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6)

些疲憊,夜風漸起,刮進帳內,雲舒忍不住咳嗽兩聲。他拿着帕子正要擦拭,阿再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六七個端湯遞水的妙齡少女。

還未等雲舒開口詢問,急性子阿再已經道:“少宗主,這軍營裏都是些男人,比不得女人細心,伺候您總有不盡如意的地方。這幾個姑娘,都是我挑了好久的,手腳麻利的很,少宗主你看着有順眼的,留幾個下來使喚吧。”

雲舒擺擺手,道:“我不需要別人伺候,叫她們都下去吧。”

“那怎麽成哪,您是主子,怎麽能沒人伺候。”阿再焦急道:“我出門的時候,老宗主再三叮囑了的,這一路定要伺候好您,倘若您有點什麽,老宗主非罰我不可!”他滿臉急切,不依不饒。

雲舒無奈瞅他一眼,眸光掃掃那一排少女,随手指了指離自己最近的女子:“就她吧。”

夜色漸深,雲舒這幾日勞累過度,在榻上假寐了一會。亥時将過,夜風刮過帳篷,發出呼呼聲響,雲舒被風聲催醒,悠悠睜開眼,目光落到案前那個身影之上,不由凝住。

燈光昏黃,案前女子半跪于氈毯之上,正在為紫銅香鼎裏添着香。搖曳的燈火下,她身姿清瘦,白皙的側臉映在牛油燈後,于帳上投下一則優美的剪影。烏黑的長睫低垂,化在帳上的一彎陰影,似是撲扇的蝶翼,薄唇微微抿着,勾出一抹微翹的弧度。

此情此景,仿佛回到那些年,那藕荷衣的少女半蹲在流雲苑裏,羽翼般的長睫毛一眨一眨,薔薇色澤的嘴唇微微上翹,正仔細的幫他的香爐裏添香,一邊添一邊笑吟吟道:“這是荊安配的平喘止咳香,哥哥夜裏點着,睡時應舒坦得多……”

雲舒揉了揉額,這定是一場夢……最近他倦極,時常做這樣的夢……她與他,還是親密的那些日子,沒有血海深仇,沒有弑親之恨……或者,那些無法磨滅,可倘若他們再回不到過去,那麽,夢裏的一點點溫暖,他還是可以得到的……

帳篷中的雲舒神色恍惚起來,他連鞋都忘記穿,快步走過去,伸手撫住了那少女的臉。

那少女一驚,擡頭看他,與他對視片刻後,想起這便是月城裏最傑出的貴族公子,先前的愕然褪去,神色漸起羞赧,臉頰如漾霞光,溫順的垂下頭去,任他微涼的指尖在眉眼間輕輕摩挲。

突然“啪”一聲響,似有什麽瓷器摔碎了。帳篷簾子一動,有個身影飛快的竄了出去。

雲舒被聲響驚動,扭頭看向帳外:“什麽人?”

守夜的阿再走進帳來,道:“是阿布大夫的小徒弟,進來送藥的,估計是不小心絆了一腳,将藥碗給摔了。”又啧啧了兩聲,道:“這小弟子可真夠勤快的,聽說每天天不亮就出去采藥,晚上守着藥爐片刻不離,總要到淩晨才睡。”

雲舒不語,轉過頭來再看眼前人,終是如夢初醒。揮揮手将帳內的少女同阿再一起招出去,緩緩退回榻上。

帳內回歸岑寂,燈芯裏爆出幾朵燭花,雲舒眉峰蹙起,深邃的瞳眸半分惱怒半分失落,他凝着那燈火,道:“事已至此,你還想着她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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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聲自語,話音止不住的苦澀。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各位親親對不住。今天本來打算下班後第一時間就去更文,結果遇到領導檢查,一直忙到晚上9點才回家!導致更文晚了幾個小時,抱歉!

