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那樣的劇痛裏,顏惜身子一震,居然痛醒了。

雲翎緊張兮兮地看着顏惜:“是不是很痛啊?對不起啊,這鉛丸實在太難取了!”一看顏惜疼的滿臉都是汗,她趕緊取過柔軟的巾帕替拭去他額上的汗,道:“你忍忍啊,我再想辦法......”

顏惜怔怔的看着她,她替他擦汗的動作如此輕柔體貼,她看向他的眼神如此專注關切,甚至.....他在她烏黑的瞳眸深處中還尋出了一絲心疼。那絕對是發自內心的情感,他相信。

須臾,他忍着痛勉強的擠出一抹笑,道:“還好,也不是特別痛。”

雲翎點頭,道:“那我再來。”頓了頓,她伸出左手握住了他的手,像哄小孩一般,低聲道:“待會你放松一點,別老想着痛,想點其他的,若還是痛的受不了,你就捏我手,再不然,咬我的手也可以!”

他沒回答,卻稍微調動了一下姿勢,更緊的握住了她的手。雲翎哪顧得了他的小動作,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最後的鉛丸上,屏息靜氣,默數一二三後,吸取前幾回的教訓,右手找準位置極速伸出,瞄準鉛丸,一舉拿下!

大功告成!

雲翎長長舒了口氣,随即馬不停蹄地敷藥,包紮。待一切搞定之後,她又去查看顏惜心窩旁的舊傷,顏惜卻将她手撥開,不讓她看。雲翎按住了他的手,怕他抗拒,将聲音放得極柔:“給我看一下嘛,我看看需不需要再上點藥。我這裏有許多荊安的好藥,不能浪費了!”

顏惜渾身無力,哪拗得過她,還沒堅持一會便被她得逞,她盯着他心窩旁的傷口觀察了半晌道:“果然沒好。”話落容不得他拒絕,她已端着藥瓶小心翼翼的在那傷口上抹了一層藥,随後拿出幹淨的布帶仔細包紮好。一切弄妥當後,她托着他的身子幫他穿好了衣服,認真地叮囑道:“眼下你有傷在身,可不能再沾酒了。”

他瞧着她一本正經的表情,正要回答,胃裏卻咕咕叫了兩聲。他覺得有些尴尬,避過頭去,她卻飛快的看他一眼,道:“你餓了?”摸了摸了自己肚子,道:“我也餓了....一天一夜都沒吃過東西了.....你想吃什麽?”

顏惜淡淡地道:“随便。”

“不行,你是傷患,哪能随便!”雲翎托着腮思索了一會,道:“往前我病的時候,荊安大夫都讓我喝小米粥,說是好消化,不然我也給你做小米粥吧....”她幫他蓋好被子,站起身在屋內轉了兩圈:“我聽說,西蒙人一向喜歡吃挂面,都不怎麽食用米飯的,也不曉得他們有沒有小米.....”

她自言自語着,來來回回在帳篷內翻箱倒櫃了幾遍,忽地雙眸一亮,道:“啊!太好了!居然還真的被我找出半袋小米诶,我可以給你熬小米粥了!噢,還有大個大羊腿!太好了,我可以拿這個去做一鍋少油的羊湯,營養而不油膩,這個對傷者的恢複同樣很有好處的哦!”

她喜滋滋的笑着,像個尋到寶的孩童,一手拎着米袋一手扛着羊腿,放到爐火旁,又找了許多做飯相關的器皿配料,取了水将食材洗淨切好,開始做飯。

她将火燒的旺旺的,小米粥跟羊肉湯熟的很快,她烹饪的手藝自不必多說,沒多久,飯菜的香味便開始在整個帳篷內彌漫起來。在那噴香的氣息中,她歡樂的大喊:“開飯啦開飯啦!”不多時人已經盛好了飯,手腳麻利地端到顏惜的床榻前來。

一個木制托盤,左邊是一大碗湯,右邊一小碗粥。她半蹲在地上,仰起臉笑吟吟地問他:“你想先喝粥還是先吃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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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惜緩緩坐起身來,道:“先喝粥吧。”

“好。”雲翎滿口答應,端起了粥碗,正要遞過去,忽地将碗又收了回來,道:“算了,你右肩有傷,還是我喂你吧。”

顏惜道:“不必了,我自己來就好。”

想也不用想,這話定然被雲翎斷然拒絕:“那可不成,你如果動來動去肯定會牽扯傷口,萬一牽扯到了傷口出血了,那我剛才那麽辛苦的包紮豈不是白忙了?所以,你還是好好躺着,我來喂吧!”見顏惜面無表情,她繼續賣力的勸道:“你就當我是你們越潮的丫鬟呗,主子不便,丫鬟負責喂喂飯,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顏惜沒再說話,任由雲翎用小湯勺将粥一口口的喂到他口中,雲翎喂完了粥,道:“再喝點湯好不好?”

