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7)
”
“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你的貴人,我只是一個路人.....”
“不管你是什麽人,本世子已經決定了,用盡一切手段也要将你留在身邊。”
“我不留,我要走。”
“你走不了,外面都是我的人。”
雲翎跟他簡直說不清楚,她滿心急着回奚府找雲舒,急中生智間突然朝窗外一指:“呀,世子,那是什麽?好像金烏教的人又來了!”
“啊?”耶律康扭頭一瞥,卻見窗外黑洞洞的什麽也沒有,回過頭來就瞧見雲翎已經拔腿向房門跑去。
“不許走!”他心下一急,急沖沖過去攔她,不料在離雲翎還有兩步的距離之時,腳下忽地一崴,身子驟然失去平衡重重往前撲去,巧巧撞上了正在拉門栓的雲翎,兩人齊齊摔倒。
“砰”一聲響,雲翎卒不及防被重重壓了下去,兩人摔在一起,身材魁梧的耶律康趴在雲翎身上,雲翎又羞又惱,掙紮着道:“快起來!”
耶律康倒是鎮定的很,一手撐着地,目不轉睛地瞧她:“要本世子起來可以,但你不要走。”
雲翎橫他一眼:“我不走留在這裏做什麽?”
耶律康道:“反正不許走。”他找不到合适的說辭,幹巴巴地解釋道:“我近來運數不好,需要貴人的相助。”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十七話 輕賤
雲翎橫他一眼:“我不走留在這裏做什麽?”
耶律康道:“反正不許走。”他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說辭,幹巴巴地解釋道:“那個,本世子近來運數不好,需要貴人的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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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雲翎擡起膝蓋,想頂開他,卻被他的有力的雙腿夾住,她如今沒有內力,壓根不是習武出身的他的對手,兩人打鬥沒一會,她毫無疑問地敗在下風,這過程中盡管她嘗試了各種近身搏鬥戰術,拳,腳,踢,推,踏,但遺憾的是,每次都沒有懸念的被耶律康壓制了下去。折騰到末尾,兩個人腿絞着腿纏在地上,一個不肯松,一個不肯讓,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固執地大眼瞪小眼,就是沒有一個人願意退一步。
“喂,我說,這樣有意思麽?”雲翎累的氣喘籲籲。
“沒意思,很沒意思。”耶律康回答的很誠懇,眼神卻不住往雲翎身上飄去。因着一番動靜太大,兩人身上衣衫均有些松散,雲翎本就是一件暴露的裙子随便搭了一件臨時外衣,如今這一折騰,半個雪白的肩膀都露出來了,襯着房中昏暗的光,氣氛甚是暧昧,她反應過來後,扯了扯衣袖,瞪了耶律康一眼,但奈何自己打又打不過掙又掙不脫,只能換語言攻擊:“你到底想怎樣!你要是個男人就放開我!”
“是男人就更不能放了!”耶律康再一次制住了她,雙手撐在她肩膀的兩側,雲翎被壓在地上躲不開他。兩人面容湊得極近,近得他嗅得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蓮花香氣,迷離燈火下,她容顏算不上驚豔,卻有着極其耐看的精致,纖眉飛揚,眸光流轉如星輝掠影,睫毛長而翹,半阖之時在眼睑處投下一片弧形的暗影,像是夜半時分偶然邂逅一朵金絲桃的纖長花蕊。
他驀地憶起曾經聽過的一句文绉绉的話——愛情不過就是,忽如其來的美好,難以拒絕的怦然心動。
就如這幾日一般,他每每想起橋頭的那張容顏,心跳便不自覺的漏掉一拍。
這便是所謂的心動麽?他曾經是不相信這幾個字眼的,如今,卻有些認同。
他恍恍惚惚想着,眼簾裏盡是那蓮花一般的清麗面容,手中觸碰的是她未着衣衫的溫軟香肩,一時間鬼迷心竅,大腦竟不聽使喚,朝着身下那秀致鼻梁下的一抹柔軟嫣紅湊去。
“喂!!”看着耶律康越來越放大的臉,雲翎大喝,欲要去推開耶律康,奈何他的力氣着實大,加之又是以一個束縛的姿勢壓制着她,她哪裏掙脫的開。就在他的唇即将落到她唇上之時,門外傳來細微聲響,随着冬末冷風的灌入,一抹雪色身影閃電般進入房間,快的雲翎根本看不清來人,緊接着,一道比屋外涼風更加森冷的掌風霍地劈了過來,耶律康晃了晃身子,在離雲翎的唇還有最後分毫的時候,軟軟歪倒下去。
那人瞧着地上歪倒的男人,面容冰冷的似凝了一層霜,他抓着耶律康的背心,毫不客氣地向一側的床上抛去。“咚”一聲悶響,東遼尊貴的世子大人便像抛麻袋一般被丢到了床上,卻仍沒醒。
那人甩開耶律康後,有些嫌惡的撣撣衣袍,仿佛耶律康是十分不潔的事物,随後将目光落在門角處的女子身上。
雲翎斜坐在地上,因着同耶律康的一番打鬥,她鬓發散亂,外衫敞開,裏面本就暴露的舞姬衣裙更是被折騰的淩亂,精致的鎖骨及雪白的肩膀露了一半,半遮半掩下透出一種暧昧而妖嬈的誘惑,所以即便她拼命的将衣衫往上扯,努力的想遮住那片旖旎,卻仍讓人想入非非的更多。
雲舒盯着衣衫不整的她,良久,終于吐出一句話:“你們在作甚?”
