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
上,只在青絲的末梢綁了一根水紅絲帶,随意地系了個蝴蝶結,閑散而慵懶的垂在身後。她半躺在潇湘塌上,逗弄着身旁的咕嚕,道:“擔心什麽?你還怕雨太大把我們的房子淹沒嗎?”
她語氣戲谑,微微笑起來,擡頭看向言汐。
窗外雨聲喧嘩,夜幕沉沉,而屋內安詳寧靜,柔和燈光下,她白皙的頰上透出淡淡的紅潤,看來這兩三個月的猛睡狂吃果然沒有白費,這傷勢已經恢複了十之八九,氣色亦比先前初醒時好得多,燈火明亮,那細膩的玉色肌膚配上淺淺的粉,似是上好的羊脂玉于虹光之下暈開一抹櫻花的色澤,溫柔的令人生起愛憐之意。
言汐心底倏然一動,然而這動容還未持續片刻,星空便将自己難得的“淑女”形象破壞殆盡——因為秋心端了一盤八寶甜圓子進來!
別看秋心年紀小,可烹饪的手藝卻十分出色,這種八寶甜圓子是由特制的精糯米粉配上松子仁,核桃仁,杏仁,花生仁等多種果仁,再裹上薄糖漿做出的甜點夜宵,味道香甜可口——那瞬間,潇湘塌上的女子眉開眼笑的跳起來,歡呼着秋心你太好了,風一陣接過了盤子,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個圓子就往嘴裏一丢,那方才還櫻花般的美麗臉頰,頓時鼓起了一個小包子,随着她的咀嚼一動一動,生動極了。
言汐眸中閃過笑意,走上前去,在某個貪吃鬼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俯身捏了捏她粉撲撲的臉頰,笑道:“是呀,我怕雨太大,把某只貪吃的小豬猡給沖走了。”
他的姿勢親昵而自然,就像是最親的一家人之間的溫馨互動,沒有任何扭捏與做作,那動作其實極輕淺,只是指尖蜻蜓點水般的摩挲,一觸就走,輕快得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星空卻有些不好意思,她別過去臉,分了一個圓子給了滿地打滾的咕嚕,扯開了話題:“又沒有豬,哪來什麽貪吃的豬猡猡?”她說完,又往嘴裏塞了一顆圓子,腮幫子鼓鼓的,“好吃,秋心手藝真好!”
她吃的歡快,不經意瞟瞟對面的言汐,發現他眼裏的笑愈發濃郁,那眼神有些揶揄,接着就聽他說:“提醒某位正在覓食的小豬,夜裏吃太多糯米圓子,容易積食。”
她含着圓子的嘴頓住了。
——這言汐,敢情拐彎抹角的說自己是豬呢!
深夜,雨依舊不停,星空早已将一盆圓子吃完沉沉睡去。
書房的燈火跳躍不休,言汐伫立于案幾之前,将一封信箋交與小書童。小書童不解道:“主子,您這樣急匆匆修書,所為何事?”
深夜的天空,陰沉而壓抑,像是醞釀着一場不可預測的災難。言汐指指窗外雨夜,幽深的眸光變幻不休,良久後,他低聲道:“雨勢難測,未寒積薪,有備無患。”
然而,言汐未雨綢缪的計劃還未實施便陡遭變故。
翌日深夜,天色有些奇怪,雖是暴雨如注的黑夜,卻并無伸手不見五指的陰暗,天幕的一角,反而呈現出怪異的緋紅,顏色似翡似赤,矛盾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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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的時候,村裏的村民睡的正熟。
雨聲嘩嘩的山谷裏,伴随着一道撕裂天際的閃電,突然轟隆隆一聲震天巨響,地面劇烈一晃,地動山搖,像是地殼裏藏了一只巨大的獸,嘶聲咆哮,排山倒海的力量向着整個山谷傾軋下去。伴随而來的是震耳聩聾的“嘩嘩”水聲激蕩開來,力量如千軍萬馬,以一瀉千裏的氣勢,自山谷那邊奔騰而來。
仿佛末世來臨,風狂雨驟,昏黑的夜,猙獰的電光雷鳴下,巨大而渾濁的黃色水脈如一條不可比拟的龍,火山爆發般沖垮了山巒的防線,向着低谷裏的山村轟然而來。
山洪爆發!
