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言冰雲
範無救被李承澤救下的第三年,随着自己的師父去了北齊。她年紀輕輕就名滿京都,雖好壞參半,卻無人不誇她是一把好刀。她一路看了大好河山,認識了以為并無緣分的友人,站在流水聲雷動的瀑布下面,為自己師父的亡軀磕了三個響頭,随後向着苦荷發誓——此身再不入北齊。
也沒立下破約了該如何,所以她現在才在這裏站得如此決絕。
偶爾夢回,她倒是忘不了師父臨死前對她仍在笑的場景。
她暫住在滕梓荊家裏的夜晚,仗着心裏難受 ,喝得醉意熏熏,舉着杯子就想往地上砸,被範閑給攔住了。範無救晃悠着身子嘟囔:“誰不曾做過夢?醒過來的時候還是在想,我要是有你這麽多爹就好了。”
當時範閑實在是沒聽明白,只當她在說胡話,糊弄過去把人交給了滕梓荊的妻子。
範閑看她,其實是看不透的,他總覺得這姑娘背了許多她難以承受的東西,還在咬着牙拼命向前走。
人對身邊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探知心的。
李承澤欲與他交心,只談風月不談國事,欣賞與拉攏話講得明白,他雖然提防,卻也不過如此,處處露着我在與你說真話。反倒是遇到了範無救,這姑娘把欺騙寫在臉上,把糊弄揣在心裏,就算你多清楚她是騙人的,耐不住想搞清楚她到底想做些什麽。
就例如那個字條。
範無救總是能三言兩語就挑起一波怒火,她硬生而直接地吃了苦荷一擊,整個人向後滑出了兩米多,才堪堪穩住身子。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範無救在心裏雖然有點想罵自己忍不住嘴賤,但是日常表裏不一,她咬緊牙關,沒讓自己那口血吐出來。
“我以為我受傷已屬難得之事,師祖居然也受傷了,這一掌威力……”
話沒說完,海棠朵朵是實在看不下去範無救這在找死的邊緣大鵬展翅的行徑了,她一手捂住範無救的嘴,一手攬住對方的腰,把人往自己身上一拽的同時,企圖就這麽把人架離現場。
範無救被捂得突然,大有自己要被綁架的意思,瞪圓了眼睛嗚嗚叫,明顯沒反應過來海棠朵朵還有這一招。
海棠朵朵聽得有點心力憔悴,她就知道這兩位一見面保不齊就會是這種情況,仔細算來,四五年沒有見到範無救了,只憑着消息知曉一些對方的事情,是不能料到對方嘴能變得這麽毒的。
範無救掙紮不休,被海棠朵朵摟得嚴嚴實實。
“師父啊沒事,你別生氣,”海棠朵朵提聲對瀑布那裏面喊道,“無救我幫你看着了,保證不讓她亂來——我不是還要去殺肖恩嗎,她跟我一道的,我還方便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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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音,鎖着範無救往後走了兩步,又補了句:“您老可別氣壞了,好好養傷,我下次再來看您——”也不等苦荷繼續說話,幾乎能算是強行帶着範無救跑路了。
範無救第一次試着被拖行,現在她的狀态讓她掙紮不開海棠朵朵的束縛這點現實情況有些使人絕望,她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事情了,索性翻了個白眼,不動了。
海棠朵朵一路帶着人走了一段路,發現範無救不動彈了,在擔心着把人悶死的心情下,放下了範無救。
範無救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氣:“你這捂嘴巴順便把鼻子捂了的情況遲早能弄死一個人。”
海棠朵朵笑得毫無歉意:“我這不是業務不熟練嗎?”
範無救覺得她業務熟練起來了應該也不是什麽好事,她盤腿坐下,從自己腰包裏面摸了藥膏和繃帶,準備給自己的小腿換繃帶。她的腿傷得最厲害,這幾天一直在換藥。
剛剛被苦荷一擊,傷口重新裂開,早上剛換的繃帶已經一片鮮紅。
海棠朵朵也盤腿坐下,看着範無救的傷,眯了眯左眼,又站起來,在四周找了圈,砍了幾株草回來。
“這東西比你那東西管用。”
範無救不推辭,她忍着苦澀嚼了兩下,借用說話來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力,“苦荷大費功夫想見我,甚至還打算讓你綁我,就是為了聽我罵兩句然後想揍我幾下?”
海棠朵朵實話實說:“師父也沒跟我說,就是想見你。”
範無救打了個寒顫:“你別說得我和他關系是敬老愛幼,和諧共處那個層面……嘶。”她給自己包紮好了,一時半會兒不想站起來,就索性坐在地上等疼痛消散一點,海棠朵朵也陪她坐着,坐着坐着,視線就開始往她脖子上瞟了。
範無救:……
在範無救心裏,人有相似物有類聚這事是有科學依據。所以她和海棠朵朵兩個算得上女流氓類型的姑娘碰到一起能聊個幾句也不算意外。範無救和海棠朵朵關系極好,這種極好其實是沒由來的,就跟她一開始不喜歡範閑是一樣的,她是實打實的第一感覺動物。
範無救覺得自己在被眼神扒光衣服,她嘆了口氣,企圖用跟好閨蜜聊天的語氣開口,“你想問什麽?”
