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9)

好,猛然手一松,霍地一甩,“啪”一聲水花濺起,雲翎措手不及重重跌坐在泥坑裏,狼狽之極。

因着這番動靜,她懷中的夜明珠從衣襟中跳了出來,被銀鏈子挂住,懸在衣領外,幽幽發着光,那是他曾經送她的禮物,她找巧匠把它穿成了吊墜,日夜挂在頸上,貼身不離,李承序有幾次跟她鬧着玩,要摸那珠子,她小氣吧啦的從不依。

夜明珠的光似一盞小小的燈,瑩瑩地打在雲翎身上,本來黑暗中看不到的狼狽,此刻照映的清晰明朗。

她冒雨前行大半夜,渾身被雨澆的濕漉漉的,比雲舒更濕更透,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滴水,冷風一吹,她禁不住打着冷顫,頭發亂糟糟的散了下來,其中幾縷鬓發淩亂的黏在臉上,水順着發梢流到蒼白的臉頰,又滑向泛白的唇。額頭,腮上,下巴上,手腕處都有好些條紅色的血痕,一看便知是野外銳利荊棘劃出的傷口,最長的一道在右手臂上,從手腕處一直拉到無名指,傷根本沒處理過,方才被雲舒用力一捏,又開始鮮血淋漓,被雨水一沖,受傷的皮肉都洗刷成了粉紅色。至于身上,更是不用看了,除開水,還有泥,黃褐色髒污的泥,也不知摔了多少跤,才能将一身藕荷色的衣衫,染成這純粹的泥色。最慘不忍睹的是鞋子,左腳的還好,雖然已經完全看不出來本身的顏色,但好歹還有,不像右腳,鞋沒了,襪子也不知道去了哪,光着腳丫,腳掌……就不說了,自然是被沙礫碎片什麽的,紮的處處傷口,混了泥,一邊流血一邊高高腫起,腳趾的指甲蓋也磕掉了兩個,露出兩個血色的小坑,被污濁的泥水摻和進去,辨不清血肉的顏色。

這一路崎岖山道,這一路看不見黑夜的前方,這未知的整整一夜,她從一個山頭到另一個山頭,一座村莊到另一座村莊的找,她摔了很多跤,她被冷雨凍的瑟瑟發抖,她被攔路的荊棘割破皮肉,她踏着滿腳的傷口,她不停流着血,但那又怎樣,誰都不能阻止她,忍着種種痛楚磨難,一步一步,翻山越嶺,走到他面前。

雲舒靜靜地瞧着她,幽深如淵的眸裏,有什麽情緒在急速翻湧。

雲翎依舊不堪的坐在泥坑中,仰着頭看着對面的男子。半晌,她站起身,緩緩向他伸出手,似是想挽留住他,他沒有迎合,她手的姿勢便定定地保持在虛無的空中,雨水落入流血的手掌,混成水紅色的血水,順着纖瘦的手腕往下滑,落入曲折的肘間,在肘部轉折處,一滴滴墜入地面的水坑內,滴答,滴答,濺起水紅色小花。

那樣無聲沉默的光景裏,她深深凝視着他,低沉卻堅定說道:“是,我承認我是雲翎,是你血親深仇的女兒雲翎……可是,可是我更是你的蓮生啊……是那個從小到大,只愛着蓮初的蓮生,是那個為了蓮初可以不顧一切的蓮生,是那個……”

她的話還沒說完,他陡然傾下身,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剎那,吻她。

他捧着她的臉,将她推在後面的樹幹上,不顧一切的吻,似要用盡全身力氣。不像方才那樣淡漠,不像曾經那般溫柔,帶着狂風驟雨般從未有過的侵略氣勢,還有一絲暴戾,似在發洩什麽,又似要印證什麽,她簡直快喘不過氣來。驀地她唇上一痛,嘴唇似乎被他咬破,有猩甜的液體滑進唇舌之間,在舌尖上綻出鹹甜交加的矛盾感覺,卻又透着極致的苦,然而,縱然這樣,她亦仍不顧一切的去回吻他,似要将所有的心意,所有的堅定不移都向他傾訴。兩個人緊摟在一起,唇齒相依,磕的牙關都有些痛。

