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莊墨韓

這事就很意料外了。

範無救本來是打算置身事外的,等那邊事情解決完了,就跟着範閑一同回去,可如今因為醉酒吵架,弄斷了範閑的左腿,一來二去,難得有了點愧疚的心情。她平日裏不發什麽酒瘋,也不知道遭了什麽道,難得發一次瘋,直接就弄了個最壞的局面出來。

這等于要做菜的時候把炒菜鍋給砸了。

範閑被她這一句謝謝弄得瞪大了眼,似乎聽到了什麽非人的言語,那神情,那狀态,那氣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的架勢,看得範無救摸了摸鼻子,不大自在:“大、大不了你之後去哪裏我随行保護,行了吧?”

這事的确錯在她,橫豎都賴不掉,範無救也不企圖為自己狡辯些什麽,老老實實地認了錯,她又看了一眼似乎有什麽想說的司理理,不是很自在,“那我先出去找朵朵,你們先聊?”

範閑拖長聲音唉了一句,把範無救已經擡起來的步子喊停了,“你要是直接跑了我去哪找你?又不談什麽見不得人的。”

範無救覺得範閑就是看着司理理在,把她強行留在這裏當燈泡,“得。”

司理理欲言又止,她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盡力減低自己存在感的範無救,似乎是豁出去了,她看向範閑,“範閑,有些心裏話,我想要告訴你……”

範閑眉毛一跳。

司理理:“範閑,我喜歡你。”

範閑:……

範無救扭頭看看窗外,看看地下,看看手指,看完一圈發現沒有聲音了,懷揣着我就看一眼的心情擡起頭,轉而就看到範閑瞥了她一眼。範無救警鐘大響,當機立斷,“我跟你可沒啥關系啊你別拿我當借口,你要是現在讓我出去我回去馬上告訴婉兒。”

她雖然這麽說,卻急急地站起來了,範無救沒什麽興趣在這裏聽司理理向範閑袒露心聲,這事太尴尬。

她不管司理理的眼神,極度僵硬地邁着步子出去了,閃身出去,一秒合門,只是探個頭,就看到了站在樓梯上的海棠朵朵。

對方挑眉看着她笑,“我還是第一次看你發酒瘋。”

範無救笑得尴尬:“意外,純屬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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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無救發誓,她近一個月內都不會喝酒。

這事本就她有錯在先,不好抵賴,她也沒給自己找什麽托詞,不得已給範閑當了人形拐杖。俗語說得好,傷筋動骨一百天,她這幾下下去,範閑傷得還……真不輕。如果不是回到範閑暫住的地方後,被全場以震驚的眼神盯了半天,範無救的心情會更好一點。

範無救有點受不住其他人的眼神:“我不就只是把他腿打斷了嗎……”

言冰雲更震驚了:“只是?”

範無救咳了一聲,選擇顧左右而言他。

她全程陪着範閑,入宮,宴飲,然後扶着對方去見莊墨韓。這還是範無救第一次在北齊見到小皇帝,她雖知對方是女扮男裝,卻仍被驚豔了一番,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但顯然,這也不是一場輕松的宴會,狼桃發難,範閑是拍着自己動彈不得的腿,看了一眼就坐在旁邊的範無救。

範無救:……

別問,問就是後悔到腸子都輕了。她一身武藝基本都是殺人的功夫,現在身體恢複正常,與狼桃比試,她自覺勝算大些,卻又因在北齊,她有意收招,狼桃卻無心放水,步步緊逼,到最後,她以一招險勝,還是範閑領頭鼓的掌。

範無救這場打得并不穩當,幾次下來,刀都有意向着另外一個方向而去,被她硬生生收回來了。

如今宴席結束,範閑仍不願離場,他欲去拜見莊墨韓先生,範無救只得跟着他,順便扶人。範閑比她高些,如今行走不變便,更是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的身上,範無救走着憋氣,總覺得被範閑坑了,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哪有把人打了反而怪人的意思?她繞過滿地的書籍,也沒擡頭,确定範閑能夠站穩後率先席地而坐,整個人長長地籲了口氣。

人體支架難做,範閑的人體支架更難做。

她對文化人的聊天是沒有什麽興趣的,坐下來那刻就開始神游天外。

她尋思了些自己的事情。範閑即将離開北齊,她也有自己的盤算,苦荷因五竹的緣故,一時半會兒找不了她的麻煩,更別說在她這位師祖那兒,更是希望她早早地離開北齊,免得睹人思事,悲事重提。

這麽算下來,也就只有……沈重了。

範無救想到這裏,神色微變,被範閑看在眼中,他卻沒有說話。

這是場實打實的文人相會,範閑與莊墨韓談典故來由,聊詩中注釋,範無救本一開始還能聽得一二句,後來就不行了,卻總讓她聽天白日裏想起語文課堂,習慣性地垂着眉目,視線散開,聽着聽着就開始犯困了。

直到範閑給了她一個肘擊——撞在胳膊上——她才猛地清醒,睜着雙沒徹底清明的眼,聽範閑說,“聽到沒,你可不能再當那種人了。”

這話沒頭沒尾,聽得範無救直犯糊塗,她眨眨眼,看看莊老先生又看看範閑,最終只是,“啊?”

她從入屋時都一直低着頭,範閑起初介紹也只是随行的朋友,如今擡起頭,莊墨韓這才看到範無救的正臉,認出她來,更是喜形于色。

莊墨韓問:“這位姑娘可是……天下誰人不識君?”

