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雙胞胎
杏花微雨時節,江南水鄉的某座小鎮。
少年坐在窗邊,桌上擺着一個紫砂壺并兩只盛着淡綠龍井的茶杯。一個人,兩杯茶,他卻并不喝,只呆呆望着窗外。
蒙蒙細雨如輕愁,密密地籠罩着屋外彎彎曲曲的河道,以及對面橋上匆匆的行人。
玉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挨到茶杯,無意識地執起,轉動把玩。
杯中茶水未灑一滴,心間愁緒也未消一寸。
美景如斯,奈何賞的人卻漠然如此。
只因為,說好了兩個人的旅程,最終,卻只他一人成行……
輸入最後一個省略號,溫洮打了個哈欠。保存,發表,黑屏手機,然後懶懶端起茶杯,喝酒一樣一口幹後又滿滿牛飲了幾杯才擦了擦嘴邊的水漬,心滿意足地嘆息一聲:“唉,天氣如此适合睡覺,我卻出來看雨,真是太無聊了。”
收銀臺偷偷看了他好久的旗袍小妹:“……”
這這這……麻蛋!虧她剛才還興致勃勃地偷拍發了朋友圈:“啊啊啊啊!剛剛店裏來了個氣質小哥,目測一米八,一身名牌還賊帥,一進來點了壺茶就往窗邊一坐,那憂郁的小眼神啊,好想抱着安慰可惜不敢嘤嘤嘤!”
然而此刻,看到人設驟然崩壞……
小妹心塞塞地又在原文下補了一條評論:好吧,我錯了……氣質帥哥什麽的都是浮雲……不過,人長得帥就是不一樣啊啊啊!就算是把喝茶當成喝酒這種屌絲的動作做起來也絲毫沒有違和感,反而覺得好萌好帥好想撲倒啊啊啊啊!
很快,微信提示音陸續響起,損友們一個兩個都在慫恿她上去要微信。
小妹插科打诨地回複了幾個“不要,女孩子要矜持,我應該發揮自己的魅力吸引帥哥主動上門”之後,終于被說的心動不已,一時腦熱,竟然真的走到了對方面前。
“額,那個……”
聽到人聲,溫洮下意識回頭,看到是服務員,不禁疑惑地仰了仰頭。心裏想着難道是他坐的太久,老板有意見了嗎?但嘴上卻什麽也沒說,只等着服務員自己開口。
服務員小妹臉漲得通紅,半晌,才嗫嚅着開口:“那個……帥哥,能不能……加個微信啊?”
溫洮眨了眨眼,三秒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人搭讪了。但他裝作不懂的樣子,很禮貌地笑道:“怎麽,貴店做活動,微信轉賬返紅包嗎?可是我不習慣用微信耶,現金或者支付寶行嗎?”
“……”
服務員小妹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匆匆撂下一句:“啊,不、不是,您付現金就好。”然後落荒而逃。
溫洮看到她一溜煙跑進“倉庫重地”就再沒出來,忍不住笑了笑。
他以前其實并不是這麽“惡劣”的人,相反,相比起頑皮的葉濬,他的性子很柔,屬于傳說中的“暖男”類型。雖然從小到大,沒少被葉濬罵:“你這種人,在電視劇裏,就是個萬年男二的命!”
每每這時,他總會嗆回去:“說的好像你是男主一樣?那麽壞,不用說肯定是死的很早的反派!”
