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3)
正策馬奔來,待走進來,衆侍從齊齊行禮,恭敬地道:“淑和帝姬。”
淑和帝姬勒停馬,摘了真絲面紗,一張俏臉露出來,白皙的鵝蛋臉,娥眉挺鼻,杏目櫻唇,真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難怪北燕聖上有好幾個女兒,可滿朝野的公子哥卻做夢都只願做淑和帝姬的驸馬。
淑和帝姬穿了一身木槿紫的長裙,那優雅沉靜的色澤倒是十分配她一貫的端莊娴靜,眼下她雖保持了帝姬該有的矜持莊重,眼風卻不住往奚氏少主那裏飄去,她匆匆同衆人見過了禮,便徑直驅馬走向奚梵音,她的表情極歡喜,可礙着一圈人,最後也只能寒暄幾句。
同淑和帝姬相反,奚梵音的反應倒是平淡的緊,有一句沒一句答着,淑和帝姬再也忍不住,道:“梵音少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此話一出,諸人不好意思杵在那,便向旁散開了來,任由淑和帝姬同奚氏少主單獨向前走。
另一側,幾個十來歲的公子哥騎馬到了幾十步開外,其中一人抱怨道:“沒意思,早曉得跑馬賽這麽無趣,我就跟我大哥去淮山剿匪了!”
另外幾人點頭附和,突然有一人向右邊的密林一指,道:“林子裏有東西!”
幾人一起看去,便見茂密的叢林裏,有什麽在半人高的狼尾草後一閃,引起草木搖晃不定。領頭的公子哥激動的道:“獐子!定然是頭獐子!這個天氣獐子就愛吃這狼尾草!”
“都別跟我搶,看我不拿下它!”他攔着同伴,抽出背上背着的弓箭,搭弓拉箭,“今晚請大夥吃烤鹿肉!”
公子哥們笑着,看第一支箭飛了出去,不料草叢裏動了動,箭矢沒射中,“哚”地釘到了樹上。
“咦!竟被這畜生躲過了!”公子哥皺眉,一擡手又上了箭矢,将弓拉到最滿,弦崩到最緊,緊扣的指尖霍然松開,箭矢如流星趕月,一發不可收拾。
箭矢剛脫手,一側的副将餘将軍察覺到什麽,喝到:“住手!”與此同時,他迅速扔出了手中的馬繩,馬繩去勢極快,“啪”一聲撞開了箭矢,卻不料這是一枚特制的雙箭矢,一發箭裏有兩枚箭頭,馬繩撞開了其中一枚,另一枚只是方向歪了絲毫,仍飛速朝目标飛去。
下一刻,便傳來“哎喲”一聲痛呼,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是人?”公子哥們一驚。
“怎麽是個人?萬一射中了就糟了!”其餘幾個公子哥說着,紛紛策馬前去查看情況。
幾人還未走到,深厚的草叢被一只纖細的手撥開,一個女子從草叢中跳出來:“誰?誰拿箭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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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氣咻咻地向這邊跑來,遠遠地沖領頭的公子喊道:“是不是你放的箭?差點就要人命了!”
“幸虧我福大命大!”她接着咒罵了一句:“混蛋,把我的靴子都射壞了!”
她左手抓着一枚箭矢,右手提着一只白色靴子,老遠的看實在很滑稽,領頭的公子哥忍不住笑出聲來。
女子怒道:“不許笑!”
其他人聽到動靜,都圍過來,諸人朝那怒氣沖沖的女子看去,那女子一襲粉色長裙,身姿窈窕,隔着有些遠,瞧不清面容。
餘将軍見那女子并未受傷,先前懸着的心落了地,再回想片刻,喝了一聲:“大膽,何人敢擅闖我皇家草場?”
那女子沒回答餘将軍的話,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在草場上搜尋了一圈以後,倏然面帶喜色:“言汐!”