須臾,他的吻又移到她頸上,細細密密地宛若夏日的急迫驟雨,帶着紊亂的喘息聲,她微微揚起下巴,他熱熱的呼吸掠過她雪白的頸項,不似剛才的掠奪,倒更像是索取,她身上若有若無的蓮花氣息夾雜着潮濕的雨氣,混成一股似來至異世的馥郁香氣,那是專屬于她的溫暖與體溫,貼在臉上,像是隆冬雪夜裏的羽絨,細膩而柔軟,有着令人安心的溫存。他近乎貪婪的索求着她的溫暖,近乎渴望的依賴着她的氣息。一如既往的就像那些年,他們相依為命的那些年,她是他全部的溫暖,亦是唯一的溫暖。

是了,這一吻,是痛楚,是矛盾,是恐懼,是不安,是絕望,是無奈。

卻,又是愛。

絕望而無奈的吻,絕望而無奈的愛,于這淋漓的雨夜裏,于這污濁的泥水間,于這深入骨血的世仇之中,于這愛恨交織之中,于這森冷悲涼的宿命中。

抵死纏綿。

作者有話要說: 哇啊啊啊,終于來場哥哥主動的強吻!! 扭轉了總是被妹紙強吻的局面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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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 小七還在奮力碼雲舒番外,碼番外。。。。

☆、雲舒番外 《江南一夢》(一)

我是雲舒,出身雲霄閣。

我有一個古怪的父親,和一個特殊的妹妹。

我的父親是武林劍聖雲過盡,他立在江湖巅峰的位置,使得一手好劍,卻,從不教我。

是的,他從不教我劍。正如他,從不對我笑,從不親近我。他對我而言,是個太特別的存在,兒時印象裏的他,從沒有給過我父親的親厚感,他喜歡遠遠的立在一丈之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瞧我。

是什麽樣的眼神呢?偶爾是冷漠,偶爾是排斥,更多的時候,是歉疚。那裏包含了太多的東西,我看不懂,但我曉得,他是不喜歡我的。

曾經,我以為是自己不夠好,不夠出色,所以不能讨他的歡心。我羨慕小師弟,他是小師叔的兒子,每逢他練劍之時,小師叔便摸着他的頭說,我家小子就是有出息!小師弟得了誇贊,得意地讨要獎賞,小師叔便高高興興地答應。

那時候我站在一旁,默默瞧着,然後一遍遍更努力的去練劍訣,早上天不亮就起,半夜方睡。然而,就算我練上千遍萬遍,練到比小師弟好上很多,也從未得到父親的一句誇贊。

我心裏難受極了,不是因為沒有獎賞,我壓根不在乎獎賞,我只想看看父親的笑,我期待他為我笑一次。

但,從沒有。我得到的,永遠只有冷漠。即便我再好,他也從未正眼瞧過我。

我難過,但,不會講。

七歲那年,我終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我不是父親的親生子,我只是他收養的義子。

這個事情,是我的乳母陳姑姑告訴我的。她說,我的親生父親,名叫奚落玉,他是義父的師兄,我的親生母親是蕭芷茵,義父的師姐。

可惜,他們早已經死了。

所以,我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義父不過是念着同門之情收留了我,而我,寄人籬下。

陳姑姑随後陸陸續續告訴了我更多,她是我母親蕭芷茵的貼身丫鬟,說的話,自然是真的。她跟我講了許多父親母親的故事,提起我的父親奚落玉,她說:“豐神如玉啊,曉得麽,這個詞就是為你爹爹準備的。”

提起母親,她啧啧道:“小姐當年可是武林第一的大美人,世人趨之若鹜。嗯,那個什麽,哦,傾國傾城,說的就是她。”