顏惜的眼光在那清亮的湯汁上掃了掃,默然應允,雲翎笑笑,端起湯碗從裏面舀了一塊羊肉,送到顏惜嘴邊:“來,先吃塊肉吧,粥跟湯再好也不飽肚子,所以肉也要吃。這羊肉我炖的很爛的哦,味道應該還不錯。”

顏惜将肉含進嘴裏,細嚼慢咽,雲翎見他吃完,又舀了口湯,撮起嘴吹了幾口氣,獻寶似得送到他唇邊,道:“再喝口湯,有點燙,慢點喝.....”

這期間,顏惜雖然默然無語,卻十分配合,故而雲翎喂的很順利。不多時,一碗湯已經見了底,雲翎拿帕子幫他擦擦嘴角的油漬,這才滿意的拍拍手,道:“吃飽了你就好好睡一覺吧,我在旁邊呢!”說着端開了空空的飯碗,将顏惜的被子蓋好,道:“你睡吧,我去吃飯了。”

她端着碗腳步輕盈的離開,顏惜躺在厚厚的氈毯上,默默地看着她走動的背影,只覺得無端的心安。毛毯裏暖洋洋的,止不住的讓人産生慵懶而軟綿的感覺,困倦無止無休的襲來,不多時,他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他睡後沒多久,雲翎将帳篷鎖好,悄悄騎着馬出了門,不過卻不是一個人,而是帶着小嬰兒。

那嬰兒現在無父無母,留在兩人身邊只怕也得不到什麽照顧,況且兩人現在還是逃犯身份,搞不好還會連累那個無辜的孩子,不如早點尋個人家送走,以保小命。

風雪依舊紛擾不休,她騎着馬在黑夜中奔跑了許久,終于看到幾座蒙古包,她将穿戴的厚厚的嬰兒往帳篷外輕輕一放,自己則悄悄躲到一邊。

嬰兒躺在雪地裏,因為寒冷而哇哇大哭起來,帳內的西蒙人聞聲出來,最後一個好心的老人家顫巍巍的将孩子抱走。雲翎牽着馬站在暗處,将這一切收入眼底,而後,她伸手向着虛無的夜空揮手作別:“孩子,保重!願你有個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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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帳篷的時候,顏惜的情況有些不對勁。

他又陷入了昏迷狀态,身上的傷口雖然得到了控制,但整個人卻如被火燎般發熱高燒,周身的溫度竟比白日裏更加燙了些。他似乎覺得很熱,頻頻将身上的被子掀開,還不停扯着衣襟,昏迷中分外焦躁不安。

雲翎曾聽荊安說過,人若高燒的厲害且持續不退,可是會燒出人命來的。她思及此處,心下不禁慌亂起來,趕緊去帳篷外取了點雪來,用帕子包住,冰敷在他頭上,又以這種方法做了兩袋“冰袋”,塞在顏惜的腋下——這是兒時她發燒的時候,閣裏老嬷嬷的偏方,說是必要的時候輔助額頭的冰袋,可以加快降溫的速度。

她守在他身邊,冰袋融化了便去外面換,這樣來來回回了折騰了個把時辰,顏惜身上的高溫确實有所下降,卻并不明顯,他依舊昏迷着,臉色潮紅,呼出來的氣息灼熱烘人。

見效甚微,雲翎心急如焚,腦子飛快轉了幾圈,忽地聯想起荊安曾說的生姜泡腳去風寒的方子,立馬行動起來。她燒開一大鍋水,倒在水盆裏,丢幾塊拇指大的生姜進去,待得水溫适宜之時,将顏惜扶起坐好,脫鞋去襪,雙腳置于水盆的熱水之中。然後趁着熱氣騰騰的水,一邊給顏惜泡腳,一邊迅速拿起盆中浸泡已久的生姜塊,用力擦拭他的腳心,來回地擦,不斷地擦,擦完左腳換右腳,待水溫漸冷,再注入熱水,繼續擦,如此反複幾次,直擦到顏惜面頰出汗為止。

