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擁抱
她遲遲沒對沈重下手,等的其實就是這刻。
範無救是率先發難的,她在沈重從林中現身的那一刻就抽刀了,她輕功不如那人,還需二次踩點借力,踏到馬車頂上的時候,倆人是同時落腳的。那馬車經不起二人發力,木輪應聲斷裂,馬車亦也被迫停下。
她不給沈重說話的機會,便迎身而上,範無救出手果斷,不留情面,沈重本就不應是她的對手,如今她用的又是最順手的刀,只是幾招內,他便有了纰漏,被範無救一腳踹下馬車。
範無救:……太用力了,腿疼。
那些沈重帶着的雜兵自有其他人解決,司理理同來送行,小皇帝是不會不顧她的安全的,範閑雖然因為她的緣故行動不變,但有滕梓荊和高達二人看着,海棠朵朵也在其身側,自然不會出什麽問題。
範無救握緊了刀,神色凝重,看着跌落在地的沈重,幾乎沒有什麽停頓,緊随之也落了地,行乘勝追擊之舉。
範無救想:她一定要殺了他。
沈重不敵她,卻也不是羸弱之輩,稍有餘力抵擋,幾招下來,卻是更處于下風。
範閑見過範無救殺人,那時她紅袖輕舞,輕快瘋癫,如今卻發了狠,中了魔愣那般,倒是抛卻了那些招式,每一刀下去,是恨不得連骨帶肉地砍去對方的身體,來報一口惡氣。
她一刀砍在沈重的胸前,逼得對方硬生生吐了口血,向後踉跄着而去,無法站穩。
“我曾經與你交過手,”範無救道,“如若不是你非要逼老師,老師也不用在我與師祖間做出選擇。”
她壓制了一種恨很久,久到快成了一種淡然。
真要談起來,範無救對沈重也沒有那麽恨到骨子裏,只是憤怒,只是悲憫,她的老師不應以此作為結局。
沈重驀地瞪大眼睛。
範無救道:“我之前不敢見你,我怕我忍不住提前對你出手。”
“我的老師,是苦荷最得意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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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最後還是沒有說出老師的名字,她怕她壓制不住情緒,怕那些噩夢又回來纏着她,怕她沒辦法按照老師臨終前所說的那般活下去。
她握刀的骨節發白,咬緊牙關,再不願多言,對着沈重便一刀刺去,卻忽得看見一個紫色的身影擋在了沈重前——
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範無救還真下不了手。
她反應及時,反手收刀,一把擒住那姑娘的肩膀,猛地發力,往旁邊一拽,範無救力道用得猛,迅速而利落,她只聽自己的肩膀咔啪一聲——許是脫臼了——這些疼不算什麽,她一刀刺入,穿膛而過。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範無救冷着眼,看着瞪大雙眼的沈重随着她抽刀的動作緩緩倒下,才倒吸了一口冷氣,捂住了自己的肩膀。
沈婉兒悲不自勝,“哥——!”被範無救推到一旁的姑娘愣了片刻,眼淚奪眶而出,她幾乎是爬到沈重的身邊,渾身都顫抖起來了。
那姑娘擡頭看她,滿眼悲痛與憤怒。
範無救倒是沒什麽情緒浮動。
釋然是有的,痛快也是在的,若真要說,她非要殺沈重是有私心的。
她收起刀,轉身,正與範閑對上視線,扶人的由王啓年換成了滕梓荊。範閑眼神複雜,緊盯着她,片刻出聲道:“你想殺他?”
範無救點點頭:“我已經殺了他了。”
範閑又問:“你必須要殺他?”
範無救頓了頓,“對。”她這個字咬得緊,她也明白範閑的意思,還是這般回答了。
—
突發的意外并沒有阻止回京的路,沈重的屍體交由北齊自己處理,沈婉兒悲傷過度,昏厥過去,範閑自作主張帶人上了路,那姑娘與言冰雲一輛馬車。
言冰雲還想說些什麽,範閑只道:“她若再回北齊,必活不下去。”倒是把話給堵回去了。
範無救胳膊脫臼,駕車的責任又落在滕梓荊身上。她忍着疼,自己給強行接回去了,和滕梓荊一同坐在車外吹着冷風,她疼得冷汗連連,直接浸濕了衣服,還沒能忍住聲音,弄得範閑撩開簾子看向她。
滕梓荊難得會說笑話:“你們這腿傷的腿傷,脫臼的脫臼,正好湊一組了。”
這笑話不是很好笑,但礙于說笑話的人過于特殊,範閑與範無救互看了一眼,倒是很給面子地捧了場,只是範無救笑得有些難堪了。
到了夜裏,紮營休息,範閑一人獨占一簇火他剛将肉串放在火上,就看見範無救拿了十餘根過來,在他旁邊坐下。
範閑道:“你全放上去火就滅了。”
範無救撇嘴:“我又不傻。”
她仔細地轉了兩圈,出聲道:“沈重知道內庫的事情。”
範閑扭頭:“所以這是你要親手殺他的理由?”
