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2)

一改往日的沉穩內斂,此番話很是豪爽不羁。諸人拍手叫好,圍着桌椅,重新投入了喜氣洋洋的酒宴中。

夜已深,連着吃了兩頓酒席,星空撐着了,她摸着發脹的胃,無奈地看着床上癱着的言家公子。

一向千杯不醉的言汐公子,醉趴下了。

大抵是今晚的氣氛實在太好,主客相歡,加之言汐送來的酒菜太過美味,父老鄉親興致一高,便輪番向言汐敬酒。

大家說的都是喜慶話,有道:“恭喜言公子抱得美人歸。”

言汐甚是滿意,雙方幹了三杯。

又有人道:“恭喜言公子同姑娘夫妻恩愛,白頭偕老。”

言汐更是滿意,再幹。

還有人想的還要長遠,這親還沒成,便已經想到下一代:“祝二位早生貴子,百子千孫。”

百子千孫.....這也忒誇張了,即便是豬也不可能生出千百頭啊。星空剛要叫停,誰知言汐笑眯眯颔首:“仁兄說的極是,鄙人一定會努力。”

于是,繼續連幹三杯。

就這樣,人一個個地來敬酒,跟車輪戰似的沒完沒了。那架勢,俨然言汐才是新郎官,而正在屋裏掀蓋頭的阿淳夫婦,被忘得一幹二淨,連鬧洞房都冷清了。

當然,變化最大的也當屬言汐,素日裏他喝酒的模樣,與其說是喝,不如稱之為品,他習慣用端正的坐姿擎着精致的杯盞,含着優雅從容的笑,于酒液的波光蕩漾中,小口小口的抿,看起來是觥籌交錯,可往往喝了好一會,也不過三杯兩盞下肚,委實克制的緊。而今日,他破天荒的整杯整杯大口飲盡,着實豪邁。

然而,這豪邁的結果就是,徹底趴下了。

星空嘆着氣,拿熱水給言汐擦臉,順帶問了問身後正在續水的書童:“你們主子今晚喝了多少啊?怎地醉到如此地步。”

小書童伸出四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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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斤!”星空暗暗咂舌。

“非也。”小書童搖頭,拿手比了很大一圈:“是四大壇。”

星空大呼:“我的媽!這厮是想醉死嗎?”

熱水騰騰,潮濕的熱氣似是一陣陣霧霭,暖烘烘地撲着人的臉。星空脫了言汐的鞋襪外袍後,拿着軟綿的毛巾,細細地給他擦手擦腳。

小書童已經離開了,房中只剩兩人。燈火下的言汐靠在枕頭上,阖着雙眼,身上有些酒氣,随着平穩的呼吸散發出來,并沒有尋常人的醉熏之意,只餘淡淡的陳釀之香。他睡的很熟,很安靜,月光照過來,他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抓着被子,竟有些孩子氣。

溫熱的毛巾一點點擦拭着額頭,鼻翼,臉頰,星空的動作慢了幾拍——這是她首次如此近距離而慢動作的觸碰他的臉龐,燈火昏黃,月色半掩,那清俊的面容上,整個五官清晰的落于她的眼簾,劍眉,烏睫,挺鼻,薄唇,一點一線延展開來,似置于精致的紅木架上,僅供賞析的藍田糯種玉石,棱角分明而輪廓優美,無一不好,無一不精。

她忍不住用指尖在他臉頰上摩挲,想起他的一切,想起今夜裏那千萬只瑩瑩飛舞的螢火蟲,想起在彼此的未來,他會成為她的夫君,她的良人,忽地覺得甜蜜,心中像釀下了一壇上好的清酒,甜甜地醉人。

她微微笑,俯下身去在他下巴上親了一親,準備回房。不料腰上驟然一緊,他的手臂已經圈住了她,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另一只手臂已經攬過了她的肩,将她擁在他的懷裏。

她擡頭剛要出聲,卻發現他沒醒,或許是習慣性地将她摟住。

她的頭剛好抵在他的心窩,隔着軟和的布料,她聽到他的心跳,噗通噗通沉穩傳來,她倏然覺得踏實,索性靠着他賴一會。

他忽地動了動,睡熟的眉目間含着一抹笑,卻低低喚出了兩個字眼。

“——翎兒.....”