然後,兩個人就會吵起來,吵的兇了就得打一架。
現在想想,那時候他們兩的關系還真是不怎麽樣呢……不過也難怪,畢竟雙胞胎嘛,因為長得像,就是天然的“別人家的孩子”,尤其他從小成績就不好,總是被人明裏暗裏的說“雙胞胎總有一個發育不良的嘛,畢竟被另一個吸了營養”。
小時候,他真的以為是這樣,所以恨透了比他聰明的弟弟。但是長大後就不一樣了。
其實,曾經的他也曾頑劣過一陣子,而曾經的葉濬卻是很沉默的人,總是安靜地跟在他後面,冷不丁吐槽一句;幾乎沒有同齡的朋友,跟陌生人,則多說一句也欠奉。而他,則屬于人緣很好的那一類,不僅和男生能玩成一堆,在女生裏也很吃香,因為他不僅不會欺負女生還會保護被其他男生欺負的女同學。嗯,總之是個挺有義氣的小霸王。
所以人家都說葉家老大雖然笨了點,但好在性格活潑,不像老二,老成得都不像小孩子了。
那時候,他還叫葉洮,跟着爸媽和弟弟一起住,從沒有被人欺負過。
後來,爸媽離婚,葉濬繼續姓葉,他則跟了媽媽改姓,入戶繼父家。
他們兄弟倆曾經分開過一段時間,大概三年還是四年,他記不清了。只記得直到後來繼父入獄,母親病逝後,他才又重新回到了葉家。
但就像他戶口本上的名字還是溫洮一樣,葉家,就像那個姓氏一樣,早已經不屬于他了……
雖然是“回家”,但因為繼母的冷淡和寄人籬下的無所适從,他收斂了自己的性格,變得盡量乖巧懂事,以期不給父親和繼母添麻煩。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發現曾經連和陌生人說話都不願意的弟弟突然開朗起來了。或者說,是在他離開的三年裏,蛻變成了新的“小霸王”。
他們兩個人的身份似乎互調了一樣,溫洮甚至都能在葉濬身上看到自己曾經的影子。
但還是有不同的,至少曾經的他以保護弟弟和女同學為己任,但他的弟弟卻對欺負別人包括欺負他樂此不疲。
面對繼母,他總是很懂事的,怕她再跟父親說“好好的一個孩子,被他媽教成什麽樣了”。但面對葉濬,他就沒那麽好脾氣了,總是輕而易舉就能被他挑起怒火。
或者,他內心裏其實是有些責怪葉濬的吧?畢竟,如果不是因為他是長子,他就不用跟着媽媽走了,那樣,留在父親身邊的他,或許也會得到繼母的喜歡吧……
他覺得自己很委屈,僅僅因為早出生了五分鐘,就要承受這些,很不公平!他生氣,他憤怒,偏偏還只能壓着性子,讨好父親和繼母……于是,總是來招惹他的葉濬,自然就成了出氣筒。
葉濬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不可能乖乖任由他打罵,所以他們便從十二歲一直打到了二十二歲。
十年,一直是打架的時候多,心平氣和的時候少,偏偏兩個人還睡一間房……那日子真是別提有多難過了!
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十八歲:或許是因為雙胞胎之間真的有心靈感應這種靈異的東西,雖然是分開報的學校,而且因為不想再繼續看到彼此的臉長在讨厭的人身上,他們早約好要自己填志願且互相不能參考,但最後還是神奇地考到了一個學校!雖然一個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頂尖專業,一個是說出去都覺得丢學校臉的,但好歹還是同一個學校,所以寒暑假開學都是一樣的,每次都只能“結伴同行”,而且在校園裏還經常偶遇……
唉,真是操蛋的人生!
不過,或許真的是長大了。大學以後,他們吵歸吵,卻很少再打架了。
那一天,也是如此。
那是大四的最後一個學期,他們照例一邊收拾着準備去學校一邊進行寒假以來的日常吵。
開端是葉濬拿着滿滿一瓶子香腸過來,理所當然地遞給他:“媽蒸了臘腸,我行李箱放不下了,放你那。”
溫洮默默扣上行李箱,拉上拉鏈又上好鎖,才擡起頭不緊不慢地道:“不要,我又不吃。”
葉濬瞪眼:“你不吃,我吃啊!”
溫洮微笑:“誰吃誰自己帶!”
“你!”葉濬氣的不行,正想着該說什麽反擊,無意間瞥到他去提牆邊的麻袋,不禁疑惑:“你買那麽多榴蓮幹什麽,你又不吃。”
溫洮一邊拖着占了滿滿一麻袋的十個榴蓮,一邊随口答道:“哦,給我舍友帶的。他們都喜歡吃,正好咱們這的便宜,就給他們一人拿兩個了。”
“……”
葉濬吭哧吭哧地喘着氣,好半天被氣笑了:“行啊,葉洮!你真行!你弟弟讓你給裝瓶香腸你說誰吃誰自己帶;結果舍友喜歡吃榴蓮,你倒巴巴地給人家千裏迢迢帶過去,S市是買不到榴蓮是不是?”
