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8)
:“少主請随我來。”
顏惜邁上臺階,步伐依舊沉穩矯健,卻隐隐帶了幾分急迫,他邊走邊問:“她情況如何?”
“不怎麽好。”素年搖頭:“前些日子,我在北燕月城意外見到她,她身無分文,不肯回家,又喝的爛醉如泥,我擔心她在外面遇到什麽危險,便将她帶回大周。她似乎是受了什麽打擊,帶回來後,情緒一直極不穩定,醒的時候不停的酗酒,醉了後便嚷嚷着要出去找人,不肯吃飯,不肯睡覺,怎麽勸都不聽……婢子無奈,只能将情況加急密報給主子您。”
顏惜的步履踏上二樓走廊,遞過去一個肯定的眼神:“你做的很對。”随後又問:“她是怎麽了,為什麽不停的酗酒?她酒後吵着要去找誰?小王爺?”
素年還未答,樓道盡頭的廂房內便傳來嚷嚷聲:“走開!你們都走開!我要去找我哥……我要去找我哥……”
素年攤攤手,道:“就是這樣,說要去尋自家哥哥……”
顏惜沉吟不語,推開廂房房門,幾個婢女團團圍在雲翎身邊,或端着碗,或捧着衣物,低聲下氣的哄着她,而雲翎卻抱着一個酒壇子,蜷縮在角落裏,不住驅趕着身旁的人。
素年頗無奈地道:“喏,雲小姐又喝醉了,每次喝醉了就這樣……”
“你們都下去。”顏惜屏退了雲翎周圍的侍女,素年帶着下人們走出房關好門。他輕步走上前,喚了一聲她的名字:“翎兒。”
雲翎渾身酒氣,面色通紅,歪着腦袋耷拉在酒壺上面,迷迷糊糊向周圍看了一眼:“翎兒?誰叫我?”
顏惜踱步至她身邊,道:“我,顏惜。”
“顏惜?”雲翎無力的垂着腦袋,過度的酒精讓她的腦子快失去了思考的功能,她盯着顏惜的臉,喃喃道:“顏惜?顏惜?”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哦,顏惜啊,想起來了,對我很好的顏惜,喜歡穿着綠袍子拿破扇子四處招搖的顏惜對不對……”
顏惜:“……”
“難道不是嗎?”雲翎用雙掌托起腦袋費力的向他看去,須臾,她似是終于想起了什麽,神色疑惑地道:“咦,奇怪,你怎麽來了.....你不是不理我了麽?上次你說的那什麽....”思維紊亂,她中場停頓了下,想了好半天,斷斷續續地道:“總之我記得你說過.....不會再理我不會再見我......”
顏惜漫不經心斜睨她一眼:“少自作多情,誰來找你了?本少無非剛巧路過自家的地盤進來瞧瞧而已,沒想到你也在這裏。”頓了頓,他又道:“你怎地在外面浪蕩,為什麽不回家?”
雲翎撐着臉頰,思索良久才搖搖頭道:“我不回去,我要去找蓮初,爹爹不讓我去找他,将我鎖在家裏,我好不容易偷偷溜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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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惜蹙眉道:“你跟你哥怎麽了,怎麽突然要去找他,他人呢?”
雲翎醉醺醺的表情瞬間僵在那,一絲凄怆自眸中浮起,好半天,她似夢呓一般咕哝道:“哥不要我了……蓮初不要我了……”她将頭抵着冰冷的酒壺,神情哀傷至極:“爹爹做了對不起哥的事,哥恨爹爹……連我也不理了……他說他不要我了……再也不要我了……”
有詫異自顏惜瞳中一閃而過,這些年,雲霄閣主雖然同養子雲舒之間一直不甚親厚,但絕沒到勢如水火的地步,而雲舒向來将雲翎當做性命一般的至寶,此番卻鬧得連雲翎也不待見,想來雲舒同雲過盡必是是有極大的矛盾沖突,這讓人實在很是驚愕。思及此處,顏惜問:“你爹跟你哥之間發生了什麽?”