她的動作僵了一僵,這個翎兒,是什麽意思?

然而還未等她想明白,言汐的眸子倏然睜開,正對上她的視線。月輝透過窗棂灑進來,映着他俊雅的臉,那雙白日裏春水般的眸子此時有些不同,瞳仁的深邃與眸光的雪亮同時顯現在這雙眼睛上,似被無邊的沉沉夜色浸染,又似被蒼穹上的一鬥星光燃亮,漂亮極了。他定定注視着星空,意識上有未醒的迷茫,卻彎唇一笑,再次說道:“翎兒.....”

喚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極歡喜,眉梢在笑,唇角也在笑,看她的眼神像看着一捧稀世的珠寶,但他很快閉上了眼睛,沒再有動靜,睡的更沉了。

星空頗納悶,不懂他這夢呓的意思,卻也不忍心破壞他的睡眠,于是小心翼翼起身,帶好門,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門外月輝清幽,似給青竹小院染上了一層月白的朦胧色澤。然而那窄窄的院門坎上,卻坐着一個人,呆呆地,動也不動。

星空有些好奇,慢慢地走近他。然而他卻一心喝着酒,并未察覺星空的靠近。隔着微涼的風,他抱着酒壺,肩膀一抽一抽,聲音有些嗚咽:“紫衣.....紫衣.....”

他輕聲自語了兩聲,又灌下幾口酒,竟似極悲傷的模樣。星空納悶得緊,拍拍他的肩膀:“你怎麽了?”

小書童轉過臉來,不知是不是星空的錯覺,她竟看見有潮濕的淚痕在月色下一閃,他快速的抹抹臉,若無其事地道:“沒什麽,想起我喜歡的姑娘了。”

星空道:“你喜歡那麽多姑娘,那是哪一個?”

小書童沒回答,他擡頭瞅瞅天,良久後答所非問:“她不一樣的。她跟那些姑娘,從來都不一樣。”

安慰完言葵已是月上中天,星空爬上床,挨着枕頭便睡去。

神游周公國度,她再次回到了曾經的場景。

湖畔,大霧,白衣的男子走在朦胧的霧裏,身形清瘦,衣袂翩跹。她想瞧瞧他的模樣,拼命的追,可他不曾回頭。半晌,他停下腳步,仍是背對着她。他蕭疏的身影投在湖面,白色的衣衫倒映于水中,随着水波微微搖曳,似是一捧雪落入漣漪之上。他伸出手,指着湖心,低聲問:“你忘了嗎?”

他的聲音隔着氤氲霧霭,飄飄渺渺傳入耳中不大真切,但那股憂傷的格調卻萦繞在茫茫霧氣中,似回音一般:“你忘了嗎?忘了嗎.....”

那話回響幾遍,凄凄如哀歌,竟讓她無端生出幾分悲涼。再一瞧,白衣男子已然不見。霧氣缭繞,她仍舊沒見到他的長相。

“忘了什麽?”她兀自問,卻想不明白,上前走了幾步,見方才他手虛虛指向的湖面,盛開了一株并蒂蓮,一朵白,似是月光幻化,一朵緋,宛如落霞映染。

她怔怔瞧着那并蒂蓮,忽地覺得心中一滞,像是被什麽物什壓住了咽喉,喘不過氣似的沉重。

她捂着胸口,大口呼吸,不料咽喉驟然一堵,她忍不住咳出聲來,倏然便睜眼醒了過來。

她掀開身上薄毯,窗外的天際,下弦月如一記明亮的彎鈎,堪堪挂在樹梢之上。透過窗棂的月輝,朦胧而幽涼,似是夢境裏的那場霧。

她在月光下翻來覆去,覺得今夜真是個奇怪的夜晚,言汐在夢裏呢喃着她聽不懂的話,言葵在月亮下灌着酒偷偷哭泣,而她再次莫名其妙做着古怪的夢,夢見一個永遠也看不清長相的白衣男子。

