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紅色的岩漿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韓岐站在邊兒上看着溫仲嵘一點點的被岩漿所淹沒，他伸出手想去拉溫仲嵘，可溫仲嵘只靜靜的看着韓岐，眼神之中滿是韓岐看不懂的意味。
岩漿将溫仲嵘吞沒，就在岩漿沒過溫仲嵘頭頂的那一剎那，紅色的岩漿突然又變成了黑色的海水，一下下拍打在藍色的礁石上，海面上有一種灰褐色的鳥繞着海面凄厲的鳴叫着，韓岐從前從未見過這種鳥。
在幸福國的安全壁壘之中，鳥是被判定為擁有攻擊性的物種，被全面捕殺，韓岐心中懼怕鳥，腳下卻走上前一步：“溫仲嵘，這是什麽鳥？”
溫仲嵘并不在他的身邊。
海水咕嘟咕嘟接連不斷的冒出了好幾個泡泡，然後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溫仲嵘從那個漩渦裏鑽出來，濕漉漉的長發緊緊的貼着他的面頰，鳥兒從他的身邊穿過，金色的太陽那麽大那麽圓，仿佛觸手可得，他眼角下那顆小小的痣被水珠包裹住了，在金色的陽光下仿佛鑽石一般閃閃發光，溫仲嵘擡起頭看着韓岐，指着那群仍在哭嚎着的鳥說道：“雀，這是麻雀。”
海水逐漸褪去，只剩下那些叫麻雀的鳥在鳴叫，金色的太陽變成了幽幽的燭火，鳥兒的叫聲化作了一聲聲輕微的翻書聲，昏暗的大樓，一排排的畫像，一張張不同的人臉，溫熱的鮮血，黑乎乎的糊狀物，溫仲嵘溫潤的嗓音和冷冰冰的機械聲一陣陣的在韓岐的耳邊炸開：“F-225……F-225……韓岐……F-225……韓岐……韓岐……韓岐！”
他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韓岐一抹額頭，摸到了滿手的冷汗，溫仲嵘蹲在一旁擔憂的看着他，溫仲嵘把一塊布遞給他：“擦擦吧，做噩夢了？”
韓岐胡亂的把額頭上的冷汗擦去，正奇怪為什麽今天做夢的時候，攝像頭沒有提醒他有感情波動并強制把他叫醒，直到看到溫仲嵘的臉，韓岐才想起來自己和他這時候已經不在家裏，而是在那座廢棄了的少年救國學社裏。
太陽出來了。
韓岐打了個哈切。
他喜歡太陽，永遠不變的二十五攝氏度，永遠不變的陽光照到人身上暖洋洋的。
他聽說從前人類的太陽是紅色，陽光是金色的，韓岐從來沒有見過金色的太陽，幸福國裏的太陽和月亮都是藍色的，陽光與月光也是統一的藍色，藍色可以使人獲得心靈的平靜。
現在的太陽是人工造出來的，每五十年就會更換一次。
它比古人類的太陽更加安全，穩定。
溫仲嵘看韓岐這樣，知道他大概沒什麽大事兒，溫仲嵘幾欲開口。
溫仲嵘的朋友們大部分早已在歲月中逝去，而活下來的那些要麽已經變得瘋魔，要麽已經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變得無比極端，韓岐更是思想觀念與他南轅北轍，幾乎沒有重合點。
按理說，溫仲嵘知道韓岐沒事，便不該再多管閑事了，可他糾結了好久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韓岐，你夢到了什麽？”
韓岐想了想，夢裏的大部分場景他已經記不清了，只模糊的記得那個叫麻雀的灰褐色的鳥，還有紅色的岩漿，韓岐也很不确定的答道：“一種叫麻雀的灰褐色的鳥在紅色的岩漿上飛，然後…我就聽到你在叫我的名字。”
溫仲嵘不說話了，這時候韓岐的肚子叫了幾下，溫仲嵘看了看他，似乎有些意外：“你餓了。”
韓岐尴尬的摸了摸頭，小聲嘀咕道；“從昨天出來到現在，我整整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了。”
溫仲嵘看起來更加的疑惑了：“一天一夜沒吃飯就餓了嗎？”
韓岐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溫仲嵘。
這次不等韓岐反駁，溫仲嵘自己開口否定了自己，他若有所思，仿佛在努力的回憶着什麽：“一天一夜不吃飯，好像的确是會肚子餓的。”
韓岐嘆了一口氣，全當溫仲嵘又在說些奇奇怪怪的糊塗話，他從自己的背包裏翻翻找找，拿出一個像牙簽盒一樣的小盒子，裏面放滿了粉紅色的糖果，韓岐從盒子裏拿出一小顆糖放到韓岐的手心：“吃吧。”
然後自己也吃了一顆。
溫仲嵘看着自己手裏的這顆粉紅色的糖果，無奈的搖搖頭：“我來到這裏這麽久，無論多少次，你們這種奇特的飲食習慣我果然還是無法接受，一顆糖果就可以維持一整天的能量這可真是…”
又來了。
溫仲嵘又在說這種話了，幸福國的各種先進與文明在他的眼中竟變成了束縛，韓岐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和溫仲嵘解釋：“先生，這不是糖果，這是食品研發部門研發出的食物。只需要一顆就可以擁有一整天的飽腹感，你不覺得很方便嗎？這樣我們再也不用為每天吃什麽而發愁，也不用擔心自己的身材變形，最重要的是，這可以節省很多時間，而且這小小的一顆是經過無數次的壓縮才形成的，營養充足。”
