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5)
一只纖細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玉白橋頭上,藕荷衣裙的清瘦女子,半跪于橋頭,嘴唇緊抿,神情堅毅,雙手緊緊握住了懸在半空中的東遼世子。那方才還倨傲非常的貴族世子,如今宛如挂在枝頭的風筝一般,狼狽而驚恐地,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緊拽着女子的手。
風吹過,女子烏黑的青絲于風中獵獵飛揚開來,她一扭頭,沖身後一幹傻眼立在那的侍衛吼道:“還愣着幹什麽!救人!”
一群人這才回過神,七手八腳湧過來,将東遼世子拉了上來,而那畔,陰沉着臉的奚氏老宗主奚慕霖剛命侍衛抓住了行刺的女子,正向橋頭這邊趕來。他瞧了癱軟在橋頭吓得後怕不已的耶律康一眼,問:“世子,你可還好?”
耶律康被一群侍衛牢牢圍在中心,面上仍有餘慌,勉強的點着頭,目光卻直落落地看向雲翎,嘴唇張了張:“貴.....”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眼皮一翻,暈過去了。
一群侍衛相顧失色,大喊着:“世子世子!”齊齊撲了上去。
“讓開。”一側奚慕霖一擺手,所有人都退下,奚老宗主微微彎下腰查看耶律康的狀況,而後向身後傳令:“來啊,速送世子回驿館,再去宮中請禦醫。”
頓了頓,又向跟近一位貼身侍衛道:“離木,将那些刺客的屍體拖下去,送至監查司好好調查。”
“是,宗主。”
“另外,迅速命人封鎖五孔橋及城門,事情未查清之前,半個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走。”
“是。”
“還有,派人去宮裏知會一聲,叫皇上太後她們無須過多驚擾。”
......
奚慕霖從容鎮定,有條不紊的将處理每一件事,那種當機立斷的精幹之色,絲毫不似一個年逾七旬的垂垂老者。
片刻後一切處理妥當,他這才想起方才那個藕荷色救人的女子,正要問明身份好生嘉獎一番,扭頭一看,橋上哪還有那女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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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慕霖左右環顧半晌,确定那救人的女子确實已經離開之後,下颚一擺,大部隊有序地撤離了五孔橋。
擁擠的人流中,雲翎懊惱的拍着腦殼,悔不當初。
方才事發之時,她剛好就在距離東遼世子最近的位置,見那世子即将遇刺,她的第一個反應便是——雲舒眼下是北燕奚氏的人,耶律康若出什麽岔子,負責迎接的奚氏定然難逃責難,雲舒必被連累。她絕不能眼睜睜瞧着雲舒落入不利的境地。于是她幾乎想都沒想,直接撲上去救人!
可待她救完人準備去攔奚氏少宗主的玉辇後,那玉辇早沒了蹤影——原來從橋上過的只是東遼世子及奚老宗主的轎子,而少宗主的玉辇,看似是同一路,其實只是在橋尾便打轉方向繞道去其他的路線,并不上橋。
于是乎,雲翎千算萬算,算準了開頭,卻沒算到結尾!
她穿越千裏遠走他國,終于尋見了雲舒,卻又與他僅隔着一橋,擦身而過。
唉!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雲翎再次喟嘆一聲,心情沉重地随着擁擠的人流向城北走去。
與此同時,五孔橋另一端的官道上,浩浩蕩蕩的護衛正擁簇着奚氏少宗主的玉辇向南駛去。
臨去之時,微風乍起,将月白的轎簾緩緩掀開一角,隔着不甚寬的五孔湖,對岸密集的人群,依稀有藕荷色的人影一閃而過。轎簾後清癯的面孔登時凝住,他緊緊注視着那一個身影,方才還澹然無波的深邃眸中翻騰起洶湧的暗潮,訝異與愕然交織在他烏若墨玉的瞳孔中,重重情愫揉雜成一團,終究釀成了苦痛與矛盾。但不過瞬間,藕荷色的影子又被密密的人潮淹沒不見,而他的眼神亦逐漸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須臾,玉辇中人緩緩放下簾子,玉白的手指擱在霧霭般的乳紗色簾子上,陽光從外頭照進,暈開溫柔的色澤。那樣迷離的光景中,轎中的貴公子指尖抵住了眉心,眉峰微微蹙起,似呢喃一般地道:“不......不可能是她.....”
