏惜冷場,便強行拉着雲翎坐下,道:“大嫂,你就在這裏坐,剛巧你跟顏小侯爺是發小,大家既然都是自己人,坐在一起有話聊。”
雲翎搓着手,窘迫的笑着,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敢朝顏惜看。
這是兩人自從那一夜分別後的第一次見面,彼此捅破了那層關系後,雲翎簡直不曉得該如何同顏惜相處。她期期艾艾坐下去,在心裏無比的糾結着,掙紮着自己是應該裝作若無其事的同他揮揮手打個招呼,還是應該默不作聲當做沒看見呢?
她的內心劇烈的搖擺着,手指不斷絞着自己的衣襟,都快絞成了麻花,最後還是忍不住低下頭飛快的瞥了一眼顏惜。
那方顏惜正好也将目光投過來,兩人四目交彙,雲翎心裏咯噔一跳,似是一個偷窺別人被當場逮住的賊,趕緊又将眼神收回去。
那頭,顏惜的眸光從她身上淡淡的掠過,片刻都沒有停留,仿佛當她如空氣一般。随後他揚起優雅的笑,沖李宜蘭道:“巧啊,郡主。”
李宜蘭雙頰酡紅如飛霞,端着甜美的笑:“是啊小侯爺,巧的很呢,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
那兩人交談起來。雲翎轉過身去,在不為人知的角度,輕輕嘆了一口氣。
方才,只那一眼,她已将顏惜打量清楚。
他依舊從容鎮定,溫潤文雅,依稀還是初初那個謙謙君子的風韻,但卻清瘦了許多,雖然他披着蓬松華貴的墨色狐裘,但那披風裏頭,那往常合身的錦袍眼下穿在身上,竟覺得過于寬敞了一點。
雲翎有些黯然,憶起那一日晚上,自己對他講過的絕情話語,心下禁不住湧起一陣愧疚,細密的疼如針紮。但她并未後悔,倘若事情重來一次,她依然會這麽做。
她心裏只有雲舒,沒有空位再容下他。她的一顆心只能對一個人,她不能對他的感情有所回應,唯有用最激烈的言語最殘酷的字眼,快刀斬亂麻地拒絕他。他死心了,自然會忘了她。忘了她,他才能重新遇見新的幸福。
顏惜,原諒我那一日的殘忍,我望你幸福。她垂下頭,在心裏默默嘆了一口氣,如是說。
“嗚嗚——”驀地一陣號角吹響,聲音綿長而嘹亮。所有人齊齊從座位上站起身來,以微微欠腰的恭敬姿勢将目光投向木臺之上。雲翎這才回過神,原來祭祀大典已經開始,她趕緊随着衆人做了相同的動作,朝那臺子上看去。隔着搖曳的火光,那臺子上站了好些個面容嚴謹的太監,小王爺立在臺子中央,着了一身奇特的衣袍,那衣袍是祭祀才能穿的特殊服裝,表情鮮見的肅穆端莊。
他這衣服甚是古怪,像個厚重而笨拙的套筒,把人從肩到腳一股腦的罩進去,只露出個腦袋,肩膀上還翹起兩個高高的飛袖,神韻上同年畫裏托塔李天王的裝束頗有那麽幾分相似,穿在妖孽華豔的他身上,簡直是不倫不類,雲翎不由捂住了嘴嗤嗤笑了兩聲,正笑着,一道微帶涼意的目光飛快從她含笑的臉上掠過,她扭頭去尋那眸光的來源,卻沒尋到,唯瞥見身後一臉淡然的顏惜。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一話 獎勵
雲翎正琢磨着,又見臺子上的李承序攤開一大卷羊皮,似宣讀聖旨一般将那羊皮上的字句朝着諸人緩緩朗誦出來,那話拗口難懂,約莫就是牢記祖德,發揚先祖列宗不畏艱苦,開墾大業精神之類的雲雲.....
足足都快念了小半個時辰,雲翎站得腿都酸了,那段頌詞才結束,随即臺子上的李承序跪下身去,仰頭朝着蒼天三叩首,臺下的諸人也跟着齊齊跪地叩首,跪拜完了天,李承序又朝黃土大地三叩首,臺下諸人也跟着整整齊齊叩首。這一系列弄完,李承序将一杯酒潑灑在地上,點上香插上香鼎裏去,儀式才算結束。
儀式落幕後,按風俗,便是全牛宴,所有的王公子弟均圍坐在火堆旁,幾個随從擡上來一頭半熟的全牛,按照品階大小将牛肉挨個分給諸人,就着火烤着吃。
氣氛極熱鬧,男人們就着肉大口的喝酒猜拳,女眷們一邊烤着肉,一邊家長裏短。
這邊,雲翎手裏握着兩份肉不斷翻滾,烤的可謂盡心盡力——一份是她自己的,一份是小王爺的,小王爺進帳篷換衣服去了,雲翎只得幫他一起烤。她的身邊,李宜蘭正纏着顏惜笑靥如花。雲翎聽着兩人的說笑,沉默不語。今兒她同顏惜見面,真是尴尬到不行。顏惜似乎已經做好同她形同陌路的打算,三人雖然同坐一處,但他可以跟周圍的貴族子弟熱情寒暄,也可以跟李宜蘭禮貌交流,就是對她視若無睹,別說同她講話,便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雲翎是決計不會做自讨沒趣的事的,她往烤肉上抹着作料,心裏默默的想着,兩人的情誼怕是要走到終點了吧,憶起兒時那些美好而寶貴的光景,不覺有些黯然。
帳外雪花飛舞,北風呼號,呼啦啦飄進一陣雪花。雲翎的位置離帳門比較近,她正恍惚地出着神,一大團雪随着寒風迎面撞到她的臉上,冰涼刺骨的冰晶落入眼睛,凍的她緊眯起眼,手中烤肉不自覺的啪地掉入炭火中,一塊碎碳被撞出來,帶起火花四濺,蹦到了她手背上。
那火炭燒的通紅,挨到她皮膚上,激起一陣灼熱劇烈的痛,她忍不住低哼了一聲,迅速甩開那火炭。再一看,那白皙的手背上已經燙出一個銅錢大的傷口。說不痛是假話,她瞅着傷口,狠狠倒吸了幾口涼氣,高頻率的甩着手,正感嘆自己運氣不好的時候,眼前忽地青影一閃,一只微帶暖意的手已經将她的指尖握住,旋即一大塊冰冰涼涼的東西貼在傷口處。
雲翎擡起頭,正對上一雙春水般的眸子,那眸子看起來篤定如初,表情也淡的如波瀾不驚的湖面,清清淡淡的聲音傳進她耳膜:“冰可以鎮痛。”
原來顏惜敷在她傷口處的是一團冰雪。
他的話果然甚有理,只這瞬間,雲翎便覺得傷口上那股灼燒的疼痛奇跡般的消失了。她移目看向他,幹巴巴道了句謝,然後抽手。
手卻沒抽回來,雲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