溫仲嵘伸出手在空氣中抓了抓，他摸到了滿手的藍色的日光：“藍色的太陽，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麽與衆不同。韓岐，我不敢說我嘗過天下美食，但我少時家中也算是富足，珍馐美味也嘗過不少，韓岐，那個中滋味可不是這小小的一顆糖果就可以比拟的。”
韓岐上高中時候的歷史老師是個兇巴巴的老太太，多虧了她的福，韓岐對這段歷史可以說是知道的不能再清楚了：“先生，科技在不斷進步，人類也在不斷進步，古人類因為食物問題死去的人數不勝數，最後一次革命之後人類的人口只剩下原本的三分之一，為了保護剩餘人類的安全健康，在機器的建議下，人們率先取消了一切豬肉食品，理由是豬肉中含有大量的脂肪，極易使人肥胖；之後人類又依次取消了牛肉，羊肉，魚肉，蝦肉等一系列的肉食産品，之後的十年到十三年，人類的食品只剩下了蔬菜。”
“但這時候，大部分的人出現了營養不良的情況，食品安全部門開始反思，他們花費了三年的時間制作出了營養安全的食品，方便，簡潔，易于攜帶。從那之後，市面上不再有任何蔬菜、肉類和食品的流通，全部由食品安全部研發的食品代替，先生，方便快捷又營養均衡的食品這對人類來說，是進步，是文明，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的。”
溫仲嵘看着韓岐，想了想，問道：“韓岐，你吃過肉嗎？”
韓岐頓感挫敗，合着溫仲嵘根本沒把他剛才說的那些話聽進去，韓岐還不願意放棄，努力和他解釋：“先生，現在我們有先進文明的食品，如果你餓了我可以再給你一顆。”
“吃過肉嗎？”
“……先生，吃肉是違反幸福國的條規的。”
“也就是說你沒吃過？”
“……”
韓岐不知道溫仲嵘怎麽這麽犟，不管不顧的就像完全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一樣，但韓岐知道如果自己不好好的回答他，溫仲嵘一定不會罷休。
幸福國的條規不允許居民吃肉，所以沒吃過肉沒什麽可丢人的。
韓岐在心裏這樣安慰着自己。
說來奇怪，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韓岐才是生活在這個最先進的時代的現代人，在面對溫仲嵘的時候，他卻時常有一種自己是落後的野蠻人的感覺，要他坦白說出自己沒吃過肉這件事情似乎也變得難以啓齒起來：“是的…先生，我沒有吃過肉，但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溫仲嵘的眼睛亮了亮，露出一股果然如此的神情出來。
昨天夜裏殺掉那個黏糊糊的怪物之後，韓岐和溫仲嵘是在校長室休息的，校長室有一個很大的沙發，勉強可以代替床。
溫仲嵘拉着韓岐四處晃悠，一邊晃悠一邊和他說：“雖然時間已經有點久了，而且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我想那也足夠讓你稱之為美味了。”
韓岐下意識的明白，溫仲嵘是要帶他去吃肉了。
溫仲嵘抓着韓岐的手，力氣大的吓人，任憑韓岐怎麽努力就是沒辦法掙脫，溫仲嵘半拖半拽的拉着韓岐往前走，韓岐一邊掙紮一邊試圖勸誡他：“先生，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幸福國的條規是不允許居民食用任何非食品安全部門生産的食品的，你這種行為是屬于逼迫我違反條規。先生，昨天早上你已經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吃一塹長一智，你應該吸取昨天的教訓……先生，先生，先生！你等等！先生，聽我說，明知故犯并不是聰明的行為，這是愚昧，是無知，只愚蠢，任何一個腦袋正常的人都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溫仲嵘聽着韓岐這長長的一串話，不僅沒有生氣，心情反而更好了，連帶着腳步都似乎輕快了許多：“韓岐，你又知道什麽是愚蠢，什麽是聰明呢。如果這兩個詞的意思相反，愚蠢代表着聰明，而聰明代表着愚蠢，你還會說我是的愚蠢嗎。說到底這只不過是兩個簡單的名詞罷了。什麽叫做正确的選擇，什麽又叫做不正确的選擇，對你來說，遵守條規是正确的，違反條規是愚蠢的，而我則恰恰與你相反。韓岐，如果說做出來正确的選擇就叫做機智，而做了錯誤的選擇就叫愚蠢，那麽就讓我愚蠢下去吧，我願意一直做一個愚昧又無知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