水流席卷山谷的一瞬間,波濤洶湧,怒浪滔天,所有的屋舍建築,農田植被都在這瘋狂的一擊之下,盡數摧毀。
不過霎那,房屋倒塌聲,樹木折斷聲,以及夢中被陡然驚醒的人們的呼叫聲交織在一起,沖擊着漆黑的夜。
星空也混在嘶叫的人群中,哦,不,應該是鋪天蓋地的水流中,她本來同所有人一樣,處于睡熟中,結果肆虐的水浪驟然沖破了她的牆,她在半夢半醒中随着滿屋子的家當被吞沒在狂獸一般的浪潮裏。所幸的是她床是竹木做的,洪水襲擊的一霎她本能地抱緊了床板,雖在浪裏嗆了幾口水,但并未沉下水去。
天色漆黑,洪水洶湧,暴雨傾盆,四周一片混亂,耳畔皆是哭喊與尖叫,除了不停沖入眼中的土黃色渾水,她什麽也看不見,周身不斷的有樹枝斷木石塊等東西随着浪頭打過來,撞在身上疼得厲害,然而她卻根本躲避不了,這來勢洶洶的洪水中,她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片葉子,被翻雲覆雨的浪潮攪來翻去,無力抗拒。
這生死一瞬間,她的心中騰起前所未有的恐慌,想開口呼救,然而剛一張嘴,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的水裏便灌進嘴裏,嗆得她差點窒息。
又一陣浪潮打過來,她随着浪潮極速後退,慌亂的洪水中,她重重地撞到了什麽,卻是一個人,那人抱着一截浮木嘶聲呼救,聽聲音居然是秋心。她來不及多想,趕緊把秋心拖到身邊,兩個人抱着木頭,在浪中艱難的沉浮。
兩人正在生死線上掙紮着,混亂的夜裏突然響起來一聲高呼:“翎兒!”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霎那,那人突然似是想起什麽,驟然改了口,大聲喊道:“星空!星空!”
夜色濃如墨,混着瓢潑大雨,星空的眼睛在暴雨的沖刷下,完全睜不開,一潮一潮的猛烈波浪将她和秋心沖得昏頭轉向,她壓根看不清喚她的那個人。
得不到回應,那呼喊愈發大起來,混在呼嘯的風雨聲中,滿是急切:“星空!你在哪!星空!星空!!”
那呼喚持續不休,星空拼盡全力從水中探起身子,向着那聲音的方向,将自己的嗓門提高到極限:“言汐我在這!”
不過眨眼,還未等她喊出第二聲,一個身影已經踏過水面,如風一般掠到她面前,快到她還沒看清來人,她與秋心已經被一雙手一左一右的提起,掙脫出了洪潮。
那人憑一己之力同時攜着兩人,卻并不見有任何吃力,足下如蜻蜓點水般在浮出水面上的物什疾點,經過幾個縱躍之後,這才在一處穩妥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應是一座高出地表許多的小山包,山洪的水位淹沒了低凹的山谷腹地,僅剩這一座小山包,被四面怒吼的洪水圍繞,孤島一般的存在。
秋心早已吓得癱軟在地,星空也是一屁股坐在孤島的土地上,黃土地堅實的地面,與驚濤駭浪的水中相比,給人一種特有的踏實感。然而這種踏實感,卻并不能撫慰她因為驚吓而砰砰狂跳的心髒,她在黑暗中驚魂未定的大口喘氣。
小書童從小山包另一側跌跌撞撞沖過來:“星姑娘,秋心,你們沒事吧!”