他口氣很輕淡,表情亦很平靜,可眸裏卻似強壓着一把火。
雲翎趕緊解釋:“那個,我跟他……”
“你竟如此……”雲舒截住她的話,看她的眼神,冷得似結了冰,半晌,他啐道:“自甘輕賤。”
他表情依舊平靜,口氣一貫的冷淡,然而那吐出的字眼卻刻薄異常,異常到傳入雲翎耳膜的時候,她怔了一怔,動作定在那裏,周圍的聲響在一霎間隐去,耳膜中嗡嗡地反複回響着那四個字:自甘輕賤,自甘輕賤,自甘輕賤……
這一句,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費盡心思離家出走,穿越千裏遠走他國,不畏艱苦只為尋他,到如今只換來了他鄙棄的眼神,刻薄的四個字——自甘輕賤。
她心底發寒,覺得自己似深冬臘月裏被人兜頭潑了一桶涼水,整個人徹骨的冷,可是臉又發熱,如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扇了一耳光,渾身的血往腦門沖,脫口而出道:“我雲翎自甘輕賤又如何?關你什麽事?你是我的什麽人,你有什麽資格這麽說我!”
“你!”雲舒被她的話噎住,氣急之下拂袖而去,還未走到門口,地上的人突然起身追過來,堵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雲翎嚴嚴實實地堵在門口,反手将門關牢,靜靜看着雲舒,沒有方才的憤然,嘴角反而噙着一抹古怪的笑,輕輕悠悠地道:“你不是說我輕賤嗎?”
她彎起唇角笑顏如花,可那笑意的深處,似藏着自嘲,又似痛苦,雲舒突然為那句話感到懊悔。可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雲翎已飛快的沖上去,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直接将唇貼到了他的唇上。
他猝不及防的被她吻住,回過神來欲将她推開,奈何她不管不顧,拼盡全力也不撒手。兩人的你推我拒中,她還在笑,滾燙的唇印在他的唇上,又輾轉落到他的下巴上,她的聲音在淩亂的呼吸裏斷斷續續的傳來:“你不是說我自甘輕賤麽,那我就輕賤給你看!”
她将臉埋在他的頸窩裏,唇摩挲着他微涼的皮膚,細細密密的吻像是雨點,有置氣的意味,又透着壓抑的苦楚,那些日子對他的思念在這一刻的肌膚相觸裏,盡數爆發出來,她加大了親吻的力度,帶着求而不得便自暴自棄的絕望,嗚咽道:“我偏要輕賤!我偏要!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你可以找其他的姑娘,你可以忘了我,我雲翎為什麽不能找其他的男人?你以為我非你不可麽,雲舒,你不要太過分,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胡言亂語,卻将他抱得更緊,像是牢牢攀援在樹上的一株藤蔓。蹭完了脖子,她又繼續胡亂的親吻着雲舒的臉頰,嗚咽一般的嘟囔,且開始去扯自己的外袍:“輕賤麽!我輕賤給你看!”