作者有話要說: 好喜歡這一句歌詞,還蠻配雙蓮最近的劇情的。
——“是時間的過錯,讓我們只能錯過,我多想念,你多遙遠。”
☆、第五十一話 情人草
月城這畔的雲翎惆悵失落,千裏迢迢的雲霄閣,亦有人心情沉重如斯。
朝陽閣內,雲霄閣主端坐在窗前,正在翻閱着什麽。天氣陰冷,他背靠着厚厚的褥子,神情很是憔悴,身體狀态似乎比先前更加不濟了。
半晌,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問身旁的下屬:“可有小姐的音訊?”
高遠恭敬地道:“屬下派了好幾撥人去打探,都沒有什麽具體的消息,但能肯定的是,小姐是往北燕的方向去了。”
雲過盡默了默,道:“這孩子,定是找蓮初去了.....唉!真是拿她沒辦法!”
高遠道:“屬下猜測也是,既如此,那您認為,燕北那邊,我們還要不要繼續派人留意着?”
雲過盡颔首:“繼續留意,若找到她,就帶她回來,她若實在不依,你們就貼身跟着保護她。”
高遠應了一聲,随即想起另一件要事:“閣主,方才有消息來報,說是龍丹的事有線索了。”
“哦?什麽線索?”
高遠小心翼翼遞上一張紙箋,雲過盡展開來看,目光凝在那一排白紙黑字上。
紙張上內容只有寥寥兩行字。
——冰中焰,焰內冰,遠天邊,近掌心。
寶中寶,緊相連,舍貪念,自會現。
雲霄閣主的眸光久久停駐在字裏行間,旋即他抖抖手中的紙箋,問高遠:“你怎麽看?”
高遠思量片刻,斟酌道:“屬下覺得,這兩句話就是一個啞謎,誰解了這謎,誰便能知曉龍丹的藏身之處。”
雲過盡認同的點頭:“你繼續說。”
高遠道:“以屬下分析了這麽久的情報來看,這冰中焰,多半是指一個地方,屬下猜測着,很有可能是在北疆,那裏是極北之地,處處連綿着冰山雪川,但聽聞那裏有座火山,被千裏冰川常年封壓,也許這冰中焰,指的就是那裏。而且據說那裏世代有個傳說,說是冰山之中的某處,有一座前朝的寶藏,裏頭秘寶數不勝數,若龍丹真在那寶藏之中,這不剛好對應了後半句的寶中寶那句話麽?既然有寶藏,那句舍貪念也就能解釋清楚了,是人都貪戀寶藏,故而前輩警告我們,若要拿龍丹,必得舍棄其他的秘寶也說不定......當然,屬下也就是揣測揣測而已,具體是如何,屬下也不清楚......”
雲過盡專注聽着,在下屬做了一長串分析過程中他一直沉吟不語,半天後他道:“你的話不無道理。這樣,北疆的事你便派人查探查探先,有消息立刻回報。”
“是。”高遠應聲退下。
群山之巅的雲霄閣中,下屬快步退下,而燕北的月城之中,奚氏的大管家老和正捧了一大疊的畫像走進少宗主的院落。
雲舒正在翻閱着關于建渠壩的宗卷,老和走上前,招呼身後的侍女端上一碗參湯,溫聲道:“少主子,還在操心渠壩的事哪,最近一切進展不都挺順利麽?剩下的事你就交給阿再他們,別太操勞了。”
“嗯,我自有分寸。”雲舒嘴上淡淡應着,手下卻依舊不停翻着宗卷。
老和将裝參湯的碗望前推了推,以引起雲舒的注意,随後将手中一沓畫像放置在橫幾上,道:“少宗主,您休息會,瞧瞧這個,這是老宗主叫我拿給您過目過目的。”
雲舒停下手中事,掃一掃那畫卷,輕薄的雪白紙張上,畫着一個十六七歲韶齡年華的女子,模樣很是姣好。雲舒斜睨着畫像,問:“這是何物?”
老和翻了翻畫像,整整一小沓居然全是各式各樣的女子容顏:“這十二位皆是朝廷裏适宜婚配的良家女子,少宗主瞧着,若有意向的,拿朱筆畫個圈即可。”
“什麽意思?”