雲翎怔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沒理會他的話,眉目間又是愁苦,又是悲痛,她失魂落魄的重複道:“哥不要我了……蓮初不要我了……”念着念着眼中緩緩浮起一層水汽,她驀地拽住顏惜的袖子,似一個迷失方向孤苦無依的孩童攥住最後一份依靠:“顏惜,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你跟他說,爹對不起他,但那也不是我願意的呀……”
顏惜欲應允,忽地想起什麽,臉上隐約薄怒一閃,拂開她的手,道:“小王爺才是你的夫君,你應該去找他幫你。”
“他才不是。”雲翎當真喝高了,回答問題根本不經過大腦,幾乎是想也沒想,便一口否決:“誰說他是我夫君了,才不是,他只是……”迷糊中倏然又記起什麽,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道:“不對,我不能說……這是秘密,他交代了,誰都不能說,我不能告訴你……”
她腦子早已成了一團漿糊,其實這不能說的緣由,她已全然想不起來,但她只是模模糊糊有個印象,有人曾經很嚴肅的跟她講過,不能把兩人假夫妻的事洩露出去。
她的話沒頭沒尾,着實讓人起疑心,顏惜驀地憶起那一夜他跟在她和李承序後面察覺到的蹊跷,他試探性地問道:“他怎麽不是你夫君了,他三媒六聘八擡大轎将你娶進門,不是夫君是什麽?”
“都說了我不能告訴你……你不要再問我了……你快帶我去找蓮初……”
“好,我帶你去找你哥,”顏惜臉上挂着可親的笑,如誘哄着不懂事的孩童一般:“只要你告訴我,你和小王爺的事,我就帶你去找你蓮初……”
雲翎軟綿綿歪在牆角處,腦袋裏昏昏沉沉的厲害,本來就被酒精快吞噬殆盡的理智,在聽到有人肯幫她找雲舒那一刻,平日裏咬緊牙關守口如瓶的秘密,在“蓮初”兩字面前,天平瞬間傾斜下去,她湊到顏惜耳畔,道:“好,我告訴你,但你一定要帶我去找蓮初……我跟小王爺,那是假的……我們做戲呢……過段時間,我就不再是什麽勞什子王妃了……”
“做戲?”顏惜瞳孔倏然睜大,面容卻很沉靜:“你們為什麽做戲?”
“為什麽做戲……”雲翎眯起眼,感覺頭暈沉沉的,她用手支着額頭,轉不動的腦子開始很費力的想這個問題,想了很久,打了個酒嗝後終于想起來,語無倫次的道:“哦,墨蓮,他家有墨蓮……所以我們就成了假夫妻……”然而終是醉酒後不清醒,她說完這一句,又泛起迷糊來:“咦……奇怪,墨蓮是什麽……我怎麽想不起來了……”
顏惜何其聰慧,事到如今,一切隐情再明朗不過。
——她和小王爺,是假夫妻!假夫妻!
巨大的狂喜猶如浪潮一般沖擊在他心頭,數月以來,折磨着他的苦痛在一霎間全部得到解脫,他看着她,眸中似墜入無數顆璀璨的星矢,明亮耀眼到極致,一時竟忘了該說什麽,只是凝視着她。
見顏惜好半天沒動靜,雲翎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袖:“顏惜,我都告訴你了……你……快帶我去找蓮初……”她雖然喝的腦子昏昏乎乎,但找蓮初這個事,倒是絲毫都不含糊。
顏惜瞧着她,烏黑的眸中似有千言萬語在激蕩碰撞,騰出欣喜的浪。但她此刻哪裏看得懂,她搖搖晃晃站起身,想要推他一把催促他兌現承諾,結果酒深了,腳下輕飄飄的毫無力氣,人剛站起來,就往地上摔去。
顏惜眼明手快,攔腰抱住了她,止住了她要摔下去的趨勢。雲翎頭暈腦花手腳無力,掙不脫又推不開,只得軟軟斜靠在他懷裏。
顏惜雙臂攬着她,覺得懷中的人溫香軟玉,一團雲似的輕柔溫膩,随即他又發現另外一件事——因着這個動作,她長長的裙擺被輕輕撩起一截,露出雪白的腳踝——她居然赤着足,沒穿鞋襪。
這麽冷的天,沒穿鞋襪,坐在冰冷的地上喝酒……他神色不動,眸中卻掠過一絲不悅,他将她放到榻上,提高了聲音,向房外道:“素年。”
素年推門進來:“主子有什麽吩咐?”