百步來外,正查看北燕良駒的言汐被一群人圍着,并沒聽到她的呼喊。
“等下再跟你們算賬!”粉衣女子瞪了公子哥們一眼,又穿上自己的鞋子,一蹦一跳的向言汐跑去,餘将軍見她直呼言汐的名字,猜她應該跟大周的小侯爺是熟人,再見她身着周朝裝束,穿戴皆不尋常,應是大周的貴族,聯想起這位大周的小侯爺此行帶了家眷,十有八九便是小侯爺的女眷,當下便沒再阻攔。
“言汐言汐言汐。”女子連聲喚着,話音清脆如林中黃鹂鳥,傳入耳中說不盡的婉轉動聽,周圍一圈人都被這嗓音吸引去,紛紛将視線落在她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二十話 再遇
“言汐言汐言汐。”女子連聲喚着,話音清脆如林中黃鹂鳥,傳入耳中說不盡的婉轉動聽,周圍一圈人都被這嗓音吸引去,紛紛将視線落在她身上。
女子雪白瓜子臉,一雙眸子清亮如泉,容顏甚是秀美,因着風大,她在及踝的粉色長裙外搭了條胭脂紅的披風,與披風相同樣式的,還有頭上戴着的風帽,那款式北燕尋不出來,秀致的帽上繡着幾支交錯綻放的緋色錦葵,帽檐裝飾着一圈粉色的兔毛,細細絨絨地點綴在白皙如玉的臉旁,顯得一張俏臉分外粉嫩,讓人沒緣由想起晨光中迎着朝陽的嬌豔花骨朵,粉嘟嘟顫巍巍地挂在枝頭,可憐又可愛,饒是讓不少見慣了美人的公子哥不由也多瞧了她一會。
“親親!”在女子還離言汐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忽地有人截住了她的去路,那人身材颀長,一雙酒色的眸子如波光蕩漾,正目不轉睛盯着她。
他的目光太過炙熱,女子有些莫名,問道:“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親親!”那人霍地上前一步抱住粉衣女子,震驚與狂喜挂在他的臉上:“親親!雲親親!”
“喂!你幹嘛!”她被他箍在懷裏,喘不過氣來,滿鼻子都是熏人的脂粉味。
周圍的一圈人暗自咋舌,敢情這不是大周小侯爺的相好,而是晉康王的?
“親親!我可找到你了!親親!”盡管懷裏的人不住掙紮,李承序仍是抱得死死的,周圍人的嘴都張成了鴨蛋,因為他們驚訝的發現,一向除開奚氏少宗主之外誰也不放在眼裏的的小王爺——哭了。
他抱着她,哭了,哭的很慘,幾乎是嚎啕大哭,挂着淚水一會深情地喚着親親,一會大罵:“你這死女人,把我跟他都丢下,你這沒良心的,你走後本王沒一個晚上睡着過,你賠本王的損失……”妖孽絕倫的晉康王眼淚嘩啦啦如雨下,似孩童般傷心哭泣,鼻涕眼淚都蹭到對方身上。
圍觀的一圈人表示完全雲裏霧裏。
“放手!”粉衣女子大喊,對方卻完全沒停下來的意思,推又推不開,她急的頭上都冒汗,喊着我不是什麽青青還是清清,我是星空,可他勒得太緊,又一直嚷嚷,她的掙紮跟他比起來實在太弱,來不及多想,她張嘴卯足勁狠狠咬了對方一口。
“啊!”小王爺吃痛,終于松了手。
重獲自由的星空迅速向後退了幾步,揉揉肩膀上被勒紅的地方,道:“我說這位,你到底是誰啊?求求你不要亂撲人好嗎?”
“親親,”李承序的表情在剎那僵住:“你……你不認得我了?”