“少宗主莫要多心,老宗主也是一番好意。照着我們燕北奚氏的規矩,少宗主在繼承宗族大統前,必須娶上一位門當戶對的女子作為奚氏白凰族夫人,夫妻共同接管奚氏,方算正式繼承。老宗主有意讓您在三月十七鳳誕節那日繼承大統,而今距離三月十七已經不遠了,老宗主想着趕在那之前盡快給您娶一位合适的夫人,一來符合我奚氏的祖制,二來也算了了一樁心願。”
“夫人?”雲舒低喃着,目光穿過了萋萋的庭院,神情忽地有些恍惚。
老和揣摩着他的臉色:“是啊少宗族,您的妻子自然是我們奚氏的夫人。”
“妻子?”雲舒的眸光自始自終都沒有瞟過那畫像一眼,依舊怔怔地落在別處,似是看庭院裏開的盎然的幾株臘梅,又似落向更遠地地方。
老和小心翼翼地喚着他:“少宗主?”
雲舒思緒歸位,目光終于落回那一沓畫像之上,老和見他難得地露出了一些興意,忙殷勤地将畫像依次翻開:“少宗主,您看看,這些姑娘們個個都是千裏挑一的,要麽是冰清玉潔的侍神聖女,要麽便是品貌俱佳的宗室千金,配我們尊貴的奚氏,是最适合不過的了.....”
雲舒的眼光在一張張攤開的畫像中游移,薄如蟬翼的紙張中,如花的容顏一一綻放,或嬌俏,或明豔,或妩媚,或恬靜......然而.....然而.....他腦中忽地閃過一張清麗如蓮花的笑靥,他颦起了眉,幽黑的眸中隐約有壓抑的苦痛一閃:“拿下去!”
“少宗主?”老和不解:“您不看了?”
“拿下去!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老和怔了一怔,不知雲舒為何突然而來的薄怒,只得悻悻道:“好.....”收拾好了畫卷,悄聲退出了院落。
老和走後,雲舒斜靠着軟椅坐下身去,單手扶住了額頭。
那些容顏再美好.....卻終究,不是曾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了.....
念及那個人,他剛坐下去的身姿又重新立起,沉靜如初冬湖面的瞳眸,依稀有漣漪微微漾開。
與她分離,已有一個半月。
那日之別,切膚之痛,化作來日之殇。清醒的時刻強行忘卻,午夜時分卻頻頻入夢來。
明知雙方之間的關系已經天翻地覆,再回不去。然而卻又忘不掉,放不下,舍不得。一邊在血仇與情愛中掙紮地矛盾着,一邊習慣性不由自主想念着,痛楚而絕望的心,似置于翻滾的沸水中,不分白晝黑夜,煎熬不休。
他在院落裏來來回回走了幾圈,覺得該找點什麽事來做做,才能排遣心裏那股巨大的矛盾感,于是他重新坐回案幾前,翻看那卷未看完的案卷,可看了許久,卻仍停留在最初的那一頁。他煩躁的颦眉,将宗卷推到一旁,起身走出房間來到外庭,然而他在芳草萋萋的庭院裏踱步良久,腦中卻仍沒個頭緒,混亂中反反複複都是她的臉,微笑的,哭泣的,嬌憨着的,深情着的,惆悵着的,故作堅強的,笑中含淚的......每一幕歷歷在目,每一瞬無比清晰,從幼時到現在,似瘋長的水草一般,越壓抑越茂盛,星星之火般一發不可收拾,直令人止不住的去想念更多.....
“夠了!”他一手扶住了額,略略愁苦地低聲道,似在命令自己,又似在壓抑着某種蔓延的情愫。
——那種情愫,名作——思念。
裝飾素雅的書房內,奚氏老宗主正在煮茶。
淡淡的茶香內,新綠的葉片在沸水內翻騰不已,奚慕霖安靜地聽完老總管的回報,神色很平靜:“梵音既不願娶妻,那便罷了。”
“可是.....”老和語帶躊躇:“可是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歷代奚氏宗主在接管家族大任之前,皆須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夫人,若梵音少宗主不照着做,估計宗族裏那些元老們必會有微詞的,到時候若傳到聖上及太後耳朵裏,恐怕.....”
“那些個老古董,我奚氏還輪不到他們說三道四,倘若有人真去聖上那裏嚼耳根子,我自會進宮替梵音圓這個場......”奚氏老宗主擺擺手,止住了老管家的話,袅袅茶霧裏,他的神色有些黯然:“終究是我欠他們父子太多,如今落玉不在了,只得他一個孩子,此事關系到他的終生幸福,我補償他還來不及,又怎願去勉強他?”