秋心年紀不過十四五歲,尚是個半大的孩子,眼前是兇猛的水浪,方才還差點因為溺水丢了命,她吓壞了,一把揪住小書童的袖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星空沒哭,她呆在那裏,在言葵點起的小火把的照耀下,可見泛濫的洪水在孤島四周怒號,那水花翻湧,濁浪滔滔,一陣接一陣猛烈的拍打着山谷,似要将所有一切都無情吞噬。借着微弱的光,她依稀看到上游的浪峰裏夾雜着沉浮不定的軀體——應該是在山洪裏溺亡的無辜性命罷。
一群喪失生命的軀體漂在水面上,或仰或沉,還有些在洪水巨力的沖撞下成為殘肢斷臂的——星空心裏陡然生出一股懼意,她不敢想象,倘若言汐再晚來一步,她會不會也被大水吞沒,随着滔滔的浪潮,成為那屍首中的一員?
這個駭人的想法讓她止不住的後怕,她緊緊閉上了眼,不敢再看。驀地,身體一傾,一個帶着濕意的懷抱霍然摟住了她,言汐的嗓音自頭頂響起,他說:“對不起。”
見她沒有回應,他加大了擁抱她的力度,又重申,“對不起。”
大雨依舊如瀑,豆大的雨滴打在幾人的身上,言汐更緊的去摟星空,兩人濕漉漉的衣裳貼在一起,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額頭,身體向前傾,是一個為她抵擋暴雨的姿勢,嘩啦啦的雨聲中,他俯在她耳畔沉聲問:“你吓壞了吧?”
她還沒緩過神來,渾身濕漉漉地像個落湯雞,耳膜中嗡嗡嗡嗡的全是那洪水的激撞聲,洶湧洪水裏的屍體還在腦海中晃來晃去,言汐的話她壓根沒聽見,只無意識的搖搖頭,又點點頭。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言汐感受到她的恐懼,手輕拍她的背脊,安撫着她的情緒。黑暗中看不見彼此的臉,但言汐的聲調首次褪去了往日的平和雍容,含着天災橫禍後逃過一劫的欣喜,亦有沒護她周全的濃重愧疚,他說:“莫怕,莫怕.....不會再這樣了,我保證。”
他的溫聲低語細細勸慰,宛如四月的和風,在這洪浪肆虐、人命如草的淩亂夜裏,沒由來地予人一種特殊的安全感,星空的神思慢慢歸位,搖頭道:“沒事,我沒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零二話 重振家園
“喵嗚.....喵嗚.....”正說着,一個小黑影猛地一竄,一個小腦袋鑽到了星空的懷裏,星空驚喜的喊起來:“咕嚕!”
小書童咧嘴笑道:“沒想到這臭貓命大的很,她居然把澡盆當船,漂在了水上,我順手就撈了過來。”
他說完,竟舉起一扇不知道從哪尋來的門板,橫放在星空與秋心的頭頂,為她們遮擋雨勢。
“小葵真好。”星空感激地看着小書童,揉了揉咕嚕的頭,咕嚕渾身濕漉,但與主人的重逢讓她分外興奮,也顧不得自己毛皮濕透,一個勁就在星空懷裏蹭來蹭去。
沒多久,雨勢漸漸小下來,遠處的水面,一陣若有若無的喊叫混着暴風雨飄過來,“救命!救命!”幾人轉過頭去,卻見汪洋的洪水那側,幾個黑影在水中艱難地掙紮着。
“陶夫子!”小書童凝神聽了片刻,道:“主子,是陶夫子的聲音!”
