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燕小乙
範無救是李承澤親手救回來的,江州範家往上走幾代是歸屬北齊的,家主握了些兵權,卻又有北齊相交甚深,縱使真的沒有什麽謀逆的人,但也成了政權下的可憐鬼,倒也不是受人所托,只是往前走些日子是有交情的,李承乾帶回來了江州範家小女兒的死訊,而他則帶回來了個小姑娘。
“她也姓範,容貌極像。”他當時是這麽跟母妃說的。
“我若能幫到殿下,那便是最好的。”她當時是這麽跟他說的。
李承澤不是個喜歡記事情的人,但範無救的事情偶爾回想一下都能算得上清晰,最主要的一件事情是在被他撈回後,在知曉了這個國家的名字、她的名字之後,這個本來一直面無表情的小姑娘突然間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情緒。她看起來像是強撐着裝冷漠的,遲疑了片刻,脫口而出:“卧槽,那範閑呢?!”
他當時不識得範閑,于是問:“範閑是何人?”
小姑娘情緒波動得頗大,似有所思,半天後一敲手心,“我就說那老太太怎麽這麽眼熟,我還以為是我餓昏頭了,原來是範閑他奶奶——”
落了音,她又嘀咕了句:這話怎麽聽起來這麽像罵人。
這是範無救第一次提起範閑,彼時剛被他從沼澤裏面撈出來,洗幹淨了倒像模像樣,一本正經地似乎欲言又止,最後只是說着,她與範閑并不相熟,硬要說的話只能是她單方面認識他。
而後練功的時候,她問:“有沒有那種霸道真氣什麽的?”
教他武功的師傅問:“什麽是霸道真氣?”
範無救眨眨眼:“男主會的那種。”
師傅更迷惑了,“男主是何物?”
範無救沉默了一會兒,像是突然間放棄了與其他人交流那般,“沒事,當我沒說話。”
後來李承澤問她:“你說的男主到底是何物?”
範無救對他的時候才有笑容,小臉紅撲撲,“男主其實是一個人,叫範閑……和殿下有些相似的人。”
再後來出了些事情,他有的看得住,有些看不住,倒教會了小姑娘什麽是可以說的,什麽是不可以說的,在往後的歲月裏面,硬是自己握着把刀,闖出了一番名堂,而範閑這個人,卻像是她所說的那般忽然間就出現在了衆人的口中,逐漸被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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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出世的時候,範無救已經成了李承澤身邊的護衛,小姑娘年紀輕輕,雖然身形瘦弱,卻能鎮壓住京都不少好手,她捧着那本紅色的書,像是邀功般對着他笑,“澹州少爺的作品,我想殿下一定會喜歡的。”
那也是她隔了幾年,忽得又再次提起範閑。
在李承澤的視角中,範無救口中的範閑在第一次被提及後被放置在一個她不可觸及的高位置,而後武成,便多了幾份随性與輕蔑。
範無救似是多了些不滿,醉酒後半夢半醒地道:“我總覺得他行,我便也行,後來發覺無他真不行的時候,倒覺得氣憤了。”那時她沒有說明白,後來也沒有再提起。
她既親自送書,又在他的面前明言對範閑的不喜之處,江州之行她特意拐路蹭車,牛欄街她特地去幫,縱使千言語都在範無救行為裏歸為“我對殿下的心日月可鑒,天地不改”,但他還是在看到殿上兩個人你來我往對詩時,險些碰翻了酒杯。
他記起來範無救第一次跟他說心悅他的時候那句話,說來也奇怪,範無救這一路上在他來看,也算是沒少吃過苦,可真往記憶裏面走一圈,竟都是笑着的模樣。
她說:“感情這種事情,岔路多得很,每條都沒什麽理由,吾心向明月,明月照渠溝的話那也沒什用了吧?”