她還寶貝似地翻出當年的畫卷給我看,發黃的陳年畫卷,白衣男子在竹林裏撫琴,風姿卓卓,女子在一側練劍,紅衣如火,笑容明豔,似有風吹過,竹子的枝桠簌簌搖曳。

那丹青的意境美極了,我沉浸在畫卷裏久久不能回神,心裏卻湧起複雜的感覺。

有歡喜,也有哀傷。

歡喜的是,我的親生父母原來長着這般模樣,我終于知曉他們的模樣,但更多的是沉悶與哀傷,他們早早而去,我終究未曾親眼見過他們一眼。

接下來,我又纏着陳姑姑講了更多父母的舊事,譬如,父母是什麽樣的人,父母年少之時有過怎樣的經歷,再譬如,母親是如何嫁給父親的等等。我将對父母的思念之情遺憾之情,用近乎鑽牛角尖一般的提問來表達,陳姑姑快被我纏死。

好在,陳姑姑是個有耐心的人,耐心到她對我幾年來如一日的關愛,從不煩惱我的刨根問底。

陳姑姑說,娘親與爹爹是同門師兄妹。其實娘親原本中意的人不是爹爹,而是義父雲過盡,那時候,娘親與義父都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但不知為何兩人大吵了一架,自此一刀兩斷,娘親曾為同義父的這段情黯然神傷許久,但爹用真心治好了娘親的傷,再然後,娘親嫁給了爹,兩人隐居世外,過起了神仙伴侶般的日子。

姑姑說,爹娘新婚的時候,爹親手雕琢了一根玉簪送給娘親,樣式是娘親一貫喜愛的石榴花,娘親時時将它簪在鬓上,中意極了。而一向不喜歡舞文弄墨的娘親自譜了一首琴曲贈與爹爹,名為《月落玉蕭賦》,曲名鑲了爹爹與娘親的名,爹爹如獲至寶,日日彈奏。

姑姑說,娘親懷我的時候,爹爹又歡喜又緊張,雖有丫頭小厮伺候着,可爹不假于人手,絕大多數飯菜補品,都是他親自下廚。娘懷我三個月之前,害喜厲害,每日吐的食物比吃下去的還多,爹爹急的寝食難安,沒少研究食譜。

姑姑還說,晚飯後爹爹便要扶着娘親在那胭脂花叢旁散步,兩人一邊碎步走,一邊說着雜文趣事,待娘乏了,便坐在庭中的秋千上,依靠在爹爹懷裏,兩人沐在月下,細細商量給肚裏的孩子取什麽名。爹爹總依着娘,娘說的名,他都說好,最後娘不耐地說,我都取了十幾個名了,你倒是說說哪個最好啊。爹爹撫撫娘的發,說,十幾個名都留着呗,日後生一個,就用一個,最好生十幾個,把好名字都用完,這樣就不浪費了。娘又好氣又好笑,拿手錘爹爹,爹爹任她錘着,溫柔地笑。

陳姑姑說到這一段的時候,面帶憧憬,而我,雖然沒見過父母,但姑姑的話卻讓我覺得,父母活生生的活在我的身邊,那些幸福的過往,好像我親眼見過似的。

姑姑還講了很多,但對于娘親與義父情變之後嫁給爹爹的內情,她并不知曉,而我對此事卻覺得理所應當。爹爹是那樣出色的男子,對娘親又一往情深,即便沒有那些往事的講述,只這一副畫卷,都可以看出端倪,翠竹下撫琴的男子,雪衣墨發,修長的指尖撥動着琴弦,明明是清冷的氣質,可投向舞劍女子的眉眼,卻如四月微風般溫柔。

爹爹是深愛着娘親的,娘親嫁給他,必然是幸福的。我這樣想。

但馬上,我被另一個問題難到——我的父母是為何而死?