“快救人!”星空來不及多想,站起身向陶夫子的聲音走去。
“你別去,在這等我。”言汐攔住星空,順手指揮小書童:“言葵,現在已經沒打雷閃電了,你把大家轉移到那幾棵大樹下去躲躲雨。”
一個時辰以後,陶夫子一家十五口都被陸陸續續救起來,這不僅要歸功于言汐的救命之恩,還要歸于陶夫子祖傳的家教——因着陶家硬性規定,所有陶氏子孫都必須精通水性,故而陶氏的男女老少雖有部分人受了傷,但皆在這一場災禍中保住了性命。
随後,劫後餘生的一群人在小山包上找了一處極好的躲雨地方。那是一塊天然凹進去的岩洞,可容十來個人坐在裏頭,雨水淋不進來,生火取暖什麽的,真是再好不過了。
天氣又冷又潮,一群落湯雞簌簌發抖,言汐同言葵尋了些薪柴來,火苗竄起的霎那,久違的光明與溫暖終于出現,每個人的心中皆洋溢着死裏逃生的激動。
篝火熊熊,諸人搭了幾個簡易的木架子,七手八腳的烘烤着衣服。言汐顧不得給自己烘幹,徑直接過了星空的外衫,星空不肯,奇道:“你怎地不給自己烘衣?”
言汐笑道:“我自幼習武,內力可直接逼退水氣,可你不一樣,你重傷初愈,身子弱,再受點風寒可就麻煩了。”他話落,伸手将星空的外衫在木架上搭好,結果右臂剛一擡起,便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星空的目光落在言汐的手臂上,發現那衣袖上有鮮血的痕跡,驚道:“你受傷啦!”
言汐回應了一個寬慰的眼神:“無妨,皮外小傷而已。”
“哎呀,全怪我們。”陶夫子奔過來,面有愧色,一邊查看一邊自責:“都是方才為了救我那小孫子,被沖過來的木柱子碰到了手腕。”手在懷裏掏了掏,取過一瓶藥,“幸虧我這好藥随身裝着了,治外傷最有用。星姑娘,你趕快給他抹上吧。”
星空不敢耽誤,立刻給言汐上藥。那傷口雖然并不深,面積卻有些大,滲出的血将言汐碧色的衣袖都染紅了,星空湊過去朝傷口輕輕吹吹氣,有些孩子氣地道:“不疼哈,吹吹就好。”
火光下,她半蹲着身子,抿着嘴唇,緊盯着傷口,很是小心翼翼,言汐心中倏然一動,不由自主伸出另一只手撫了撫她的發,道:“我不疼,別擔心。”
星空點點頭,上藥的動作卻絲毫沒放松。
言汐笑道:“別那麽緊張,過幾天傷就會好了。”
星空沒吱聲,用幹淨的布條一層層的給傷口包紮,言汐瞧着她安靜的侍弄,忽然想起了往事,若有所思地道:“曾有一次我受傷了,你也是這麽給我包紮。”
星空的側臉隐在火光照不見的陰暗處,看不明朗表情,唯見一縷劉海沿着光潔的額頭滑下來,斜斜垂在耳畔,勾出一抹溫柔的弧度,言汐默默瞧着,手緩緩伸出,慢鏡頭似地,将那撮青絲往她的耳畔一撥,他的指尖明明不是很熱,甚至因為這冷風暴雨的夜,傳來稍稍的冰涼感,可當他輕輕劃過她臉頰的時候,她明顯感覺被觸過的肌膚在微微發燙。
她又開始不好意思,為了将注意力轉移,她接了言汐的話頭:“哦?過去我也給你包紮過嗎?那會你是怎麽想的?”
言汐擡眼掃一掃周圍,發現諸人烘幹了衣服,又困又累,已經東倒西歪靠在一起睡着了,便連咕嚕都蜷成團,縮在星空腳下打起了小呼嚕。
四周一片寧靜,除開洪水一波波翻騰的聲響,再無其他打擾兩人的相處,言汐往火堆裏添了一點柴,輕輕開口道:“那會的我,同現在一樣,”他笑了笑,望向她的眸光分外柔和:“心裏,很甜。”
星空包紮的手勢慢了一慢,不知如何回答,卻感覺臉又開始發燒。一時間兩人都沒再說話,靜靜守着這一洞的融融火光。
木柴在火焰中爆出輕微的噼啪響,岩洞外的雨依舊不停,好久後,言汐道:“披着我的外袍睡一會吧,等明早天亮,一切都會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如同言汐所說,一切都會好。
不僅是好,而且是太好了!