☆、第五十四話 夜襲

離營地有些距離的野外,夜色岑寂,星月漫天。

深厚的草叢中,少女抱着膝蓋坐在那,冷風掠過,将她烏黑的發絲吹的翩跹不定。她将額頭抵在腿上,表情有些哀傷,腦中不斷回想着将将發生的一幕。

原本每日送藥的不是她,可是她挂念雲舒到極點,想要見見他,卻又怕被他發現,于是便趁深夜約摸着他已睡下的時辰,借送藥的機會,偷偷見他一眼。可是剛一進門,便撞到了那一幕。

他的雙手捧着另一個少女的臉龐,溫柔相望。

那樣的深情,曾是自己擁有的,然而……那曾經的深愛,一旦蒙上了刻骨的恨,便能這麽快煙消雲散了麽……

涼風中,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咬了咬嘴唇,用肉體的疼痛轉移內心的苦楚。

也不知坐了多久,久到四更天過去,月亮漸漸沉下,雲翎揉揉了坐得麻木的腿,正欲回營地去,還沒起身,忽然聽到一陣動靜。

那聲響自不遠處的草叢傳來,幾個人壓低了話頭,正在商量什麽。

“喂,我說,還要在這裏等多久啊,還要不要去生擒那奚氏的頭頭,老子都要蹲累了!”

“噓,巴虎你急什麽,李敢還沒沒給我們訊號呢,只能先等着。”

“李敢那小子,也不知道成不成!”

“頭兒已經安排好了,應該沒什麽問題,待會訊號一發,我們就沖上營地,同東西兩邊潛伏的兄弟彙合,然後按計劃行事。”

“計劃……”先前的聲音壓小了點:“你說這計劃管用麽,李敢真的能夠刺殺到那被傳的神乎其神的奚氏少宗主麽?”

“你操什麽心,頭兒既然已經這麽安排了,必然有絕對的把握。再說李敢潛在奚氏裏頭這些年了,奚梵音若懷疑他,還能留在身邊做護衛!況且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不被懷疑的貼身侍衛,偷襲才最好得手。”

“就是,你瞎緊張什麽,那李敢想當年可是牛駝嶺出名的暗殺者,天賦異禀,刺殺這檔子事,非他莫屬。”

“說的是,還是頭兒英明。”

……

一行人又嘀嘀咕咕說了一陣,匍匐着朝營地摸去。

一行人走後,雲翎自草叢中起身,相隔有些距離,加之夜色太黑,他們都沒有留意到隐在厚草叢裏的她。

聽方才些人的交談,他們應該就是土匪頭子張一勝的手下,此番趁夜色潛入營地附近,定然是來偷襲的。一想起來他們已經在雲舒身邊放置了一個潛伏許久的殺手,并且拟定好了刺殺方案,雲翎便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急火燎的抄了另一個道快速往營地裏趕去。

她氣喘籲籲的跑,離營地還有十來丈的時候,夜空中突然“咻”的爆出一朵幽藍煙花,炸開在沉沉天幕中,格外的醒目,雲翎暗道不好,這大概是敵方動手的信號。

果然,不過眨眼,“砰砰砰”,連着幾聲巨響,碩大的蘑菇雲騰空而起,火光大盛,黑煙沖天——營地發生了連環爆炸襲擊!

整個營地瞬間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雲翎大驚,腳步撒的飛快。如果她沒有猜錯,那個潛伏已久的殺手,就要趁亂動手了!

因着接二連三的爆炸,濃煙籠罩在營地之上,幹擾了諸人的視線,營地裏的一切淩亂不堪,雲翎瞪大眼,在慌亂的人群中努力搜索着雲舒的身影。

不多時她看到,營地的西北角,有個清瘦白影,正立于人群之中,有條不紊的指揮。正是雲舒。

确定他的方位,雲翎心下一喜,卻又擔憂起來——倘若那個潛伏的殺手就要動手,他會置身何處?以什麽方式偷襲?

