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清街

範無救是在紅樓裏面醒過來的。

主要是被謝必安弄醒的,若不是她依稀聽到談話聲和動靜後悠悠轉醒,只怕是謝必安會一桶水潑下來。她揉着有些疼的頭,對上李承澤那雙似笑非笑的眼,整個人一激靈。對方蹲在她的前面,老老實實穿着鞋,見她醒來後,也沒有說其他的話,只是從手掌中顯露半段紅流蘇,垂下一枚翠玉來在範無救面前晃了晃。

範無救張口欲言。

卧槽這位殿下為什麽會在這裏?!所以因為她昨晚沒有回府今日特地來堵她了?範無救不知道是該幸福一下還是恐慌一下。

李承澤笑眯眯的:“你把這個玉佩又典當了?”

範無救左顧右盼,沒找到昨晚的人,開口便是:“這件事我可以解釋。”

趙侍衛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他雖然沉醉風塵,卻又從不在外面過夜,範無救酒量不行,喝了幾杯不知道倒在哪個姑娘懷裏面就醉過去了,姑娘不敢對她自作安排,趙侍衛更是不敢動她,就任由她在厚實的攤子上沉沉睡去,給她披了一件薄衣。

李承澤看她,也不笑了,完全是一臉等解釋的表情。

範無救摸摸鼻子,慢慢地又爬起來了一點。

“我這不是沒什麽錢傍身嘛……”

“你的意思是我給你的俸祿不夠?”李承澤自動轉換了她的話語。

範無救頓了一下,把一句是的壓在心底,硬生生扭成一句輕咳,“也不是,這主要是我自己的問題,我花錢大手大腳罷了。”李承澤給她的待遇的确算是不錯的,但是礙于種種事情,又加上她是個着實不善于預算經濟的人,也不能算是月光族吧,大概就是這個月透支下個月的錢這種族。

李承澤點點頭,哦了一聲,重複問題:“所以你就把這塊玉佩又當了?”

他特地咬重了又這個字。

他說的看似極為輕描淡寫,甚至微微撩了一下劉海,但是就是看得範無救一個勁兒犯慫。

“我知道錯了。沒有下次了。”範無救自動認慫,她昨夜重返紅樓後又多喝了幾杯,京都的酒也比江州來得烈一些,她在江州多喝了幾杯,自以為酒量有所漲價,到頭來都是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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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認錯之餘瞥了一眼門外站着的男子身影,那身影挺拔佩刀,站得筆直,看得範無救恨不得在他的背上寫幾個大字——混蛋之類的。

呸,肯定是這個人跟殿下說的。前幾日詩會上她還特地考驗了一下作為兄妹之間是否存在默契,在跟謝必安唠嗑的時候特地加了句“這事就你一個人知道”,沒想到這居然還真的是塑料情誼。

李承澤作出思考的模樣,幾秒鐘後,緩聲道:“那就罰你接下來幾日與我出行吧。”

範無救覺得自己的弱點被李承澤知道得這麽多肯定不是一件好事情。

“洗漱一下,老地方,我約了弘成,給你半柱香時間,遲到了,這個月俸錢就沒了,”李承澤完全不考慮自己最後的懲罰到底多傷這個小姑娘的心,只是看着對方瞪大而滿含不可思議的眼睛,有種得逞的快樂,他拍了拍衣服的下擺,站起身來,“這玉佩我想你也用不上了,我先沒收了……你——抓緊些時間,晚到了要罰。”

随後,竟是真的不留給範無救半個眼神,施施然出了房間。

範無救:呸,男人。

好看的男人的人果然和內心的善良程度成反比。

她這身衣服一股酒味,自然是不能穿着配李承澤壓街,她摸摸口袋,看着裏面所剩無幾的銀子,覺得這個月過不下去了。

範無救是紅樓的熟客,甚至大搖大擺以女子身份進青樓,只被當成個怪癖傳道。她見李承澤毫無人性地離去,整個人又往地上一趟,是蘇巧巧進來了。

蘇巧巧是紅樓的頭牌之一,性子溫婉但是極不樂見人,身價也高,如若不是範無救仗着武藝高強這裏欺害那裏幫人,總歸走了個好運氣,也落不到能夠免單見頭牌的命運。

蘇巧巧拿了件嫩黃色的長裙,意料之中看到了範無救滿臉嫌棄的表情,“時間不早了,我聽姑娘時間緊,這裏只有這種衣服了,還希望懷安姑娘不要介意。”

範無救又名謝懷安,是成為謝家義女後的新名字,但她不太喜歡這個名字,感覺像是謝必安的附屬,所以總以“無救”介紹自己,較為熟絡的人也順着她喊無救,只是蘇巧巧總以自己的身份為卑,不肯喊得親昵,到最後只是退步成了懷安姑娘。

“沒事。”

“那我來幫姑娘穿衣吧。”

每來一次紅樓,範無救就可以感受到沒骨頭是什麽感覺,蘇巧巧容資偏上,算不得驚豔,卻偏偏有着絕佳的好身材,她胡亂地點點頭,又多問了一句:“二殿下可走了?”

那架勢,活像是背着發妻出來混的渣男。

蘇巧巧被她的問題弄得噗嗤一聲笑了,“早走了,不然我也不敢進來。”

範無救心有餘悸:“那就行。”

她可真沒想到一覺醒來能看得到李承澤,對方還真特意入了一趟紅樓來找她,有點受寵若驚,但玉佩這事……對方果然是生氣了吧生氣了吧生氣了吧?