這到底代表什麽呢?她揉揉腦袋,好久後迷糊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十七話 傷痕

星空夜裏睡的晚,今早便醒不來。窗外日上三竿,她仍卷着被子不起來。

其實她是有些意識的,只是不願睜開眼。房外忽地傳來輕輕地腳步,随後有人推開門,進了房,朝着床榻走來。

她猜也不用猜,便知來人是誰。

她閉着眼,沒有視線的捕捉,她看不清他的臉,然而她的耳朵卻記住了他的腳步,在這幾個月的光景裏,每次他走進房間,那腳步每一步都踏實地,沉穩地踩在木制的地板上,永遠都不急不緩,像合着某種從容的節拍,清晰地傳入耳膜,帶來一種奇妙難言的安定感。

哦,還有他的味道,淡淡的清荷之香,随着清晨輕盈的風掠過鼻翼,讓人無端想起盛夏湖畔優雅的青荷。

她沒由來的心情便很好,昨夜裏那個夢帶來的惆悵與不解瞬時煙消雲散,她揉揉眼睛坐起身,道:“你醉酒好些了麽?”聲音含着将醒的沙啞。

“好些了,就是頭還有些暈。”言汐的表情帶着一絲餘醉的慵懶,扶着額,金色的晨曦中,他玉白的指尖抵在太陽穴上,幹淨整齊的指甲閃着溫潤的光澤。

“活該!誰讓你喝這麽多!”她的口氣雖惡狠狠地,卻麻溜地穿好衣衫外袍,風一陣沖下樓:“等着,我去給你做醒酒湯。”

傍晚時分,日暮西山,霞光瑰豔,星空坐在葡萄藤下逗着咕嚕。

二樓的書房的窗戶雖是合上的,但隐約聽見有人在争論什麽,應是方才來的言家下屬們。他們來的時候,一如既往的恭敬,卻一個個表情凝重,沒一會便同言汐進了書房,一直到現在還沒出來。

星空無心聽他們的談話,但有一個嗓門大的,稍不留神提高了聲音,便會飄一兩句出來。具體的星空聽不明白,隐約只聽到幾個字眼,什麽月城,什麽奚氏,什麽遼東,還有什麽晉康王。

多半是生意上的往來罷,她不懂這個,覺得有些無趣 ,看着天空發呆,忽地又想起了昨夜的夢。雪色衣衫的男子,白茫茫的霧,沒由來的沉重與悲哀,像冬日夜半布下一場寒霜,緩緩滲入心底,冰涼涼的無孔不入,竟讓人壓抑的有些喘不過氣。

書房裏,幾人已經商榷完畢,言家下人離開後,言汐捧着茶盅,倚在窗邊。小書童在旁道:“少主,同燕北、遼東兩國的瓷器貿易一事乃攝政王親下旨意,事關重大,您還是盡快啓程的好。”

言汐沒答話。

小書童又出聲問:“那這些天,我們就把星姑娘留在這裏?”

言汐默了默,指腹在茶盞上劃着圈圈,左半圈,右半圈,然而颔首。

小書童亦跟着沉默,片刻後又道:“少主,您不帶星姑娘去,是怕路途遙遠她的身子吃不消,還是.....”他話音頓了頓,壓低了聲音:“不願星姑娘見到那個人?”

言汐撫着茶杯的手一頓,良久後道:“在你眼裏,本少這麽點肚量也沒?”