雲翎的目光以雲舒為中心,在他的四周緊急搜索。四個穿白袍的貼身侍衛,正在那裏随他一起指揮。看模樣都忙的焦頭爛額,并無偷襲的征兆。

她沒查出異樣,将目光向另端一轉,突然定住。

另一頂未起火的帳篷旁,一人一身白袍,貓着腰,隐在陰暗的角落,伸臂擡腕,張弓搭箭。然後,緩緩向右瞄準。

那人手指勾住箭弦,似乎在尋一個最好的姿勢,一直小心翼翼調整着自己的角度,欲發未發。

然而箭尖所指,正是向着雲舒的方向!

就是他!雲翎拼勁全力邊跑邊縱聲大叫,然而營地混亂,風聲又大,諸人哪裏聽得見她的呼喊。她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眼角倏然一匹黑馬掠過,想必是趁亂逃出營地的戰馬,她想也不想,翻身上馬,調轉馬頭朝營地沖去。

駿馬嘶鳴,風馳電掣一般沖向營地。

于此同時,那只握住弓箭的手,霍地松開。

利箭直指雲舒,攜卷着呼嘯的風聲,猶如流星趕月,銳不可擋!

“小心!”将将此時,一騎黑馬猛然竄出,迎身而上,馬上一個纖細身影一晃,擋住了箭的去勢,只聽“擦”的一聲悶響,似是利器穿破皮肉的聲響,黑暗中瞬時布下一片溫熱的紅色雨霧,未待諸人反應過來,那少女已經躍下馬去,抱着那帳篷旁的殺手打了幾個滾。

失去人控制的馬匹仰天嘶鳴,從滾在地上的兩個人身上踐踏而過,飛馳離開。

地上的兩個人纏在一起,其中一人是被猝不及防的重重撲倒,“是誰!誰!?”他拼命要掙脫對方,不惜下狠手,重拳,利掌,猛擊糾纏他的人,而另一個人死纏爛打,似是狠了心冒着被打死的危險,也不撒手,她一邊忍痛挨打,一邊喊着:“他是奸細!抓奸細!”

“哪裏來的瘋婆子!快給老子滾開!”

什麽奸細?什麽瘋婆子?察覺動靜趕來的士兵們呆住了,卻沒弄清楚狀況。兩個人都是自己人,一個是奚氏的侍衛,一個是軍醫的徒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正當他們發蒙的時候,銀光炫目,地上的近衛摸出了一把刀,欲朝身上人的背心捅去,而軍醫那位看似不起眼的小徒弟,突然咬牙翻身而上,一把躲開了明晃晃的利刃,拼勁吃奶的力氣,做出了一件讓諸人大吃一驚的事!

——“嗤”的一聲布料撕裂的聲響!她竟把那近衛的褲子扒下來了!而且脫得徹徹底底,一絲不挂!

被脫了褲子的近衛光着屁股滾在地上,耀眼火光中,他腰胯上,一只飛騰的蒼鷹刺青赫然顯現。軍醫小徒兒指着刺青大喊:“你們看!”

循聲而來的阿再一驚,已然明白過來,喝了一聲:“給我抓了這個牛駝嶺的細作!”話落當頭第一個撲身上去。一群人這才明白過來,操着武器七手八腳,一擁而上。

待諸人逮了奸細之後,阿再來不及多想,朝後方看去。

營地後方,火光大盛,兩批人馬已經厮殺起來,白衣的是北燕士兵,灰衣的是張一勝的匪徒們。而不遠的另兩側,更多的白凰族士兵圍攏過來,以左右包抄的姿勢,攻向匪徒。

阿再露出敬佩的表情,道:“誘敵深入,甕中捉鼈。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張一勝這厮聰明反被聰明誤,還以為我們少宗主不曉得他的計劃,其實,少宗主早已派人攔下了他的密報……哈,這下好了吧,他中了我們家少宗主的計,可逃脫不了咯。”

