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3)

的斜陽終于徹底墜入地平線,世間的另一處,巫殘歡站在地宮外,遙遙看着即将入夜的昏黃暮色。順着她的眼光看去,天際一抹将黯的晚霞下,一個十歲左右的孩童正在欲暗未暗的蒼穹下練功。隔得遠了,看不清架勢,只覺得一招一式甚是奇特,伴随着他不停變幻的招式,“叮叮玲玲”的怪異聲音有一陣沒一陣的傳來,粗聽似是兒童戲耍的鈴聲,可入耳了,卻又讓人無比難受。

巫殘歡面無表情的看了半晌,向着身後水清衣的人頭也不回地道:“這孩子不錯,不愧我是親自挑出來的。年紀雖然小小,勾魂鈴卻已然到了一流的境地,不枉我這些年的栽培。”頓了頓,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果然,這勾魂鈴修的越早,便越有成就。風兒,你知道為何嗎?”

那鈴鈴的聲響仿佛染上某種魔魅一般,風清頭不自覺微微的發暈,她調動內息抵禦着那古怪的鈴聲,勉強道:“孩兒不曉。”

巫殘歡道:“年紀越小,心中雜念便越少,修習功夫便愈是專心。況且這孩子不僅天賦極高,且自四歲開始,除開勾魂鈴,我從未讓他修習過其他任何武功,他心無旁骛的專心修習勾魂鈴一種功夫,旁人自然不及他。”

風清道:“義母說的是。”

“我已将勾魂鈴最上乘的心訣盡數傳授給他,八年了,我日夜不休的栽培了他八年,相信這世間,除開寥寥幾個一等一的頂尖高手,再少有人能抗拒......呵,勾魂鈴勾魂鈴,勾魂攝魄,殺人無形!”

“他已修習完最上乘?”風清堵住耳朵,努力不去聽那刺耳的魔音:“難怪風兒都不能完全抵抗。”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七十六話 異動

“他已修習完最上乘?”風清堵住耳朵,努力不去聽那刺耳的魔音:“難怪風兒都不能完全抵抗。”

“可不是,若不是這樣,我怎麽會如此放心部署月圓之夜的雲霄閣大計呢?”巫殘歡向反方向走開,帶着風清一起避開那鈴聲。直到走得遠了,她問:“那件事進展如何,同那邊聯系的怎麽樣了?”

聽不到那鈴聲了,風清這才覺得好受了點,道:“已同那邊主事的商量好,一切準備就緒。”

“很好!很好!”風吹過,撩起巫殘歡黑色的面紗,墨般的面紗底下,她一半的臉宛若豆蔻少女,一半則是蒼蒼老妪,說不出的古怪詭谲,然而這張矛盾的臉上,卻一掃往日的陰郁,露出幾分得意的神情。

“三月十五!”她一手指向遠處的山巒,仿佛想通過那個方向看向另一個遙遠的彼端,面容有掩飾不住的興奮,向風清道:“風兒,再過幾天,待到三月十五的夜晚,我們一舉攻上雲霄閣,我這些年的心願便要達成了!”

風清道:“孩兒不懂,為何偏偏選在三月十五?”

“呵,在我們鬼域宮,有一句話。十五月中,月圓之夜.......”巫殘歡挂着快意的笑:“你猜猜,下一句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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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清思量着,搖頭道:“孩兒不知。”

巫殘歡笑意越發深刻,一字一頓道:“十五月中,月圓之夜,摒心棄性,浴血成魔!”

風清道:“浴血成魔?誰?”

巫殘歡負手而立,看向遙遠的山巒:“除了血咒之人,還能有誰?”

風清的表情霎時僵在那裏:“你是說雲翎?”默了默道:“可是她似乎近幾個月都沒再犯過血咒。”

“沒再犯就表示解除了嗎?”巫殘歡道:“那丫頭前幾個月失血過多,傷勢太重,血咒便暫時潛伏下去。可如今身子大好,月圓之夜就未必躲得過了.....若是在那個關鍵時刻,再發生一點什麽刺激她的事.....呵......”她森然冷笑,眸中似藏了一排銳利的刺芒:“那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她笑意漸冷,哼了一哼道:“雲過盡不是一直自诩江湖名門武林正派嗎?我倒要讓他看看,如今他的親生女兒浴血成魔,失去心智屠光所有人,他還有何臉面自稱正派!呵,他還真以為,有個荊安便可以高枕無憂,便可以随随便便便将那血咒壓下去嗎?想來他千算萬算也難以猜到,我那失心瘋的兄長巫殘影,并不是以尋常的方式給那丫頭種的血咒,普通的法子,根本奈何不了!”