星空暗想着,自己雖失憶了,可若真是曾經的熟人,定不會連自己的名字都喚錯,這麽一想,這男人必是認錯了人,于是認真地道:“你弄錯了,那什麽青青還是琴琴的不是我。”
“本王怎會認錯!你就是我的親親!”李承序道,複又上前來拉她,星空趕緊往後躲,兩人正拉扯着,忽然又有黑影逼近,來到兩人身畔。
身材高大的東遼世子疑惑地瞧着星空:“貴人?你怎麽在這?”
這回一圈人徹底傻了眼,原來這女的腳踏三只船,不止跟大周小侯爺交情匪淺,還跟晉康王、遼東世子皆有關系。
當然,星空也傻了眼:“什麽?什麽貴人?”
耶律康道:“貴人,你不記得我了?在月湖橋上你救過本世子一命!”
星空捂着腦殼:“什麽親親,什麽貴人?天啊,誰來跟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碧衣一閃,有翩翩身姿格在了中間。
“言汐!你可來了!”星空縮到言汐身後,道:“這些人是誰啊?為什麽老跟我說莫名其妙的話!”
言汐将星空往後一帶,迎上小王爺跟耶律康的目光,已是含了笑,“讓兩位見笑了,這是我顏家女眷,平日裏不方便抛頭露面,小王爺耶律世子若是有事找她,盡管同惜說。”他扭頭将視線落在星空身上,眼神瞬間變得異常柔和:“不是讓你在別院玩麽?怎麽跑到這來?”
“我在院子裏快悶死了,你又不帶我出來玩。”星空委屈地道:“我翻過馬場圍牆偷偷來找你,結果卻險些被一箭射殺了。”
“射殺?怎麽回事?”言汐眸光一緊,迅速打量她上下:“可有受傷?”
“萬幸沒有,可我的靴子被射壞了!”她指着自己的靴子,氣惱不休地給言汐看。方才那會她純屬運氣好,那箭矢在歪了方向後,射到了她的靴子上,那靴子是皮質的,上面零零碎碎鑲嵌了一些質地堅硬的寶石,箭尖好巧不巧射中了一塊寶石,寶石保護了星空的腳,當場碎裂。
星空氣呼呼地指着幾個圍觀的公子哥:“就是他們!他們拿箭射我,第一下沒中,又補第二下!”
幾個公子哥連忙擺手:“顏小侯爺,我們不是有意的,我們以為是頭獐子。”
“狡辯,明明……”星空欲繼續告狀,卻被一陣呼喊打斷。
“夫人……”草場那畔遠遠地跑來兩個氣喘籲籲的侍女,“星夫人,您跑這麽快,可叫婢子們擔心死了。”正是剪燭跟秋心。
“夫人?”李承序的眸光掃過星空,瞬時銳利如鋒芒:“什麽夫人?”
“是惜的不是,”言汐神色不變,笑盈盈牽過了星空,向衆人引見,“忘了跟諸位介紹,這是拙內蕭氏。”他一面說一面又指着圍觀的人,一一向星空介紹:“星空,這位是我們周朝的晉康王,這位是遼東的耶律世子,這位是北燕劉将軍……”
“原是顏小侯爺的夫人。”一側的耶律康摸摸鼻子,讪讪地道:“看來是本世子認錯人了。”
李承序無法接受:“胡說!她明明就是本王的親親,怎麽可能是什麽勞什子夫人!”
他再次走過來,想拉星空的手:“親親,跟我走。”
星空躲了一躲,搖頭道:“我為什麽要跟你走!”
“親親,你怎麽回事啊?”他急切的指着自己:“我是李承序,哦,不,我是小金,小金啊!”
星空不耐之下連禮數都顧不得:“我說你這人怎麽聽不懂話呢,我不是那什麽青青,我叫星空,你認錯人了!”