嘩啦啦不知從哪裏冒出了一大群人,自稱是言家的下人,駕着幾艘快船,直接将孤島上困住的人都解救出來,再然後,船頭一調,駛向了另一處地方。沒坐多久,一群人離開了水災之地,改乘馬車,經歷了幾小時的颠簸,到了另一處地方。
下了馬車的村民們,置身于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陶夫子摸着胡須,丈二和尚般問:“這是哪裏?”
此處風和日麗,鳥語花香,景色極好,也不見什麽人煙,相比起之前的山村,更像是一個獨立的世外桃源,言汐一邊指揮着自己的下屬搬東西,一邊回頭笑盈盈道:“這裏,是我們的新家園。”
新家園重建的速度快的讓人不敢相信,言汐的人馬相當彪悍,一個個皆是全能型人才,從蓋房子到圍院牆到挖水井種菜園開墾良田,無不精通。不出十來天,嶄新的屋舍,院子,農田全部完工,嘿,居然還按照大夥的愛好,做出了各式各樣的風格。
什麽叫塞翁失馬,陶夫子可算是深有體會,那一場洪水雖然沖走了他的寶貝藥園,可這個新家園讓他看到了更光明的未來,因為言汐不僅幫他建造了更舒适的房舍,更大面積的藥物栽培園,而且還置備了專門的草藥倉庫,晾曬場地以及配制藥房,可謂功能齊全,五花八門。新屋落成的那天,陶夫子圍着新房打轉轉,喜氣洋洋地道:“新房子不錯,更适合老頭兒研究草藥!”
青竹小院也重建了,大體上延續了當初的風格,雅致,清新,但要比之前更為舒适惬意——應星某人的強烈要求,屋舍前後栽了更多的花花草草,微風吹過,花香怡人,此外,院內砌了一個小魚池,喂養了一些紅紅黃黃的錦鯉,水光粼粼下,賞魚影翩跹,倒也是樁美事。
除了魚池,星空還興趣盎然的添了一架秋千,這樣一來,天氣好的時候,她可以抱着咕嚕在上面賴着發懶,當然,前提是她得帶幾碟秋心做的點心。啊,這種人生暢想,實在太美好了!
搬進新青竹小院的那天,星空很是開心,但同時亦産生了疑惑。她很少過問言汐的事,言汐自稱自己是尋常的商賈出身,她起先并未多疑,但随着這陣子的逐步熟悉,她發現不論是從言汐的吃穿用度還是其他方面來看,他的來歷絕非尋常商賈那麽簡單,就如此次,洪水爆發過後,僅隔短短一夜,他的人馬就已經尋到,而且還在迅速尋到了更好的新安置點,并用最短的時間最快的效率,幫助諸人重建家園。這其中,且不談信息傳遞速度無與倫比的快捷,也不談建造新家園的一擲千金,單看那幾艘裝備罕見精良的快船,還有那些訓練有素的精英下人,就該管中窺豹的曉得,言汐的身份絕不像其自稱的那樣簡單。
對此,星空開門見山的講出了自己的疑惑。
言汐的回答卻很平淡:“我确實只是一介商人。”瞧見星空一臉質疑,他又輕描淡寫的補充了一句,“好吧,說詳細點,我是皇商,大周的皇商。”
“皇商?”星空的嘴張成了鴨蛋那麽大,皇商的權勢以及財力,哪是普通的商賈可比,她愕住,指着言汐:“你.....你.....”你了好半天,卻不曉得自己該說什麽。
言汐好笑地打量着她的反應,道:“好了好了,別你你你了,快點來幫我用膳。”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零三話 陪膳生涯
言汐好笑地打量着她的反應,道:“好了好了,別你你你了,快點來幫我用膳。”
幫我用膳,為什麽要用“幫”這個字眼呢?