範無救:“若只是這個,他還不配死在我手上。”
範閑點點頭,卻沒什麽贊同的意思,“然後呢?”
這裏就他們二人,其餘人多聚在馬車那裏,言冰雲在車內陪着還未醒來的沈婉兒,這意味着,他們談什麽其實都是沒人知道的。
範無救啧了一聲,直接把肉串扔進火堆裏,任由它滋滋作響,舊事重提,“範閑,”她直呼其名 “你還欠我一條命。”
範閑道:“我知道。”
範無救被他這敷衍似的話弄得不舒服。她向來奉行先發制人,任何談判的消息掌握着主導權才好用,“內庫走私的錢都在明家,明家是……我家殿下與李雲睿共同掌管的。”
範閑手上的動作一頓,卻也只是停了一秒,“不意外。”
其實這姑娘從很多事情上面表現得都能看得出來,只是如今她坦坦蕩蕩說了出來,只有這件事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她在處處救場,雖不明顯,但的确是在幫他。
這三個字的回答明顯讓範無救一愣,她總覺得範閑這個反應不對勁。
“你還欠我條命。”範無救咬着重點。
“你要我做什麽?”範閑問。
“我要你幫我啊。”範無救直言。
“是幫你,還是幫二殿下?”
“你幫我便不是在幫我家殿下?幫我家殿下,亦也是幫我。”
“這可不一樣。”
“這有何不一樣?”範無救問。
“區別自然在。我是要幫朋友,還是要幫一個處心積慮要殺我的人。”
範無救一頓,“殿下若是執意要殺你,我根本沒有機會去助你……李雲睿與你争鋒相鬥,燕小乙已死,沈重已死,更何況,北齊的事,與他無關。”
範閑也不知為什麽他只是覺得範無救急了,“你這麽信他?”
“……我感覺你在兜我圈子。”
範閑微驚,嘆道:“你終于發現了?”
範無救:???
範無救:“我現在就給你右腿來一腳,讓你打個對稱的石膏。”
範閑忽得就收了兜圈子的狀态,他在一句舒緩氣氛的話後雙手搭在膝蓋上,異常認真地問:“你做這麽多,到底想要什麽?”
範無救皺眉,覺得範閑在明知故問:“要你幫我啊啊。”
這顯然不是範閑想要的答案,他神色未變,繼續問道,“你想要什麽?”
範無救:“?”
範閑的神情已無半點笑意,他問得極為認真,似是想從她這裏得到什麽滿意的東西。範無救被問得有片刻的心慌,她揮了揮手,想把這種令她不适的氣氛趕走,故作輕松,“我想要的東西很多啊。”
“錢、權、利、情,這些……”
範閑打斷了範無救開始掰手指的數數,仍是那個問題,“範無救,”他喊了她的大名,“你到底求什麽?”
範無救抿緊唇,不說話了。
初來到這個世界她是乞兒,只求活下去,後來被李承澤救了,以為天命所歸,求功成名就,及時行樂,北齊一行後,她只當天地開了個玩笑,收了心性,只求眼下。
她的眼下便只有李承澤。
她在血海中打滾,咬着牙銜着刀爬出來,縱使是謝必安,也能知她這份艱苦之處。
剛救下言冰雲的時候,範無救和他開玩笑似的說:你倒不如和沈大小姐講講感情,我看你也心悅她,如今身份拆穿了,不是更知她喜歡你。言冰雲說:荒唐!國家大事未定又怎麽能貪圖兒女情長。當時範閑也在屋裏,瞧了她一眼,接了句:他罵你呢。
範無救點點頭:我知道。
她原來什麽都想要,只是要不到,知道劇情又有什麽用?這到底還是個冷酷無情的現實世界,比她與範閑同知的紀元更殘忍些。
她想起了年幼時護她的阿婆,想到了在瀑布前熟睡的老師,想到了滿身鮮血周旋于敵人中的謝必安,想到了那個她想護在身後,在她最痛苦的時候給了她一個擁抱的李承澤。
有的時候很多事情就是這麽簡單,走形式也好,換真心也好,真真假假,只要感覺到是真的就是真的。
情不知所起,卻總是一往而深。
範無救這才道:“想活下去,就這個。”
“站在……李承澤身邊,和他一同活下去。”
範閑沒有接腔,他看着本來還表情正常的範無救突然間就紅了眼眶,像是被他逼急了的兔子,難得露出脆弱的一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慶幸見過兩次這樣的範無救,平日裏跟蜜獾似的殺天蓋地的姑娘卸去一身僞裝,露出算得上柔軟的一部分。
朵朵說得對。他想,這姑娘往深裏去盡是苦,至于那點早就全給了李承澤的甜……範閑尋思他又不和二皇子搶人,倒是不用比。
許是情緒壓不住了,小姑娘眼眶紅,鼻子紅,卻強行要壓着情緒,看着有些可憐。
只看外表還真挺迷惑人的。
範閑嘆了口氣,看一眼猶如黑幕般的夜空,“今日報了師仇,心情如何?”他這話顯然是用來轉移話題的,并不等姑娘回答,也如範無救那般扔下肉串,伸出手來,意思明顯。
範無救胡亂抹了兩把眼淚,蹙眉看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咬字還結巴了兩下,“這是做什麽?我喊非禮了?”