陳姑姑答不上來,她也不清楚,只說聽說是突發重疾暴病而忘。更蹊跷的是,整個雲霄閣好像有着某種特殊的禁忌,那就是沒有一個人敢光明正大的提起奚落玉與蕭芷茵這幾個字,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小師叔,他酒深了,無意間提起了一些爹爹與娘親的往事,義父聞後大發雷霆,小師叔被罰得很慘。

自此,閣裏對這兩人的名字更加忌諱至深。

但我卻越發好奇,但因着從未有人給過我正面的答案,我亦從未祭奠過父母的墓地,所以我甚至産生了一種不切實際的希翼,或許這應該被稱為不可能的幻想——我幻想着父母并未離去,他們尚在人世,只是隐居到了世間的某一角落,等哪一天,他們就會出現。

是的,他們一定會出現,會帶我離開冰冷的義父身邊,帶我離開這不快樂的年少,給予我真正的雙親溫暖。屆時娘親一定會像陳姑姑一樣親昵的擁着我,父親會像小師叔對待小師弟一樣,摸摸我的頭,用溫和而低沉的嗓音,鼓勵我,肯定我——年幼的我,在陳姑姑的陪伴下,于無數日夜中,這樣渴盼着父母。

這種幻想,持續到八歲,持續到那一天。我永遠不能忘記。

那一日,陳姑姑突然從外頭回來,她本是去山中幫我采跌打損傷的草藥的,卻不知為何半路折了回來,她跌跌撞撞進了我房間,表情慌張,臉色白的吓人,她牢牢抱住了我,陡然流下來淚來,哭道:“我可憐的小姐.....我可憐的姑爺.....他們竟......”

然而她的話未說完,義父便出現在房中。他高大的身軀立在門口,光線被遮去了一大半,淩厲的氣勢極度迫人,他說:“看來,你不适合再做舒兒的乳母了。”

在我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陳姑姑已經被拖走。我預感到大事不好,喊叫着去追陳姑姑,卻被一幫下人拽住,直接鎖進了房內。

不多時,院子裏傳來“砰砰砰”的聲音,似是鈍器砸在身軀之上的悶響,伴随着陳姑姑凄厲的慘叫,一聲接一聲。

陳姑姑在受刑!

我看不見,卻清清楚楚的聽見。那一聲聲擊打聲像錘在我的胸口,我在房中不住哭喊求情,卻沒有一個人回應。

我哭到喉嚨沙啞,好久以後,四周終于歸于平靜,天也黑了。守門的家丁離去後,我推開房門,看見幾個家丁拽着一個卷着的破席子往後山一丢,然後冷漠走開。我躲在一旁,兩腿發軟,猜到那席子裏是什麽,卻又不敢确認,顫抖着手去打開席子,一下子蒙在當場。

陳姑姑死了。麻袋裏是她冰冷的屍體!

她被亂棍打死,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好皮肉,若不是頭上那熟悉的素銀發簪,就憑血肉模糊的五官,我絕對認不出來。

她的屍體已經僵硬,我抱着她坐在那,心痛到極點,反而哭不出來。又或者,是一下午被關在房裏的時間,我已經猜到了她的結局,那時便将嗓子哭到沙啞,如今發不出來任何聲音,只能仰着頭流淚。