她不依不饒,雲舒被她逼到牆角,欲推開她,卻又顧忌着用強會傷着她。而她,似乎就是仗着這一點,愈發肆無忌憚,到最後她居然脫了自己的外衫,整個人便穿着那身暴露的舞姬衣裙站在眼前,修長的大腿,精致的鎖骨,線條優美的雙肩,光潔的大半個玉背,全部招搖在明晃晃的燈光下,随着她熱情的親吻及親昵的動作,瑩潤如珍珠般的膚色直晃他的眼,方才宴席上的酒意止不住地湧上他的胸臆,呼吸竟有些重了。
而懷裏的那個人,還在跟着酒意一起撩撥他的神經,她的手摸進了他的衣袍,帶着不甘的意味,繼續熱烈的吻他。她的唇印在他的唇上,在那越發旺盛的酒意中,他嘗到了她唇瓣的柔軟,腦中思維停滞了一瞬,于是那唇的香甜,那樣突兀地溢進了味蕾,竟然躲不開。或者,是他不想躲開,抑或者,他想念這個味道,很久,很久,久到他強行抑制自己不去看周圍的任何女子,因為任何一個女子,都會讓他想起她,想起那個讓他愛而不能的她。那簡直是一種折磨。
她吻着他,不再滿足于肌膚的觸碰,而是唇齒間的深吻。那樣不顧一切的糾纏下,感官的沖擊越發明顯,雲舒的抗拒逐漸變的消極,整個人似乎分裂成兩部分,一半強行固守着理智,一半煎熬般掙紮着愛欲。理智的邊界裏,一幕幕殘忍的過往在腦中閃現,那是午夜夢回雙親凄涼的墳冢,是知曉真相時的心如刀絞,是臨別時一刀兩斷的誓言。伴随着殘酷的回憶片段,有聲音在腦海裏叫嚣着,她是你雙親之仇的女兒,你何如對得起你的父母?!
思維負隅頑抗,而另一半的身體,卻在唇齒相依的纏綿下,越發不聽使喚。她的香甜,她的溫軟,她清麗依舊的面容,她馥郁如蓮花的芬芳,一切一切,都在蠱惑着他的心智。他的雙手不受控制,想要緊緊抱她在懷,他的肌膚不聽使喚,想要靠近她的溫暖,他的唇舌不聽使喚,想要更深地回吻她,全身所有的肢體器官似乎都瘋了。她簡直是罂粟!
或者,她不是罂粟,是這強行封鎖的愛戀,根本壓制不住。
于是,他節節敗退,這放縱的親昵,他身在天堂,心在煉獄。
作者有話要說: 愛情不過就是,忽如其來的美好,難以拒絕的怦然心動。
嗷,好喜歡這一句。
☆、第五十八話 我如何要
于是,他節節敗退,這放縱的親昵,他身在天堂,心在煉獄。
直到他的手掌觸到一片豐盈的肌膚,腦中轟然一響——那是她柔軟的胸,随着她的喘息聲微微起伏,僅存的理智讓他停下了動作,然而她卻将強硬地他的手拉回來,用譏诮地口吻道:“輕賤麽?”那一聲自嘲,含着低沉的哭腔。
與此同時,或許是雲翎拉扯的太過,“啪”一聲響,有什麽物什從雲舒衣衫裏掉到了地上。許是夜太靜,那物什金屬的質感摔到地面,聲響格外清晰。
下一刻,雲舒止住了動作,目光定在那物什之上。
小銀鎖。
他出生之前,奚落玉給他打的小銀鎖,還未親自将那鎖戴到他的身上,便被雲過盡一劍刺死在冰冷的湖邊,鮮血濺滿了鎖身。
小銀鎖,奚落玉。
含恨慘死的生父,不能磨滅的過往,無法忽視的血仇。
霎那間雲舒神思歸位,如夢初醒,幽深眸子裏愛欲的炙熱炭火,像是被雪水澆淋,盡數冷卻下來。在雲翎不幹休的再次纏來之前,他擡手,格住,極清醒地擋住了她的手腕,抵住了她的姿勢,低聲道:“夠了。”
他看向她,将這兩個字眼提高聲音重複一遍,瞳裏再無先前的情迷意亂,只剩絕望的痛意:“夠了!”
房間驟然安靜下來,雲翎擡頭,睜着烏黑的大眼睛呆呆地看他,眼裏一絲光也沒有,表情同樣的絕望。而雲舒已經轉身而去。
雲翎站在那,怔怔瞧着他遠去的背影,方才的失控終究回歸平靜。她緩緩蹲下身來,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沙啞着喉嚨問自己:“雲翎!你在幹什麽?你究竟在幹什麽?”