八卦是人類的本質,得到了許可,海棠朵朵的笑容立刻變得暧昧起來,她眯了眯眼,用肩膀撞了一下範無救的肩膀:“感覺怎麽樣?”
範無救想都沒想:“一般。”關于疼這方面她免疫了大半,那晚上的疼痛感幾乎不算什麽,剩下的那些……
海棠朵朵一愣,“一般?他不行?”說後面半句話的時候帶來點揣測的意思。
範無救笑得假模假樣,彎了唇,實際上實話實說:“不是不行,是技術問題。”
論車轱辘碾人這件事,真比起來,海棠朵朵開輕功都比不上範無救,海棠朵朵正懵着,就看到範無救扶着竹子站了起來,悠悠開口——
“不過,他要是技術好我才覺得有問題呢。”
海棠朵朵反應過來,她跟着範無救一起站起來,站得比她利落多了。海棠朵朵哦了一聲,她拖長了音,意味深長。
然後問了一個永恒不變的問題:“那你喜歡他什麽?”
範無救晃晃手,只留給了她個背影,走得極慢:“我若是知道原因,就不喜歡他了。”
見苦荷一事被她三言兩語的激怒被迫中止,範無救并不想折着回去去找範閑,就跟在了海棠朵朵後面。
海棠朵朵執意要殺肖恩,範無救對這個事情沒什麽想法,走在後面像個年邁的老人,咬着對方扔給她的桃子,只是帶了句:“按輩分我要叫他伯父。”
海棠朵朵聽她這句話前三個字出來,就知曉這件事範無救不想摻和,她其實本來也沒打算找着範無救幫忙,特別是對方這身上傷,她也不想多給自己找個累贅,倒不如放着對方安心養傷。範無救這些行為着實膽大,在海棠朵朵看來,範無救對着範閑有着迷之自信,這一路上倘若有個什麽有心人,便是她與北齊勾結了。
範無救又咬了口桃子,十分無畏。
“如若真要說,我與範閑是一路人。只不過是我現在在勸他和我站同一陣線罷了。”
海棠朵朵心想這還真沒看出來的勸的。
—
範閑再次見到範無救已是入京後幾日了,那姑娘半躺在馬車裏面翹着個二郎腿,左手摟着刀右手拿着個橘子,沖他們倆點點頭。也多虧了海棠朵朵幫忙,她身上的傷勢好了大半,身體恢複了不少,她本來幾日的奔波都在幾日清養下恢複得不錯,整個人氣色好多了。
她舉着橘子對着那二人晃了晃,“喲,幾日不見,氣色不錯啊。”
言冰雲一愣,有些不可置信:“謝懷安!”
範閑見她,扶着言冰雲一笑,開口就是打趣:“您還沒死呢?”
範無救不理言冰雲那副驚訝裏面帶了點理所當然的‘我就知道的表情’,接了範閑的打趣,反嘲回去:“您老現在還好好活着,我怎麽敢死呢?”言冰雲明顯受了嚴刑拷打,動着都困難,範無救就看着,她也沒打算幫着範閑攙扶一把,等人上了馬車,才看了一眼言冰雲。
話還是對着範閑說的。
“我大侄子怎麽傷成這個模樣?”範無救自己沒摸清親戚關系,但就是想占便宜,她和言冰雲從本質來講沒什麽矛盾,就是瞧着對方愛國又嚴謹的模樣就想看對方形象崩壞的狀态。
這算是惡趣味吧。
範閑被她這句大侄子弄得一愣,看了兩眼沒反應過來是誰。
範無救自覺不慎暴露了點什麽,抿了唇,瞧範閑沒反應過來,急急地給帶了過去,“範兄也是會挑時間,我睡得正高興呢,就聽見你來找朵朵求助了,我連覺都沒選擇好好睡,就和朵朵來幫忙。”
範無救的出現本就讓言冰雲覺得意外,她一口一個朵朵更是顯得出她與北齊聖女的關系熟稔,猝不及防,一個想法就猛地出來了,言冰雲頂着一張苦大仇深的臉,坐都坐不穩,仍要出聲,“難道二皇子與北齊……”
他這個揣測讓範無救眉頭一跳,她都沒等勾結二字出口,就知道他什麽意思了。範無救整個人坐了起來,伸手擋了一下,止住了言冰雲的話,把還沒出口的勾結二字愣是塞了回去,“你還不如直接改名叫言愛國得了,我來北齊是私人恩怨,與我家殿下無關。”
言冰雲仍不相信:“搬的救兵是北齊聖女……”
範閑頭一疼,着實無力:“又來了。”
範無救倒是跟着搗亂,她把橘子皮往馬車上一扔,“老實說,我也覺得離譜。”
範閑:?
範閑頭更疼了,他剛剛在把言冰雲弄出來的時候已經被對方的發言弄得在心力憔悴的邊緣了,就怕範無救添油加醋有點什麽來添堵,“你可別說了。”
範無救聳聳肩,她又從自己腰間別着的袋子裏面摸出個水果,單膝用力起來,給後上車的王啓年騰了個位置,自己到前面去和海棠朵朵并肩坐着了。
範無救坐下來也沒消停,扭頭提聲說了句:
“我可聽說了啊,高達近幾日在城中頗有名氣,多的是人去找他打架,我傷好了大半,範閑,等會兒讓他跟我比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