顏惜道:“她的鞋襪呢?坐在地上這麽久,都沒人注意嗎?”
素年臉上浮起一絲讪然,趕緊捧了一雙鞋襪來,道:“雲小姐的鞋襪在這裏。”
顏惜取過鞋襪走到床榻邊,随後,素年及剛剛趕到的顏家書童便看到這樣的一幕,他們素來尊貴高傲的主子曲下膝蓋緩緩半蹲下去,将厚實的羊毛襪輕輕替床榻上的女子穿上。
榻上的女子似是不大情願,掙紮了幾下,被顏惜按住,他看着她,淺淺的笑,哄孩子似的表情:“翎兒,你不是要去找你哥嗎,你不穿好鞋襪,怎麽去找他?”
雲翎想了想,似是覺得有道理,便放棄了掙紮。突然又“啊欠啊欠”的打了兩個大噴嚏,合着濃濃的酒氣,全部噴到顏惜身上,而後指指腳,吐出一句話:“冷,腳冷。”
她說出這幾個字之時,歪着頭,擰着眉,眼色迷離,微微含了一點委屈之色,如一個受了苦須得向大人求得安慰的孩童,百般惹人憐愛。這跟平日的她裏簡直判若兩人,要知道,她人前一向倔強要強,此番若非喝了酒神志不清,除了雲舒,她絕不會在第二個人面前露出這樣嬌弱的神情,即便是父親雲過盡也不會。
顏惜何曾見過這樣的她,不由怔了一怔,旋即迅速掀開被子搭在她腳上,轉頭吩咐:“去打一盆熱水來,還要一碗姜絲驅寒粥。”
素年領命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六十一話 我是你的誰
素年領命而去。
熱水送到後,顏惜脫了雲翎的襪子,将她的腳放到熱水裏去,雲翎迷糊的斜靠在床頭,腳在熱乎的水裏泡的十分舒服。顏惜蹲在水盆前,用熱毛巾敷着她冰冷的腳,安撫孩子似的道:“這樣泡泡熱水,腳有好些沒?現在還冷不冷?”
雲翎由着他給自己敷腳,騰騰的水氣自水盆往上袅袅升起,她半眯着眼,往日雪亮的眸子被這熱水的水霧一熏蒸,似蒙了一層氤氲的霧,輕輕淺淺看人的姿态愈發迷蒙而柔軟,溫順的似一頭林間小鹿,聲音也像孩子一般軟軟糯糯,微微拖了點尾音,叫人愈發憐愛起來:“不冷了,很舒服......”
顏惜用熱毛巾包裹着她小巧而雪白的腳踝,看她的眼神,也似夾雜着霧氣一般,柔軟的近乎泛出溫暖的潮氣來。腳泡完了後,他幫她擦拭幹淨,然後穿上棉襪,将她塞到被窩內。
門口素年顏葵兩人早已面面相觑,常日裏他們看到的主子,永遠都是優雅尊貴風度翩翩,卻永遠籠着一層客氣疏離感的貴族男子,何曾見過他放下身段,這般溫柔細致地對待一個人?