老和喟嘆一聲,附和道:“老宗主說的是。”
奚老宗主悠悠攪動着清波般澄亮的茶汁:“老和,另一個孩子的事,查的怎麽樣了?”
“暫時還沒有消息回報.....”老和道:“其實照小的看,此事未必靠譜,那江湖萬曉司雖然說落玉主子留下了兩個孩子,可那也只是說說而已,沒有實在的證據,誰也不知道真假。”
“不管如何,先查查看。若落玉留下的不止一個孩子,自然更好,我們奚家也算是人丁稍興了些.....”
老和恭身道:“是。”
沉默良久,奚老宗主轉了個話題:“雲霄閣那邊.....怎麽樣了?”
老和想了想,道:“事情進展的十分順利,坤嶺的人配合的極好,雲過盡怕是時日不多了.....”頓了頓,面有湛然之色:“宗主你的計劃如此天衣無縫,只怕那雲過盡千算萬算,也算不出他是如何丢命的.....畢竟那情人草,世間知其殺人手法,普天之下,唯有我們奚氏而已!”
“左右不過一報還一報罷了......”奚慕霖面容沉靜,眼鋒卻森冷如冰:“刻骨深仇,不共戴天。若不是顧及梵音的名聲,我倒寧願同雲霄閣挑明說個痛快,未免我堂堂北燕奚氏,還怕了區區一個雲霄閣不成?情人草這樣的手段,我委實不屑用之!實在是為了梵音,我只能隐忍不發!我總不能捅穿這一簍子事,叫天下人都笑話他認賊作父!”
老和垂眉道:“宗主用心良苦,落玉主子在天上瞧見老宗主對梵音少主的一番厚愛,定然也會欣慰萬分。”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親愛的對不起,今晚上家裏無故斷網了,文文沒發照常更,所以拖到了九點才更,跟各位說抱歉!
☆、第五十二話
“落玉......落玉......”奚慕霖喃喃念叨着愛子的名字,方才陰沉的臉上浮起一抹頹然:“我的落玉.....我跟秋意唯一的孩子.....我送走他的時候,他包在襁褓裏,還那麽小,養在我身邊還未兩個月.....我總以為,只要耐心等待機會,總有父子相認一天,卻沒想到,蒼天弄人,我這一生終究是沒有機會的了.....”
“分隔的那些年,我好歹還見過落玉一面,那年西蒙留陽城諸國武林精英對決,我巧巧路過,見雲霄閣前掌門人蕭別情帶着幾個徒弟參加,其中有個白衣裳的奚姓弟子,模樣很是年輕,武功卻頗高,在同輩中算的上是出類拔萃,我經過的時候,他正跟西蒙元術派的當家大弟子打鬥,那年他十四,對方卻已經二十多,然而前後還不出一百招,對方便已心悅誠服的拜下,周圍喝彩聲一片.....可惜那會人太多太擁擠,加之我有公務在身,不得多留,便只粗粗瞧了他一眼,當時覺得那孩子天賦極高,生的風韻極了.....哪曉得.....哪曉得,他便是我朝思暮想的孩兒!可我.....我竟這般生生錯過了.....”奚慕霖默了默,聲音愈發低沉:“我終究還算幸運,有生之年好歹還見過他.....可秋意至死都未能瞧上他一眼......臨去的時候,還一直念叨着落玉的小名,她是真真的死不瞑目.....”
提起愛妻,奚慕霖神色愈發凄怆,他這一生因着家族緣由,共有一妻兩妾,然而他卻獨愛發妻白秋意,夫妻倆大半生來伉俪情深。他有兩個兒子,長子乃妾侍滕氏所出,只有奚落玉才是白秋意所出。孩子落地後,夫妻兩對這孩子如若之寶,不想緣分還未維持兩個月,便被逼分離,從此骨肉至親相隔天涯,多年未見。再見,已物是人非,生死相隔。
老和候在一旁,靜靜傾聽着主子的呢喃。那一刻,那個坐在案幾旁的老人,不再是素日裏那個位居高位顯赫家族的執掌者,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懷念着亡妻與早逝愛子的垂垂老者。老和禁不住有些黯然,道:“宗主,您請節哀順變,莫要再傷心了,人得朝前看,落玉主子雖然去的早,可眼下您還有梵音少宗主不是?您多想想梵音主子.....”