陳姑姑,我親切溫柔的乳母陳姑姑,不是我的母親,卻像母親一樣待我的陳姑姑,就這樣,莫名其妙而悲慘的死在了亂棍之下。

我抱着陳姑姑,在後山整整坐了一整晚,還未想出她該死的原因,第二天,又接到了福伯的死訊。

福伯,是曾經侍候我父親奚落玉的忠仆,待我亦極好。可義父說,他同陳姑姑勾結一氣,蓄意挑起事端,于是,他被幾人緊緊制住,被箭弦繞到脖子上,活活絞死。

他被殺的時候,我沒看見,那會我被幾個門人攔在房裏。但埋的時候,我看見了。因為是我親手埋的。

他被同樣的扔到了後山亂石坑,屍身慘不忍睹,而我,半夜摸索過去,親手将他埋了。

借着微弱的火把,我看見他手中緊攥的紙條,紙條上血跡斑斑,依稀可見一行字,是寫給我的。

——小主子,世仇必報。

那字是他的血寫成,最後一個仇字,甚至因為太過匆忙而少了最後一筆。

我不懂他的意思,卻第一次嘗到仇恨的滋味。

我開始對義父産生憎惡的心理,他雖然養育了我,可卻将我在乎的人,一個個毫不留情地殺害。

那個夜晚,我對自己說,待我長大,待我羽翼豐滿,不管陳姑姑與福伯的死,義父能不能給我一個交代,但,我是一定要脫離這裏的。

我在那裏守着陳姑姑與福伯的墳冢,一遍遍說,直到天亮。

天亮之時,蓮生來找我。哦,忘了交代,蓮生,我的妹妹。

蓮生,我唯一的妹妹,雖然我們不是親兄妹,但一直同親兄妹一般陪伴着彼此。若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我是義父的養子,她卻是義父的親生女兒。

雖然身份殊別,但我們倆的待遇卻差不多,義父對她這個親生女兒不怎麽待見,她極大多數時候,也是孤零零的期待着雙親的愛。但再期待也沒有用,義父不疼她,義母,也就是我的姨母,更是發瘋般厭惡自己的女兒,稍微有一點點機會便要虐待毆打一番的,有一次差點把蓮生丢進井裏淹死。

我跟蓮生的童年都不快樂,但我們表達的方式不一樣。沒有大人的疼愛,我會找個無人的角落,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或者習武,或者看書,總是安安靜靜的,而蓮生則截然相反,她會故意做很多惡作劇,搗蛋闖禍接連不斷,義父常被她氣的跳腳,将她丢進劍閣罰跪,但她從不怕,出了劍閣後更加變本加厲。偶爾她一人淘氣還不夠,還要拉上我一起,我不依,她便要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跟我鬧,我最怕她哭,多半繳械投降。

于是,我的童年有了更多不一樣的記憶,譬如,六歲那年,因為陪她爬樹,我把腿摔折了,七歲那年,蓮生惱義父不陪她過生辰,偷了義父的劍訣撕個粉碎,而我,掩護她偷,最後被發現,雙雙挨了一大頓板子,再譬如,頑劣的蓮生把教書的夫子氣的要跳河,而我,因為沒有阻止,同她被罰在劍閣跪了好幾天.....

所以毫無疑問,蓮生是個很麻煩的主,很闖禍的主。這叫什麽來着?哦,闖禍精。

于是,父母與蓮生。那些兒時的記憶,就這樣被區分成兩部分,一半盛滿我對親生父母的期盼與思念,而另一半,是被不停惹事的闖禍精蓮生,一場接一場的連累。

偶爾我會煩她,煩這個闖禍精,她那樣莫名其妙的出現在我的生命,心情好的時候跟在我後面,用糯甜的聲音喊我哥哥,心情不好的時候,各種無理取鬧,她的口頭禪是這樣的,哥哥,我不管.....我就要.....你必須......典型的撒嬌加威脅,若我不依,她就開始抱着我嗚嗚咽咽,濕漉漉的眼淚蹭到我的身上,然後睜着黑白澄澈的眸子看我,可憐兮兮的像一只找不到依靠的小貓小狗.....我完全招架不住,最後都會依她。

其實我心裏是曉得的,我什麽都依她,不僅是害怕她的眼淚,更因着她是我的妹妹。

她是妹妹,我是哥哥,很多事情,只有我才能懂。因為手足之情,更,因為同病相憐。

蓮生,她不過也是個孩子,一個得不到疼愛便用胡鬧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雲舒番外《江南一夢》(二)

福伯去的那晚,後山的天蒙蒙亮,六歲的闖禍精呆呆站在那,不曉得我為什麽流淚,她太小,甚至不懂那一捧墳冢是什麽意思,她只是驚訝地問:“哥哥,你為什麽哭?為什麽晚上不回房間睡覺?有人欺負你了麽?”