然而,叫他們更驚訝的還在後頭。
終是喝得太多,下一刻,雲翎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右手撐着床榻,身子拱得蝦米似的,哇的一聲全吐了出來,伴随着酒氣熏天,污穢的嘔吐物嘩啦啦吐到地上,還有……碧衣公子的長袍上。
顏家書童瞪大眼張大嘴,他料想他們家素來風儀第一最見不得髒污皺褶破舊等各種不體面事物的貴公子,定然會推開髒污源,十萬火急的去換衣裳。然而他失算了,他們家主子沒有!完全沒有!他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髒污的長袍邊角,而後半扶着一身酒臭的女子,輕拍着她的背脊,好讓她舒緩一些。
顏家書童嘴張的更大,慢慢将自己的拳頭塞進去。
接下來,雲翎又吐了兩回,直吐得胃裏完全掏空,這才折騰完畢。她靠回了床頭,臉色蒼白,渾身似虛脫了一般,憔悴之極。
顏惜斜睇她一眼,眸中氣惱心疼不斷交織,末了卻只是懲戒一般輕拍了她額頭幾下,道:“這一次讓便你吐個夠,看你日後還亂不亂喝酒!”
雲翎無力抵擋他,将頭稍稍偏了偏,軟綿綿的靠在床頭上,似乎是向他求饒,嘴裏含糊不清地道:“別打,頭暈……”
她的這一個小動作,讓他的心立刻又軟下來,他掏出雪白的帕子,小心翼翼替她擦去唇邊殘留的髒污,随後走出房間,向素年吩咐道:“拿溫水給她漱口,再去給她尋一身幹淨衣裳,替她換下來。”
素年忙喚了兩個丫鬟進來,替雲翎換衣服。
雲翎收拾幹淨的時候,顏惜也換了身幹淨的衣服進來,他手裏端着姜絲驅寒粥,徑直走到床邊。
雲翎躺在床上,搖頭道:“我不吃……”
顏惜料到她會這般說,從容地道:“你不是要找雲舒嗎?你都幾天沒吃東西了,哪有力氣去找他?你把這碗粥吃了,有了力氣,才好去找啊。”
雲翎被他的話勸服,乖乖的由着他将粥一口口的喂下,許是酒太烈,還剩小半碗的時候,雲翎的酒意上來,一陣抵擋不住的暈乎感覺迷蒙了所有理智,前後沒有一分鐘,她居然倚着床頭沉睡了過去。
一側素年松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雲小姐折騰了好些天,終于是睡着了。”将頭轉向顏惜:“少主,您一路颠簸勞累,快去歇着吧,我在這守着她就好了。”
顏惜擱下手中的骨瓷花碗,将雲翎的身子放平,仔細的替她蓋上了被褥,道:“不了,你們都下去吧,我來守。”他的口氣輕輕淡淡,卻帶着不可抗拒的意味。
素年顏葵不好再勸,躬身退下。
***************************************************************************** 二更天,窗外夜色正濃。
顏惜正在燈火下翻看着賬簿,床榻之上的人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呢喃。她似是在做噩夢,緊皺着眉,面容惶恐而凄怆,閉着眼,不安地夢呓道:“哥……你去哪……你別丢下我……你別走……”
她的手在虛無中摸索着,似乎想抓住什麽,終于,抓住了一角衣袍,她順着衣袖摸過去,死死的拽緊了袖子底下的手,像是溺水中的人拼勁全力抱緊最後一根浮木。
那只手任她握着,另一只手又伸過來,帶着熟悉的溫暖,輕輕撫着她的發,道:“翎兒,沒事了,只是噩夢而已,有我在一旁陪着你呢……”
她迷迷糊糊的,仍舊不清醒,但覺得身畔這人十分溫暖,讓她于無助中頓生心安的感覺,她忍不住将他的手又往身邊拉了拉,好叫他離自己更近一點,仿佛這樣便能尋求一個避風港,将她的惶恐與畏懼盡數隔在外頭。