“不是以尋常的方式?”風清道:“母親此話怎講?”

巫殘歡眉梢盡是得意:“血咒乃我鬼域宮百年不傳之秘術,一般是由施咒人通過自身掌心血種到被種者身上,這種雖然難解,也不是沒有法子。可是我那兄長愛癡了那丫頭,偏偏不是用掌心血這種法子,而是采取了其他更偏激的手段。”

風清道:“什麽手段?”

“眉心血。”巫殘歡道:“人家用掌心血,他用眉心血,不僅控制那丫頭,還将自己的半身功力都封存在那丫頭身上.....呵,他多半是怕那丫頭熬不過鬼域宮的日子吧,便将那功力留給她在關鍵的時刻自保......可惜他千算萬想卻沒料到,他封存在那丫頭身上的功力,終究成為她月半之時化身成魔的致命火種!”

“那丫頭身上有我兄長一半的功力,加上血咒的作用,月圓之夜一旦爆發,失去心智,狂性大發,嗜血成魔,勢不可擋!”巫殘恣意歡笑着,口氣卻頗有些咬牙切齒:“當年雲過盡負我辱我,不就是為了雲霄閣嗎?哈哈哈,雲霄閣,所謂的名門正派雲霄閣,眼下居然出了一個罪惡昭彰的血妖!百年清譽毀之一旦!我看他如今怎麽辦!”

風清垂下眼簾,表情有些空洞,口中應付般地答了一聲:“恭喜義母,大仇終将得報。”

巫殘歡扭頭瞧了她一眼,颦眉道:“你怎麽了,這些日子老是心不在焉的。”

風清收回目光,明麗的臉緩緩浮上一層戚哀,旋即她噗通一聲跪下身去,似是鼓足了勇氣,道:“義母,風兒想,待助您大仇得報以後,便離開這裏。”

“離開?”巫殘歡愕住:“你什麽意思?”

風清眉梢間顯起一抹怠倦:“這些年,風兒有些累了.....風兒想去不歸海,去那裏呆上一陣子。”

巫殘歡尚在歡笑的臉陰沉下來,似有濃密的烏雲凝在了眉心:“呆上一陣子?是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

“不知道,也許一年,也許十年.....也許,一輩子.....”

“你!”巫殘歡怔怔瞧着她,驀地憶起什麽,喃喃道:“不歸海?....不歸海?!月隐當年便是在那裏沒了.....你去那裏,可是為了他?”

風清沒做聲,晚風将她的聲音吹散的飄渺而模糊:“算是吧,那裏終年四季,都是一望無涯的冰冷海水,除開寒冷,什麽都沒有,那麽荒涼那麽空蕩,月隐一個人在那裏呆了兩年了,肯定很痛苦很寂寞,我放心不下他,我要去陪他.....”

巫殘歡像看怪物一樣瞪眼看着她:“你瘋了!他早已經死了,骨頭都找不到!你還怎麽去尋他?!”

“在別人的眼裏,他的确死了。”風清笑了笑,笑意有些苦澀,更多的卻是堅定,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可是在我心裏,他活着,一直都在。”

巫殘歡呵斥到:“開什麽玩笑!這種瞎話以後莫要再說!”

“我沒有開玩笑.....”風清首次放棄“孩兒”的自稱,罕見的用了“我”這個稱呼,她揚起臉,看向遙遠的天邊,蒼穹之上依稀又出現那個月光般皎潔俊秀的青年男子,含着微微羞赧的笑意對她說:“師姐,師姐.....”

最後一抹晚霞徹底沉下去,天色漸漸愈發黯淡。風清的神情氤氲起一層恍惚,她唇畔噙着一絲模糊而空靈的笑意,低聲道:“我要去陪他,那裏那麽冷,他一個人,太孤單了.....我們曾經約好,要在一起,彼此陪伴,不離不棄.....”

巫殘歡挑眉忿然拒絕:“不行,你這條命是我的,我不允你那麽做!”