範閑:“?”
範閑:“那你還是別喊了。”
範閑到底笑了,是被氣的,正欲再收回手,就看見範無救忽然應了他這個擁抱,那姑娘緊緊地摟住了他,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
許是覺得這麽一抱太尴尬,也不太适合,背後那群人早聽到了動靜,範無救都能感覺到有人瞧了過來,主動開口緩解了氣氛:“怎麽?抱一抱泯恩仇?”
範閑反問:“我與你何來的仇?”
範無救不由自主地笑一聲,是氣音,她是單手抱的,另外一只胳膊不利索,雖然抱得不舒服,但也就是那一刻,撥雲散霧,她忽得就不那麽難受了。
範閑繼續道:“你要想哭就好好哭一場。”
範無救滿腔情緒都被範閑激了出來,一時間很想一口咬這人的肩膀上,左思右想之後覺得不好,她語氣故作兇惡,“這叫生理鹽水,疼的,胳膊脫臼鬧的。”
“行行行,”範閑突然間有種哄孩子的感覺,拍着範無救的背部,這姑娘雖然近段時間好吃好喝長了些肉,身影還是單薄,“你胳膊斷了我腿斷了,殘疾二人組行了吧?”
範無救被他三言兩語弄得破涕為笑,一巴掌拍範閑背上,用了點力氣,打得範閑嘶了一聲,她正欲再說些什麽,卻遠遠地看見一人從霧中走來。
那人提這個包裹,執着把劍,大步向前,對範無救來說眼熟得很,幾乎只是個輪廓就認出來了來人。,事後,範無救覺得自己那一刻真的是大腦被眼淚水糊住了,不然她也不會眨眨眼,沒來得及松手,就與謝必安對上了視線。
範無救:……草。
來送東西的謝必安:………
想揉眼睛的謝必安:???
他沒看錯吧?這兩人怎麽抱一起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些沙雕到正文裏面不會出現……吧的段子。
可能會出現,反正不确定2333現在只是當段子寫了。
面對京都人民強烈的八卦心理,王啓年身先士卒,為大家講解了那個夜晚,二皇子的未婚妻和小範大人到底是如何抱在一起的。
後來因為小範大人的扣工資威脅,一家一家敲門澄清謠言,當事人王啓年表示:都是假的,小範大人與謝姑娘情同姐弟,沒有任何不對勁的關系。
作為新晉姐姐,範閑努力為新任弟弟排憂解難,于某次家庭聚會中,靠着兩壇酒,拍着弟妹的肩膀感慨良多:“我聽朵朵說無救抱怨你技術不行,這事,要我說,是熟能生巧。無救臉皮薄,不敢跟你說這事……我來說。”
據事後報道,被當事人之一範無救拿着刀追殺了肇事者範閑兩條街。
滕梓荊針對兩人關系發出疑惑。
範無救這般解釋:我要跟範閑當姐妹,他要跟我當兄弟,所以就成了這個局面。
作為無端遭殃,被虛空戴帽子還被北齊聖女知道了技術不行的,自家的妹子突然間就和別家的狐貍關系融洽到把別家當娘家了的李承澤今天有點笑不出來。
範無救思索再三:其實我可以解釋。
那一夜,小範大人面對了一扇禁閉的窗戶時,終于知道了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小範大人就差半夜捶窗了:不,婉兒你聽我解釋——這事我可以解釋的——