他嘻嘻笑着,突然又道:“咦,不過這個牛駝嶺的殺手,我們還真的沒有注意到,幸虧被軍醫的小徒兒發現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喂,我說,軍醫的小徒兒,這次你救了少宗主,立了大功,回頭我們奚老宗主定要重重的嘉獎于你!你開不開心啊”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他扭頭一看,原來那軍醫的小徒兒已經不見了。

一個時辰後,天色仍是昏暗,但東方的天際,啓明星已起,黎明即将到來。

方才的那場混戰結束了。戰役的結局是白凰族少宗主統領的北燕士兵大獲全勝,土匪頭子張一勝,被當場擊斃。燕北士兵一派喜氣洋洋。

與軍營裏相争慶祝的熱鬧相反,微涼的晨風裏,少女坐在遠遠世人看不見的草叢中,她眉頭緊鎖,手抵在腰間,似乎忍着劇痛。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有人在自語:“哎呀,幾個酒瘋子打了勝仗高興壞了,就要拉着我一起喝,我還是躲遠點,免得被他們灌得不省人事!”

話說完,那人腳步定住,顯然是發現了草叢裏的雲翎,疑道:“軍醫的小徒兒,你怎麽在這裏?!”

雲翎一扭頭,跟她說話的人正是阿再。

阿再瞅她一眼,目光落在少女纖細的腰肢上,那雪白的肌膚處,一個猙獰的血口,殷紅的鮮血從她指縫中溢出,她身側,一根帶血的白羽箭正橫在地上。阿再不由驚道:“你的腰怎麽回事?怎麽受傷了!”頓了頓,明白過來:“是方才那牛駝嶺那賊人的一箭?你替少宗主擋了那一箭?”

“轉過頭去,不許看。”少女低喝。

阿再趕緊将頭轉過去,心下覺得蹊跷,沒打算就這麽走。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十五話 混入奚府

阿再趕緊将頭轉過去,心下覺得蹊跷,沒打算就這麽走。

這側,雲翎低頭往腰上抹藥,抹完後用幹淨的布細細包紮好,當時那一箭來的好快,她策馬沖過,以身擋箭,正入腰間,所幸箭勢雖猛,卻并未刺到致命的位置。她中箭後,因着心系雲舒,故而一直忍着痛強撐自己,直到親眼見雲舒安全離開,才躲到這裏治傷。

雲翎包紮完後看着阿再還在身邊,問:“你怎麽還不走?呆在這裏幹嘛?”

阿再疑惑地道:“你怎麽不回軍營?你師父那裏那麽多良藥,讓他給你治傷,傷口好的快。”

“不回了。”雲翎搖頭。想想也知道,她以“扒褲子”的方式揪出牛駝嶺殺手一事,軍營內肯定會傳的沸沸揚揚,屆時雲舒一關注,定然會發現她。他的肺疾最近犯的厲害,她不能貿然現身刺激他。于是她搖搖頭,扯了個慌:“軍營都是些大男人,無趣,不回去了。”

“你究竟是誰?”阿再突然蹲下身來,轉了個話題,道:“早從你進軍營,我便覺得對你少主的舉動,有些不對勁。”

雲翎心頭一緊,不懂阿再這話什麽意思,又怕被他看出來自己的身份,有些警惕。阿再湊近了些,不住地打量她:“你究竟是誰?你不顧性命為少宗主擋下那一箭,你們之間,絕不是非親非故。少主曾經漂泊在外,難不成你之前便認識他?或者,你們的關系不止是相識……”他目光漸漸犀利,緊盯着雲翎:“說,你接近他,究竟為了什麽?”

雲翎不語,阿再瞧出她的緊張,放緩了口氣:“姑娘莫要怕,我就是問問而已,你好歹救了少宗主,總不可能是什麽歹人,我只是好奇你們之間的關系罷了,你到底是他什麽人?”