風清仍是看着天空,暮色漸濃,欲灰尚藍的天際宛若浸透了水澤的巨大緞布,顏色越發深沉起來,風清目不轉睛地瞧着,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好半天後她輕聲道:“風兒心意已決,若義母不同意,這條命既是義母從雪地裏撿回來的,那便由義母收回去吧。”她聲音雖輕,心意卻堅定如鐵,此言一出,竟是再無更改之意。

“你,你竟敢威脅我!”巫殘歡萬沒料到她公然忤逆,尖厲地吼道:“我不會讓你走的,你想都別想!”她瞅着風清,眉間焦躁更盛:“你這白眼狼!你這忘恩負義的孽種!不愧是雲......”她似是說到了什麽敏感的字眼,驟然打住,一甩手吼道:“滾!立馬給我滾!枉我辛辛苦苦将你養大,你卻如此不知好歹,滾!給我滾回地宮!去你的房間,面壁思過!這幾天休想邁出一步!”

風清薄唇緊抿,緘默片刻,頭也不回地向地宮內走去。

地宮旁的山坳處,沉沉的暮色徹底吞噬了整個世間,巫殘歡立在陰影裏,遙望着風清遠去不見的背影,眼眸中竟有苦楚掠過,迷離的夜色中,她的聲音落入蕭瑟的風中,模糊如夢呓。

“風兒.....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可知,我為了你,吃了多大的苦?我,我絕不能讓你離開我.....”

三月十三的晌午,不知名的小鎮裏,李家茶館今日生意好到爆,來了好些個打扮各異的武林人士。形形□□的人擠滿了茶館內外,看樣子似是好幾個門派的門人齊齊聚到了一起,在商量什麽事。

一群人神情肅穆,并沒有平日裏豪邁大咧的談吐,而是安靜地喝着茶,并不多話,一個個若有所思,偶爾低頭接耳幾句,偶爾互相交換一個眼神,可未拿碗的右手,卻均不動聲色的握緊了腰間的武器。

一群人休息片刻,又浩浩蕩蕩離去。

次日,重獲平靜的茶館外頭,遠遠的來了幾騎白馬,一騎當先的男子一襲雪色白裳,容顏清冷,氣質高潔不可攀附。

白衣公子打馬從茶館經過,雪色衣袂飛揚如羽。茶館大門口,因着一群商旅人士停放的馬車繁多,讓原本就不寬敞的路面愈發狹隘,他騎行的速度不由放緩了緩。

便是這一緩,一旁小二同镖師們的談話清清楚楚進入耳膜。

“王掌櫃的,這幾日裏可是有什麽大事發生啊,怎麽昨兒連着來了幾大波江湖中人,那陣仗,可頗有些吓人。”小二似是跟那王掌櫃熟稔的很,直接便問。

微微發福的王掌櫃喝着小酒,道:“哦?這我就不知曉了?但我們這幾天趕路,也曾遇到好幾撥江湖人,什麽門派的都有,成群結隊拿着武器,頗有些氣勢洶洶。”

“可不是,昨兒人多的快将我們小店擠翻了,小人不過好奇問一問,他們便虎着臉将我攆走,生怕我知曉了一絲半點.....”小二上了菜,微帶得意:“不過小人我自小耳朵便好使,他們再瞞着,我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一些,似乎是三月十五要去橫鎮做什麽事.....”

作者有話要說: 說好隔天更的,卻總是挂念你們,于是半夜裏經常睡着睡着爬起來碼字(被家裏發現,挨罵了不少次)。。。本來打算好這十來天為了婚禮一定要好好睡足七個小時的美容覺,一定要少碰電腦。。。可是一想起你們還在等文,尼瑪,我睡不着!!

接下裏幾天,日更。隔日更我心裏不舒服,總惦記着等文的親親們!

嗷嗷~我的美容覺~~只能作死了。。。

☆、第七十七話 密信

小二上了菜,微帶得意:“不過小人我自小耳朵便好使,他們再瞞着,我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一些,似乎是三月十五要去橫鎮做什麽事.....”

“管他做什麽,只要不影響我的買賣便行!”王掌櫃夾了一口菜,道:“再給我切盤牛肉上來!”