“額……”溫洮覺得他們兩這種雖然說不上水火不容,但也絕算不上好的關系,葉濬特意強調“你弟弟”的行為有點傻逼,不過誠然葉濬确實是他弟弟,而且今天從起床到現在他們還沒吵過,所以尚算得上還是“正常”的兄弟,于是耐着性子解釋道:“就是因為拿了榴蓮才沒地方給你放了啊。”
“放屁!你箱子明明還是空的!你根本就是不想幫我裝!”葉濬氣得爆了粗口,然後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給我裝就算了,誰吃誰自己拿嘛——那你為什麽要給舍友帶榴蓮?”
溫洮看着他,覺得他最後的轉折簡直莫名其妙,又有些無辜:“那他們讓我帶特産啊,我總不能帶點米粉過去吧。”
“你……”葉濬指着他,滿臉恨鐵不成鋼:“他們讓你帶你就帶,他們要天上的月亮你去不去摘啊?葉洮你這種性格,簡直沒救了,活該你女朋友甩了你愛上你兄弟!”
溫洮一聽這話瞬間就黑了臉:“葉濬!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我……”葉濬或許也是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臉色微紅,但還是梗着脖子道:“你讓我說我就說,你算老幾啊!”
溫洮怒極反笑:“我算老幾?我當然是老大啊!”頓了頓,又好整以暇地看了眼葉濬,“所以你嘛,自然就是萬年老二了。”
葉濬:“……”
看他吃癟,溫洮心情瞬間轉好,笑吟吟地繼續說道:“我沒女朋友,你有不就行了?反正都是為了傳宗接代,咱們家,有你就夠了嘛。”葉濬最近正在和女朋友鬧分手,說是畢業季了,不想異地,但是溫洮知道他其實就是分習慣了,異不異地,反正交往的女朋友就沒有超過三個月的,所以他這麽說,自然是故意擠兌葉濬。
葉濬氣的七竅生煙,直接轉身上樓不再理他;看得他心裏又是一陣暗爽,連拖着臭死人的榴蓮都不覺得惡心了。
葉濬拿了東西下樓的時候,看到他一邊小心翼翼地拖榴蓮一邊傻笑,又忍不住來氣了,直說他爛泥扶不上牆,繼而又擔憂:“你這種性子,如果哪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是不是要被人欺負死?”
溫洮翻白眼,“你不在我才開心呢,這世上除了你沒人會欺負我。”
葉濬聞言笑道:“說的也是,除了我,誰都不能欺負你!所以放心,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的。”頓了頓,又認真地加了一句:“不過,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要記得成為另一個我——那樣就沒有人會欺負得了你了。到時候,就換你來保護我。”
溫洮愣了一下,撇開頭:“滾!少做夢吧,誰要保護你!”
葉濬繼續笑:“嗯,那我保護你,一輩子,一直到死,行了吧?”
溫洮呸呸呸吐了三聲:“呸呸呸!神經病啊,大早上說什麽晦氣話!”
葉濬笑而不語。過了一會,過去推開他,幫他搬起麻袋:“行了,你去拖行李箱吧,不是受不了榴蓮味嗎?偏偏還要作死帶榴蓮,也不知道誰是神經病!”
往事還歷歷在目,清晰可見。然,彼時,誰也想不到,那番戲語,最後竟一語成谶。
葉濬,他的弟弟,真的保護了他,一直到死……
而他,最後也真的成為了另一個葉濬。只是,再沒有人可以讓他保護了……
微微仰起頭,逼回眼角的淚意。半晌,葉濬起身,走在門口找到老板付了錢,然後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把那個眼角泛紅的“溫洮”留在這座茶樓裏,自己則徑直将身影沒入了江南煙雨中。
作者有話要說: 非官方閱讀指南小劇場:
葉濬:講一個鬼故事吧。從前,有個弟弟,為了救哥哥死了,哥哥很難過,于是把他們的故事寫成了小說。小說裏,弟弟叫葉濬,哥哥叫溫洮。而作者,也叫溫洮。
溫洮(黑人問號臉):你是溫洮,那我是誰?
葉濬(冷漠臉繼續講鬼故事):後來,溫洮發現其實他不是哥哥,只是死去的弟弟,強行占用了哥哥的身體而已。于是,問題來了——他是弟弟,那麽真正的哥哥去了哪裏?
溫洮(面無表情):哦,大概是死了吧。
葉濬:溫洮死了,那你是鬼嗎?
溫洮:唔,大概是吧?反正我們家也不止我一個非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