“認錯人?你是本王的親親,本王怎麽會認錯!”李承序急道:“你到底怎麽了,究竟出了什麽事?”伸手又去拉星空的衣袖。
“小王爺。”言汐的笑冷了幾分,将星空帶離了幾步,“這是惜的妻子,還望王爺自重。縱然王爺仙逝的王妃同惜的妻子有幾分相似,那也只是相似而已。這世間女子千千萬,偶爾一兩個容貌相似的,也不足為奇。”他搖起玉扇,優雅的笑,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那“仙逝”二字,被他咬的重重的。
晉康王的幾個近侍圍上來,小聲勸道:“小王爺,王妃早已過世小半年了,靈柩還是我們親自送進的承陵,人死哪能複生,這姑娘絕非王妃,頂多只是長的相似罷了。”
“不,不可能……”李承序情緒激動地搖頭,随後問道:“梵音呢?去哪了?”
近侍趕緊回道:“回小王爺,梵音少主跟淑和帝姬去了前面的林子裏。”
李承序不管不顧跳起來,向身後高聲大喊:“梵音!梵音!親親在這裏!親親在這裏!”
“梵音?”星空喃喃自語,這兩個字眼讓她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像是心房被什麽撩撥了一下,帶來微微的悸動,她忍不住問:“梵音是誰?”
她的話還未落地,前方連綿起伏的茵茵草地上,一騎白色駿馬迎面馳騁而來,馬背上的男子墨發白衫,氣質清冷,雪色的衣袂随着微風翩跹飛舞,恍若掀起一場蒙蒙的霧。
馬蹄聲越來越近,雖還隔了幾十步,那人卻已然一眼瞧見他,而她也恰恰擡頭迎上了他的視線。四目相對的一瞬,星空的心咯噔一跳,似被什麽力量快速地擊中了心房,碰撞出細微的疼痛,她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不由自主的張口,居然有想說話的沖動,可想說什麽,大腦卻是一片空白。
時光仿佛在瞬間靜止,彼此就這麽對視着,明明隔着一段不近的距離,卻似有一根看不見的弦牽扯着,誰都沒法移開視線。
“蓮生……”白衣男子凝視着她,聲音輕的似嘆息又似呢喃,恍如穿徙了幾千年的滄桑歲月,承載着無盡的歡喜與哀憂,遙遙而來。
她聽不懂他說什麽,他依舊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将她望着,那一雙墨黑的眸子太過幽深,像是能吸走一切的光亮,她移不開目光,只覺得無法言喻的悲傷侵襲過來,不由顫了顫嘴唇,問:“你是……”然而那個誰字還未來得及出口,馬上的白衣青年猛的一顫,躬身“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殷殷赤色濺在他的長袍上,簇簇如紅梅,下一刻他身子一軟,竟跌下馬來。
“梵音!”
“少宗主!”
一幹人大驚失色,團團圍了上去,小王爺再顧不得那麽多,道:“來人!速速送梵音少主回府就診!”
作者有話要說: 哇呀呀,對不住各位親親,昨晚要更文的,萬惡的小區的網線壞了,整個區域全沒有網,今天中午終于修好了~第一時間趕來更文~
明天下午六點繼續一更。謝謝!
☆、第一百二十一話 舌戰
暮色靜谧,只聽見小蟲的窸窣,別院的後花庭裏,粉衣的女子坐在花階上,叼着一根草莖,眸光無焦距的瞧着虛無的黑夜,發呆。
清荷的清雅氣息由遠至近,言汐走到她身邊,撫撫她的頰,“這麽晚了,還不去睡?”
“你回來了?”星空擡頭:“那奚少宗主如何了?”
言汐道:“一群禦醫忙活了大半晚上,總算穩定下來了。”
“是麽?”星空長長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那就好。”
言汐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怎麽,你緊張他?”
“當然,”星空頹然垂下頭:“人家本來好好的,可一見我就被吓得摔下了馬!”她郁悶地摸着自己的臉,“我有這麽醜嗎?啊?”