“好嘞!”小二見食客不再談論那個話題,亦不再多說,拖長了話音走進廚房:“再加一盤白切牛肉——”

然而茶館外的雲舒卻是微微颦起了眉,大抵是常年的直覺所在,方才的那個消息裏,那群突然群聚而起的江湖人不可避免的讓他起了一絲疑心,他勒住了馬匹的缰繩,向身側的下屬招手:“阿再,去查查他剛才說的事。”

阿再颔首:“是,少宗主。”

不多時,阿再回來,向雲舒道:“少宗主,昨日路過這茶館的人裏頭,有崆峒、茂山、千絕、蓬萊、坤嶺等等四五個門派,哦,對了,還有去年慘遭滅門的栖霞派剩下的少數門人,他們聚在一起似是談論什麽重要的事。”頓了頓,道:“老徐還在繼續查探消息,您再稍等片刻,估計會有更多的消息回來。”

“崆峒、茂山、千絕、蓬萊、坤嶺還有栖霞......”斑駁樹蔭下,北燕奚氏少宗主清癯的臉隐在錯落的光線裏,深眸沉沉如烏玉,薄唇輕啓,喃喃道:“諸多門派集中在一起,是要做甚?”

他沉默片刻,又一精幹男子來到眼前,向他行了個禮,低低的附在雲舒而後說了幾個字。

雲舒目光陡然一凜,道:“走。”

阿再一愣,道:“少宗主,您要去哪兒啊,您的繼位大典即将到了,可千萬耽誤不得啊?”

雲舒已經翻身上馬絕塵而去,飛揚肆意的塵土裏,他的聲音遠遠傳來。

——“雲霄閣。”

雲舒這一邊策馬奔騰而去。而另一畔湖州暖暖的春光下,顏惜正斜坐在玉白的湖心小亭內,享受這春日的悠然時光。柔柔的日光為他雅致的臉鍍上了一層淡金色,似上好的暖玉被抹上了一層金色夕晖,呈現出一種特別的清隽。

小書童的出現打破了這靜谧一刻:“少主,這幾天好生奇怪,以崆峒蓬萊來首的幾大門派正向橫鎮而去,也不知是為了何事,我們的人察覺異常,便有心截住了他們之間聯絡的密報,可卻看不懂裏頭的內容。”

顏惜的眸子半阖半斂,懶懶地問:“什麽內容?”

“密報全書只有九個字,”小書童道:“橫鎮北,月圓夜,誅血妖。”

顏惜霍然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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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靜谧,墨藍色的夜空一輪明月,接近正圓,卻并未到渾圓的地步,乃是月半前一晚的光景。

燈火柔亮,暈出淺黃的光暈。

雲翎坐在榻旁的矮幾上,正讀着一本新買來的戲本子。床榻上,雲過盡靠着靠枕,半阖着眼簾,似在傾聽,又似在昏昏欲睡。

雲翎時不時瞅他一眼,面容有擔憂,但并未終止口中念着的本子戲。待一段戲讀完後,她合上手中書卷,佯裝輕松地道:“爹,這瓊英報國的戲總算念完了,可還精彩?”

雲過盡睜開眼,狀态有些虛弱,卻努力做出意猶未盡的模樣,道:“精彩,精彩極了,我們家丫頭講的故事,自然是最好的。”

“爹,您是不是累了?”雲翎瞧着他的神色,道:“要不您先歇着,我在旁邊陪着您,明兒您精神好點,我再來講下一段。”

話畢,雲翎攏了攏雲過盡的被角,體貼的看着他,自從北燕歸來後,雲過盡的病情愈發嚴重,她亦愈發焦灼,那先前因為奚落玉之死對雲過盡産生的芥蒂,早已随之抛之腦後。眼下她滿腦子都是父親病情的擔憂,恨不得全天候都伺候在雲過盡身邊。

雲過盡擺擺手道:“不了,你回去休息吧,叫高遠進來就可以,你也陪了我這麽久了,早該累了。”

雲翎替他将枕頭調正,道:“我不累,爹,您連着兩天都沒吃下什麽東西了,餓的很吧,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好不好?您想吃什麽?”

“吃的?”雲過盡眯着眼睛想了一會,神色依稀浮起一絲恍惚,好半天後低聲道:“棠梨花核桃餅......”

“棠梨花核桃餅?”雲翎見十幾日都沒有食欲的雲過盡終于對食物露出了一點興味,不由高興道:“爹,您想吃棠梨花核桃餅?我給你做!”頓了頓,皺皺眉頭:“做那個需要新鮮的棠梨花瓣,可是眼下家裏沒有,深更半夜的要去哪裏弄一點來呢?”

恍惚中的雲過盡卻沒答,目光直勾勾的穿過窗外,似是透過精巧的窗棂看向遙遠的往昔:“那一年,她給我做過棠梨花核桃餅.....”

