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溫仲嵘若有所思的重複了一遍韓岐的那個躲字,他用指尖輕輕的敲了敲桌面,意有所指的取笑道:“為什麽要躲?你曾經不是和我說過,只有罪犯才需要從黑暗之中汲取安全感嗎?韓岐,你看我們現在不也正躲在黑暗裏。”

韓岐頓感尴尬,偏這句話的确是他對溫仲嵘說的,他暗自惱怒,憤憤道:“先生,如果不是你當着外人的面說那些話,我們也不至于要躲到黑暗裏來,你說的那些已經嚴重違反了幸福國的條規,那些話蠱惑性太強,容易使人們産生反抗,拒絕等負面情緒。”

溫仲嵘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個人趴在桌上無聲的笑了起來,韓岐更加生氣了,氣鼓鼓的把燭臺朝溫仲嵘那兒推了推:“再說了,我并不覺得我們正藏在黑暗裏,你看,這裏還有光,先生,這蠟燭還是你親手點上的呢。”

溫仲嵘擡起頭,揉了揉韓岐的臉:“你說的對,咱們也并不是完全藏身在黑暗裏,還有光呢。但是韓岐,除去這個不談,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反抗,拒絕并不是什麽負面情緒,那是每個人都應該擁有的權利,而且,我說的話也不叫做蠱惑,如果你願意,你把那稱作…”

溫仲嵘話說到一半,自己搖了搖頭:“算了,我做的本就是蠱惑人心的事,見不得人的事情我又說出來幹嘛呢。”

韓岐搖搖頭:“我不明白,先生。”

溫仲嵘牽着韓岐的手,領着他繼續朝深處走:“簡單的說,就是我通過話語讓你們明白我的想法,我的見解,我的主張,我們通過這種方式去尋找與我志同道合的同志們,或者去感化那些誤入歧途的人,你說的沒有錯,我是在挑唆你産生一些不一樣的情緒。”

韓岐輕輕的哼了一聲:“先生,傳道行為是嚴重違反條規的。并且,你不應該擁有自己的思想,你應該擁有的是幸福國的思想,擁有自己的思想你就會和別人不一致,從而和別人産生區別,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如果被安全保衛部門的人發現你有了思想,他們是會剝奪你合法居民的身份,并把你送進思想改造區的。”

溫仲嵘對此毫不在意,他輕輕捏了捏韓岐的掌心:“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應該也是安全保衛部的人,你現在是打算把我送去思想區嗎?”

韓岐哼哼唧唧的,氣勢莫名就矮了半截:“我……我……我作為你的朋友,我必須包容你這種大膽的發言。”

溫仲嵘嘴角彎了彎,不再說什麽了。

他總算安靜下來,寂靜的大樓裏只剩下兩人的腳步聲,韓岐的心裏卻熱鬧的不行。

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不同的小人在他的心裏互相鬥毆,一個舉着旗子大喊着:“溫仲嵘說的對!他說的一點都沒有錯,人應該是自由的!”

另一個舉着旗子反駁道:“我們現在就是自由的!在幸福國裏就是自由的!反抗與拒絕會對社會造成混輪,混亂中的自由是無用的!”

韓岐想不明白,他覺得自從遇到溫仲嵘之後,發生了太多他無法理解的事,溫仲嵘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讓韓岐感到不知所措,他與幸福國其他的居民不一樣,他做着別人不會做的事情,說着別人不會說的話。

溫仲嵘說的那些,做的那些,究竟是正确還是錯誤的,他想不明白。

空蕩蕩的大樓中,韓岐與溫仲嵘仿佛兩個游魂在裏面游蕩,韓岐心裏又太多的迷惑與不解,于是他問道:“先生,你…知道最後一次革命嗎?”

溫仲嵘搖搖頭:“不…我不知道,最後一次革命是什麽?”

韓岐和溫仲嵘走進一間教室,他們跨過地上那一灘糊狀物,韓岐手上捏着一支粉筆,在黑板上畫了個圈,然後又在那個大圈裏畫了無數個小圈:“據說在很久以前,這裏是由許許多多個國家組成的,每個國家之間紛争不斷,大概在兩百年前,有一位科學家希望世界能夠永遠和平下去,于是他造出了非常厲害的武器,最後世界少了大約三分之二的人口,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人口在科學家的帶領下組建了幸福國,為了使幸福國永遠和平,不再有紛争,科學家與人民一起制定了條規,并且使用理性的機器來分批判斷人們的行為是否違規。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們獲得了和平與自由,所以,我們把科學家那次使用武器的行為,稱作最後一次革命。”

溫仲嵘口中喃喃,看向韓岐的目光似是憐憫又似是嘲諷:“最後一次革命?”