她不住将他往身邊拖,顏惜無奈一笑,只得将就着她,将身子往床榻上挪了挪,然而她仍是不滿足,拽着他的手繼續拖,最後,他只得斜斜地半躺半靠在床頭上,由着她的頭歪歪的靠在自己的腰間。
她繼續睡去,沒多久又做起噩夢,夢裏出現無邊無際猩紅的血海,雲舒躺在蔓延的血海之中,胸膛上堪堪插着雲過盡的炙羽劍,她被這一幕吓的魂飛魄散,大喊着:“哥!哥!……”
她連喊了幾遍,霍地睜開眼來,正對上一雙春水般的眸子。
她呆呆地看着顏惜,憶起方才做的那個惡夢,猛地坐起身來,道:“哥出事了,他出事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話未落,她光着腳丫跳到地上,鞋襪也不穿,心急火燎地向外奔去,眼前碧影一晃,顏惜截住了她的去路,将她拉回床上。
她焦急的欲掙脫他的手,道:“我要去找我哥,你別攔我。”
顏惜松開手,臉上并無其他表情,只淡淡道:“好,穿好鞋襪,我帶你去找。”
她木讷的點頭,還有些酒意,暈沉的症狀還在,大腦并不十分清楚,但對他的話,卻分外順從。
她胡亂穿好了鞋襪,雖然穿的歪歪扭扭,甚至心不在焉穿反了。可她顧不得那些,搖搖晃晃站起來:“走。”
顏惜坐在床沿,看着她扶着牆狼狽的姿勢,眸中波光莫名一漾,在她即将要邁開腳步的剎那,堵住了她的去路,他看着她,神色幽暗,道:“你若找着了他,可他依舊不要你呢?”
她怔住,似是有無邊無際的疼痛襲來,她捂住了胸口,表情空洞的有些發懵,不明朗的神臺在這一瞬間無比清晰起來。
是,她從未想過,即便她找到了他,又能怎樣。
他們之間,隔着三條人命,兩代人的世仇,還有破碎的彼此。
她呆愣在那裏,好半天,眼中浮起一層氤氲的霧意,似是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斜靠着牆慢慢蹲下去。搖曳的火燭下,她目光放空,烏黑的瞳中一絲焦點都尋不出來,她緩緩張開雙臂,環住自己,搖頭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若是那樣,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她緊緊環抱着自己,将頭埋在兩膝之間,似一個被逼到窮途末路的小獸。
顏惜沉靜如秋水的眼中浮起淺淺的憐惜,他傾下身去,目光穩穩的落在她臉上:“你有沒有想過,你除了他,還有我。”
“你?”雲翎眯起眼,酒意讓頭仍舊昏沉着,她撫了撫額,倏然又憶起什麽,疑惑地道:“可是......可是你前些天不是說,從此遠離我的生活?”
顏惜默了默,道:“那是我做過最錯誤的決定。”
彼時,他以為她已是他人之妻,傷心欲絕。況且她自覺幸福,他唯有黯然離開,留下祝福。而今,真相大白,她從來不是任何人的妻,至今也未有人能予她幸福無憂。既如此,他如何做不得那個讓她無憂無慮的良人?
她沒聽明白,顏惜卻已經笑起來,溫煦若四月裏的暖風:“翎兒,我是你的誰?”還未待她答,他已然兀自說道:“我是你的顏惜哥哥,是也不是?”
雲翎歪着腦袋打量他,似是想不通他為何講這些話,嘴裏卻無意識的順着他的話重複道:“顏惜哥哥?”
“是啊,我是你的顏惜哥哥,那些年,我們最親密的那些年,我喊你翎兒妹妹,我同你在一起,陪你玩耍,陪你瘋鬧,陪你做任何荒誕的事,去任何未知的地方.....你還記得嗎?”