小書童趕緊解釋道:“不,小的不是這個意思。”

言汐将目光投向窗外,翠綠的葡萄藤下,粉衣的女子的背影被落日拉的纖長,她仰頭看着天空,不曉得在想什麽。半晌,言汐回過頭,向着小書童淡淡地出聲:“今天你的話,太多了。”

他放下茶杯,轉身往外走。臨走時腳步倏然一頓,唇角微微含着笑,更多的卻是鄭重:“言葵,昨日她收了我的玉璧,對她的稱呼,你們該改口了。”

星空正扯着幾縷葡萄藤絲逗着咕嚕,光線倏然一暗,碧色的一角衣袍映入眼簾,她擡頭一瞧,卻是言汐。

言汐撫撫她的發,問:“在想什麽,沒精打采的。”

星空托着腮,老老實實回答:“沒想什麽,只是做了個奇怪的夢罷了。”

“哦?夢到了什麽?”

星空摸着腦袋:“夢見很大很大的霧,一個看不見相貌的男人,他不停的往前走。”

言汐挑挑眉,“男人?”

星空有些苦惱:“嗯,那男人穿着白色衣衫,指着一朵蓮花,問我忘了沒有.....我夢見他好幾次了,真奇怪,無緣無故的,為什麽總夢見他呢?”

“白衣衫?”言汐的笑陡然斂住,他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瞧着星空,就在星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之時,他又和煦笑起來,優優雅雅整了整自己身上的長袍,道:“定是我老穿這顏色的衣裳,你瞧膩了,做夢都想着我換個顏色。”

他擡腳施施然欲離開:“我這就去換身衣裳,你喜歡什麽顏色?”

“算了算了。”星空攔住他,換了個話題:“你們剛才在書房談什麽?怎麽這麽久才出來。”

言汐挨着她坐下,道:“過兩天我有要事要出趟院門,你乖乖的在家裏,好不好?”

“去哪裏?”

言汐的目光落在遠處,好半天才道:“北燕月城。”

“去談生意麽?”

“嗯。”

“去多久?”

“大概二十天。”

“這麽久!”星空跳起來,前些日子分隔才□□天她便望眼欲穿,這次居然大半個月,怎麽熬得過去。她急急地拉着言汐的袖子:“你帶我一起去。”

言汐默了默,斜斜的夕晖投到他的臉上,他溫潤的眸子裏有她看不懂的情愫,他擺首,道:“你就留在家裏。”

星空一口回絕,“我不。我要跟你一起。”

言汐的神色依舊平和泰然,口吻卻一反常态的生硬:“不行。”他話落,起身就走,壓根不留商量的餘地。

“為什麽不行!怎麽不行啊!”星空連問幾句,言汐卻始終不回頭。

“真是莫名其妙!”星空瞧着他的背影,甩甩袖子,也跟着氣呼呼走了。

自兩人不歡而散後,冷戰便開始了。一個把自己關在書房,一個在自己的卧房,誰也不肯低頭。

星空悶悶不樂的趴在窗前,晚飯都沒有吃。秋心看不下去,給她端了幾盤點心來,可往日的美味而今放在嘴裏如同嚼木,她吃了幾口,便又放下,在房中心煩意亂的翻箱倒櫃。不小心翻出幾樣言汐送的禮物,聯想起下午的争吵,她焦躁的把東西一丢,索性被子一扯蒙頭睡去。

迷迷糊糊睡到大半夜,不覺竟出了一身汗,濕漉漉地黏在身上難受的緊。念着是深夜,諸人都睡去了,她輕手輕腳起來,去廚房燒了些熱水,拎到房中大浴桶內,脫衣泡澡。

算一算,這還是她醒來後頭一回自己洗澡,之前受傷行動不便之時都是秋心伺候着,慢慢成了習慣,也就沒改。被服侍的沐浴過程中,她往往只顧着在浴桶裏玩水,弄花瓣,吹泡泡,幹些孩子做的淘氣活,至于搓背擦洗穿衣服,她看也不看就全由秋心伺弄。

熱水騰騰,她拿着毛巾慢慢擦拭自己,身上有些傷痕,想來都是從山上摔下才留下的。肩背的位置她看不到,只能用手觸摸局部,那凹凸不平的觸感,似乎很有些疤痕,想來這一次受傷着實不輕。

