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3)
意盈盈的臉似郁結了一層寒瑟的霜,厲色逼人,但那情緒只是短暫的一刻,他已施施然笑起來,笑意裏似藏着綿綿的針芒一般:“她不是這樣的人!”
“你對我發火?”李宜蘭一怔,氣急敗壞地道:“我可是為你好啊!你竟為了她向我發火!我看你喜歡她已經到失心瘋的地步了!是非不分!好壞不分!善惡不分!你簡直.....簡直無藥可救!”
“沒錯,我喜歡她。”顏惜神情沉靜而坦蕩,他仰頭看着蒼茫的雪空,唇畔噙着一抹溫柔而堅定的笑:“非常非常非常喜歡,喜歡到這世間再無一個人可以入我的眼,喜歡到可以是非不分,好壞不分,善惡不分,無藥可救。所以,無論誰在我面前,說她一星半點的不好,我都會耿耿于懷,對她做過任何不利的舉動,我必會眦睚必報。故而,還請郡主你提到她的時候,放尊重一點。”
帳篷內,雲翎撥着火炭的手瞬間滞住,外頭的風太大,刮在帳篷上呼嘯作響,顏惜同李宜蘭前面的話她都沒聽明朗,但顏惜最後的一段話,因為提高了聲音,清清楚楚的随着風聲灌入耳來,再清晰不過。
剎那間雲翎心頭百感交集。
帳外李宜蘭呆呆的瞧着顏惜,悲憤交織,半晌怒不可遏的道:“好!好你個顏惜!你既這麽喜歡她,就陪她在這裏一起死好了!”
話落,李宜蘭手中馬鞭狠狠一抽,人已經向着風雪中策馬狂奔而去。
顏惜回到帳篷內,雲翎正在火爐旁烤火,一見他來,立刻将位置挪了挪。
他斂住了在旁人眼前雍容雅致的笑,又恢複到對她的冷漠。他斜睇她一眼,面無表情的道:“方才的話我是為了氣她走才講的,你用不着這麽拘謹。”
雲翎垂頭嗯了一聲,站起身倒了一杯熱乎乎的酥油茶遞給顏惜:“外頭冷,喝點熱的會舒服些。”
顏惜沒看她,目光落在熊熊的爐火上,他淺酌了一口茶,緩緩道:“她說的,可是真的?”
雲翎一愣:“什麽真的假的?”
“她說......”顏惜将口中茶汁咽了下去,看向爐火的眸子中閃爍着不安的光:“你給于烈侍寝了?”
雲翎正在喝茶,聞言一口茶汁噴出來:“侍寝?侍什麽寝?!我是那樣的人嗎?于烈那德行我還看不上呢!”她胡亂的拿帕子擦着嘴角的茶汁,含糊的嘟囔道:“我可不喜歡他,被不喜歡的人觸碰是件很惡心的事,他若敢叫我侍寝,我非把他閹了不可!”
顏惜的情緒明顯舒緩下來,可是這好轉的臉色還未持續一會,他倏然嘲諷一笑:“是啊,被不喜歡的人觸碰是件很惡心的事。所以那晚,你也覺得我很惡心對不對?”
那晚?他的話讓雲翎想起那晚的事,她臉立時一紅,目光閃躲着,口中卻條件反射式的一口否決:“沒有,我怎麽可能那樣想你......”她頓了頓,似乎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得道:“你跟他,不一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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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惜聞言眸光霎時一亮,雲翎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趕緊語無倫次的圓場:“哎呀,你別亂想了,反正我是不可能侍寝的啦!于烈那樣的人,我還看不入眼!”
顏惜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好半天,他自嘲般的笑起來:“是啊,只有小王爺你才看得入眼,其他人,你何曾放在心上?”