“我是他什麽人?”雲翎喃喃道,表情有些空洞。

是啊,如今的她跟雲舒,究竟是什麽關系?

她要如何回答,她要說,自己是他的妹妹?或者,自己是他的戀人,抑或者……她是他弑親仇人的女兒?!!

心下痛如針紮,卻無法言表。許久後,她搖搖頭,輕聲道:“我不是他什麽人,之所以救他,無非是同月城的萬千姑娘一樣,仰慕梵音少主罷了。”她克制着心頭的酸楚,盡量将聲音壓的平靜而正常:“我不要什麽嘉獎,腰傷也并不嚴重,這件事,過了就過了,你不要再提起。他身患頑疾,莫要其他的事分他的心,好好養病,才是頂重要的。”

阿再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怔了片刻後道:“好。這個情他不知曉我知曉,日後你有什麽事,如果我幫的上忙,可以來找我。”說罷,他在袖囊裏摸了摸,丢下一瓶金創藥,道:“這藥治療皮肉傷好得緊,你留着,我先回營地了。”

阿再走後,雲翎抱膝坐在草叢中。頭頂的蒼穹終于破曉,天空呈現一種清透的魚肚白色。雲翎仰着頭,靜靜看着天,将這個姿勢維持了好久好久。

“是啊,我不是他什麽人,可是……”草叢中的少女輕輕低語着,話至一半又停頓。

朝陽終于掙脫地平線躍出來,明晃晃的刺着人的眼睛,少女伸手捂住了臉,輕輕一笑,“我愛他。”

一顆晶瑩的液體沿着她的臉頰滑下來,滾到嫩綠的草葉上,剔透沁涼如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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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寇剿滅,雲舒班師回朝。雲翎雖然沒回營地,卻依舊偷偷跟着軍隊。

回到月城後,雲舒自然而然回了奚氏府邸。而雲翎,卻沒能跟着一起混進去。

這可不成,雖然她不能讓雲舒見到自己,可她自己卻必須在看得見雲舒的角落,只要能守着他,就是最好的。哪怕他不曉得,也沒有關系。

于是接下來幾日的時間內,她絞盡腦汁想了無數種法子進入奚府,包括翻牆撬門挖牆角喬裝打扮企圖蒙混過關,奈何守衛太嚴,沒有一次成功。

屢屢受挫,她有些沮喪,遠遠的躲在奚府的後門外圍,看着奚府的下人們由着後門進進出出。

今日進出的下人們相對于前兩日更多,顯然也比前兩日更忙碌,雲翎悄悄在一旁偷聽了一會,這才得知奚府今日大肆宴請東遼世子,說是為十幾日前五孔橋上的保護不周,向耶律世子道歉賠罪。這個宴會原本那日就該舉行的,奈何那一天世子遇刺受傷,養傷于皇家驿站,如今傷勢好些了,于是這才補辦宴會。

就在雲翎挖空心思想法子之時,後門的巷子裏遠遠地來了三四輛大馬車,依次停在門外,馬車廂裏魚貫走下好些打扮妖嬈的美人,皆穿着統一的紫色衣裙,一個個容顏明麗身材婀娜,看舉止似是哪個樂坊裏訓練有素的舞姬們。領頭的一位濃妝豔抹的老媽子一邊點着人數一邊催促道:“姑娘們在車上換完衣服就快點進去,今日可是招待國賓世子,都給我表現的好點,千萬別出岔子啦!”