我搖頭,福伯跟陳姑姑的死讓我難受的說不出話,只是默默流淚。

蓮生的表情開始有些驚慌,因為我很少在她面前哭。她愣了半晌,伸出小手胡亂的給我擦眼淚,自己卻跟着哭起來:“哥哥,你別哭,我再也不跟你搶酒釀果子吃了。”

見我不答話,她繼續拿袖子給我擦眼淚,每次她哭我便這麽給她擦眼淚,終于有一天,輪到她給我擦了,她一邊擦一遍抽噎道:“哥哥,是不是蓮生做錯了什麽?是不是白天我搶了你的小木馬所以你不高興?我錯了,我再也不欺負你了,我保證......”

“我曉得我錯了,哥哥你不哭,我日後一定不煩你,有什麽好的,一定都讓給你.....”

“哥哥,哥哥,這是昨夜裏秦嬷嬷給做的蓮香百合糕,我給你留了一半,你吃糕點,不要哭.....”

......

那個淩晨,幼年裏最悲傷的清晨,露濕霧重,蓮生便這樣蹲在我身前,抱着我的胳膊,用嗚嚕嗚嚕的哭,和亂七八糟的言語,安慰我受傷的心。

我心裏百感交集,卻無法表達,我的妹妹,我那名喚蓮生的小小妹妹。她什麽都不懂,她偶爾很煩,但我曉得,雲霄閣待我最真心的,除了已去的陳姑姑,再沒人能比得過她。

陳姑姑跟福伯的風波很快消散,雲霄閣恢複到以前的平靜,所有人都似乎忘了曾經還有陳姑姑那樣的人存在,除了我。

半年後,義父帶我們去了蓬萊閣,這是他第一次帶我們出游,蓮生受寵若驚,歡喜極了,我卻沒有絲毫的愉悅,因為我曉得,這個出游的計劃,是顏伯父提出來的,并不是義父自願。

說起越潮島島主顏伯父,他是義父的拜把子兄弟,很和氣的一個人。這次蓬萊閣主大婚,收到喜帖的他,帶上了自己的獨子顏惜前去赴宴,因路途漫長,他覺得無聊,也怕顏惜無伴相陪,便邀着收到喜帖的義父帶上我們兄妹一起前去,義父拗不過他,兩家人便結伴去了蓬萊閣。

他的獨子顏惜,是我跟蓮生的老相識。第一次見到顏惜的時候是兩年前,顏伯父帶顏惜來雲霄閣做客,六歲的他板着張臉,嘴唇緊抿,一看便知是內向而孤僻的性子。

顏惜來後,整日把自己關在客房,不同任何人打交道,不跟任何人講話。因着他那張冰塊臉,自然沒人敢主動找他。但除了蓮生。

我常常忙着練劍或者習文,不能時刻陪着蓮生玩鬧,于是蓮生便将矛頭瞄準了新來的小哥哥,沒事便帶着各種寶貝屁颠颠的去找他。但很顯然,顏惜不喜歡這個送上門來的小夥伴,一次次毫不客氣地将蓮生拒之門外,但蓮生臉皮厚,屢次被拒,卻越挫越勇。

蓮生的勇氣截至到半個月後,以受傷流血告終。一直對這事不上心的我,看着蓮生膝蓋上的傷口,終于怒了——顏惜居然用力推倒了蓮生,蓮生的膝蓋跟小腿磕破好大一個口子,血順着小腿一直流到腳踝。

我大怒,我自己的妹妹,再怎麽煩怎麽闖禍,我也從舍不得動她一根頭發絲,如今卻傷成這樣!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沖過去要揍顏惜,衣袖卻被一只小手拉住。

我偏頭,蓮生正睜着眼睛望着我,往常的好哭鬼這次磕破了膝蓋卻破天荒的沒哭,她輕輕說:“我不疼,哥哥。”