雲舒輕快的身影徑自穿梭繁複的街道,直到在一個無人的庭院裏才停了下來。
他停下來,什麽也沒有做,只是立在那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暮色四合,幽深靜谧的夜,星月齊隐,四周什麽也瞧不見。他整個人隐在黑暗之中,猶若緘默的雕塑。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得似乎都到了淩晨後的四更天,雲舒仍舊立在那裏,夜風掠過,他雪白繡銀絲的衣裳袍角在沉沉的夜裏折射出微微亮光,似是暗黑夜裏映出的一抹雪光,泛出稍稍的冷意。
驀地,幽暗閃過一絲微光,一個纖瘦的淺色身影随着那微光顯現出來,從巷子那畔緩緩向這裏走來。她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麽。夜太黑,連着下過幾日雨,積雨的巷子裏,青石板的路面生上了一層茸茸的青苔,踩上去滑而濕,她摔了一跤,狼狽的爬起來,繼續向這走。
她終于走到雲舒身側,在離他三步開外的地方站住了腳,臉上有驚喜,又帶着一絲怯怯,她說:“哥,剛才……剛才是我錯了,我不該那樣逼你,不該那樣胡鬧,我錯了,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見雲舒不答話,她走上前一步,繼續道:“這些天我天南海北的找了你好久,我們不要再彼此折磨,和好行不行?”
雲舒的眸光仍然停留在茫茫的黑夜,看也不看她一眼,良久,他淡淡地道:“你別叫我哥,我不是你哥。”
她恍若未聞,笑着道:“你餓不餓,我給你帶了吃的。這是我路過洛城之時給你帶的糕點,以前你說過,你喜歡吃它的松子酥。”說着從身後拿出油紙包裹的食物,層層打開了,遞過去,“留了有一些天了,但這個天氣是不會壞的,你嘗嘗,還是那家季氏的老味道。”
他別過臉,夜色中看不出表情:“你走,你回你的雲霄閣。”
她只當沒聽到,捧着松子酥湊了過來,近乎讨好地道:“你吃一點吧,你看我包裹的很好,松子酥一點都沒有碎。”
他轉過身,避開她的手,然而她已經飛快的拽住了他的衣袖,他皺眉,将衣袖扯了扯,她卻死活不松手,越攥越緊。兩人拉鋸戰似的磨了一會,他終于不耐,猛地甩開她的手,幾塊松子酥遠遠的摔出去落在水坑裏,濺起一層泥,他冷冷地道:“走,我讓你走。你回你的雲霄閣,從此,你我再沒什麽關系。”
她呆呆看着那滾入泥坑的松子酥,只覺渾身冰冷,仿佛那跌入泥水裏摔碎的,不是松子酥,而是自己的心。可她顧不得多想,因為雲舒已經踱步離開,她趕忙追上去,從背後不顧一切的抱住雲舒:“哥,別走。”
“放開。”
“不放!”
雲舒颦眉,終是借巧勁甩開了她,極速退後幾步,白衣如霜,面上表情同天上的月光一樣清冷。
雲翎被撇到一邊,幽暗的角落中瞧不見她的表情,她沉默了好久,終于輕輕開口:“哥……你不要我了嗎?”