這一陣忙碌下來,雲翎累的氣喘籲籲,因為一直蹲在地上,腰腿都酸麻了,也不知擦了多久,待換到第四盆水的時候,顏惜的面頰終于冒出了汗,雲翎一摸他額頭,燒終于退了不少。雖然還有一些餘溫未退,但好歹要比開頭的滾燙要好得多。

雲翎心裏的石頭這才落了地,撤下了水盆,将顏惜的襪子穿好,小心翼翼的扶他躺下,将他塞進了被窩之中。

當雲翎以為終于可以緩口氣的時候,輕松了還沒一會子,顏惜又難受起來,這一次他不再像上一次熱的掀被子,而是緊緊抱着棉絮被褥,口中低哼着什麽,看他的表情,似乎十分痛苦。

雲翎湊過去,道:“顏惜,你說什麽?你是哪裏不舒服?”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十一話 心碎之晨

雲翎湊過去,道:“顏惜,你說什麽?你是哪裏不舒服?”

顏惜沒有意識,根本沒法回答她的問題。他皺着眉,神情略帶苦楚,因着他的聲音太低,雲翎壓根聽不清楚他講什麽,只得俯身把耳朵附在他唇邊,好半天,她聽到他低低喃道:“冷.....好冷.....娘,我冷......”

“冷?剛才還說熱,怎麽現在又冷了?這風寒真奇怪!”雲翎疑惑着,替顏惜攏緊了身上的被子。

床榻中,顏惜的呢喃停頓了一會,驀地又道:“危險,翎兒.....地宮危險......”

雲翎輕輕拍了拍顏惜的臉,道:“顏惜,醒醒,醒醒。你只是在做夢而已.....”

顏惜卻突然拽住了她的手,喃喃道:“翎兒,莫要嫁給他.....我會對你好......”

他的手握的她這般緊,緊到生出一片熱辣辣的疼意來,雲翎聽着他的低語,心下泛起一陣歉疚,只得俯在他耳邊哄道:“好,好,我不走.....我不走.....”

他似是聽到,颦起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些,過了良久,他再次擰起眉頭,緊抱着被子道:“冷.....冷.....娘,我好冷.....”話落身子縮了縮,居然打了個冷顫。

雲翎怔了一怔,萬沒想到他冷到這個地步,她有那麽瞬間的詫異——這一刻,那個素日裏永遠微笑從容的碧衣男子,首次褪去了他雍容傲氣、清雅風華的一面,回歸到一個生病的普通人狀态,他會疼會痛,會脆弱會無助,需要溫暖需要依靠,需要關心和愛。

她忽地覺得有些心疼。迅速起身,從箱子裏抱出最後的一床被子,給他加了上去,可即便這樣,他依舊喊着冷。

雲翎只好再次翻箱倒櫃,好歹給她尋出來兩條厚毛毯子,她将毯子加了上去,還把一些厚外套,厚棉襖全部攏到顏惜身邊,好讓他更暖和一些。可是似乎作用甚微,顏惜的冷顫就沒有停過。

雲翎環視四周,這回是真的再也尋不出什麽取暖的被子衣物了,她欲點燃爐火生火取暖,又擔心夜間睡着後燒着東西引發火災,也怕空氣不流通,導致炭氣中毒,到時候兩人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思索半晌一無所獲,而顏惜的寒狀卻是愈發明顯,臉色發白,牙關都開始咯咯作響。無奈之下,雲翎沉默良久,頭一揚擺了個義無反顧的表情,道:“管他呢,救人要緊!”