範無救覺得這句話怪怪的,卻還是露出個笑容。她對莊墨韓本就心存好感,夜宴誣陷一事是事出有因,排此之外,莊墨韓的确是個當之無愧的文學大家,範無救被問得突然,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便聽範閑幫她接上了。

“對,她便是莫愁前路無知己姑娘。”

她當日殿上與範閑對詩三句早已傳開,只是被用兩句詩作為代號,總讓範無救覺得奇怪,她點了點頭,補上了句問號,“莊先生。”

莊墨韓應道:“好,好,”他應完這兩聲,忽得問,“六翮飄飖私自憐,一離京洛十馀年……這京洛,是何地?”

範無救被問得一頓,側首看了一眼範閑,答道:“亦是仙境之地。”

範閑與莊墨韓的會面并不久,只是聊了幾句,半途範無救便出去站着了,直到範閑喊了她的名字,才進來。滕梓荊在門口駕着馬車等候他們,擇日便是回京了。範無救扶着範閑,一路走得極慢。

莊墨韓其實問了她很多東西,她解釋不清,便和範閑用了一套的話,那老先生提筆速記,而後看了兩人,感嘆道:“二位同感仙境,領略超凡,倒是讓老生羨慕,若是有幸能偶入仙界,也不枉此生了。”

範閑從莊墨韓屋中退出時,神色并不明朗,範無救也沒說話,只是安靜走了半路,

才忽然開口:“那個紀元,我知道。”她這言語裏面隐隐約約帶了些感慨,似是在說給自己聽的,卻又入了範閑的耳。

莊墨韓說他二者有緣,竟能同入仙界,是福分。

換成正常的說法,是這另外的世界,遇到同根之人,是幸運。

範閑說:“我也知道。”

于是範無救便笑了,她笑得有些不知來由,卻又止不住,先只是彎眉笑,後來是發出輕微的聲音,後來竟是直接扔開範閑,放聲大笑起來,她短暫地結束自己作為人體支架的作用,看着因為站不穩跌坐在地而滿臉震驚的範閑,随即蹲了下來。

若是換個人,定會覺得範無救魔愣了,可範閑不,他在短暫地驚訝過後,随着範無救一起笑了起來。

範無救低下頭,聲音悶悶的,“你知道,真好。”

“我見過飛機,看過電視,玩過手機,喜歡看恐怖片,喜歡辣鍋,雖然英語不好但是會說,喜歡的歌都是上了年份的金曲,在這裏不成調子。”

“你都聽得懂,真好。”

第二日出城,範無救與範閑同車,她特地占了滕梓荊的位置,企圖親自架馬車,義正言辭地要為團隊出一份力。她若是說為了好玩,範閑還能信,為團隊出份力這話一出來,範閑反而覺得她有陰謀。

從認識到現在,範無救就沒碰過缰繩,滕梓荊有些不放心,多問了句,獲得了小姑娘拍着胸脯的保證,“我當初可是秋名山車神。”

範閑驚異:“你開的是真車?”

範無救翻了個白眼,“等哪天我就跟婉兒舉報你涉黃。”

不過真要說起來,這還是範無救第一次架馬車,她會騎馬,偶爾蹭車,多數時候都是窩在馬車廂裏面躺得四仰八叉,在李承澤身邊的時候,也用不到她駕車,此次遇到新鮮事物難免有些興奮,看得範閑頗有些害怕,仔細思量,把滕梓荊塞自己馬車裏面了。

範閑囑咐道:“她若是翻車了,你記得拉好我。”

這話引起了範無救的不滿:“你至于這麽不信我嗎?”

範閑敲了敲自己還沒知覺的腿,“我可不想兩條腿都斷了。”

範無救:“嚯,我現在就讓你第三條腿斷了。”

範閑知道範無救言辭膽大,開到這種程度的玩笑卻還是少,多有些震驚,“你這到底是誰在涉黃啊?”

南慶的使團正大光明出城,得了北齊百姓的關注,人群中沒什麽好話,範無救聽得一清二楚,尋思着聽力好真不是什麽好事情,都不能自動過濾一些不想聽的話。馬車行至城外,範無救遠遠地就瞧見了海棠朵朵的身影,她拉動缰繩,緩緩停了下來。那姑娘應是來送行,在這裏面等候他們多時了。

範無救停車後坐了幾秒,還沒伸手去扶範閑,就看見王啓年自覺地過來了,說是要代替她扶範閑過去。

範無救直言直語:“你就是想去聽八卦的吧。”

王啓年大驚:“謝姑娘怎能這麽說,我這不是怕謝姑娘累着嘛,來分擔一些。”

範無救龇牙笑得虛假。

但其實王啓年也算是救了她的場,她不習慣行離別之事,若要她去跟海棠朵朵說些些道別的官話,還真講不出來什麽,更何況,人體支架這事,有人搶着當,範無救又怎麽會推脫呢?

她看着王啓年扶人過去,扭頭看見滕梓荊撩了簾子看向談話的二人,敲了敲馬車板,“把我刀給我。”

滕梓荊:“怎麽了?”他遞過去,卻因不知對方要做什麽,問了句。

範無救沒回答,她接過自己的刀,有些後悔圖方便只帶了這一把,她抽刀出鞘,跟滕梓荊說,“等會兒看好那瘸子,我不想照顧兩個累贅。”

滕梓荊聽不懂,他皺眉,第二句話還沒出聲,就聽見一個姑娘家的聲音,那聲音有些急促,喘着氣兒,正往他們的行隊裏面來。

範無救站起身,“來了。”

滕梓荊說不出話了。他看見那姑娘的那雙眼,沉黑沉黑,像是醞釀着一場風雨,冰冷得令人戰栗。

他只能從中看到一種東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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