言汐釋然,哭笑不得地道:“你哪裏醜了。”他的語氣微帶戲谑,佯裝登徒浪子般捏了捏星空的下巴,拉長聲調道:“姑娘如此貌美如花,将在下迷得神魂颠倒,還請快快随我歸家去,鳳冠霞帔來做鄙人的美嬌娘。”
“少來取笑我!”星空被他逗樂,彎眉一笑,方才的郁結一掃而光。她抱住了他的胳膊,言汐順勢去摟她,不料腳下一痛,卻是星空故意踩了他一腳。
“哎呀,痛!”明明只是很小的力度,言某人卻非要嚷嚷的跟挨了一刀似的:“夫人,你要謀殺親夫啊!”
“你心裏有數!”星空又補了一腳,“誰讓你騙我!”
“我騙了你什麽?”
“你明明不叫言汐,也非尋的皇商。”她有些氣惱:“若不是我今兒進了圍場,恐怕到我現在還不曉得,你叫顏惜,不僅是皇商,更是大周的小侯爺。”她的聲音低下來,有些疑惑,又有些消沉:“你幹嘛要瞞着我呢?你曾說,我們是最親密的人哪。”
“星空。”顏惜蹲下身來,口氣有些無奈,“我不是有意瞞着你。”他默了片刻,又道:“我是怕你不高興。”
月色朦胧,院內的燈籠靜靜燃着,兩人一個半蹲,一個坐着,差不多的高度,彼此剛好可以平行對視,顏惜瞧着她,解釋道:“我生來便在王侯之家,二十年都在朝野中度過,身不由己。而你出生民間,愛好自由,天性不羁,最厭煩拘泥陳腐的朝野之事,總覺得那是束縛跟壓迫,失憶之前你便不喜我出入朝野官場,失憶之後,我更不願讓你知曉,你所向往的,跟我所接觸的格格不入。”他撫撫她的發,“我無法選擇我的出身,如果可以,我情願永遠做那青竹小院裏的普通商人,陪着自己心愛的女人,簡簡單單過一生。”
他頓了頓,道:“名字我沒欺瞞你,我是顏惜,是大齊皇室顏氏的後世子孫,這個姓氏是我無法選擇的烙印,可我也是言汐,我過世的母親就姓言,汐字是她給我取的,她在世的時候,也不希望我生在這危安不定的王侯之家,寧願我是那越潮島的潮汐,自由奔騰,沖破這命運的束縛。”
他談到他早逝的母親,神情有些黯然,沒娘的孩子總是讓人格外心酸,星空的心霎時軟了,傾過身子,摟住了言汐的腰:“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生氣了。”她伸手觸上他的眉,試圖将微皺的眉峰撫平:“別難過,你娘親不在,不還有我麽?我會一直陪着你的。”她拍拍自己的後腰,有些孩子氣地道:“騙人的是小狗,這裏要長尾巴的。”
言汐笑了笑,迷蒙的月華将他深邃的眸子暈出別樣的柔和,“嗯,我還有你。”
兩人對視一笑,站起身來,向屋裏走去。
星空雖答應顏惜的求親,卻因二人婚禮還未舉行,故而還是規規矩矩的一人一間房。待顏惜将星空送回房內,正要替她鎖上門,星空突然攔住了即将合上的門窗,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蓮生是誰?”
門外的顏惜扣着門栓的手莫名一緊。
星空自言自語道:“今天那奚少宗主吐血之前,一直喊着這兩個字。”
良久,聽得顏惜在門那頭道:“奚少宗主有個表妹,名喚蓮生。”
“原是這樣,弄懂了這層關系,我便全明白了!”星空恍然大悟,聯想起白日裏發生的一切,再結合方才跟下人們打聽的一些小道消息,終于弄清了事情的‘真相’,激動地問:“顏惜,那個蓮生,是不是同奚少宗主兄妹情深,感情非常好?然後長大後嫁給了小王爺,成為了王妃,不料卻在幾個月前,因病去世了。而恰巧我跟她長得有些相似,于是因喪偶悲痛過度的小王爺便認錯了人,把我當做了死去的親親王妃,而大病未愈的奚少宗主,在一見到我之後,想起自己已死的表妹蓮生,悲從中來,傷心之下吐血不止。”總結完畢,星空還拍拍手,得意地道,“一點就通,我真是太機敏了!哈哈!”