說罷,飛快脫掉了自己的厚外套及鞋襪,游魚似的鑽進了被子裏。被子裏雖然蓋了這麽多層,卻并無什麽暖氣,她摸了摸顏惜的手腳,發現俱是冰冷,她嘆了一口氣,搓了搓他的腳,再将他的手緊緊捂在懷裏,将自己的熱量源源不斷的過度給他。

好久後,顏惜的狀況漸漸穩定下來,沒有再喊冷,手腳亦微微熱乎起來,雲翎這才放下心,但她仍不敢松懈,還是緊貼着他,将自己的體溫持續不停的溫暖他。也不知過了多久,鋪天蓋地的困意一陣陣襲來,雲翎的眼皮越來越重,最後終于陷入了周公的世界。

帳篷外,白茫茫的草原上,料峭的北風依舊呼嘯而過,簌簌的大雪輕狂飛舞着,滿天滿地俱是一派深冬的酷寒之感。唯有那圓拱的蒙古包內,厚厚棉被下依偎的兩人,暖和如春。

顏惜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蒙古包外,風雪初霁,天氣放晴。

帳篷內,顏惜在恍惚中睜開眼,覺得腰背睡的有些酸,剛想翻個身,身子卻被什麽束縛住。他下意識地側過頭,嘴唇卻意外的觸碰到一片柔軟的芳香,那似乎是——專屬于少女光潔細膩的額頭!他陡然愣住。

他緩緩将頭往後仰了仰,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他的身側,那蓮花一般的清麗少女,正偎依在他身畔,整個人有着溫香軟玉般的輕柔,她的氣息恬靜而安詳,依稀散發着淡雅的香氣,随着呼吸輕軟地吐納在他的脖頸上,有暖而潮的感覺。她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臂橫過他的腰,緊緊抱着他。淡淡的曦光透過帳篷的縫隙投到她的臉龐上,她白皙如玉的肌膚輝映在陽光裏,近乎融成透明,不甚長的烏發淩亂的散開在枕邊,跟他的發混在一起,讓人無端想起“結發為夫妻,終身不相離”這樣美好而莊重的字眼。

顏惜屏住了呼吸,雙眸眨也不眨的瞧着她。

這一幕,美好的不大真實,美好的近乎虛幻,似一場可遇不可求的華涼夢境。事實上,在他無數次的午夜夢回中,這樣的場景,她出現在枕邊的場景,他想象過很多次,但卻從未如此真切明朗過。這一次,他的夢終于實現,他以為他會像那些年夢裏的自己一樣,會幸福的縱聲大笑,會幸福的啓唇而歌,會親昵的擁抱她親吻她,會不顧一切的告訴她:

——他愛她,許多年。

然而,事到如今,他沒有,他什麽也沒有做。當這個美夢真的成真的時候,他半分的快樂幸福也感受不到,他的內心那麽地,那麽地如刀絞過,痛的連呼吸都似有些急促。

近在咫尺,遠隔天涯。

縱然她眼下在他身畔又怎樣,她終究是別人的妻,這一刻的幸福,無非是虛妄之想,是鏡花水月海市蜃樓一場,再幸福,再真實,終要化作虛無的泡影,留不住的。那是深冬裏呵在冰涼琉璃上的朦胧白霧,氤氲出淡淡的暖意,還未觸及,已然轉瞬即逝。

情有多濃,痛有多深,傷有多久。

這是多麽殘忍的一幕,多麽令人心碎的一幕。

他仰起頭來,不再去看她,在這冬日清晨涼薄的曦晖中,無聲哽咽。

身畔的人依舊安睡着,可卻異常敏銳的感受到了他的動靜,她于半睡半醒間,無意識的拉了拉被角,将他的背脊蓋得更嚴實了些,口中嘟囔道:“顏惜,蓋好.....別再凍着了.....”随後在被窩裏摸索了一陣,抓住了他的手,握在手掌之中,呢喃道:“不怕不怕,我給你捂手,你不會再冷了......嗯,嗯.....我不走,我在你身邊守着呢......”

她迷迷糊糊夢呓了一陣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小貓似的蜷成一團,額頭抵着他的下巴,右手依舊固執的環着他的腰,為了防止他蹬開被子,她還極不文雅地将一條腿壓到他的腳上。

——她的睡姿委實很不文雅,很不矜持,簡直可以稱作難看。可那又怎樣,即便在睡夢中,她的關心依舊如此真摯而明顯,甚至已然融入了潛意識的本能之中。

顏惜喉中一哽,這一路故作冷漠拼命壓抑的情感再也控制不住,瞬間如決堤的水奔騰而來,他轉過身,緊緊擁住了她。

這一剎那,什麽世俗倫理,什麽道德規範,什麽禮教輿論,都阻擋不住他靠近她的決心。有生之年,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親近她的機會,以後漫長的人生,蹉跎的光陰,虛妄的希翼,她再也不能靠他這般近,再也不能給他這般的溫暖.....且讓他抛開一切,由着自己的心,縱情恣意一場罷。

哪怕是短短一瞬,也好。

他抱了一會,傾盡全力去抱她,或許是他的擁抱過緊,她在他懷裏呼吸不暢,醒了過來,眼還未來得及睜開,手已經條件反射式的去摸他的額頭,急忙忙地道:“顏惜,你還燒不燒,還冷嗎?你.....”