紫衣裙的舞姬們笑着答應,衣裙翩翩如流雲,換好了裝扮的就沿着後門進去。躲在不遠處的雲翎忽地靈機一動。

半柱香後,雲翎随着一幹舞姬步履盈盈地向奚府內走去——就在方才,她趁人不注意,打暈了落在最後一架馬車上的舞姬,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她的衣服扒下,順便将她塞進了一個無人的偏僻胡同裏。

她穿上那舞姬的衣服,這簡直是暴露得不能再暴露的衣裙,露臍的露臍,露肩的露肩,露大腿的露大腿,她別捏的受不住!好在這一番喬裝打扮,随着前頭的那群舞妓,她終于大功告成混進了奚府。為了裝的更加像模像樣,她努力學着身邊舞姬們的步調,做出腰肢搖曳如扶風擺柳的撩人模樣,然而終究不倫不類,幸虧今日奚府內客多人雜,她們舞姬又皆是蒙着面紗的打扮,只露出一雙眼睛,旁人看不清相貌,這才沒引起別人的注意。

雲翎随着一幹舞姬被領頭的老媽子帶進了一間寬敞的側室,還未等她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老媽子已經一把将她從簾子裏推了出去:“還愣着幹什麽,快進去跳!”

老媽子力氣真真大,雲翎被這一推搡,跌跌撞撞步入了一間極大的正廳,眼前賓客席位排排置,身側絲竹聲悅耳,周圍的舞姬已經扭動着腰肢,搖着手中的流霞扇,翩翩起舞了起來。她心下頗是緊張,害怕自己露陷,好在舞姬人數衆多,她混在舞姬中央,照着周圍人的舞姿,學着經典榜樣南郭先生,将濫竽充數的本事發揮到了極限。幸虧這舞步不算太快,她的模仿能力亦不算太差,這一番下來,雖然常常慢了半拍,卻并未露什麽馬腳。但她受傷未好的腰就可憐了,扭來扭去,傷口又開始痛。

雲翎一邊跳,一邊打量着大廳席上的諸人。一左一右的主臺席位上兩人正對飲言歡,左側的老者年紀雖長,卻自有一番風華獨韻,正是北燕奚氏老宗主奚慕霖,右側那人則年輕的多,金冠紫袍玉帶,手臂上卻不合時宜的包紮着繃帶,可不正是那天五孔橋上遇刺的東遼世子耶律康嗎?

雲翎的目光迅速從東遼世子身上移開,落到了奚慕霖的身後的那一則清疏身影上,那人一襲白衣如雪,半束的發如潑墨,手持白玉杯盞,明明坐在不甚起眼的位置,亦明明穿着最素雅簡單的純色錦袍,原是最尋常不過的貴族子弟打扮。可那樣迷離燭火下,他眉目清隽如靜川明波,氣韻高華如皓月流雲,渾身宛若籠了一層清玉明珠的光暈一般,将這喧嘩而污塵的人間遠遠隔離開來,無暇地似來自九天宮闕,叫人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只那一眼,雲翎心中狂喜。

——蓮初!蓮初!果然是他!

這一驚喜之下,她腳下舞步随之邁錯了方向,重重踩到了身側舞娘的腳尖,痛的人家差點叫了出來,接着她一緊張,腳一亂,又險些自己絆了自己一跤。好在反應比較快,雖然出了點差錯,卻沒有很明顯。畢竟周圍的賓客們顧着喝酒聊天拉關系增人脈,真正欣賞舞姬的人也不多。

這片刻的失誤實在太微不足道,就在雲翎以為沒人留意的時候,兩道目光同時一左一右齊齊投來,左邊一道顯然在是剛才的失誤中留意到了她,那目光帶着震驚,愕然....以及莫可辯狀的悲涼,還有瞳眸深處壓抑不住的深情.....重重情愫揉雜在一起,混成了最複雜難言最矛盾掙紮的情緒,似歡喜,更是痛苦.....

雲翎被這樣的眼光一瞧,差點心髒都漏掉了一拍。

他認出她了......雲舒瞧見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七生病,停更兩天。抱歉各位。大後天六點(6月十九日)照常更新。

☆、五十六話 “貴人”

他認出她了......雲舒瞧見她了!

她該怎麽辦,是趕緊躲避,免得刺激他的病情,還是幹脆上前去相認?還是待跳完了舞再去尋他說個清楚?