門外的顏惜沒答話,這段推論讓他靜默在那,半晌後他輕輕答道:“嗯,蓮生的确死了。”
雲霄閣的蓮生死了,死在那個血腥而絕望的月圓之夜。活着的,是青竹小院破繭重生的星空。
這一日,小書童不小心說漏了嘴,将顏惜要去奚府探望病中的奚少宗主消息洩露出來,星空便吵着要一起去,理由冠冕堂皇——是我把他吓病的,我這個罪魁禍首不去道歉說不過去。
顏惜本不欲帶她去,奈何拗不過她的胡攪蠻纏,只能這麽着了。
兩人進了奚氏府邸,來到梵音少主的院子,星空腳步一擡,正要大步流星跨進,顏惜卻攔住了她。
顏惜道:“星空,我先去看看情況,你知道的,你跟奚少宗主的表妹長得相似,倘若他的狀況不是很好,你就不要進來,以免再次刺激到他。若好些了,我喚你,你再進來。”
星空想了想,覺得顏惜說的有道理,便留在了院外的亭榭裏等候。
香薰袅袅的房內,回蕩着湯藥的清苦味,深色錦緞的簾子一重一重放下來,顯得卧房深幽而靜谧。
奚梵音半靠在床上,床畔坐着一個人,正給他端着藥,乃是晉康小王爺,除此還有另一個窈窕的身影在房內來來去去,一會給奚梵音遞靠枕,一會給窗臺上的琉璃花瓶換花,忙碌得很有幾分殷勤,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淑和帝姬。
小王爺冷眼瞧着她的殷勤,床榻上的奚梵音輕咳了兩聲,口氣有些無奈:“公主,梵音已經好了許多,您快快請回吧,再晚了,聖上又該挂念了。”
“明悅。”淑和帝姬答所非問,她扭頭看了他一眼,臉倏然紅了紅,“喊我明悅,澄明的明,歡悅的悅。”聲音低了低,手中的帕子絞得愈發緊,補充道,“我的名字。”
一旁小王爺噗嗤一笑,也不曉得是在笑什麽,而一向話不多的梵音少主陷入了沉默——他不曉得該說什麽。
三人都不說話,淑和帝姬覺得有些尴尬,好在小厮的到來緩解了這個情況。
“少宗主,大周的顏小侯爺來了。”
奚梵音還未答話,小王爺已然立起身,冷笑道:“來的好,他不來本王可要去找他了。”
奚梵音的神色波瀾不驚,道:“讓他進來。”
碧衣身影踱步進來之時,淑和帝姬跟下人都離開了,寬敞的房間,只剩三個心思迥異的男人默然相對。
小王爺連客套都懶得顧,直接開門見山地道:“姓顏的,你蒙不了我們,她就是親親。”
“哦?”言汐泰然自若:“小王爺何以見得?”
“本王看到了她耳朵後的痣,确信是她無疑。”小王爺勝券在握的姿态,“本王不管你對她用了什麽法子,讓她認不出我們,但,本王一定會揭穿你的把戲。”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小王爺,不管翎兒是否活着,你的晉康王妃都已死了。”言汐一笑,晃晃手中的玉扇:“三月初,晉康王妃葬于承陵,皇上親下旨意,破例追封為懿德王妃——這是天下皆知的事。”
“當初晉康王妃薨逝的事情,是王爺您親自上報給皇上,請求聖上追封的,如今封號已下,您卻又說王妃未死,這樣反複無常,出爾反爾,豈不是欺君?”他悠悠品了一口茶,挂着親切的笑,仿若摯友般真誠,“小王爺——欺君之罪,絕非兒戲。千萬得三思啊。”
李承序怒道:“你!”