“不要說話,”她的話還未說完,一個聲音輕輕地止住了她。她用腳趾頭聽都聽得出來,那是顏惜的聲音。

她聞言納悶,擡頭看去,那聲音又響起來:“不要睜開眼,不要看我,就當你自己還睡着,好不好?”

“就一會,一會就好.....”他的話帶着一絲壓抑的痛楚,她心裏一緊,沒由來的照做。

那懷抱摟緊了她,他将下巴在她額頭上摩挲着,緩緩道:“翎兒,就容我放縱這麽一會,好不好......”

“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不會再成為你的困擾......”

那聲音低而沉,低的仿似從咽喉深處哽咽而來。雲翎聽在耳中,心下苦澀難當,她閉着眼,不敢去看他,倒真的寧願自己就這樣睡去,什麽都沒有聽到。

“翎兒.....”他的聲音帶着低不可聞的嘆息,恍恍惚惚的傳來:“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倘若光陰倒流,我多想回到九歲之前,我是你的顏惜哥哥,你是我無憂無慮的翎兒妹妹,我們一起長大,中間七年的分隔從未發生,中間芥蒂的一切也從未發生,我一直陪着你,你也一直陪着我.....”

“我們愉快的相處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會給你作詩賦詞,在那些你不曾浏覽過的字裏行間,藏着我從未開口的情意,那些塵封多年的寫意畫卷,主角永遠只有一個人......”

“還有,昔日裏你曾說的那個夢,我會替你實現.....終有一天,我會帶你乘船去遙遠的海上,并肩相伴而立,同看漫天星光......”

“呵,等你到了及笄之年,我便捧着世上最好的白玉鳳璧,當着天下諸人,向你求親,然後,你羞赧應允,鳳冠霞帔,歡喜嫁我.....我們,十指相扣,許下白頭之盟,終身不離......”

“再然後,我一生只愛你一人,你一生也只愛我一人,我們做對神仙眷侶,攜手到老.....”

“然而......”那聲音驟然哽住:“然而......這世上,哪有什麽倘若?!哪有什麽光陰倒流?!......你選擇了其他人.....而我,我終究沒有留住你......”

“星光.....我的星光......以後.....你将照映着另一個人對嗎?.....而我,将獨自留在亘古的黑暗中......”

那話斷斷續續,到了末尾簡直不成章節。雲翎的心似下起一場滂沱大雨,将一切思緒全部透濕淋漓,所有的感覺化為冰而冷,依稀衍伸出一股針芒刺過的疼。那樣細密的疼痛裏,她不敢動彈,雙眸緊閉,手指在無聲中漸漸收攏。

那聲音頓了頓,好半晌後忽地一聲一聲連連喚着她。

“翎兒!翎兒!翎兒!!......”

那話音低而沉,卻帶着撕裂的痛楚,仿佛是一根細細的琴弦,随着他愈發哀傷的情感,繃得愈發的緊,末了,随着這幾聲急切呼喚,情緒累積到了極限,弦亦繃緊到了極限,“铮”一聲響,驟然崩斷。她還未反應過來,臉頰上一暖,似是他的臉輕輕的貼了上來,腮旁随即感到一涼,仿佛有一滴清涼的水滴落到她臉上,沿着她的腮一路滑向下巴,她一驚,瞬間已曉得那是什麽,那一霎,那滴冰涼似是化作了一枚極冷的冰刺,她的心被這冰刺狠命一紮,忍不住劇烈一顫,緊握的手掌裏,指甲終于摳進手心,掐出尖銳的疼痛,然而她卻不敢回應。

她不能回應他,亦無法回應他。她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之所系,情之所想,她的心裏只有雲舒,再容不下其他人。顏惜的這番深情,她感動至深,亦愧疚萬分,因為無力回報,更覺得無奈至極,可這絕不是愛。