“我如何要?”雲舒的思緒重新回到那一日竹林後墳冢,跪在雙親墳冢間的剜心之痛永無人能體會。他回答的很慢,含着低沉的鼻音,每一個字幾乎都是自喉中哽咽出來的,帶着靈魂破裂的極致痛楚:“你我之間,隔着永不能化解的世仇,隔着三條人命,隔着我全部至親的血淚,以及,我被摧毀的整個人生。”
他的話明明朗朗的落入她的耳膜,聲量并不大,卻猶如驚雷兜頭劈下,擊得她瞬間怔住,三魂七魄像脫殼一般,目光空洞的看着他,熱淚倒流入咽喉,猶如沸水灼過,那一剎,她的心似被千刀淩遲,萬刀齊剮,仿佛從此便是永劫不複。
她和他,刻骨的仇,至親的血,橫亘在兩人之間,撕裂了彼此,終于,鑄成了難以逾越的鴻溝。縱然她遠尋他國,穿越千裏,亦不能跨越。
他與她,此生此世,覆水難收。
他轉身離去,再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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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成郡,清荷苑內。
碧衣的公子倚着軒窗,正閑閑修剪着一枝水仙花,那嬌嫩的鵝黃色花朵盎然怒放,芬芳幽香。冬日淡然的陽光從窗棂傾入,灑在他碧色的衣袍上,恍若激起一汪潋滟春水。
顏宇立在一畔,道:“少主,一切都照您的吩咐,打點妥當,現在随時都可以出發。”
顏惜把玩着手中精致的花剪,道:“那好,明天就上路去東遼。”
顏宇道:“是,我這就去吩咐車隊準備。路線是從這裏過豫州,再取道橫鎮,走方城,再過恒水,最後到東遼。今兒是三月初十,估計順利的話月半便能到達目的地。”
“三月初十了啊?”顏惜心思沒在路線上,只是若有所思笑了笑,不知是不是顏宇的幻覺,他覺得主子的這個笑,有些苦意。
顏惜手中剪刀依舊不停的修剪着花枝,然而動作卻明顯慢了下來,似在思索着什麽。他眼神看似瞧着那花,又似乎透過那嬌花嫩蕊,投下未知的某處。
三月初十了,離上次見她之時,才隔了三個月。
曾下定決心,說好不再相見,亦下定決心一定要做到。以為緘默的時光總能沖淡一些,不曾想,原來時間并非萬能。
三個多月的時間,并沒有淡忘什麽,反而讓某些事物,愈發清晰,愈發深刻,直至深入骨髓,如她耳畔的那顆朱砂痣般終身不離。
譬如,思念。
夜深人靜之時,他強抑住每日落葉厚雪紛沓般的想念,翻來覆去,輾轉難眠,總覺每一天的光景難熬的比三年還長,漫長的似乎卡殼的沙漏一般,你背對着它,在煎熬中自欺欺人的以為過去了很久,結果旁人屈指一算,原還只過了三個月。
還只是三個多月啊。他不敢想,接下來,他還要熬多少個月,在沒有她的殘缺人生中,在沒有星光照映的黯淡天幕下,獨自走完這黑暗寂寥的旅程。
他放下花剪,對着那盆水仙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好久後他回想起下屬的話,挑挑眉道:“取道橫鎮?”
顏宇頓首:“是啊少主,從橫鎮過的話可以抄近道,如此一來,我們起碼可以提前三四天到達遼東。”
顏惜默了默,道:“你換個路線,我們不從橫鎮過。”
顏宇一愣,道:“為什麽?有方便快捷的近道為什麽不取?”擡頭撞見主子的眼神,後頭的話憋進了喉中,悻悻道:“是。”
顏惜站起身,向着軒窗負手而立,外頭春光淡薄得生出幽幽的涼意,他心底亦是一片涼意。
去橫鎮做甚?觸景傷情麽?
數月前,他立在橫鎮絕色坊的高樓上,眼睜睜看着紅轎遠走,樂鼓震天,而他,一壺冷酒,盡數飲下。
那一刻的撕心裂肺,永生不想重溫第二遍。
顏宇剛退下,顏葵急急忙忙的進來,手裏攥着一封信箋,道:“少主,少主,素年加急來報。”
顏惜接了信拆開來看,薄如蟬翼的瀾城紙,墨色的簪花小楷,陽光透過來,雪白的紙張上宛若盛放出一團團秀致的墨梅。顏惜的眼波逐行快速掃過,忽地,他的眼光凝在末尾幾行字上,深邃的眸中漾起一圈漣漪。
須臾,他折合了信,道:“吩咐顏宇,按照原計劃,取道橫鎮。”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還有,不等明天,現在就出發。”
顏葵領命退出房後,碧衣的公子立在窗畔,手中的蒼薄信箋無聲捏攏,那雪白的紙便碎成數塊,随着展開的掌心,如一群翩跹起舞的玉蝶,随寂寥的風悠悠飛散。
紙屑遠去,他神色迷離,低低自語道:“也罷,念着地陵之恩,再見你最後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 一上吻戲留評就特別多~~這是今天的感觸,哈哈哈。
☆、第五十九話 抵命
剛至早春,庭院的場景依舊沉浸在冬日的料峭寒瑟裏,幾支鵝黃的臘梅花挂在枝頭,欲凋未凋。
斜影橫疏的臘梅樹下置一精巧梨木矮幾,幾上擱棋盤,奚氏老宗主正自己同自己對弈,老和站在一旁,道:“宗主,屬下已将淑和帝姬送回去了。”
奚慕霖落下一顆白子,漫不經心地道:“這都第幾回了?”