頓了頓,她又說:“哥,算了,顏惜哥哥沒有娘親的疼愛,跟我們一樣可憐,你不要打他。”

此事便這樣不了了之,就在我以為,蓮生會吸取這次教訓,跟冰塊臉顏惜再也不相來往的時候,情況又變了。

第二天,蓮生正由着嬷嬷給受傷的膝蓋上藥,冰塊臉板着臉進來,手中拿着一個小瓷瓶子,走到蓮生身邊後,二話不說直接将嬷嬷手中的跌打藥往窗外一丢,就在衆人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麽之時,他已經打開小瓷瓶,将裏面的細白粉末細細的塗到了蓮生的膝蓋上。蓮生本是痛的龇牙咧嘴的臉,遇到冰塊臉的藥,五官頓時舒展開了。

冰塊臉擡頭瞧着蓮生的反應,硬梆梆地問:“還疼不疼?”

蓮生拼命搖頭,而冰塊臉則留下了他的越潮島獨門治傷秘藥。

蓮生的腳傷在關節處,一時半會好不了,行動不便,只能在床上躺着。往常活蹦亂跳的她如今悶在房裏,完全不能适應,我前去陪她,依舊改變不了她愁眉苦臉的模樣。

她趴在床上唉聲嘆氣,一直到傍晚,她突然“咦”了一聲,原來窗臺上多出了一樣小玩意。

那是一只草編的蜻蜓,模樣栩栩如生,我給蓮生拿了過去,蓮生愛不釋手,卻不知道是誰放上去的。

翌日清晨,窗臺上又多出了一樣小玩意,這次不是草編的蜻蜓,而是一只木雕的小鳥,拉動鳥腹裏的某個開關,翅膀還能一扇一扇,蓮生驚喜極了。

第三日,又多了一個花籃,籃子裏放了一些五顏六色的鮮花,還有一個杜鵑花編制的花冠,蓮生美滋滋地将它戴在頭上,很是喜歡。

.....

如此連着七八天,每天都有不同的禮物送過來,蓮生每天都能得到驚喜。但這都是趁着天不亮的時候偷偷放在窗臺的,所以我們不知道那個送禮物的神秘人是誰。

直到蓮生傷好後的某一天,我們意外撞見冰塊臉獨自蹲在花園的一角,手裏正編着一個草蜻蜓。

蓮生高興地跳起來,跑過去搖着顏惜的胳膊道:“顏惜哥哥!原來送禮物的人是你啊!”她又厚着臉皮送上門去,純粹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顏惜哼了哼,不答話,表情卻已經默認了。

蓮生毫不在意,她撿起地上的草蜻蜓,左顧右看,誇道:“這蜻蜓真好看!顏惜哥哥你怎麽這麽厲害?”摸了蜻蜓半晌,她纏着顏惜道:“你也教我做好不好?”

“這麽簡單都不會!真笨!”顏惜不耐地甩開她的手,卻已經把草莖遞給她,開始教她做。

幾天後,蓮生學會了編草蜻蜓草蚱蜢等等,她興高采烈拿着成果給我看,說是給我的禮物,我只是笑,轉眼就去練自己的劍,那會我還不知道義父不是我的父親,我還想着再努力一點,博得他的肯定。

蓮生見我沒什麽反應,有些失望,留下草蜻蜓就走了。

從那以後,蓮生粘我的頻率逐漸減少,也是從那時起,她跟顏惜越走越近,總是見她主動找顏惜,園子裏充滿了她黃莺般清脆的聲音,喊着顏惜哥哥,顏惜哥哥。而顏惜,總是硬梆梆地問,又幹嘛?又有什麽事?

接着就聽蓮生嬌憨道,顏惜哥哥,我們去後山玩好不好?去逮一只粉紅色的兔子,或者是,顏惜哥哥,我的彈弓壞了,你給我修一修,我們去捕個黃鹂回來,聽他唱歌好不好.....

顏惜回答總帶着嫌棄的口吻:沒意思!不去!