水溫漸漸降低,她磨磨蹭蹭地洗完,披着條長浴巾從桶裏站起來,房內燈火通明,浴桶後新搬進來的西洋長鏡折射出炫目的光亮。她不經意朝身後瞧了瞧,眸光陡然定在鏡面上。

那鑲在立櫃上的明亮長鏡,此刻正端端照出一個女子的背。纖細的肩背上,縱橫交錯地步滿了傷口,一道道,一片片,各式各樣,密密麻麻,猙獰而可怖,見證着這個軀體曾受過無數次的摧殘與折磨——這絕不是單純的摔傷!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一十八話 月城之行

那一霎,腦中忽然浮現淩亂的畫面,令人窒息的密室,鬼火般搖曳的燈光,投在牆上的沉沉黑影,中年男子陰郁的臉,雪亮的刀片與細利的針尖,劃破皮肉的劇烈疼痛,陰森的聲音在密室裏回蕩:“小東西,你要去哪?你要去哪?”

破碎的畫面像索命的惡鬼般朝她撲來,她呼吸陡然一窒,一聲尖叫,“啊——”

“砰!”不過瞬間,門重重被推開,颀長的身影大步往裏沖,“星空!出了什麽事?”

他的話還剛落,腳步驟然停住,目光觸及到不着寸縷的女子,神色一僵,迅速将頭轉過去,道:“你怎麽....”

星空仿佛沒見到他一樣,她就那麽坐在水裏,摟着自己的肩膀瑟瑟發抖,眸光呆滞,臉色蒼白,一個勁地道:“救命.....救命......”

“星空,星空。”背過去的言汐喚她的名字,可沒反應。

星空仍舊在水裏,目光放空,不停地打哆嗦,牙關磕碰的聲音都聽得見。

“你先把衣衫穿上。”不好轉身的言汐叮囑道。

星空仍舊沒動,發抖卻是愈加厲害,低低的呼喊都有了哭腔。背過去的言汐再也忍耐不住,身一轉,手一揮,梨木屏風上挂着的衣衫頓時飛了過來,覆蓋在星空的肩上,下一刻言汐身影一移,潑喇喇的水花飛濺中,他已經将水中的女子撈起來,白色的浴巾一晃,裹住了纖細的身軀,直接塞進了被褥中。

“怎麽了,吓成這樣?”言汐替她拉緊被子。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她呆愣了半晌,眼中突然彌漫出水汽:“那男人拿刀子刺我的背,拿鞭子抽我,還狠狠地掐我,我快死了.....”兩行清淚順着她蒼白的臉頰滑下來:“我的背上全是傷,出了很多血,我好疼.....好疼.....”

極度的恐懼讓她的嘴唇發白,整個人像是風中的落葉,顫抖的不像樣子,她定定瞧着言汐:“那人是誰,為什麽我的身上這麽多傷?”

她抓住言汐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塊浮木,不住往他懷裏躲:“這是不是真的?為什麽他要這麽對我?”

“不怕不怕。已經過去了。”言汐摟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撫道。

“這是真的?”星空顫抖着,仍糾纏着這個問題:“他是誰,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

“那人已經死了。”言汐摟緊了她,用他的溫暖替她驅趕恐懼:“你不要害怕,他是個人販子,小時候貪玩的你被他拐去,想把你賣給別的人家,而你性子倔強不肯屈服,他便打你恐吓你。”他替她擦去淚水,“後來我們救了你,官府将那他緝拿歸案,惡有惡報,沒多久便将他處斬了。”

“他早死了,你不用再害怕。”他吻着她被淚水染得濕漉漉的臉頰,将聲音壓的極輕柔,試圖平穩她的情緒:“沒事了,星空,那些早過去了。”