雲翎被堵得無言以對。
顏惜一口氣飲盡杯中茶,将空杯子遞給雲翎,下颚微擡,做出一個滿上的動作。雲翎提着茶壺正要往那杯中倒茶,顏惜持杯的手掌徑自一轉,飛快地握住了她提壺的手,他的眸光從爐火上轉過來,緊緊凝視着她,道:“你從未告訴我,你選擇他的理由。”他的話音極輕,然而卻一字一頓的道來,帶着壓抑許久的痛楚,幾乎自靈魂深處而來。
“理由?”他的手心覆蓋在她的手背上,異于常人的滾燙,倒像是發燒的溫度,雲翎讪讪地抽回了手,總歸是性子太粗枝大葉,她對他的反常并沒有意識到,腦中兀自糾結着他的問題,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她與李承序之間虛鳳假凰的婚姻本就一言難盡,混亂中她居然不經大腦思考便給了一個最蹩腳的回答:“哪有什麽理由。他向我求親,我先頭不同意,但我哥同意,爹爹也同意.....我就只好同意了啊.....”
這無厘頭的理由讓顏惜不知是該悲還是該怒:“這就是你嫁給他的理由?”
“額.....”雲翎低下頭,不敢去看他的臉,悻悻的摸了摸鼻尖,道:“總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啦,反正現在親也成了,就這麽着吧。”感覺到手背上來自他掌心的溫度,灼熱的有點燙人,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便問:“你很熱嗎,你的手怎麽熱的有些過頭?”
顏惜沒答,須臾他收回手,移目向那簇跳躍着的橘紅炭火,道:“你現在,幸福嗎?”
雲翎怔了怔,不知他為何突然問這麽一句,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幸福。”
血咒有治好的可能,雲舒已經回歸到她的生命,陰暗的一切終将結束,人生即将有新的開始,她為什麽不幸福?比起那暗無天日的那些年,眼下的她應該是迄今為止最幸福的時刻,于是她彎起唇角微微笑了笑,道:“我現在很幸福。”
顏惜默了默,有莫名的神色在眸間一閃而過。忽地一陣雜亂的馬蹄由遠處傳來。顏惜凝神傾聽片刻,道:“應該是西蒙的官兵來了。”
雲翎由氈門的縫隙向外瞧了一眼,果見不遠處一隊騎兵自東邊疾馳而來,她迅速将手往爐火邊沿摸了一把炭灰,稍稍兌了幾滴水,像勻面一樣将自己臉抹的黑了點,抹完自己後繼續去抹顏惜的臉。顏惜蹙眉欲避開,她飛快地道:“不要動,西蒙人皮膚黝黑,我們若不僞裝的像一點,會被識破!”
顏惜聞言止住了動作,任由雲翎往他臉上施展“由白變黑”僞裝術。
雲翎動作娴熟麻利之極,一看便知曾經做過好多回,在那群騎兵來到帳篷之前,她已經大功告成。顏惜扭頭向一側的銅鏡看去,那鏡裏的自己,果然有一張近乎天然的西蒙人膚色。一旁雲翎還在輕拍着臉頰,努力讓自己的“妝容”更加服帖。
下一刻,群馬嘶鳴,一群官兵的高喝自帳外傳來:“喂,裏面的人,給我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顏少的那一段“表白”寫的挺感人的~真的,把我自己都感動到了~
無恥的某七捂臉走~~~~~
☆、第二十九話 槍傷
下一刻,群馬嘶鳴,一群官兵的高喝自帳外傳來:“喂,裏面的人,給我出來!”
顏惜掀開氈門,裹着厚厚的西蒙外袍走了出去,他向官兵行了個西蒙的禮節,故作怯怯的模樣,道:“各位官爺,可有什麽事麽?”
那一群官兵居高臨下的坐于馬背上,打量了顏惜一圈,顏惜眼下頭戴灰褐色的熊皮氈帽,身裹幾層厚外套,腳踏笨重的長筒皮靴,看起來身材臃腫之極,加之臉膛黝黑,哈着腰神态怯懦,哪裏像那個傳說中手持玉扇以一敵百,俊雅絕倫的大周男子?
幾位官兵放下心來,道:“我們是來抓逃犯的,你有沒有見過兩個大周人?”說着展開了兩幅通緝的畫像:“吶,一男一女,二十來歲,模樣都俊俏的很,看過的人一般都會有印象。”
顏惜仔細瞅了那畫像幾眼,搖頭道:“回各位軍爺,小的沒見過這兩個人。”
“你再好好想想,真沒見過?”