“梵音.....梵音.....”奚慕霖從往事的悲恸中驚醒,斂住了凄容,道:“是,你說的不錯,我還有梵音.....那是落玉留給我的牽挂,我一定要好好待他.....”
他叨念片刻,驀地又道:“老和,你知道那一日我給梵音命批的時候看見了什麽嗎?”
老和回想一陣子,道:“您不是說,您看見了一株并蒂蓮嗎?”
奚慕霖道:“正是,我看見一株并蒂蓮,同根同生,同命同死。”
“同根同生,同命同死?”老和沒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主子,您是說.....”
“并蒂蓮,并蒂雙蓮,定是有兩朵蓮花的......梵音只是其中一株,另外還應有一株蓮,兩人的命格纏在一起,這一世只怕都解不開.....”
“還有一株蓮......”老和思量着:“難道您是說這世間,竟還有一個人同梵音少主的命格系在一起?”
奚慕霖颔首。
老和愕然道:“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命格,怎麽梵音少主的命格竟跟其他人的連在一起?這當真令人訝異!”
“我當初命批的時候,也訝異的緊......”奚慕霖沉吟道:“并蒂蓮,并蒂兩人的宿命既然彼此糾纏,那麽這一生,應是對對方都有極大的影響......也不知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奚氏老宗主思索着,而奚總管早已被這一番匪夷所思的命批震驚地講不出話來,呆愣中,他瞧見自家主子的指尖輕輕扣着木質的橫幾,茶香渺渺而出。那樣寂寂的光景裏,茶霧氤氲,滿室清香撲鼻,燕北奚氏當家主人自語道:“另一株蓮......到底是誰呢.....又置身何處?”
一旁的老和給奚氏老宗主滿上一杯茶,轉了個話題,道:“宗主,宮裏新來的消息,說是讓少宗主領人去烏西鎮剿匪,您怎麽看?”
奚慕霖摩挲着手中的骨瓷杯,沉吟不語。
老和見主子不語,忖度道:“這聖上也是蹊跷,怎麽什麽事都往我們奚氏丢,而且就指定少宗主去。照理說,這事怎麽也不歸我們奚氏管哪!”
“你還沒看出來麽?”奚慕霖道:“聖上這是看重我們家梵音呢!”
老和道:“小的便不懂了,聖上既然看重我們家少宗主,當初那些老臣暗地裏聯手給少宗主下絆子之時,聖上為何明明知道,卻不點破?莫非他是……”
老和欲語還休的斂住話頭,奚慕霖卻已瞧出他的想法,道:“你猜的對。以聖上之能,那些老東西的把戲,自然一清二楚,但他跟我打的同樣的心思,睜一眼閉一只眼,無非是都想摸清,梵音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有沒有接手北燕白凰族的資格。若這麽些事都不能解決,朝堂險惡,政治無情,那日後未知的風風雨雨,又如何能掌控?”
話至此處,奚慕林微微一笑,道:“好在,梵音沒讓我失望。他甚至遠超我的期望,出類拔萃的優秀,我奚氏得此子孫,幸也。”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十三話 烏西剿匪
話至此處,奚慕霖微微一笑,道:“好在,梵音沒讓我失望。他甚至遠超我的期望,出類拔萃的優秀,我奚氏得此子孫,幸也。”
老和道:“可不是,便連那目中無人的左侍郎,都在少宗主手上吃了大虧。如今摘了頂戴花翎,估計正在左貴妃那裏哭訴吧。”
“差不多,聽說這幾日,左侍郎頻頻給宮裏送信,約摸着是想讓左貴妃去聖上那裏給他求求情。”說到這事,奚慕霖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那左侍郎素來與奚氏不和,前些日子又因着祭天大典的事跟奚氏結怨更深,此番左侍郎看着年紀輕輕的奚氏少宗主攬了幾件棘手的事,背地裏便下絆子設計報複。再加之左侍郎本人是聖上寵妃左貴妃的親兄長,素來倚着親妹子的恩寵驕橫慣了,便愈發不将這初入朝堂的白凰少宗主放在眼裏,那建渠壩一事,他費了不少心思,本想給奚氏少宗主來個下馬威,滅滅奚氏的威風,卻不想那梵音少主看似溫和淡然,手段卻是雷厲風行,也不曉得他用了什麽法子,最後左侍郎不僅未得逞,反而栽在奚氏少宗主的手上,摘了官帽撤了職,如今日日去宮裏向自家姊妹哭訴。