“真的?”她的睫毛上還挂着淚珠,像是晨間花蕊上的露。

“當然是真的,我是你的言汐哥哥,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他握着她的手,貼在胸口,他沉穩的心跳傳來,減輕了讓她的恐慌,他說:“莫怕,我會守着你,只要有我在,沒人能再傷害你。”

她怔怔聽着,情緒漸漸穩定了些,卻仍緊摟着言汐,将臉貼在他懷裏,像是依賴家人的小小孩童。半晌,她低聲道:“言汐哥哥,你別留我一個人。我害怕。”

“言汐哥哥。”她将他抱的更緊,哭泣造成的鼻音低的竟有些哀求的意味:“你去北燕也帶上我好不好?我不要離開你,我會乖乖的,不給你惹麻煩,我保證.....”

她仰着小臉看她,眼睫上淚珠點點,像一個恐懼親人會遺棄自己的孩童,烏黑的眸裏盈滿無助與哀戚,言汐拗不過她,長嘆一口氣,道:“好。”

抵達月城的那天,天氣極好,滿城都是純白的房屋建築,修葺整齊的道路兩旁遍載花木,空氣中彌漫着絲絲栀子花香。

一行人并沒有下榻在北燕官員安排的國賓館,而是去了一幢雅靜的別院。院門剛開,言葵風一陣沖了過去,摟住為首的姑娘,激動地道:“剪燭姐姐,一年不見,可想死弟弟我了!”

剪燭笑的眉角彎彎,看年紀有二十四五,應是院裏掌事的大丫頭,她領着諸人向言汐恭敬地行禮,喜道:“少主可來了!可叫婢子們夠等。”

好吧,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星空不用猜也曉得了,這房子定然又是言汐在各國的房産之一。‘

她正待說點什麽,剪燭帶着下人們朝她行了個大禮:“婢子見過少夫人,少夫人萬吉。”

怎麽又是這樣!自從那晚後,所有的下人在一夜之間全改了口,原本稱星姑娘稱的好好的,不知為何齊刷刷都喊了少夫人。星空一時習慣不了,退後幾步,連連擺手:“姐姐太客氣了,還是喚我的名字吧。”

“夫人身份尊貴,婢子可不敢僭越。”剪燭搖頭。

“介意什麽,反正你早晚都要被這麽稱呼的。”言汐盈盈含笑,牽着星空的手走進院落。

星空嘟囔道:“可我還沒成親哪,就有了小嫂子級的稱呼。”

“那你想被叫什麽?”

“就叫名字好了,就稱呼我星……”那一個空字還沒說出口便被言汐幹脆利落的截住:“什麽,你喜歡這個星字,不願意稱作少夫人,而是星夫人?”他完全不給她反駁的時間,環顧左右,道:“都聽見了麽,以後稱呼少夫人為星夫人。”

諸人笑,彎腰答是。

星空:“……”

其實人家就是不想要夫人二字好嗎?還有還有,為嘛這個星夫人聽起來很像有錢人的小妾?

正當她要義正言辭的反抗,言汐突然來了一句:“剪燭,月城的特色菜,秋色十八味備好了沒?”

“早備好了,婢子請城裏最好的名廚烹饪的。”

“什麽?秋色十八味?十八道美味?”星空的抗議瞬間抛到了九霄雲外:“我要吃晚飯,我餓了。”

諸人在別院歇息一晚,第二日早便有官員引着豪華馬車客客氣氣将言汐接入北燕皇宮,據說是與各國使節商榷貿易要事。星空沒跟着去,因為言汐說宮內規矩繁多,而且聽一些男人讨論生意上的事,她會覺得無趣,不如呆在別院,讓剪燭陪着在月城裏轉轉。

月城乃北燕的京都,其繁華熱鬧絕非一般城市可比拟,星空跟着剪燭秋心,一路東晃西看,倒也有趣的緊。

幾人先去城南小吃一條巷吃了個夠,再去城北趕集一條街買了好些小玩意,一直玩到天黑。想着言汐橫豎都要很晚才回,于是幾人又去了月城東側的夜市看熱鬧。

夜市裏琳琅滿目,來自天南海北的人擁擠在一條窄窄的街上,稍不留神就會被踩到腳。饒是如此,各式各樣的新鮮玩意扔是讓星空逛的不亦樂乎。正值她在一家月城特色的衣裙攤前挑揀的時候,道路上忽地湧現一批官兵,後面是兩座高頭大馬拉着的馬車,為了騰開路面,官兵拿着手中的武器,不住驅趕周圍的人群,大喝道:“讓開!讓開!”