原因很簡單。
那日山洪爆發,言汐的手不是受傷了嗎,此後便一直處于養傷過程中。那傷口雖然不深,可卻拉扯到了筋骨,加之又是腕部的關節部位,陶夫子便再三叮囑,一定要好好的養着那只手,千萬不能使力,不然,情況就難說了。
陶夫子還說,傷在手腕,養傷期間,穿衣洗澡吃飯喝水這種凡是需要右手來做的事情,都必須旁人協助,自身不可妄動。至此,這話就意味着,尊貴的皇商少爺,大部分事情都必須依靠他人了。
沒關系,沐浴更衣這種事當然有小書童。可是,吃飯呢?
受傷後的第二天,小書童義不容辭的喂飯,正端穩了飯碗伺候,突然間卻收到了自家主子的眼神,那眼神瞟瞟他手中的碗,又輕悠悠的飄向另一側的星空,很有幾分高深莫測。
到底是十幾年主仆,小書童立刻默契地明白主子的眼神。于是,他手一抖,“一不小心”将碗打翻了,再手一抖,“一不小心”又将湯打翻了。桌面上菜汁橫流,險些髒污了言汐的衣袍,小書童慚愧地道:“少主您身份尊貴,可小的太愚鈍,實在做不來這樣的細的活計,還是換個人喂您吧。”
言汐佯裝不悅:“笨手笨腳!”又道:“那讓秋心來伺候吧。”
小書童提醒道:“主子您忘了,發山洪那夜,秋心的腰受傷了,之後便被送去了陶夫子的藥園養傷,到現在還沒回呢!”
言汐似乎很為難,表情卻優雅依舊,只微微颦眉:“那如何是好?其他的家丁建好房子後便撤離了,眼下還有誰能解本少的憂呢?”
小書童極識時務,迅速将目光瞄準了餐桌那頭的星空,将嗓門提高到星空一定聽得見的聲量:“只能讓星姑娘代勞了!”
就這樣莫名其妙之下,星空成了言汐的專用陪膳丫鬟。好在她的傷基本上好全了,喂飯這種事,完全能夠勝任。
如此以來,之後的每日三餐,言汐便準時坐在餐桌前,等着他的專用陪膳丫鬟來喂他。當然,喂飯的前提是,他會讓星空先吃飽。
用膳的過程,往往是星空拿着小銀勺舀一口,他便慢嚼細咽的吃一口,偶爾會對滿桌的菜色做一下點評,卻從不挑食亦不偏食,他對任何菜色的态度,永遠都是從容而矜持,即便是受傷中,他依然保持着貴族公子的端莊優雅,絲毫沒有傷殘人士的狼狽。
如此這般進行了十來天,按照陶夫子的說法,這傷應該好了大半,可以自己動手進食了。可奇怪的是,言汐的傷處就是沒有好。
星空幾次打量着傷勢說:“言汐,你的傷口都結痂子了,如今可以自己端碗拿筷子了吧。”
言汐道:“是嗎?我試試。”伸手拿了一只碗,還未端一會,手腕處陡然一沉,那骨瓷小碗便啪的摔碎在地,言汐露出無奈的表情:“傷口雖然好了,可手腕還是使不出來勁,想來筋骨恢複的慢些罷。”
于是星空繼續做了好些天陪膳丫鬟。
當傷口處痂子都痊愈剝落的時候,星空再次提醒道:“言汐,你的傷都好全了,應該可以自己吃飯了吧。”
言汐笑得十分配合:“我再試試。”伸手果然穩穩地握住了一只碗,星空正竊喜,卻不料言汐将手中的象牙筷子握得扭扭歪歪,無論怎樣都夾不住盆裏的東西。
言汐表情同上次一樣無奈:“你瞧,手腕雖好了,可筋骨還未好全,這十指還是不怎麽靈活,壓根沒辦法夾菜。”接着嘆氣,露出了幾分哀怨:“哎,這陶夫子怎麽回事,一個尋常的關節傷,治了大半個月還沒好.....”