“她?”雲翎道:“誰啊?”

“芷茵.....”雲過盡順着話頭無意識的回答道,話落他回過神來,苦笑了聲:“算了,那個做起來太麻煩,還是算了。”

雲翎道:“不,不麻煩,我記得後山有幾棵棠梨花樹,就在六老洞哪裏,我明天便去采些來做給您嘗嘗。”

雲過盡虛弱的搖頭:“六老洞的山路不好,不要去。”

雲翎滿臉固執:“不要緊的,爹爹既然想吃,那棠梨花便是在天涯海角邊上,我也會采了來。”

她這話雖清清淡淡,可口氣卻堅定如鐵。雲過盡瞧着她,眸子泛起複雜的暗潮,似感動,又似寬慰,他點點床榻,向她招手道:“來,到這裏來。”

“呃?”雲翎怔了怔,沒明白雲過盡的意思,但還是依言走到床榻邊,挨着雲過盡坐下。

她坐下身,半靠在床頭的雲過盡突然伸手撫了撫她的發,道:“蓮生......蓮生.....爹的蓮生,”他低低的喚了兩聲,端詳着雲翎,眼中有歉疚:“好孩子,你長這麽大,爹竟從未好好瞧過你幾回。”

雲翎将頭擡起,道:“蓮生在這裏,爹想怎麽瞧便怎麽瞧罷!”

雲過盡從未有過的愛憐神色,深深地瞧着自家女兒,映入眼簾的那張臉,眉目間七分像婵娟,神韻中三分似自己,纖眉長睫,眸若星子,一颦一笑容色極美,仿似仲夏夜裏迷人的清潭蓮花,渾然天成的清韻,精雕細琢的美麗。他的心不由柔軟起來,恍若印象中那些軟而厚重的寶藍色錦緞布,一層層繡着繁雜妙曼的暗金色穿心蓮藤蔓花紋,于陳年而發黃的記憶裏一點點攤鋪開來,細膩的柔軟,夾雜着驚鴻一瞥的豔麗——為着自己一生中,唯一一個,宛若夏花一般美的嬌弱女兒。

他撫着雲翎的頭,神色有欣喜,亦有安慰:“爹的蓮生,原來是這般标致的姑娘.....”聲音漸低,微微帶了一絲慚愧與自責:“爹居然從未發現.....”

他輕輕嘆息,倏然躬身,輕輕摟住了雲翎。

雲翎萬想不到一向不茍言笑近乎嚴肅的雲過盡竟會有這樣溫情的舉動,許是有些不習慣,她無意識的僵了一僵,便聽耳側傳來雲過盡低沉的聲音:“翎兒,讓爹抱抱......這是第一次,興許,也是最後一次了.....”

雲翎欲抽身的動作立即止住。

脊背上傳來一陣陣的暖意,雲翎扭頭,便見雲過盡在的手在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拍着她的背,那模樣竟從未有過的慈愛和溫厚,似是一個慈愛的大人在哄着自己心愛而任性的小小兒女,她長到二十歲,何曾見過自家父親如此姿态,心中一時百感交集,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雲過盡抱着她,道:“翎兒,蓮生,對不起,這些年,我這個做爹的竟從未好好待過你,你怪不怪爹?”

“我不怪.....”雲翎搖頭:“我曉得,爹嘴上不說,可是心裏是疼蓮生的。”

“其實,你應該怪我的,你有權利怪我......”雲過盡攬着她,話音裏含着淺淺的鼻音:“你小時候,我待你并不好......甚至,你被擄去鬼域宮那些年,你在那裏受了那般多的苦,我竟從不知曉......”

雲翎截住他的話:“爹,都過了.....那些事都過了,只要我們父女倆現在還好好的在一起,比什麽都重要.....”

“倘若時光倒流,爹一定會好好待你,不讓你受半點傷,吃半分苦.....”雲過盡聲音低而沉,他松開懷抱,神色裏有懊悔:“可終究,怕是來不及了,我這身體,多半是不成了.....”

“爹你休要瞎說,你會好起來的.....一定。”

“丫頭,生死自有天命,半分由不得人。”雲過盡的雙眸微帶苦澀:“爹這輩子,已經這樣了,爹不幸福,但盼你幸福.....”