兩人唇槍舌戰,小王爺敗落下風,奚梵音卻依舊端坐在那,風雲不動。
“惜向來不是拐彎抹角的人,今兒既然來這,就沒打算把這事瞞着。”顏惜慢條斯理,目光卻是看向奚梵音,後頭的一句話讓兩個男人齊齊愕然,“她是翎兒,但,失憶了。”
“什麽!失憶了!”李承序怔住那,咕哝道,“我說呢,她怎麽認不出來我!”旋即他跳起來,指着顏惜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了手腳,故意讓她失憶,好讓她記不得我們?”
“小王爺,顏小侯爺不是這樣的人。”答話的是一直沉默的奚氏少宗主。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二十二話 賭局
“小王爺,顏小侯爺不是這樣的人。”答話的是一直沉默的奚氏少宗主。
顏惜的笑容仍保持着,口氣卻比先前冷了些,顯然小王爺的話讓他有些不快:“承蒙奚少宗主看得起,惜自然不屑做那種下作的事。”
奚梵音道:“顏小侯爺,梵音雖不曉得這其中發生了什麽,但不論如何,梵音還得先謝過小侯爺,蓮生若不是有你幫襯着,如今只怕兇多吉少。”
顏惜笑的從容,道:“奚少宗主客氣了,這本是惜分內之事。”
李承序哼了哼,譏诮地插了一句:“什麽分內之事!親親是梵音的人,同你有什麽關系!”
顏惜神色泰然,“翎兒不是物品,她不屬于任何一個人,她喜歡誰,要跟誰在一起,得由她自己選擇。你,我,他,這世間的任何人,皆無權幹涉。”
“好了。”奚梵音朝小王爺擺擺手,向顏惜問道:“蓮生真的把過去的人跟事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顏惜颔首。
奚梵音又問道:“顏小侯爺,過去的事,你告訴過她麽?”
“只告訴了她一部分,”顏惜的話音滞了滞,而後道:“怕刺激她。”
最後的刺激二字用得巧妙,幾人沉默下來,這話是什麽意思,彼此皆心知肚明——過去的苦難太多,不記得也是好事。
良久,奚梵音又問:“她是不是,連我的存在,都不知道?”
顏惜垂下眼簾,似乎有些不忍,“她已經忘了你。”
奚梵音一怔,旋即劇烈的咳嗽起來,小王爺連忙将茶水遞給他,奚梵音連喝了一盞茶,咳嗽方止住,他閉上眼睛緩了一會,低聲道:“瞧她昨天的反應,想來,你也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我。”
顏惜并不打算瞞他:“是。”
“姓顏的你休要得寸進尺!”忍了許久的小王爺勃然大怒:“你有什麽權利隐瞞親親的過往,有什麽權利不告訴她梵音的存在?”
“我沒有權利,惜只是想問問奚少宗主。”顏惜道,“梵音少主,得知翎兒失憶,你打算如何?”
奚梵音卻再次沉默,小王爺插了句嘴:“那還用問,自然是想法子讓她恢複記憶,記起我們。”
“讓她恢複記憶麽?”顏惜道:“讓她記起過去的一切,不僅記起你們的關系,還要記起十幾年來曾受過的一切苦難折磨,記起奚少宗主與她交錯盤生的世仇血恨,記起北燕奚氏是如何殘忍的剿殺雲霄滿門,記起那血流成河的月圓之夜,記起她痛失所有至親淪為孤兒的過程,記起絕望之下——”他的聲音壓低,仿佛記憶裏的過往不堪回首:“她自千丈懸崖的縱身一跳!”