“這天這麽冷,小的一直窩在家裏,哪能見到什麽逃犯啊!”
“唉,又是一個沒見過的......”那西蒙官兵焦躁的抽了下馬鞭。突然,帳篷裏傳來嬰兒尖細的啼哭聲,西蒙官兵的眼光被這聲音吸引,道:“你帳篷裏面還有誰?打開門讓我們瞧瞧!”
“是是!”顏惜拉開了氈門,道:“裏面只有我家媳婦和我那不滿周歲的孩兒。”
西蒙士兵往帳篷裏一掃,果見一個衣着粗布棉襖的西蒙少婦,正抱着襁褓裏的孩兒低聲哄着,她頭包厚布巾,微微露出的側臉黝黑粗糙,哪裏像大周女子的白皙細膩?
官兵們收回眼光,道:“那逃犯沒看過就算了!記得留意,如果有情況,務必要第一時間通知我們!”
“小的知道!”顏惜恭了恭腰:“小的一定會留意。”
“走吧走吧!我就說吧,這風大雪大的,一般都的人都躲在家裏,誰能守在門口看逃犯啊!”為首的西蒙軍官抱怨了一句,最後環顧了四周一眼,沒再發現任何異樣,一群人齊齊調轉馬頭,向遠方疾馳而去。
顏惜走進帳篷的時候,雲翎正手忙腳亂喂那西蒙夫妻的孩子喝羊奶,那孩子之前一直酣睡着,眼下才醒來,也不知是餓了還是尿了,哭個不停。雲翎一個未嫁的姑娘家,何曾帶過孩子,端着羊奶想喂那孩子,可那孩子似乎認生,揮舞着肉呼呼的小手,愣是不肯讓雲翎碰。雲翎擰着眉無奈看着他,手足無措。
“吵!把他抱遠點!”孩子啼哭之聲讓顏惜甚是煩躁,他撫着額頭道:“吵的我頭都痛了!”
雲翎将孩子抱開了一點,生疏而笨拙地拍着孩子的背哄道:“噓!噓!不要哭啦,不要哭,快睡覺.....”
孩子不僅沒斂聲,反而越哭越兇,顏惜颦眉,心下的焦躁跟身體上的痛楚一并傳來,頭部又重又昏,呼出的氣息卻滾燙不已,腳下輕飄飄的,身上的各個傷口齊齊劇烈的痛,他撐了一日一夜,覺得自己就快撐不住了,他急切地想休息片刻.....下一刻,他站起身走向雲翎,指尖急速在那嬰兒身上一點。
——世界回歸寧靜了!
他終于可以安靜地好好休憩一會了。
一側,雲翎目瞪口呆看着懷裏昏睡過去的嬰兒,不滿地道:“他還是個不懂事的嬰兒,你幹嘛點他昏睡穴!你知不知道這樣對他的傷害很大啊,你.....”
然而她話還未說完,眼前的男子已經霍地栽倒下去。
“顏惜!”雲翎大驚失色,“你怎麽了?”
她将嬰兒往毛毯上一放,慌亂的去扶他,手剛一接觸到他的皮膚,她臉色一變,趕緊去摸他的額頭,掌心下,他的額頭滾燙的灼人,雲翎呆住,喃喃道:“怎麽這麽燙?怎麽會突然發起高燒?”
她尚未想出頭緒,目光已經在顏惜的肩膀上定住。此時顏惜歪躺在地上,外面的厚袍子散開了一點,露出裏面的夾衣,那薄荷色的淡綠夾衣上,依稀透出一抹刺眼的嫣紅,雲翎一愣,再也顧不得其他,扒開層層的衣服往裏看。
揭開最裏層的貼身裏衣時,她瞬間倒吸一口氣!
——顏惜的右肩上,一個直徑小半寸的血窟窿猙獰的露在哪裏!
那是槍傷!那一片血肉模糊裏,她清晰的看到散開的鉛丸深嵌在肉裏,那是火槍裏頭黑火藥的重要組成部分!