愛是承諾,是責任,是無聲卻最堅貞的誓言,言若出,行必果。她若愛一個人,便會全心全意,毫無保留,此生相傾。若不愛一個人,亦絕容不得半點含糊,更做不出腳踏兩只船這碼子事,這是對自己的侮辱,也是對他感情的亵渎。她不愛他,所以,她再怎樣拼着強烈的不忍,也不能對他的情意有所回應。

她無法許他一個未來,寧願緊抿着唇,只字不出。

然而,終是說得容易做來難。沒人知道,她在緊閉着眼,一字一句聽着顏惜傾訴之時,是一種怎樣的心情。理智與情感将她生生割裂成兩半,一半掙紮着愧疚和苦楚,一半殘忍地堅守着原定的抉擇。她在對他的內疚以及自己無法更改的信念中輾轉不休,心如置油鍋反複煎熬。那樣的痛苦中,在無人看到的角落,她用力攏住手心,指甲掐進皮肉的疼痛無比清晰的傳來,她卻固執的,用力,再用力,仿佛這樣的疼痛方能讓她心頭的折磨好受一點。

他沒再說話,四周歸于岑寂,唯有濃重的鼻音在她耳畔輕輕響起。兩人就這樣緘默無語的偎依着,一個心碎,一個愁苦,不同的心境,卻是相同的折磨。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傷心完畢,顏少揮淚斬情絲。

☆、第三十二話 兄妹重逢

過了好久。雲翎身畔驟然一冷,那溫暖的的懷抱已經撤離,再睜眼一瞥,顏惜已然快速的翻身而起。

他坐在那頭,背對着雲翎,看不見表情,聲音卻恢複了一貫的從容:“快起來,等下我要送你去西蒙的元城。”

她愣了一愣,好半天才緩和下來方才破碎的心情:“去元城做什麽?”

“你哥在那裏等你,還有.....”顏惜的嗓音低了低,似是不願提起這個人的名字:“還有小王爺。我同他們已經約好了。”

能與雲舒彙合,她聞言有短暫的歡喜,然而眼光掠過顏惜肩上的傷痕,又躊躇道:“可你的傷.....”

顏惜站起身,有條不紊的将衣袍一件件穿起,淡淡地道:“一點小傷,死不了。”

他的話言簡意赅而冰冷,依稀回到了昨日那個淡漠的模樣,堵得雲翎不知回什麽才好,只得默默的穿衣服然後收拾行李,一切就緒後她走到他身後,輕聲問:“我去元城,那你呢?”

“我?”他停頓了一會,想起昨天她的話,那時她臉上漾着淺淺的笑,目光從未有過的溫柔恬靜,說,我現在很幸福。

是了,她既幸福,他還奢求什麽呢?

緩了緩,他移目至氈門外,修長的手指無聲攏緊了袖中的白玉鳳璧,堅硬的玉質硌在手心,傳來冰冷的寒意,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一字一頓無比清晰的說:“我會遠離你的生活,從此。”

雲翎握住衣扣的手,剎那僵住。

原來,床榻上的那一番話,是他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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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兩人趕到了元城。

顏惜勒住缰繩,在熱鬧的街頭停住馬,向着那街中心輕輕一指:“吶,你哥在那,快去吧。”

雲翎順着他的手遙遙一看,果見那街道闌珊處長身玉立一人,白衣勝雪,黑發如墨,面容清冷,獨伫于明豔旖旎的瑰麗晚霞下,周身似籠罩冰玉明珠一般的光輝,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望。可不是雲舒還能是誰?

兩人多日未見,雲翎心中雀躍萬分,翻身下馬,遠遠的喊了一聲:“哥——”迫不及待的奔了過去。

雲舒聞聲向雲翎看去,雖然她扮作西蒙女子的裝扮,臉上亦塗黑了一層,雲舒卻一眼認出了她,遠遠的張開了雙臂,雲翎一個箭步沖過去,直接投入懷抱之中。

雲舒摟了她片刻,松開懷抱,細細的檢查她的周身,連聲道:“你好不好?可有受傷?這幾天過的如何?西蒙的人有沒有為難你?”

雲翎摟住他的脖子,搖頭道:“沒有,一點也沒有,我好得很呢,你別擔心。你們有沒有受傷?小王爺呢?”

“我們能有什麽事。小王爺本來要跟我一道來接你,結果突有急事,去了別處。”雲舒打量她片刻,忽地淺淺一笑,低聲道:“你穿着西蒙女子的外袍,臉也塗黑了不少,看起來真是奇怪極了!”