星空:“......”
如此,她的陪膳生涯繼續。
翌日,星空陪完膳後,興沖沖地去陶夫子的藥園探望秋心了,青竹小院只剩下言家主仆兩個人。
一只麻雀飛過院子,被正在曬太陽的咕嚕發現。咕嚕來了興致,一定要追上這個長翅膀的生物,便邁着四條腿追着麻雀一路狂奔,卻不想撞在了專門放置信箋的小置物架上。
彼時咕嚕在經歷了一個多來月的胡吃海喝後,身子已經長大了一圈,整個圓滾滾地,像個移動的蹴鞠球,而那置物架由竹子編成,輕巧的緊,哪裏經得起咕嚕沒頭沒腦的重重一撞。
于是乎,竹架子狠狠晃了一晃,上面的書帖、信箋、筆墨全部都飛了出去。就在顏葵已經來不及搶救之時,青影一閃,言汐雙手急速連點,準确無誤地将所有紙筆文墨都接住。那無與倫比的速度,拿捏恰當的力度,把握角度的準确度,手指運用的靈活度,以及手臂與整個身軀的完美配合度,哪裏像一個受了手傷,嚴重到飯碗都端不了的病號?
言葵愣在那裏,聯想起昨日主子在星空面前,連筷子都握不住的吃力模樣——啊!主子,敢情您一直在裝傷啊!
小書童向來是個心直口快而且缺大腦的,當下便脫口而出:“主子,您這樣騙星姑娘!若被她曉得了,她定會覺得您是個耍壞的無賴,您的君子形象可就毀了!”
被揭穿的言公子沒有絲毫羞恥感,反而挂着永恒不變的泰然自若,施施然道:“有道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本少之前就是太君子了,才會折戟沉沙,打光棍這麽多年。倘若早點對她無賴一些,主動一些,或許如今本少的小星星早已滿地跑了罷!”
“小星星?”小書童想了半天,意識過來,“您是指未來的小主子?”
言汐笑而不語。
小書童:“......”
小星星!?還小月亮!小太陽!小天狗食日呢!蒼天啊,遠在越潮的老爺啊,您兒子打算給您的孫子取名叫顏星星!!啊啊啊!這如何對得起你們前朝皇室的高貴血統啊?
言汐沒注意小書童的表情,摸着下巴自語道:“孩子的娘叫星空,孩子不叫小星星叫什麽?”
過了一會,又聽到他自語道:“嗯,為了加快培養我們倆的感情,我要不要說傷口突然惡化,沐浴不方便,請她幫我搓背更衣?”他的表情鮮見的嚴肅,似乎在斟酌一個重大的問題。
小書童:“.....”
主子,時至今日我才看穿您的真面目啊!您外表瞧着是個一本正經的君子,實則是個長了副斯文皮囊的無賴!
有道是,紙包不住火,言汐的僞裝注定維持不了多久終會被揭穿。
這一日清晨,陽光甚好,言汐提議去村東頭的林子裏散散步。
“散步?”星空正拿着魚食喂池子裏的魚,而咕嚕則在魚池邊好奇地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瞧着水裏游來游去的魚兒。
言汐道:“嗯,去林子走走吧,早起散步對身體有好處。”
星空對散步一事無甚興趣,平日裏她像豬一般勃勃生長,人生追求也跟豬差不多,最中意的是吃喝玩睡,其中以吃為先,以睡為輔,這無趣的散步明顯不符合她的愛好與追求,于是一口拒絕:“不去。”
“不去麽?”言汐似乎有些惋惜:“昨夜裏下了點小雨,這個季節,林子裏估計發了些新鮮美味的菌子。”他擺出很通情達理的模樣:“但既然你不想去就算了。”
“林子裏發了菌子,”她撥着池裏的水,懶洋洋地道,下一刻突然兩眼放光:“菌子?蘑菇?新鮮的蘑菇?啊!有沒有紅菇?我今晚要吃紅菇炖嫩豆腐!”話還未落,她已然抛開魚食,風一陣沖進了廚房,“籃子在哪?我要去散步!”