雲翎驚在那裏,再回頭細細聯想昨夜到今日發生的一系列細節,一切頓時明朗不過。
昨夜,于烈擊殺金格時,他漫不經心的扶了扶肩上的狐裘坎肩,看似是在整理衣服,其實已然被火槍所傷,他無非借蓬松的狐裘遮掩住流血的傷口而已。
今天,他與她一起挖坑埋那對西蒙夫妻的屍體,那鐵鍬柄上的血跡,其實是他傷口處流下的血,但他卻推脫說是那西蒙夫婦的,為了不讓她近身觀察,他還冷嘲熱諷,好将她氣開。
之後兩人背對背換衣服,她轉身看到他半裸的上身,她窘迫不已,卻不知那會他其實不是在換衣服,而是背着她在對傷口做簡單處理。
.....
原來,原來,他早已受傷,但他顧不得傷痛,連夜亡命驅馳,只為帶她離開危險之地。
她想象不到,這一日一夜中他是如何強忍着疼痛,在這極度酷寒的惡劣環境下頑強的對抗——對抗着肉體傷處的劇烈痛楚,對抗着狂風暴雪中的驅馳勞累,對抗着西蒙追兵的大肆搜捕,對抗着四周營地的突然襲擊,對抗着周圍一切不可預知的危險及變故。
他拼勁全力,只為保護她不受一絲傷害。
然而,他終于撐不下去了。他本就有傷在身,新傷舊傷加在一起拖了太久沒有處理,又在風雪中亡命的驅趕了一整晚,寒邪入體,勢必引發高燒。這樣的局面,幾乎是必然的。
雲翎默了默,回想起在草原上策馬驅馳的時候,他強硬的将她摟入懷裏,以一個庇護的姿勢為她擋去絕大部分的風雪蕭瑟,她的眼圈不由微微紅了紅,看着地上昏迷的男子道:“何苦來?你何苦來?”
她又瞧了他一眼,一時心潮起伏竟不能自已。好半晌,她深吸一口氣,斂住了心神,道:“不能再耽誤了!治傷要緊!”話落她将顏惜拖到了厚厚的氈毯上,三下五除二脫去他的上衣,開始處理傷口。
那傷口不算特別深,但棘手的是嵌在皮肉裏的鉛丸,那東西必須取出來,不然傷口不僅無法愈合,反而會加速惡化。而且在取鉛丸之前,必須将傷口處清理幹淨,避免感染。
一般的傷口清理都是用酒,雲翎環視帳篷,找了點酒來。草原的酒可不比大周的酒溫柔,其烈性後者難望其背,一旦進入傷口勢必會引起人的劇烈疼痛,雲翎端着酒,頗于心不忍,她低下頭附在顏惜耳邊輕輕道:“我要清理你的傷口,待會可能有點痛,你忍着點啊,若忍不住,你便掐我的手好了!”
她輕聲細語自顧自說着,也不管人家聽不聽的到。話落,她左手握住了顏惜的手,右手用沾了烈酒的帕子替顏惜擦洗傷口。那雪白的帕子,一沾染上傷口,便帶出一波波鮮紅的血,顏惜昏迷中痛得擰住了眉,果真捏緊了雲翎的手。雲翎的心提在嗓子眼上,絲毫不敢松懈,清洗完傷口後,火速清洗雙手去取鉛丸,那鉛丸跟血肉粘連在一起,稍一觸碰顏惜便痛的皺眉,她好不容易快取完,可最後一顆居然附在筋脈上,這可真是要命,要求取鉛丸的人的力氣跟技巧都要掌握的剛剛好,不然要麽取不出來,要麽便會造成傷口的二次傷害!
這樣嚴苛的情況下,雲翎試了幾次,次次敗北而歸,不由急的滿頭是汗,但她哪能顧得擦汗,一心強穩住自己,卷土重來,這一次她力氣加大了點,卻仍然失手,鉛丸不僅未取出來,反倒撕裂了旁邊的血肉,傷口泉眼似的汩汩流出血來,那樣的劇痛裏,顏惜身子一震,居然痛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本文的童鞋,求收藏求撒花哦~ 某七打滾求包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