老和道:“左侍郎這事,少宗主殺雞儆猴,約摸以後,朝中再無人敢小觑我們少宗主。”
奚慕霖颔首微笑,老和見自家主子難得高興,話頭愈發恭敬愉快:“前幾日連甚少稱贊人的聖上都誇我們少宗主呢,當時他說什麽來着?“
“聖上評價梵音,用了十六個字,”奚氏老宗主滄桑的臉上有掩蓋不住的驕傲:“——進退有度,左右有局。四平八穩,滴水不漏。”
“是是是,就是這話。”
“聖上謬贊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奚氏的兒郎便該這樣,”奚氏老宗主品了口香茗:“不戰則以,戰,必勝。”
老和笑容滿面,又給自家主子續上一杯茶,話題重新回到了最初:“這次聖上點名要少宗主去剿匪,可我擔心……”
“擔心什麽?擔心那匪徒頭子張一勝麽?”奚慕霖輕笑一聲:“區區叛黨流寇,有什麽好擔心?”話音一頓,神情突然黯了黯,道:“比起剿匪之事,我更擔心梵音的身子,這孩子,身子骨不大好,更叫人擔心的是,還有咯血症……”
老和低聲道:“是,上次禦醫瞧了瞧,說是年深舊疾,恐難以治愈,今後定要好生調養着,不然……”話音一低,沒再說下去。
“哎,這孩子……自小吃了太多的苦,我這個做祖父的對不住他……”奚氏老宗主長嘆一口氣,道:“也罷,此次剿匪之事聖上的旨意既然下來了,便不好扭轉。等剿匪一事結束,我便進宮同聖上說說,日後莫要派給梵音這檔子事了,讓梵音好生休養一段時間,把身子骨養好才是根本。”
“宗主說的極是。”老和躬身道。
一晃,雲翎在這月城想盡千方百計地折騰了好幾天,可還沒見雲舒的面,又傳來一個消息,說是奚氏的梵音少主奉旨去烏西鎮剿匪——人昨天便上路了。
雲翎一聽,捶胸頓足,早知如此,便死乞白賴也要在那城門守着了。當下來不及多想,買了一匹快馬,沿着烏西鎮的方向飛馳而去。
不日後,烏西鎮。
夕陽西下,烏西鎮北部的平原上,一座座軍營帳篷沐浴在金色的夕晖下,全副武裝的士兵來回的穿梭在各帳篷之間,神情嚴峻。
一胡須皆白的老人背着藥簍從郊外走進帳篷群,有年輕的士兵跟他打招呼:“阿布大夫,又去采草藥了?”
白胡子的老大夫颔首應聲:“可不是,出去忙了一天,可采了不少好藥材。”
年輕的士兵瞅瞅他盛得滿滿的草藥簍子,又瞟瞟老大夫身後,問道:“阿布大夫,這位姑娘是?”
順着他的目光,老大夫後面,一個頭戴布巾的少女懷抱藥簍,身姿窈窕,面容極清麗。阿布大夫撫撫胡須,微道:“這位是我新收的徒兒,名作小翎。”
老大夫乃是老一輩出名的軍醫,德高望重,對于他新收的徒兒,士兵們自不敢說什麽,恭敬地目送采完藥的師徒走入軍醫帳篷。
軍醫帳內,藥草清香,老大夫有條不紊的将新收獲的草藥分類擺放,少女跟在他身側忙碌。不消說,這個人就是雲翎。
話說雲翎三日前快馬加鞭追到雲舒所在的這片營地,奈何軍營監管嚴密,她死活也混不進去。好在她耐性好,沉住心思,在軍營旁踩點多時,将目光盯住了帳篷內每日必出去采藥的老大夫。于是,她在郊外與老軍醫“偶遇”幾次。她刻意跟随他,一路幫助老人采到不少好藥,在老人的感激下,她及時的扯了個慌,自稱是無依無靠投奔月城親戚的無家少女,老人憐她孤苦無依,又見她聰穎靈慧,還懂得幾分藥理(在雲霄閣跟着江湖神醫荊安混了好些年的雲翎,自然多少通點藥理),便收了她做了徒兒。
就這樣,她大搖大擺混進了軍營。
軍醫帳篷位于營地東北處,離正中心的主帳篷不遠。雲翎研磨着藥粉,眼光時不時往主帳瞟去,雪白的主帳內,她日思夜想的人正在那裏,同部下商議剿匪的下一步安排。她心中盤算着,等諸人散去,她便找時機去主帳內見雲舒。他與她們家之間的恩仇,總歸是雲家對不起他,她任他打也好罵也好,橫豎死活也要跟着他。
她正打着小九九,耳畔傳來老大夫的自言自語:“哎,少宗主的肺疾這陣子發作的厲害,真是讓人頭痛。”
雲翎聞言一驚,道:“師父這話怎麽說?”