“你走慢點,當心臺階 。”言汐忍俊不禁。
“不會摔跤的!快,我們快去采蘑菇!”她興奮的聲音瞬間已經移到了院門口。
小書童聽到動靜從屋內出來,同樣的來勁,“星姑娘要去采蘑菇?我也去,我也去,我要去采好多好多.....”
然而他的歡呼還未說完便咽進了喉中,因為魚池旁,自家主子的眼神已輕飄飄遞過來,那眉眼笑若春水,可真正的意思卻讓他如刺在背。
主子優優雅雅地立在庭院正中,眼神含笑,卻分明有他所熟悉的危險氣息。旋即他摘了一片葉子,左手指尖輕輕一擰,那綠葉便立時掰成兩半,橫屍在地,那無聲的警告不言而喻:——想——跟——這——葉——子——同——樣——的——下——場,就——盡——管——當——電——燈——泡——
小書童打了個激靈,恭敬地将籃子雙手遞出:“主子,小的最近迷上了張羲之的書法,哦哦,還有那個歐陽修,他的菜譜寫的真是博大精深啊!小的決定用心鑽研,就不陪您去了。”
星空:“.....”這世上有叫張羲之的書法家嗎,好像是王羲之吧?等等,歐陽修什麽時候寫菜譜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零四話 執子之手
天空放晴,因着被昨夜的天水洗滌,呈現一種澄澈的清透之藍。雲層中微微露出一絲日頭,灑下淡淡的金光,林裏的樹木芳草經歷過雨水的豐沛,再沐浴在這明媚的日光,愈發顯得生機勃勃。
星空拎着小籃子,東奔西走,一會在樹下翻翻,一會在草叢裏繞繞,果然如言汐所說,林子裏到處都是菌子,還沒多久便裝了大半籃子,其中有她中意的紅菇,還有些草菇。她心情好極了,片刻後又在樹樁下發現一株長相奇特的蘑菇,那菇子的尺寸足有巴掌大,通體呈鮮豔的橙紅色,漂亮的似一朵怒放的花,她如撿到寶的驚喜,小心翼翼伸手去摘,一只手倏然攔住了她。
“不要碰。”言汐的表情鮮見地有些嚴峻,“有毒。”他用足尖将那漂亮的蘑菇碾碎,道:“毒蘑菇都分辨不出來,你真是笨的可以。”
他用一種責備又無奈的眼神瞅着星空,卻見她提着籃子呆呆地站在那,注視着那被毀于一旦的美麗“花朵”,木讷讷地自語:“毒蘑菇?真的嗎?我,我不知道呀!”
前頭的那句“毒蘑菇,真的嗎”,因着驚愕,聲量微高,語氣急促,而後句“我.....我不知道呀”,話音降了降,拉慢了語速,有恍然大悟的意味,說出口之時,微微颦着眉頭,嗓音軟糯糯的,拖了一點點尾音,透着一股不知所措的孩子氣,傻傻地,無辜地,偏又糅合了一絲少女特有的嬌憨與爛漫,言汐的心突然一軟,表情便松了下來,将她拉離了毒蘑菇的位置,“別呆在這了,再往前走走。”
星空被他拉開,還一個勁頻頻回頭,仿佛在為方才盛放的美麗而惋惜。
言汐道:“別看了,前面的蘑菇更多,運氣好的話,我們還能看見抱着栗子的小松鼠。”
“小松鼠?”某人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歡呼着就朝前頭跑去,“快,我要尋只小松鼠給咕嚕做伴!”
言汐笑着随在後頭,信手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