他在黑板上的那個圈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溫仲嵘用了很大的力氣,粉筆在黑板上的軌跡堪堪運行到一半,就咔擦一聲的斷了,溫仲嵘半蹲着看着韓岐的眼睛:“韓岐,這個世界上是沒有最後一次這種說法的,有的永遠只是第一次。沒有最後一次,自然更沒有什麽最後一次革命,革命是沒有最後一次的,只要有壓迫便會有反抗,再溫和的壓迫,再細微的壓迫,再不着痕跡的壓迫,那都是壓迫。”

“我們追求的自由,不僅只是行動的自由,更是思想的自由,文化的自由;思想狹隘則不見天外天,文化淺薄則不知人外有人,故步自封,不知外界進步;且自以為自己文化之超前,科技之先進,而為此沾沾自喜…韓岐,我不知道世界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是現在的世界,絕不是從前的人想要見到的。”

韓岐從地上把粉筆撿回來放到粉筆盒中,認真的辯駁道:“先生,就如同粉筆應該放在盒子裏一樣,絕對的自由并不是好事。你說的文化的自由,思想的自由,我們已經得到了。我們可以随意與外來的人交友,也可以和朋友們交換自己的思想與理想。”

溫仲嵘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着韓岐,諷刺道:“你說的自由,就是每天生活在監控攝像頭下的自由嗎?韓岐,你的自由太過于拘束了,你眼睛裏看到的都是經過審核經過剪切的,你的思想與理想,也只有被經過審核才會被允許說出口,這不是自由,這是禁锢,是束縛。”

韓岐抓了抓腦袋,想是想明白了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想明白,可他找不到話來辯駁溫仲嵘,他只能小聲道:“可是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呀…”

溫仲嵘摸了摸韓岐的腦袋:“習以為常的事情并不一定就是對的,看得出來,當初那個科學家相當的聰明…”

韓岐長長的哎了一聲,他們手邊的蠟燭快要燒完了,溫仲嵘從懷裏把那根備用的蠟燭拿出來:“走吧,我們找個地方睡一覺,現在應該已經很晚了。”

韓岐點點頭。

忽然,一陣冷風吹來,燭光晃了兩下,最後“咻”的一聲,滅了。

那種呼吸聲,又傳來了。

這次韓岐敢肯定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哆哆嗦嗦的抓緊了韓岐的衣袖:“先先先先生,這兒不會有鬼吧?你聽到那呼吸聲了嗎?”

“子不語怪力亂神,小鬼,你不是個現代人嗎?現代人之中也有鬼神之說?”

韓岐用力的戳了溫仲嵘一下,然後挨着他挨着更緊了:“怕鬼有什麽好奇怪的,幸福國的條規裏可沒說不允許居民怕鬼。”

似乎是有什麽黏糊糊濕噠噠的東西在蠕動,那東西帶着濃重的喘息聲扒上了韓岐的小腿。

韓岐感到小腿部分一陣溫熱,用手去抓了抓,沒想到抓到了一手的糊狀物,他慘叫一聲抓着那團黏糊糊的東西,一個用力就把它就甩到了外面:“先生這玩意兒會動啊!這什麽鬼地方這些又是什麽鬼東西!”

那東西被韓岐甩出去,韓岐琢磨着它一時半會兒也進不來,他趕緊去看溫仲嵘,溫仲嵘全身上下幹幹淨淨的,一點兒問題沒有,韓岐松了口氣:“先生你沒事就好。”

溫仲嵘把蠟燭重新點燃,然後把自己的刀遞給韓岐,示意道:“你去試試,能不能殺了他。”

韓岐提着刀,有些不知所措,他會想到剛剛自己那滿手黏糊糊的觸感,頓時不寒而栗,這會兒反應過來,韓岐就像癟了的氣球,心不甘情不願的和溫仲嵘打着商量:“那什麽…先生,你和我一起去嗎?我害怕。”

溫仲嵘搖了搖頭。

韓岐別了癟嘴,卻還是老老實實的提着刀出去了。

他一只手端着燭臺一只手提着刀,在黑漆漆的走廊裏尋找着剛剛被他丢出去的東西。

那玩意兒就在不遠處,他似是在挑釁,似是害怕韓岐找不着他,故意弄出啪嗒啪嗒的響聲,韓岐除了鬼,其他什麽都不怕,這會兒雖然還不知道發出東西的那灘泥到底是個什麽物種,但自己已經拿着武器了,那灘泥看起來行動力也不像是高的樣子,都這樣了,總不能還怕他。

韓岐走到那灘泥身邊。

它維持着原樣一動不動,韓岐甚至有了一種自己正在和這東西對視的錯覺。

他聳了聳肩膀,把這歸咎于自己精神出了問題。

韓岐一刀下去,動作快準狠,半點沒有猶豫。

溫熱的鮮血濺到了韓岐的臉上。

說起來很奇怪,這樣一個怪物,它的血竟然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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