“爹.....”雲翎握着父親的手,不知該說什麽。

“丫頭。”雲過盡轉了個話題:“蓮初這孩子,雖然同爹之間有恩怨,但待你卻是渾然真心,你若同他在一起,爹放心.....”緩了緩,口氣裏微微有些喟嘆:“其實顏惜那孩子,也挺好,這些年來,他對你所做的,我都看在眼裏.....你若跟蓮初跨不過恩怨那道坎,能同顏惜在一起,亦是不錯的選擇.....”

“爹,”雲翎轉過頭,辯解道:“我對顏惜,沒有那個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七十八話 風雨欲來

“爹,”雲翎轉過頭,辯解道:“我對顏惜沒有那個意思。”

“好了好了,不管你跟誰在一起,爹都贊成,爹只希望你過的好。”雲過盡拍着她的手背道:“夜深了,回屋去睡吧。”

想着雲過盡定然是精力不足需要休息,雲翎點頭,起身退出門去,她出房門不久後,床榻之上的雲霄閣主輕輕喚了一聲:“高遠。”

一直候在側門的高遠走了出來:“閣主,有什麽事吩咐屬下?”

雲過盡勉力坐起身,模樣從未有過的虛弱,想來方才同雲翎說話之時,定是在勉強苦撐,他用力将手背頂着膻中穴的位置,面色蠟黃,氣喘籲籲地道:“龍丹的事如何了?”

高遠道:“消息來報,說落到了八方寨裏,屬下已經派了人過去,不論用何種手段,定要勢在必得。”

雲過盡道:“好,拿回龍丹你第一時間便交給荊安神醫,讓他速速配出小姐的解藥。”

高遠道:“是,屬下遵命。”

雲過盡臉色略有寬慰,卻仍蹙眉不展,好半晌他若有所思地道:“最近鬼域宮活動頻繁,怕是就要行動了.....”

高遠道:“看情況确實如此。”

雲過盡沉默片刻,面色凝重地道:“那麽,一切便按先前商量的應對計劃進行.....”

高遠道:“是,屬下這就去部署。”

雲過盡一語完畢,眉峰漸擰,他強忍住體內劇烈的不适感,摸索着将枕下一個小四方金絲匣子遞給心腹。

“這是什麽?”高遠接過匣子,不解。

“你打開來看看。”

這盒子高遠甚是熟悉,他疑惑地道:“這裏頭,難不成是.....閣主遺命?”打開了來,将裏頭一塊錦布展開,掃了掃錦布上的內容,神色一變:“閣主,您這是?!”

“高遠,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我從不拿你當外人。我這病狀,看來是無力回天的了,立這閣主遺命是勢在必行的事。”

高遠握着匣子,躊躇道:“小姐明明還在,你即便立新一任閣主,也該是小姐才對,怎麽是.....”

雲過盡用手掌強抵住疼痛的部位,嗓音因為疼痛而稍稍變聲:“高遠,按我說的做。”

高遠抿着唇,将匣子封好,緩緩跪下身去:“是,高遠領命,必不負閣主所托。”

雲過盡颔首,道:“裏頭除了閣主遺命,還有一封信,待我不在,你便親手交給小姐。”

“是。”

三月十五,桐月正半。

大清早,雲翎提了個小巧的籃子,跟着紫衣兩人一同出了栖梧苑,小六老遠得瞧見了,道:“小姐,紫衣,你們這是要去作甚?”

雲翎道:“爹爹這兩天都沒吃下什麽食物,今早難得聽他說想吃棠梨花核桃餅,可家裏沒有現成的棠梨花,我記得後山六老洞那有幾顆棠梨樹,我去采點新鮮的來。”

小六道:“六老洞那麽遠,您這一去一回估計沒到夜裏是回不了的,還是我去吧。”

“采棠梨花需要一定的技巧,你不會,還是我親自去吧。”雲翎道:“對了,估計待我回來之時天色定然已黑了,你叫那側門的王大娘今夜裏別鎖門,以免我進不來。”

說罷向身後紫衣招招手,兩人拎着籃子并肩同去,走的遠了,小六還模糊地聽到雲翎揉着眼皮道:“這是怎麽了,今兒眼皮一直狂跳不休,似乎是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總覺得心裏頭慌慌的.....”她扭頭看了身後的路:“要不今兒我就不去了,專心守在閣裏算了。”

“小姐你太多心了,眼皮跳跳乃是很常見的事,定是你昨夜裏沒睡好才導致。”紫衣道:“再說,這青天白日的,能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啊,決策上有我們英明無雙的劍聖閣主,指揮裏有四平八穩滴水不漏的高遠總管,裏三層外三層都是來來往往武功高強的家丁守衛,再遠點還有個小王爺做靠山,我們雲霄閣可是天底下最太平安全的地方了,小姐你盡管安心出門吧!難得閣主有點胃口,別讓他的棠梨花餅等的太久!”