蓮生便仰着臉,可憐兮兮的瞧顏惜,低聲說,去嘛,去嘛。

過不了多久,就會見顏惜一跺腳,皺眉道:你真煩!而後伸手拉過蓮生,朝後山走去。

.....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蓮生,顏惜的冰塊臉症狀在逐漸改善,他不再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并且開始露出笑容,一天比一天多。顏伯父看在眼裏,喜在心裏,有一日當着我們的面,笑嘻嘻地對義父說:“雲弟,這娃娃親訂得妙極了,看這兩孩子好的。”說完他又去逗蓮生:“翎丫頭,長大以後就嫁給我們家惜兒,做他的娘子好不好?”

蓮生嘴裏含着魚丸子,一臉懵懂,“什麽是娘子啊?”

“娘子就是......”顏伯父不知道該怎麽跟一個四五歲的娃娃解釋這個問題,于是道:“如果你是惜兒的娘子,那他就必須把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統統都給你,并且事事依着你,處處讓着你!穩賺不賠!”

“好吃的好玩的都歸我?”蓮生的眼睛登時亮了,頭點的像雞啄米,“好呀好呀,我要做顏惜哥哥的娘子!我要做顏惜哥哥的娘子!”

“煩死人了!我才不要她做我的娘子!”一旁的顏惜又露出嫌棄的表情,硬梆梆地道,手中的筷子卻将盤中那個最大最肥的鵝腿夾給了蓮生。蓮生最愛啃鵝腿。

我在一旁靜靜瞧着,沒說話,手中準備要夾給蓮生的鵝腿,終是停在了那裏。

夜晚,我問新調來伺候我的嬷嬷,娘子是什麽意思。嬷嬷說,娘子就是妻子的意思,女人嫁給了男人,就是他的妻子,兩個人是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生兒育女,相伴白頭。

嬷嬷還說,蓮生同顏惜自娘胎起就定下了娃娃親,蓮生長大後是注定要嫁給顏惜,做他的娘子的。

我的心裏掠過奇怪的感受,卻無法形容,有些酸意,更多的卻是舍不得,一想起我唯一的妹妹,我護着疼着的小小丫頭,日後居然要跟我分開,去另一個人身邊,我心裏難受,口中卻無謂地道:“禍害精,由着你去禍害別人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同樣雙更!謝謝!

☆、雲舒番外《江南一夢》(三)

因着蓮生得了“娘子”這個因由,對顏惜的态度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以前她找顏惜的時候,還得想一些說法跟托詞,如今完全不需要了。

譬如,她再找顏惜玩,顏惜不依,她就會理直氣壯的說,我是你的娘子啊,顏伯父說了,你得事事都依着我。

譬如她胡鬧,把顏惜惹煩了,顏惜還沒開始怪她,她便理所應當地說,我是你的娘子啊,你得讓着我。

再譬如,她犯了錯捅了簍子,就會可憐兮兮的跟顏惜說,我是你娘子.....不等後面的話說完,顏惜已經郁悶地投降道,知道啦,你想我怎樣幫你?

娘子的這個稱呼像是一件特殊的武器,蓮生用它對付顏惜,戰無不勝。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兩年後的蓬萊閣之旅。

那次蓬萊閣主大婚,賓客雲集,其中來了一個跟蓮生差不多大的六七歲小丫頭,那是千絕門掌門的幺女,長的粉嘟嘟的,桃花一般可愛。小丫頭似乎對顏惜很有好感,沒事就追着顏惜玩,可惜顏惜并不理會她。有一日小丫頭氣不過,在花園的石階處攔住了顏惜,說:“我要你陪我捉迷藏。”

顏惜拒絕的很幹脆。

小丫頭從小被當金枝玉葉般養着,哪經得起這麽直白的拒絕,立馬哭了,一邊哭一邊追問為什麽。

顏惜這個冰塊臉卻一反常态的笑了,眼角彎彎,說:“翎兒不會同意的。”

小丫頭哭的更厲害,問:“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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