“只不過——”蘇巧巧欲言又止。

範無救微微側首看她,“怎麽了?”

蘇巧巧這才道:“兩條街外死了人……是……”

範無救看着她,靜靜地等待下文。

“是鄧公子。”

“哦是鄧公子啊,”範無救絲毫不在意,“我還以為你誰呢,你這般吞吐。”

“我聽其他人談起來,說是刀傷——”蘇巧巧傷字吐音不清,随後像是覺得冒犯了範無救般,急急地表明立場,“懷安姑娘昨晚都呆在紅樓裏面,我自然不是懷疑,只是覺得前些日子鄧公子剛想娶姑娘,今日就死了,不是很吉利。”

“你也知道他要娶我?”範無救略顯驚異。

“鄧公子在京都裏面較有名氣,又跟了太子殿下,總歸惹人注意,”蘇巧巧知道得多,對着範無救倒也不遮遮掩掩,“只是我近日剛知道,他和範家也許有些關系。”

範無救問:“哪個範家?範閑家?”

蘇巧巧沉默了一下。

蘇巧巧值得信任,範無救也不全信,只是偶爾坦露一下自己可憐的身世,她雖然困于青樓,能聽到的去比範無救多得很。

範無救心領神會,這身衣服在紅樓裏面算不得袒露了,卻還是叫她不舒服,“沒了也沒什麽,只是死了個人罷了,跟我沒什麽關系。”

蘇巧巧溫和一笑:“真不知道姑娘到底是心善還是心冷。”

範無救不多解釋,拉了拉衣袖,倒真有種浪子潇灑一夜後的利爽:“看人吧,那我先走了,我的衣服我下次來拿。若去晚了,殿下定要生氣了。”

範無救忍着一臉悲痛,把二兩銀子拍到賣包子的大嬸手中,十分營業式的露出個微笑:“不好意思哦。”

她肉疼,疼得肝疼,這是她荷包裏面最後一點錢了,現在要為了李承澤清街而貢獻出去。

這二兩銀子都能抵得了一家鋪子好些日子的收益了,那開店的自然不會不樂意,對上範無救這張皮笑肉不笑的臉,還都能誇上幾句小姑娘長得真好看。

範無救特不要臉:“那可不。”

大嬸也沒震驚于範無救的不要臉,看着她順着人的話往下走,竟是一把扯住她的手,上下摸了幾把,那手法娴熟到範無救起雞皮疙瘩,“姑娘可真是越看越漂亮——不知道姑娘今年幾歲?可否婚配?”

範無救:……

範無救:告您媽的辭。

範無救醉宿,也沒睡好,剛睡醒就遭遇了李承澤的迫害,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不大快活,保持禮貌的微笑是她最後的防線,她快速抽手離身,遠遠地就看見謝必安抱着把劍在嘲笑她。

那的确是笑,不過謝必安的笑太隐晦了,天生冷臉是真的。

範無救在心裏念叨了幾句,對着謝必安扯了扯嘴角,實在是沒有笑出來。

塑料姐妹花,表面兄弟情,大概就是他們吧。

解決完事情,範無救默默打了個哈欠,與世子大人對上了眼,對方似乎有零星的同情神色,是範無救讀不懂的。

她剛開口喊了聲殿下,就被轉過身的李承澤塞了一口包子。

那包子剛剛出屜,熱氣騰騰,白面發酵得恰到好處,蓬松而柔軟,帶着淡淡的奶香味,裏面是豬肉餡的,範無救下意思地一口咬住,被裏面的燙汁燙得眯了一眼右眼。

李承澤不急着聽她彙報消息:“嘗嘗。”

範無救被燙得哈了幾口氣,她眯着右眼拿住包子,咬了一口後,對着李承澤點點頭,“好吃。”

“好吃就行了——”李承澤笑着道,“怎麽樣了?”

“都請完了,這附近沒人了。”包子燙嘴還燙手,範無救與這食物做了好一會兒鬥争,才勉強穩定地拿在手裏。

“嗯,好,”李承澤點點頭,這才站起身來,他順手從剛剛那一屜包子裏面又拿了一個,咬了一口,“街景氣息真好,有煙火味——你回京都一趟不應總呆在府裏面,總是這般模樣。”與我出來走走還委屈你了?李承澤沒把最後一句話說出來。

“殿下若喜歡煙火味,又何必讓我清街?”範無救咬着包子,笑着明知故問。

“你又不是不知我——”李承澤轉身欲行。

“嗯,殿下喜歡與民同樂,又不喜歡人,我自是知道這點的,那我這就跟老謝走,留您和世子殿下兩個人談事情。”

突然間被提及的李弘成正背着手看空無一人的街景,被喊到的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滿臉“你們聊我先自閉”的表情,倒是發了一聲疑惑音。

他覺得他應該說點什麽,但是這兩位之間的氣息更加微妙了,微妙到他甚至開始懷疑背着他發生了些什麽,又不告訴他,微妙到今天範無救穿着一身極不符合她風格的嫩黃裙衣時,他都沒有笑出聲。

莫不是成了?

李弘成到最後也沒說話。

李承澤聽着聽着便覺得不對勁了。

“生氣了?”他停下步子。

範無救癟嘴。小姑娘本就瘦弱,去了江州半年更是不好好吃飯,好不容易跑回了澹州,實打實喂了幾日,才喂出來了一點肉,都堆在臉上,鼓起來的時候白嫩嫩的。

“我哪敢生殿下的氣啊?”

你說收玉佩還不是說收就收了。

不給俸錢還不是一句話到事?

李承澤自當知道範無救在賭些什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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