她的反應太過強烈,以致于老大夫定定瞧了她一會,她發覺自己的異常,趕緊出來圓場:“梵音少宗主天人模樣,世間敬仰,我們尋常女子,自是仰慕不已,如今聞他抱恙,當然焦急。”
老軍醫釋然,道:“此事一言難盡。這少宗主乃是陳年舊疾,本就棘手的很。加之這些日子事務繁忙,連日操勞下來,病情加重,這幾天咳嗽不斷,伴有咳血症狀,前天夜裏竟還暈厥了過去。”
“什麽?暈厥!”雲翎聽的心驚肉跳,急道:“那可怎生是好?”
“我已經将病情控制住,本來好生靜養些日子病情可以好轉,但目前剿匪的形勢來看,容不得靜養。只能盼事情順利,早日剿完歸去。”老軍醫擺弄着手中藥材,又補充了句:“對了,還要留意不能讓少宗主受刺激,情緒波動太大,會導致病情更嚴重。”
“不能刺激他?”
“對,老夫曾醫治過一個類似的肺疾病人,病情本來就不輕,後來又遭受痛失愛子的打擊,強烈的刺激之下,病情急轉而下,竟咳血而亡。”
雲翎臉白了白,方才那尋到機會與雲舒相認的念頭,終于壓了下去。
他同她,隔着血海深仇。在這頑疾時刻會發作的緊要關頭,她不能見他,不能刺激他,不能讓他想起那些血淋淋的過往。
她苦笑,終是拿了藥材去一側默默研磨。
入夜,雲翎在榻上翻來翻去的睡不着。如此輾轉了幾個時辰,天将亮的時候,她起身收拾好,背着藥簍子出了營地。
昨天她在野外跟着老軍醫采藥的時候,曾聽說附近有一味名仙鶴草的藥,治療咳血再好不過,于是她拿着藥鏟,便往郊外尋去。
忙活了一上午,她在方圓幾裏內尋了個遍,腳掌都踩出血泡,終于采了不少仙鶴草,這才高高興興的回去。老軍醫見她帶着仙鶴草回來,一愣,道:“這麽多,你可跑了不少地方吧。”
雲翎笑笑,道:“快給少宗主煎藥吧,早點服藥,早點病好。”
老軍醫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轉,落到那幾道傷痕上,道:“你的臉怎麽回事?要不要上點藥?”
雲翎摸摸臉頰,道:“不礙事,采藥的時候,荊棘劃傷的。”
老軍醫沒再說話,給了些藥讓雲翎敷着。雲翎上完藥後想了想,幹脆借着傷口的名義順水推舟,用面巾蒙住了臉,讓營地裏的人瞧不見她的容貌,即便撞見了雲舒,也好糊弄過去,不刺激他。
如此連着幾天,雲翎日日天不亮就起來去野外采藥。幾天下來,雲舒服用了那湯藥,果然好了些,便連夜半的咳嗽聲都少了許多。雲翎心中大慰,采藥采的愈發勤快。老軍醫不知內情,還誇贊她醫者父母心,有仁愛之風。
雲翎那端采藥煎藥忙的團團轉,而軍營的主帳裏,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寬大雪色帳篷中,雲舒正對着平西鎮東側山頭的地圖思索,惡匪頭子張一勝是個難纏的主,他在勢力範圍裏占山為王,偏偏選的又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勢,易守難攻,讓無數次的剿匪軍隊敗北而歸。
這次雲舒領兵而來,雖然張一勝占盡地理優勢,但雲舒亦不是省油的燈。雙方勢均力敵,于是許些天了,局勢仍是僵持不下。
這一夜,主帳內燈火通明,雲舒召集部下,對剿匪方案做了兩個時辰的詳細商榷。諸人散去後,雲舒揉着眉心,神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