憶起舊時之事,雲翎神思恍惚起來,她喃喃道:“我記得,那些年,你待我很好。”
顏惜神色巍然不動,他輕輕問道:“翎兒,在你心裏,究竟如何看待我?”沉默片刻,他移目看向她,輕聲問道:“你,可曾有,一絲半點的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親親對雲舒對于仇恨的固執不是很理解,這兩天小七會寫一個雲舒的番外,深層剖析雲舒的心理,加深理解~ 嘿嘿~
嗷,小七求包養,喜歡的親們請收藏,請留言~ 俺會很高興的~俺一高興,就會多碼字~~
☆、第六十二話 讓我治好你
顏惜神色巍然不動,他輕輕問道:“翎兒,在你心裏,究竟如何看待我?”沉默片刻,他移目看向她,輕聲問道:“你,可曾有,一絲半點的喜歡我?”
雲翎怔住,許是過度的酒精慫恿着人放縱,大醉後的她在面對他的問題上,首次卸下了心靈上的層層包裹及僞裝,這一次,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裝聾作啞的回避,而是将真切的想法毫無保留的流露出來,她說:“我不曉得……但是,你在我心裏……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她語速慢得簡直斷斷續續,大概是大腦在烈酒的麻痹下,不大好使,答案似乎歷經無比艱辛的思索才得來:“我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對你是什麽感情……但是我知道……你難過,我也會難過……你痛,我亦會痛……”
顏惜溫靜如水的雙眸驟然蕩起一圈漣漪,他笑了笑,眼中依稀有無法言喻的欣喜,他注視着她,虛虛的指了指雲翎胸口左側心髒的位置,說:“你心裏是有我的。”
他話音不大,卻頗為篤定,雲翎聞言臉色倉皇,辯解道:“我……哪有……”
她的辯解那樣徒勞,他清淺一笑,從容道來:“翎兒,不管你是如何看待我,有些話,我須同你說清楚。你且聽好。”
“翎兒,倘若,這一次雲舒讓你失望,或者,你們的矛盾無可調解,再無可能。”他頓了頓,眼神堅定而清明的看向他:“你可願意,在接下來的人生,讓我陪着你,我絕不會像他那樣。”
她驚愕住,宿醉的腦中似迷糊又似震驚,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繼續道:“我知道你需要什麽,翎兒。你的心裏有一個巨大的無底洞,你受過太多的痛,吃過太多的苦,你将那些苦痛埋藏在心底,從不與人訴說,但這不代表你不痛。你對過去無法釋懷,對未來充滿恐懼,你有着強烈的不安感,你的人生千瘡百孔,你的靈魂傷痕舛駁。因着那些不堪回首,你孤注一擲的愛着一個人,卻不知道自己早已病入膏肓。你需要醫治,需要很多很多的愛,很多很多的安全感,來慢慢醫治,來一點點撫平那些過去的陰暗。”
他忽地握住了她的手,似宣誓一般,深深凝視着她,春水般的眸子裏,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臉,幽深的瞳眸深處,有着從未有過的認真肅穆。他說:“讓我醫好你。我會用很多很多的愛,很多很多的安全感,醫好你。”
雲翎的神色有那麽剎那的震動,這些年,從未有人同她講過這樣的話,從未有人這樣去深入的剖析她的內心,許是這幾天太過傷心脆弱,這一番話在這個時候,格外的讓人感動動容,她居然忘了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他的手心覆蓋在她的手背上,細密的溫熱剎那傳來,明明并不是十指相扣的姿勢,卻無端讓人生出一種奇異的踏實感,他說:“翎兒,你信我,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這樣丢下你,不會讓你這般傷心欲絕的四處尋找,無論何時何地,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抓牢你的手,絕不随意放開。永不。”
許是他最後的幾句話太過一針見血,她驀地聯想起雲舒那日堅決抛下她之時,她的痛不欲生,想起自己孑然離家,四處尋找的心酸無度,想起穿越千裏遍尋無果,酩酊大醉後的無助凄涼……一剎那,心似被挖了一個洞,她捂住胸口,疼痛難忍。
一只手攬過來,帶着他特有的清荷氣息及溫暖,将她的頭輕輕靠在他臂彎,仿佛要為她抵擋住所有的痛苦悲哀。牆角的高腳金藤蔓燭臺,十幾只火燭搖曳着明亮的光火,像身側他溫暖而跳動的心,那樣令人安定踏實的光景裏,雪白牆上投下兩人偎依的影子,他的聲音在耳畔清晰而明朗的傳來。
“翎兒,你的晉康王妃,是假的。可我的心,是真的……讓我治好你的傷,我願盡我所能,從此之後,你不再受一絲一毫的痛,不再挨一分半點的苦,可好?”