“恢複記憶,想起你們?這究竟會讓她更快樂還是更痛苦?”顏惜撫着眉心喃喃道,表情有些苦惱,似乎在問對方,又似乎在問自己,“這個問題,也困擾我太久了。”
“奚少宗主,你有沒有想過,倘若那些記憶是她無法承受的,”顏惜擡頭,表情鮮見的鄭重:“她既然敢從懸崖上跳下第一次,就有跳下的第二次。”
床帳裏驟然傳來急促的吸氣聲,與此同時,帳簾倏然一緊,那紋理細膩的布料被一只手緊緊地攥着,帳子內側,奚氏少宗主的臉陡然變得慘白。
“奚少宗主,這一場賭局,”顏惜一字一句道:“我們,都賭不起。”
房間再次陷入緘默,三個神情各異的人就那麽坐着,再沒人多說一句話。
好久後,窗外忽地傳來熟悉的笑聲,幾人順聲望去,便見不遠處的亭榭,星空正跟幾個孩子一起踢毽子,那五彩的羽毛毽子随着她的足尖忽高忽低,一群孩子拍着巴掌齊聲數着:“十五,十六,十七,十八……”
毽子在星空的腳上上下翻飛,她被孩子們圍在中間,縱情肆意的大笑,銀鈴般的笑聲傳遍庭院,仿佛這一刻的快樂背後,是從沒有憂愁,也沒有煩惱的過往,她似一只破繭重生的蝶,在這沒有負擔亦沒有陰暗的人生中翩翩起舞,那盎然耀眼的陽光,明朗朗地鋪瀉了滿園,竟不抵她面上明媚燦爛的笑。
床榻上的梵音少主怔怔瞧着歡笑的女子,有些恍惚,好久,他呢喃道:“好多年了,我從沒見她這般開心的笑過……”
“可如果告訴她一切,她還會這麽開心麽?”顏惜反問。
奚梵音不語。陽光從窗棂漏進來,他烏黑的雙眸,沉沉如墨玉,矛盾與痛楚交織在一起,化作了某種壓抑的情緒,而他的臉上卻不見異樣,唯有那十指,緊緊扣住了床沿。
窗畔的顏惜嘆了一口氣,向亭榭裏的女子招手,道:“星空,你來。”
星空走進房間之時,房裏的氣氛有些怪異,顏惜靜靜地坐在窗臺下,什麽話也不說,昨天那個對她摟摟抱抱又哭哭笑笑的小王爺也在,他坐在床畔的貴妃榻上,手裏攥着一柄琺琅瓷的妝鏡,一動不動的盯着她,而她要慰問的對象,正半靠在床榻裏——但朦胧的床帳是拉下的,她壓根看不清裏面的人。
這氣氛實在有些尴尬,不,應該說,有些莫名其妙的沉重。她感到局促,打了個招呼後,舔了舔自己的下唇,朝着帳子裏的人道:“奚少宗主,你的病好些了嗎?”
帳子裏的人瞧不見容貌,只模模糊糊見他點了點頭,“嗯。”
“哦。”星空問完這一句,就不曉得該繼續說什麽,便又朝床帳裏瞧了瞧,昨兒見這梵音少主有種古怪的感覺,但今日隔着帳子瞧不到他的人,那種怪感果然沒有了,想來前一次定是她的錯覺罷了。
星空想起昨天馬場的事,便扯了一句相關的話:“奚少宗主,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去馬場了,那裏風大。”
帳子裏的人仍舊沒動靜,只淡淡的應了一句:“嗯。”
除了這兩句對白,依然沒人說話,她的窘迫之感愈發強烈,于是左顧右盼沒話找話:“奚少宗主,你的湯藥要冷了,快趁熱喝吧!”
“嗯。”
“藥很苦吧?”她想起自己前幾個月吃的湯藥,快将她苦死,聽說這奚少宗主病了好久了,想來他的藥吃的比自己還要多,如此難免生出幾分惺惺相惜,迫不及待将自己的秘訣分享,“吃完藥含點蜜餞,能解苦意,最好是南山産的蜜餞李子。”她生怕對方不相信,又舉例說明:“我也吃了幾個月的湯藥,開頭簡直苦的吃不下去,吃一頓哭一頓,後來顏惜找來了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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