她心中淩亂的躊躇着,又是緊張,又是喜悅,腳下胡亂的踩着舞步,卻沒留意另一道看向她的目光,那眼光來自主臺席的另一端,帶着灼灼的炙熱,以及失而複得的驚喜,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而她絲毫不覺,仍是眼風不住的朝雲舒的方向瞟去,心裏暗暗打定主意,為了不打亂奚氏招待國賓的正事,她先跳完再說,待一舞完畢,她便偷偷在院子裏找個地方藏起來,等雲舒散席之後,再同他解釋。

又跳了片刻,絲竹聲漸漸放緩減弱,一曲終于跳完,她随着衆舞姬一同散場,退回偏廳後,她正在思索着如何找個借口留下,忽地進來了一位小厮,恭敬地沖她道:“姑娘留步!”

她怔住,指着自己道:“你是在喊我嗎?什麽事?”

“小的喊的就是您。”小厮道:“我家主子吩咐,請姑娘去別處稍等片刻,他有要事要與姑娘談談。”

雲翎愣了愣:“你家主子是誰?”

青衣小厮面有自得之色,隔着紗簾虛虛朝正廳一指:“自然是裏頭最尊貴的人。”

最尊貴的人?奚府裏最尊貴的主子當屬兩位宗主了....雲翎心下一喜,道:“他說要與我談談?”

“是啊。”青衣小厮道:“主子眼下忙于酒宴一時半會脫不了身,打發我來留住姑娘,姑娘請先随我去別處稍等一會罷,宴席散後他自會親自去見姑娘.....”頓了頓,又道:“姑娘你可是不曉得,主子這些日子可到處尋你呢,眼下好不容易再遇見了,定是要好好說說話的。”

雲翎聞言更加喜悅,想着雲舒終于想通了麽,竟會挽留她,不由喜上眉梢,顧不得問更多已然忙不疊的答應:“好好好,我這就随你去。”話落在一群舞姬的豔羨眼紅中,跟着那小厮一道出了偏廳。

不多時,兩人七拐八拐出了奚府大門,小厮倒是考慮的極周到體貼,招呼下人向雲翎送上一件厚外袍,雲翎先前暴露的舞姬衣裙終于能有個遮擋了,她剛謝過,小厮又招呼來一輛馬車,将她送了上去,道:“姑娘請見諒,這奚府畢竟人多嘴雜,不是适合說話的地方,故而主子特意安排了一個清靜無人的地方,姑娘去了自然明了。”

雲翎思量片刻,覺得雲舒目前的身份這麽做也是于情于理,便上了馬車,遠遠駛出了奚府的巷子。

宴席已散,諸賓客早已告辭而去,奚氏老宗主亦回房安寝,空蕩的酒宴大廳外,只有一襲清瘦的白影伫立在那裏,襯着天上的那輪孤月,冷月如霜。

今夜酒喝的有些深,頭痛的厲害,雲舒扶着額,有些疲倦,卻并未回房,只是一遍遍在庭院內來回的走,守在角落裏的阿再瞧着他,覺得自家主子自宴席過後,情緒便有些不對,那空曠院落裏,他一步一步踏在地上的步伐,似乎格外的沉。

半晌,阿再看見自家主子停住了腳步,剪起手凝視着天際上的彎月,突然問了一句:“她,在哪?”

“她?”阿再愣了愣,終于意識到雲舒口中的這個她是什麽意思,方才宴席上,他不經意瞧見,雲舒盯着舞姬當中的一人,起碼盯了小半柱香的時間!他還從未見過自己主子用“盯”的眼神去專注的瞧一個人,更何況還目不轉睛的盯了這麽久!所以這個她,定然就是那個舞姬了。想了想,他回答道:“那個舞姬麽?被耶律世子的人帶走了。”

幽暗夜色下,雲舒目光一緊:“什麽?!”