老和道:“總歸有六七回罷。”他一面給老宗主的茶盞了續了點熱茶,一面笑着道:“我們梵音少宗主不愧是白凰族正統的嫡系血脈,自那一日祭祀大典露面後,全城百姓皆對他驚為天人,不僅整個月城的姑娘日夜盼着,便連金枝玉葉的帝姬也巴巴的找上門。”
奚慕霖平和的臉微微露出一絲笑,頗有些瞻然自得,道:“自然,我們奚氏的兒郎向來都是絕頂的風采。”
老和微笑以對。
奚慕霖的神色卻在一瞬間落寞下來,怔怔道:“不知道落玉在梵音這麽大的時候,是個什麽模樣.....”他低垂着頭,表情愈發哀傷,過了半晌,他轉過臉向老和道:“知道麽,昨兒我得了一個有趣的消息。”
“屬下不知。”
“呵.....”奚氏老宗主眯起眼,陰沉的瞳眸浮起不可捉摸的意味:“聽聞那雲霄閣主的女兒,經歷很有些與衆不同.....”
老和道:“哦,宗主此話怎講?”
奚慕霖放下茶杯,指尖沾着杯中的茶水在案幾上寫下兩個字。老和眼光一瞟登時定住:“什麽,她竟是血.....”後頭的話沒說完,已然肅容噤聲。
奚慕霖微笑的颔首,道“血妖一族,以血為生,滅絕人性,當年猖獗一時,奪去性命無數,犯下罪孽滔滔,與諸多武林幫派結下血債世仇,江湖中人對其恨之入骨,人人得而誅之......”頓了頓,饒有興趣地補充:“你猜,若雲霄閣的血妖一事傳出去,會引起怎樣的反應?”
老和微微低下頭,默然不語。
奚慕霖沉沉一笑,道:“将這個消息給坤嶺的人,他自然知道怎麽做。”
老和一愣,道:“宗主,您這是?”
奚慕霖瞅着案幾上的棋盤,左手黑子一落,吃掉了圍在中央的一顆白子:“姓雲的害死了我的孩兒.....”他右手在盤面另一側又下了一顆白子,吃掉了那一處的黑子,他緊盯着被吃掉的黑子,眸光閃爍如森涼的鋒芒,冷冷地吐出幾個字:
——“那就用他孩兒的命來賠!”
**************************************************************************** 那方奚老宗主正周密部署,而這方一牆之隔的另一個院落,雲舒正斜靠在榻上,用軟擦拭着手中白玉笛。
阿再從房外走進來,雲舒聽見他的腳步,問:“走了嗎?”
阿再颔首道:“淑和帝姬早走了,和總管費了好大勁才将她勸走的。”
雲舒目光仍然凝在玉笛上,淡然道:“走了就好。”
阿再是個直腸子,跟着雲舒的這些日子多少也摸清一些新主子的性子,這位新主子看似冰冷漠然,然而卻挺好相處,時間久了,他難免對新主子培養出一些真心,面對這些天淑和帝姬的事情,他忖度了片刻,終是不解地問:“少宗主,怎麽淑和帝姬一來您就稱病避而不見呢?我瞧她挺好的,生的美,性子又是幾位帝姬裏最親切溫和的,朝中大臣的公子王孫想當她的驸馬都快搶的打架,如今淑和帝姬對您另眼相看,這是多少人想要的福氣,可您倒好,避之不及。”
雲舒不予置否,想起那位難纏的淑和帝姬,他頗有些頭疼。也不知那帝姬是怎麽了,自從上次宮廷宴會中見過一面後,她便不顧身份,頻繁來訪奚府,先頭還有些托詞,譬如稱奚府的林園設計的獨具匠心,前來欣賞,或者聽聞奚府裏的毛尖茶別具滋味,前來品嘗.....但每次欣賞欣賞,兜兜轉轉便總“無意間”來到了雲舒的園子裏,次數一多整個奚府的人都瞧出了一些端倪,紛紛猜測這深受聖上寵愛的淑和帝姬多半是瞧上了自家風姿卓卓的梵音少宗主。時間一長諸人也就見怪不怪,那淑和帝姬一見如此,後來幹脆連托詞都不找了,一來便直奔梵音少主的園子,不坐上個一時半刻是絕不會走的。可她滿心熱情,對方卻對此似乎頗有些不耐,如此了好幾回後,雲舒一聽聞淑和帝姬來訪,便房門一鎖,直接對外宣稱身子不适不見客人。這連着三日,淑和帝姬都被拒之門外,悻悻而歸,今日一來終于耐不住性子,非要見雲舒不可,幸虧和老總管周旋能力過人,好說歹說這才終于将尊貴的天之驕女給送走。
阿再還在那裏糾結:“少宗主,您是為什麽呀,這淑和帝姬與您如此般配,您怎麽一點都不在乎呢?她到底哪點讓您不滿意了?”