諸人一陣擁擠躁動,星空被推得差點摔倒在地,剪燭趕緊将她扶起,順帶冷眼瞅瞅招搖而過的馬車,不屑地道:“晉康王到哪都好大排場!”

那精致玉辇自路中間大搖大擺而過去,遙遙可見裏頭斜坐了一個玉帶錦緞的男子,肌膚勝雪,玉面紅眸,明明是男人,卻說不出的妩媚豔麗。

只那一眼,星空的心沒由來咯噔一跳,莫名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其他。她揉揉腦袋,前排的官兵還在拼命推搡周圍的人群,她随着人潮越退越遠,直至被擠出了夜市。

她沒有注意,在她離開的剎那,玉辇上心不在焉的錦袍男子不經意看到這邊,他的眼光驀地定住,似是被驚雷劈到,又是震驚,又是狂喜,猛然站起身道:“親親!親親!”

人群混亂,方才那驚鴻一瞥的人影已淹沒于人群中,哪還找得着。貴族男子三步并作兩步下了玉辇,撥開擁擠的人群,急急的尋去,“親親!你在哪!”

他瘋狂的在密集的人流中尋覓着,嘶聲大喊,急的額頭出汗,卻一無所獲。有下屬過來勸道:“小王爺,回去吧,怎麽可能是王妃呢,您定是看錯了。”

錦衣男子沉默半晌,好久後,他篤定地下令:“是她!傳令下去,都給我找。”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一十九話 獐子

言汐這五六天分外忙。往往星空還沒睜眼,他已經出門了,到星空合眼睡下,他還沒有回。甚至有一次夜裏,他忙的沒時間回別院。

這一日他難得回的早,一身風塵仆仆的,星空抓緊時間纏住他,口氣不免有些幽怨:“我四天沒瞧見你了,你去哪了,都在忙什麽呀?”

言汐的神情很無奈,“先跟各國使節商榷貿易的大小事宜,再是去北燕各個官窯篩選瓷器,還有沒完沒了的宮宴應酬,無趣的緊,卻又不能缺席。”他歉疚地瞧着星空,口氣卻有些戲谑:“這陣子不能陪你,實乃為夫的錯,日後定會加倍補償夫人你。”

星空噗嗤一笑,道:“那些宴席真的很無趣嗎?你可以帶我一起啊,有我陪着就不無趣了。你們不是可以帶家眷的嗎?再說我也好奇北燕皇宮長什麽樣。”

同星空的興致勃勃相反,言汐的回答卻有些敷衍,“皇宮麽,就是有很多宅子的大院子,沒什麽好特別的,某些地方還不如我們越潮呢!你日後想看,可以在越潮看個夠。”

星空不滿地道:“可我都把這月城玩遍了,眼下每天呆在家裏無聊的緊。”

言汐溫煦的笑含了幾分固執:“皇宮真的沒什麽好瞧的,等這陣子忙完了,帶你去別的地方玩。”

星空嘟起嘴,道:“從一開始,你便攔着我去皇宮,難不成宮裏有什麽秘密?或者,有什麽人或者事,是怕我瞧見的?”