範無救做的事情,她自己攢下的人脈,他知道的,又或者她主動告訴他的,都是範無救在說“這普天之下,我對你最真”這一句話。
她突然與範閑這般要好,他吃味極了。
—
柳如玉一早的心情是迷惑的,大內侍衛統領意圖硬闖範閑的屋子也就罷了,當那個睡眼朦胧的姑娘拿着半截甘蔗,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迷茫的。
範無救是被吵醒的,她睡覺淺深根據睡覺時間來安排,之前在府邸裏,除了謝必安過來潑冷水之外,是沒有丫鬟敢随意吵醒她的,今天早上她躺在床上迷茫了片刻,看着陌生的環境,以及屋外嘈雜的聲音,反應了半天昨天她困得腦子無法運轉就直接翻了範府的牆。
她到現在還沒睡醒。
雖然比不得自家的床,但範府的床比滕梓荊家的、紅樓的都要舒服。
啧,要不她順勢再認個爹?
這個想法只冒出來了幾秒鐘,她打了個哈欠,翻身下床,剛出去不過幾步路,就看到了正在往後院闖的黑衣男人。那男人已經到了範閑的屋前,大有破門而入的意思,範若若伸手擋着,似乎在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這裏是戶部侍郎府,公主可管不了朝廷命官。”範若若言辭灼灼,不肯退讓。
範無救想都沒想,順手就把剛剛撿起來的甘蔗橫過去了,恰好擋在兩個人的中間,逼得男人倒退了半步。
“這麽為難人,有點難看了吧——”她似笑非笑,挑了眉,倒有點青天白日看笑話的意味。
“是你。”燕小乙見到來人有些驚訝。
“又見面了,燕統領,”範無救執着一節甘蔗,直直地擋在了燕小乙的面前。她剛剛睡醒,披頭散發,整個人看起來有點懶洋洋的,偏偏眼底帶了幾分銳氣,看向男子的眼神裏面都帶了點挑釁的意思,“昨夜小範大人吟詩作賦,我從宮中出來便念着再來讨要幾首,無想他早就歇息了,不知道燕統領來範府又是為了何事呢?”
“不如範姑娘雅興,奉長公主之命,”燕小乙冷言冷語,“前來看望範閑。”
範無救哦了一聲,拍了拍範若若的肩膀,對這個姑娘揚起了一個笑容,“沒事,”她瞧着範若若略有緊張,卻依舊還是移開了些許身子,再轉向燕小乙的時候,冷着一張臉,表情變化之快,看得範若若都愣了一下。
若是她來擋燕小乙,這大內侍衛統領還真不一定進得去,可她不需要擋,因為人已經回來了。
“燕統領的聽力也不在我之下,那怎麽就聽不出——”
“屋內是有人的呢?”
她猛地一推開門,正大光明地給燕小乙露出了屋內的景象,範若若被她的行為着實驚到了,她來不及先看屋內的情況,一聲本能而上揚的唉未落實音,便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怎麽一大早都在我門口呢?這麽熱鬧?”範閑的聲音拖長了,有些緩慢,帶了點困意,極類似于醉宿剛醒的那類人,範無救探了半個腦袋進去看,對方躺得極度鹹魚,大類似于癌症晚期那種病患的躺法。
燕小乙不言其他,冷凝着一張臉率先進了屋,他走得直又急,弄得範無救本能給他讓了點路,心裏不快,她撇了撇嘴,保持着死魚眼瞧了一眼燕小乙的背影,又扭頭看着随後要跟進的二人,微微一笑,做了個止步的手勢,并不等待回應,轉身跟入,反手就把門給給帶上了。
躺在床上裝死的範閑:?
範閑見她,問:“你怎麽在這?”
“你昨夜喝得那麽醉,我半夜投宿都不知道,下次少喝點,小心失身了都不知道。”範無救不守什麽禮,她打了個哈欠往前走了兩步,竟是直接往範閑的床榻邊緣一坐,看了一眼燕小乙,又看了一眼裝死人樣裝得還挺像的範閑,她把手裏的甘蔗直接扔地上了,右手摸到刀鞘,開口便問——
“現在這算半個密室,咱倆把他弄死,能僞裝成自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