雲翎想了想,還是跟着丫頭一道去了。

三月份的夜裏,冷意仍在。天上無星,孤伶伶的一輪圓月挂在樹梢,白得有些滲人。

雲霄閣的側門小屋,熟睡中的守夜人王大麻子被一陣嘈雜而淩亂的聲音驚醒,那聲響隐約自前院傳來,似是人群的吶喊聲,又似是刀劍的擊打聲,奈何這側門離前院太遠,他人老了,耳力不好,聽得不大清楚,他起身踮起腳往窗外瞄了瞄,遠遠瞥見正殿的方向火光四起,隐約有紛亂的人影在晃動。

“前面是怎麽了?”他心下沒由來的有些發怵,嘀咕的自語聲将身畔的老伴吵醒,王大娘揉揉眼睛,道:“怎麽了,起來做什麽?”

王大麻子披衣起來,道:“正殿那邊似乎發生了什麽事,我去瞧瞧。”

王大娘道:“大半夜的,能有什麽事?莫不是小姐回來了?她說今兒去六老洞有點事,晚一點回,叫我門別關。”她一邊點亮油燈,一邊聽着屋外的動靜,也感覺到前方那淩亂的腳步聲,疑惑地道:“怎麽前院子裏動靜那麽大?出了什麽要緊事?”

她話落,依稀聽見一牆之隔外虛掩的側門被推開的聲音,緊接着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她翻身而起,沖外頭喊:“小姐,小姐,是不是您回啦?”

無人回答,王大娘穿上鞋推門便向屋外走去。

天太冷,王大麻子摸索着厚皮子外套,正要套好了出門,驀地一陣奇怪的聲響傳來,似是一段不成旋律的鈴聲,随即他聽到輕輕的一聲悶響,仿佛是皮肉貫穿的聲音,他心底陡然一跳,再來不及多想,沖出屋外。

屋外,冷月如霜,昏暗的側門旁,涼風蕭瑟地從柴門吹過來,一個瘦小的身影堪堪伫立在那。料峭的風中,猶如一抹飄搖的鬼影。

王大麻子一驚,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那孩子着一身深藍的袍子,隐在這深深的夜色裏,仿佛隐形人一樣,一張小臉卻詭異的發白,手中握着一串怪異的鈴铛,正目光空洞的瞧着自己。

王大麻子驚道:“誰?!”話剛落瞥到柴門腳下,一個人軟綿綿的趴在那裏,汩汩的鮮血正從那人身下泛濫而出,可不是自家婆子還是誰?

王大麻子猶如被驚雷劈,定定的瞧着老伴的屍身,正要哭天搶地的撲向自家婆子,卻見對面那童子露出一抹詭谲的表情,手中鈴铛一甩,一陣“鈴叮鈴鈴——”的聲樂響起,王大麻子腦中瞬間空白,雙手竟不停使喚,拔出腰間的刀,霍地一下插入了自己胸膛之中。

劇烈的疼痛之中,他看見自己胸腔的血噴泉一般湧出,他睜大眼,萬分不敢置信的瞧着自己握刀的手,然後,一點點癱軟下去。

夜如墨,那藍衣童子漠然地踏過王大麻子的屍體,如一朵暗色的雲,輕飄飄往院內游弋而去。

他身後,一群墨色身影随之而去,手中彎刀均猶自滴滴答答的沾着血跡。他們一身黑衣,身形飄忽不定,若一群夜半飄蕩的索命鬼魂。

一群人走遠後,空曠的夜空又平空出現兩個身影,其中一個立在高大的玉蘭樹梢上,那般細弱的枝桠原本連幾只飛鳥都未必承受的起,可她的腳尖穩當當的落在上面,輕悠悠的似一片葉子,顯然輕功早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樹枝上那人身量矮小,隔着面上的黑紗,她遙遙的看向雲霄閣正門主殿的方向,頗有些喜滋滋地道:“風兒,你瞧,前頭火光大盛呢!應該是崆峒千絕那五派的人到了。”

風清朝前探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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