雲翎在一座豪華府邸前下了馬車,因着她急着要見雲舒,故而沒仔細留意這座大宅子的模樣,便連大門口牌匾上大大的“驿館”二字都沒看清。她跟在小厮後面,在一群丫鬟的引領下,快步踏入了宅子內院,進入了一間裝飾精致的房間。

小厮指着房間道:“姑娘,主子尚未回來,還請您稍安勿躁,先在這邊等上一等。”

雲翎随便找了個椅子坐下,向一幹下人颔首道:“好,你們忙,我在這裏等他就是。”

“那我們先行告退,姑娘有什麽事朝外頭吩咐一聲即可。”小厮恭恭身,一群下人有序地撤了下去。

雲翎獨自坐在房中,對着燭火等待雲舒。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将下巴都快抵着桌子睡着,房門忽地傳來輕微的吱嘎一響,雲翎的瞌睡瞬間抛到了九霄雲外,她站起身快步走向門的方向,剛喊了一聲哥,表情便僵在那裏。

門口,那人身量高大,紫衣金冠,容色風流,然而胳膊上卻突兀地纏着一道繃帶,可不正是東遼世子耶律康?!

雲翎愣愣地瞧着他,腦袋發蒙:“怎麽是你?”

“是我!是我!”耶律康從門口大步跨進房內,神色似是十分激動:“貴人啊貴人!本世子可将你找着了,你知道這些天我花了多大功夫嗎,我派出了好些人,滿城的找你,可就是找不着,可把本世子給急壞了!”

“你找我?”雲翎指指自己,滿臉疑惑。

“是啊,本世子恨不得把整個月城都翻了個遍!好歹蒼天不負有心人,我終于又見着了你!”耶律康上前一步,不住地打量雲翎:“不錯,就是你!雖然今日宴會上你蒙着面紗,但我仍然一眼瞧出就是你!你的眼睛我忘不了,那一日在五孔橋上,性命攸關之時你拉住了我,我擡頭便看見你的眼睛,那日那驚心動魄的場景,這幾日裏一刻我都不曾忘記.....”

耶律康急切地表達着,腦中不由又浮起初遇的瞬間,他墜下高橋的那霎那,一只纖細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仰起頭,獵獵風中,她的臉映入眼簾,那雙眸子,投向他的時候輕輕淺淺宛若水波,然而薄唇卻是緊抿着,含着絕不松手的倔強與堅持,于那浮光掠影的喧嘩月城,于那人聲鼎沸的五孔橋,似一道粲然炫目的陽光,便那般深刻的镂進他的心底,從此,再不能忘。

想到這,他似強調一般地道:“你救了本世子,本世子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你,好好感謝你......”

“唉,原來是你找我.....”雲翎沮喪起來,想了半天這才把事情想通,還以為是雲舒要見自己,原來竟是空歡喜一場,嗓音裏不由帶了幾分頹意,沒精打采地向耶律康道:“你想感謝我的救命之恩?不用了,不過舉手之勞而已。”說着揮揮手做了個告別的姿勢,道:“你的感謝我已經收到了,就此別過。”

“你不能走!”耶律世子堵在她身前,神色有些焦急。

雲翎奇問:“我為什麽不能走?”

“本世子說了一定要感謝你!”

“你已經感謝了,我也收到了,山高水遠,咱們就此別過,再見!”

“不行,說了你不能走!”

“腿是我自己的,我為什麽不能走!我已經收到了你的感謝,你還要怎樣啊!”

“你救了本世子,便是本世子命中注定的貴人,本世子定要将你留在身邊,絕不會讓你走!”

“你在說什麽啊,什麽亂七八糟的貴人?”

“本世子在出訪北燕之前,曾得一高人指點,那高人說,本世子這趟必然會橫遭劫難,但劫難中必有貴人相助,若遇上這貴人,那便是本貴人一生的福星,所以無論如何,本世子一定要将貴人留在自己身邊!”

“這種鬼話你也相信啊?”

“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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