他的表情那樣真摯,那樣溫暖,他的聲音帶着一貫的清朗及優雅,微微含了一絲沙啞,一字一句鄭重其事的道出,有着撫慰人心的力量。她半依在他的懷裏,一時吶吶無語。他偏過頭來,專注的凝視着她,等她的回複。
兩人四目相對,一個滿懷期待,一個神情迷惘,時光似乎凝滞不前。
暮色沉沉,四底下岑寂無聲,就在雲翎即将開口的瞬間,朱紅軒窗外驀地有白影一閃,朦胧夜色下,窗外人影臨去之時那回眸一眼,神情澹泊,眸光清冷,掠過房內相擁的兩人,若染了一層深秋冰霜,又蘊着極致的痛楚。
只這一瞬,雲翎猶如被潑天冷雨兜頭淋下,因醉酒迷蒙的神臺霎時一片清明,最後的一點酒意,統統醒了個幹淨,她掙脫顏惜的臂彎,跌跌撞撞向窗棂沖過去,高喊着:“哥!哥!”
夜色如墨,窗外的天,雪白的身影如纖鶴一掠而過,霎時隐入外庭萋萋花木中。雲翎急着去尋,外袍都沒來得及穿便往外奔,她剛到門口,卻又霍地站住,轉過頭來,朝身後的顏惜道:“我去找他,你不用跟。”
“對不起。”臨去剎那,她又補上了這三個字。她的眼神,有愧疚。顏惜的腳步立時斂住,還沒來得及回答,雲翎人已經跑不見了。
夜涼如水,顏惜獨伫在院落之中,只覺得心頭也似被這冬日的夜色染上一層涼意,他默然瞧着她遠去的方向,良久,苦澀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在瘋狂的補寫雲舒番外,所以今天更的有些少,見諒。改日日更六千作為補償,謝謝!
☆、第六十三話
雲舒去勢極快,又施展了輕功,雲翎哪跟得上,只能一路沿着若有若無的痕跡追尋而去。
她出了城門,來到郊外,在漆黑的荒野小路上摸索。還沒走出兩裏地,天下起雨,她頂着雨,繼續前行。
飄搖的雨似一塊籠天蓋地的水幕,讓原本昏暗不辨的夜色更加幽暗,眼前除開樹木影影綽綽的搖曳,幾乎什麽也看不見,雨後的地面泥濘不堪,她滑了好幾跤,也不知滾入了什麽叢中,被那樹枝的荊棘銳刺刮破了皮肉,熱辣辣的疼。但她哪裏顧得上,循着眼前的路接着尋。
也不曉得走了多久,大半夜的時間總是有的,她記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少路,上下了多少坡,路過多少座村莊,腳底也不知是紮進了石子沙礫還是什麽,痛的厲害,但她根本無暇顧忌,只知道,找,找,找,一心一意,堅定不移。
待得過一片銀杉林之時,她着實走不動了,扶着樹喘着氣,打算歇口氣再繼續。正欲倚着樹幹靠過去,眼角餘光瞟到一樣東西,可夜太黑,還未待她看明朗是什麽,那勞什子已經蜿蜒着飛快游弋過來,待到跟前終于看清之時,她臉色登時一變,口中不由一聲驚呼,但她的呼叫還未落下,白玉蘭清香攜卷着雨的濕氣撲鼻而入,腰間一緊,人已然離地而起,遙遙退到三丈之外。
再回過神來,身畔人已經松手走開,而方才她靠立的樹腳下,一條細長的金環蛇,正直挺挺死那裏。
雲翎驚魂未定地道:“好險。”旋即向身側不遠處那白衣之人看了一眼,追了過去,怯怯地喊了一聲哥。
雲舒立在十步之外,背過去的臉,瞧不清神情。
雨依舊在下,發出淅瀝的聲響,地上全是小水坑,雲翎踩着水坑在隔他兩步開來的距離站住,輕聲說:“哥,我都追了一晚上了,沒力氣了,你別再走了,好不好?”