雲翎得意一笑,附在他耳邊輕聲道:“眼下我可是通緝犯啊,不易個容成麽?那出門不是找死?怎麽樣,如今這個模樣,不好辨認吧!”

雲舒刮了刮她鼻子,道:“嗯,簡直判若兩人!”話落牽着她的手向一側酒樓走去:“走,回房間,你好好跟我講講這幾天的事。”

“哦。”雲翎擡步正要走,忽地頓住腳向身後看去,街道那頭空空蕩蕩,哪還有那人的身影,她納悶道:“咦,顏惜呢,怎麽不見了?”

雲舒道:“顏少主在信上說,他将你送來便要去忙別的要事。我猜,他應該是先走了吧。”

“可他受傷了呀,唉,他這樣怎麽行!”雲翎左右瞧了兩眼,依舊沒尋到那個身影,咕哝道:“這人真是,即便不願見我,也得顧忌着自己的傷勢啊,一起回大周,互相有照應不好嗎?”

她站在街道中央,繼續等了一會,确定他是真的不會再出現,這才跟着雲舒走進酒樓。

兩人轉身的剎那,街道旁看不見的拐角處,踱出一個人影。雪後初晴的湛藍蒼穹下,顏惜伫在街頭的牆下,靜靜看着雲翎走進酒樓,良久,他仰起頭,向着一望無垠的蒼穹,輕輕呢喃出一句話。

“別了,星空,我的星空......你要幸福。”

酒樓的上房內,雲翎同雲舒講完這幾天的遭遇後,天已入夜,當然,與顏惜共寝的那晚,為了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她自動省略。

雲舒聽完後,道:“蓮生,我沒能好好保護你,也沒來得及去救你,你生不生我的氣?”

雲翎道:“事發突然嘛,誰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你又沒做錯什麽,我怎麽會生你的氣。”

雲舒默了默,道:“那晚你被于烈的人馬偷襲,我其實是去見.....”他話意裏稍稍有一絲躊躇之意,似是怕接下來的字眼惹雲翎不快。

“我曉得,你是去見風清了對不對?”雲翎接過他的話,道:“我在帳內聽到了風清的暗號聲,但那會我睡得迷迷糊糊沒仔細想,後來被抓到營地,有時間想了,就想通了.....”

雲舒眉梢微微挑起,道:“你不介意我單獨去見她?”

“說不介意是假的,多少總有一點點,畢竟她對你有企圖嘛......”雲翎笑起來:“不過我還是相信你,因為你是我的蓮初啊。”

雲舒回應她一抹笑,雲翎湊過頭來,勾着唇角挂着八卦的壞笑擠眉弄眼:“我不介意,可不代表我不好奇啊,老實交代,風清找你是為了什麽事,都跟你講了什麽?傾訴衷腸?表達愛戀?還是剖析真心.....”

她喋喋不休的說着,本來只是戲谑的心态,不曾想雲舒的表情在一瞬間怪異起來,幽深的眸中似有石礫投入,剎那激蕩一圈漣漪,随即他将頭別到一邊,目光落到窗外的風景上,好半天後才悶悶地道:“沒說什麽。”

雲翎待要追問,雲舒轉過頭來,摟住了她肩膀,淡然的表情浮起一絲森冷,快速的轉了個話頭:“好一個于烈,居然讓你侍寝!”

雲翎的注意力立時被轉移,急急解釋道:“你還在為這事生氣哪,我不是說了麽,我想辦法打發了他呀!”斜睇到雲舒的不快,抱着他胳膊嬌憨道:“別生氣啦,你知道的,我心裏只有你啊,他想碰我,想都別想!”

這一句話頗有魔力,雲舒的不悅立刻散去,兩人又嬉鬧一陣子,讓小二将晚飯及熱水之類送進房來。吃完飯後雲翎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将多日的風塵一洗而光後,往軟綿綿的床上一趟,會周公去了。臨睡之前,忽地想起顏惜,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處,身上的傷是否好些。想起臨別前的他說的話,心裏一陣黯然,總覺兩人多年的情分,即便她沒走到愛情這一步,但是友情與親情總是有的,如今他毅然決然終止往來,當真是符合他的性子。顏大少主這人,雖然每時每刻都是微笑如春風,溫和爾雅,看起來最好相處最好說話,其實則不然,他心底,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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