言汐的笑意驟然斂住了幾分,一剎那,他春水般的眸子裏泛起她看不穿的情緒,但她還沒明白的瞬間,他已經摟住了她,臉俯在她耳畔,低低的笑:“是呀,本少在宮中藏了幾個老相好,自然不能讓正房娘娘瞧見。”

“你敢……唔……”她的話才說出兩個字便被他的唇堵上,他一手反鎖了門,将她按在牆角,吻她。

她已經習慣了他突然而來的吻,這幾天未見,她亦十分想念他,于是環住了他的腰,彼此将這個吻繼續的更深。

“我這些天才悟出一個道理……”在她喘息的空擋,他将臉頰貼在她粉潤的唇上呢喃,“原來這檔子事會讓人上瘾。”

她含含糊糊地問:“什麽道理?”

他又纏上了她的唇,用春風化雨般的輕柔一陣一陣吻着她:“就是這個。”

是夜,因着與言汐絮絮叨叨聊了很久,以致于睡得極晚。迷迷糊糊睡着後,不曉得是不是夢,她依稀聽到房外有人在低語。

“少主,明日北燕的狩獵節,您若是不想去,回頭我就跟張大人說您身體有恙。”

“不想去也得去,城南官窯的事還沒談攏,明日借跑馬的機會,還得找負責官窯的邱大人好好商議一番。” 那人的聲音頓了頓,道:“問清楚明日去的有哪些人,做提前做好準備打點打點。”

“已經打聽過了。”回答的人道:“負責組織的是北燕的沙場将軍劉毅,參加的是一幹北燕王孫貴族,及遼東的耶律世子,我們大周的晉康王,還有許久不曾露面的奚氏少宗主奚梵音。”

“奚梵音?”

“是,大病初愈的奚氏少宗主不知為何突然要來,我們也好生納悶。”

“且看看吧,随機應變……”

後頭的話越說越小,落入風中再聞不見。

八月底的天氣,本該還熱一陣子,但因着同大周的地理位置不一樣,北燕已涼風乍起,竟讓人有秋高氣爽的感覺了。

月城郊外的馬場,草長林茂,跑馬大賽早已結束,但仍有一群高頭大馬的男子策馬而過,一行人雖穿衣打扮風格迥異,但一看便知皆乃貴族子弟。

一行人乏了,便在一陰涼處勒馬停下,旋即有随從送來水跟小食,幾人就在馬上悠然吃喝着,并未下馬。

左側棗紅馬上的男子品了一口侍從端上的美酒,道:“想不到北燕的馬看似清瘦,跑起來竟有如此速度!”他拍拍胯下的馬背,道:“完全不比我們東遼的良駒差!”

說話的貴族男子玄衣金冠,身材魁梧,正是遼東世子耶律康,他話落擡眼掃掃身畔的碧衣公子,“小侯爺,你說是不是啊?”

言汐颔首,笑意如郊外和煦的微風:“世子所言極是。”他扭頭看向左方的白衣青年,道:“奚氏培育出有如此良駒,乃北燕之福,在此恭賀梵音少主了。”

白衣青年聞言輕輕點頭,并未多話,他一襲雪色長袍,氣質清冷,靜默的時候越發顯得整個人如冰如玉,仿佛不食半點煙火氣息,不由讓人聯想啓天人之姿這樣的字眼,只是身軀略顯清瘦了點,面上膚色白的近乎半透明的玉,不見常人該有的紅潤,想來是大病未愈,病容尚在。

秋風吹過,白衣公子似乎感到冷意,将衣領緊了緊,挨着他的錦緞男子瞧見了,很有幾分焦慮:“梵音,天不早了,我們回去吧,這跑馬有什麽意思!”說話的男子玉顏紅眸,姿容豔麗地完全不輸女子,可不是大周晉康王李承序還是誰?

奚氏少宗主搖搖頭,遙望着湛藍的蒼穹,未答話。

“你身子未好,今日騎馬已是勉強,來晃了兩圈已經可以了,快……”後頭的回去二字還未說完,李承序目光突然頓住,眉頭挑了挑:“我說讓你走你不走吧,得,麻煩來了!”

諸人随着他的目光轉去,看清來人後皆笑起來,便見草場那頭,一名蒙着面紗的紫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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