雲舒回過頭來,面無表情,神色冰冷的似一個陌生人:“雲姑娘這話好生奇怪,我又不是你的什麽人,你追我做什麽。”
雲翎呆住,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喚我什麽?雲……姑娘?”
雲舒的話音淡的近乎疏離:“不然呢,該喚你什麽?……雲霄閣的雲家小姐?或者武林劍聖雲過盡的雲小姐?……還是……我雙親之仇的女兒?”
雲翎愣在那,眼見雲舒舉步又要離去,她一慌,拉住了他的衣袖,他的衣袖被雨淋濕,她的手也被雨淋濕,彼此濕漉漉的挨在一起,冰涼的感覺讓她的心有些發慌,她問:“你去哪裏。”
“松手。”雲舒斜睇她一眼,似是想起什麽,眸中陡然染了一層薄薄的惱意,道:“我去哪裏都與你無關,你莫要再跟着我,你應該去找你的顏少主才對。”
雲翎怔了一怔,須臾反應過來,堵在他身前,道:“哥你誤會了,我跟顏惜……”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雲舒截住:“誤會?方才即便是瞎子也能看見你和他親熱地摟在一處。”他話意依舊冰涼,可親熱這兩個字似是從牙縫中蹦出來一般,含着微微的怒氣。
“方才……”雲翎靜默片刻,好半天後道:“你一直在窗外?”
“是。”雲舒長袖一甩,眼神冷的似這嘩嘩落下的雨幕:“方才若不是我現身,你預備怎樣?接受他的表白嗎?接受他的情意嗎?”
“你在窗外……你一直在窗外……”雲翎對他的質問恍若未聞,只愣愣出神的念叨着這句話。
她不辯解,雲舒怒意更甚,他霍地逼近她,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眼前,道:“怎麽,為什麽不回答我的話?看你這個樣子,似乎真是要接受他的心意,同他夫唱婦随雙宿雙飛回越潮島是嗎?”他加重了語氣,帶着一絲自嘲:“也是,你們自幼便有婚約在身,若不是墨蓮的事小王爺橫插一腳,你只怕早已是越潮島的少夫人了。”
他微微傾身,緊緊逼視着她,幽深的眸中似有兩簇熊熊的烈焰在灼燒,帶着壓抑不住的怒氣,以及咄咄逼人的凜冽,俨然跟平日裏冷清淡然、高華而澹泊的他判若兩人。雲翎被他這樣的神情驚住,手腕處被他卡住不能動彈,傳來劇烈的痛,估計是那裏被荊棘利刺刮破的傷口剛巧被他緊捏住,痛的她有些受不住,她掙紮了一下手腕,道:“你放開我。”
她的這句本意是,你碰到我傷口,我很痛。不曾想到了雲舒耳裏,卻又變成了另一番意思。他定定的瞧着她,道:“放開你?好!放開你讓你去找那顏少主是嗎?好!好!好!!”
他連說了三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