雲舒的回答言簡意赅:“我不想同她有什麽關系。”
阿再登時噎在那裏,壯壯膽子問:“您如此待淑和帝姬,難道是因為那夜裏那個姑娘?”
雲舒撫着玉笛的手頓了頓,好久後聽得他低低的說:“日後休要再提她。”
“可您明明就挂念.....”阿再嘟囔着,一瞥見雲舒冰冷的眼神,立刻住了嘴:“好好好,我不提就是.....本來還想同您彙報她的事,消息是老徐剛剛來報的,既然您不讓提就算了。”
“沒事小的先下去了。”阿再恭恭身,退出房門沒幾步,突然又折回來,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樣,道:“少宗主,有件事我憋很久了,我實在忍不住了!我雖然不知那夜那個姑娘到底是您的什麽人,但那晚在軍營,她卻奮不顧身為您擋了一箭。”
雲舒的眸子一緊,卻沒答話,只是逼視着阿再,仿佛要從他的臉上裏掘出更多的訊息。
阿再被他這樣的眼神一瞅,心底沒由來忐忑,道:“我可沒說謊。那夜張一勝的人偷襲,在您身邊埋伏了牛駝嶺的奸細,是那姑娘發現的,那奸細趁亂在暗處放箭,是她不顧性命替您擋了一箭,傷在腰上,可不輕,流了好多血,可她一聲都沒吭,還叮囑我不要告訴您。”
雲舒依舊沉默着。
阿再猜不透雲舒的想法,只得退出房門,待踏出門檻的剎那,身後傳來低沉的嗓音。
“——你剛才說,老徐來了什麽消息?”
阿再止住腳步,轉過身來溫吞吞道:“老徐說那姑娘被其她人帶走了?”
“被誰?”與他的溫吞相比,雲舒的回答快的超乎他的想象。
“幾個年輕的女子,為首的那個被稱作素年。”阿再想了想,道:“老徐的消息說她們是大周絕色坊的人,雖然不知道她們将那姑娘帶回去做什麽,但據可靠來報稱,絕色坊背後的勢力确是越潮島顏家無疑。”
“越潮顏家?”雲舒湖水般平靜深沉的眸中似有漣漪泛起,沉默了一會,他揮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阿再輕快退下。
房內複又只剩下白衣男子獨自坐在中央,清淡的日光下,他垂頭看着膝蓋橫放着的白玉笛,神色有些恍惚,那握在手心裏的柔軟巾帕,在聽到下屬最後幾句的時候,似乎同生了毛刺一般,讓他有極不踏實的觸感。
“她受傷了?又是為我?”他眉峰蹙起,有壓抑不住的焦躁。
“越潮顏家.....”他指尖抵着眉心,喃喃自語着:“顏惜......”
顏惜對她的心思,他早就曉得。顏惜在意她,或許,不僅僅只是在意,也不止是喜歡,甚至還有更多.....
而他,此番帶走她,是為了什麽?
難道他要争取她的心,抑或者.....他想要她的一生一世?
如果她答應.....如果她答應.....
這是不是意味着,從此以後,這綿長而荒涼人生,這灰暗而茫然的未來,她将徹底屬于另一個人,在他看不見的遙遠角落,在他瞧不見的光影歲月,對着另一張面孔微笑親昵,與另一個人攜手相視,與另一個人相偎相依——自此,永遠、永遠地抽離他的生命。
像是心髒被一股強力驟然擊中,傳來難以承受的劇痛,他霍地站起身:“不!”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六十話 酒後吐真言
顏惜趕到橫鎮的時候,第一件事便是馬不停蹄直奔絕色坊。
素年見到他,驚了一驚:“少主,您怎麽來的這麽快,我前天的信,您怎麽今天就趕到了?齊成郡離這可有三四天的路程啊。”
顏惜沒回她,只道:“她呢?”
素年指指樓上,道:“晉康……”王妃二字還沒未說全,立刻換了個說法:“雲小姐在樓上廂房。”手向樓道一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